就在这时,两道身影从摘星阁出来。
谢老夫人虽然老眼昏花,看到旁人未必能看准,但看到自己的孙子却是一眼就认出了。
“长卿!”她立刻唤自己的孙子,“快来想想办法——”
在她眼中,自己的孙子比所有人都可靠,他博览群书,未必没有办法救人。
谢长卿一到,水池边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就一缓。
连哭得喘不上气的卫国公府少夫人看到他,心中都生出了一丝希望。
他来到水池边,停住脚步,对谢老夫人道:“祖母放心。”
说着让出了身后的陈松意,向着那年轻的夫人道,“我朋友有把握救下小公子,晏夫人请让她一试。”
闻言,众人看向跟他一起来的陈松意。
只见来人打扮得像个在山间打猎的少年。
但既有谢家公子为他作保,而且又到了这么危急的时候,有一丝希望,晏夫人都会试一试。
晏夫人忙道:“快,快请救救我的孩子……”
陈松意于是走了过来,在她面前蹲下。
她方才已经算过,便没有再把脉,而是直接取出金针,然后解开孩子的衣服,给他下针。
她一手搭着孩童的脉,一边连扎数针,从金针缓缓渡入真气。
谢长卿看着她的动作。
当她还是程家嫡女的时候,他从来不知道她还会医术,能救得了这样的急症。
可是当她离开程家半年时间再回来,就仿佛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众人看着这一幕,不敢呼吸。
谢老夫人觉得孙儿带来的少年有些眼熟,但她看不清他的样子,现在又不好问,只能压下疑问。
只见几针下去,晏英胀紫的脸恢复了一些,仿佛能够呼吸了。
晏夫人还没来得及欢喜,就听这个给自己的孩子施针的少年道:“晏夫人,给令郎渡气,帮他呼吸。”
听到她的声音,众人才意识到这是个姑娘。
晏夫人忙擦干眼泪,问道:“我该怎么做?姑娘你说。”
陈松意便指导她在不触碰到金针的前提下给孩子渡气。
冷静的语气让晏夫人不由自主地镇定下来,跟着照做。
然后,等孩子的脸色再恢复一些,她就将孩子的衣服解得更开了,在他的小腹上再扎了几针。
水池边风冷,不必陈松意说,那几个来自西南的汉子都自动组成了挡风墙。
陈松意看到了这一幕,又迎上了安地紧张的目光。
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盯着自己的朋友。
陈松意收回目光,没有忘记卫国公府这边还有芥蒂。
等晏英再好转了些,她便他们把剩下那半块糕点拿过来,掰开揉碎。
安地脸上还挂着眼泪,却对身后的少年侍从道:“你去。”
那少年侍从立刻把剩下半块糕点拿来了。
他照陈松意说的,将它掰碎了放在手中,捧到了她面前。
陈松意让晏夫人看:“这糕点里没有毒,但有核桃碎,他从前吃花生核桃有没有不舒服?”
晏夫人回想了一下,想不出,只好摇头说不知。
那个说话有条理的婢女却道:“小少爷小时候吃过一回花生,被噎到之后,少夫人就不许小少爷再吃了。”
也就是说,在今天之前他都没有真正吃过花生之类的坚果。
安地也做不到特意用这一点去害他。
陈松意点了点头,众人听她说道:“世间有些人体质不同,对常人来说是美味的东西,对他们来说是致命的毒药。一旦吃了便会呼吸困难,浑身起红疹,严重的还会毙命,所以以后都不要让令郎再碰这些。”
“好!”晏夫人忙道,“我记住了。”
说着,她看着怀中红疹没退,但呼吸变得顺畅起来的儿子,忍不住眼泪又流了下来。
观主在旁看着,实在没有看出这几针的玄机,却听到陈松意的话,也想起自己看过的医书。
他叹服道:“这位姑娘所说的症状,贫道也看过。回头贫道就给夫人列个单子,将里面的食物多注意一下。”
第178章
大约一盏茶功夫,晏英呼吸彻底恢复了顺畅。
明明是大冷天,陈松意的额头却渗出了汗。
她一起针,这双眼紧闭的小童就在母亲怀里一个翻身,“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池边顿时多了一滩秽物。
晏夫人忙抱着他,去看陈松意。
陈松意则顺着他的背,道:“没事,吐出来就好。”
等他将胃里的东西都吐尽,把引起不适的源头都清出了体外,陈松意才道,“好了。”
这样一来,就可以安全挺到下山,去请太医来诊治了。
晏夫人用手帕给儿子擦去嘴角的秽物,看着他虽然红疹未褪,却已经不像先前那样吓人的小脸,提着的一口气彻底松了。
她瘫软得抱不住孩子。
还是陈松意托住了小家伙,给他整理好衣服。
“快拿过去。”
谢老夫人已经让人取来了披风,给刚刚救回来的小晏英盖上,把他包裹起来。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池边众人也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观主很是心痒,非常想跟陈松意探讨,她究竟是怎么推断出这孩子是因为糕点中的核桃碎而引发了呼吸困难的症状,更想问她那几针的门道。
不过他没能得到机会。
陈松意刚收好金针,站起身,谢老夫人就拄着拐杖走上前来。
谢老夫人用她那双昏花的眼睛看着她,期盼地问:“是意丫头吧?”
在来救人之前,陈松意就预想到了自己会被认出来,但没想到认出她的不是那些在观中四处转悠、听到动静围过来的贵女们,而是谢老夫人。
她背对着谢老夫人,顿了顿,终究还是转了过来。
迎上老太太的眼睛,她轻声道:“是我,老夫人。”
谢老夫人脸上顿时露出了欢喜的表情。
她脱离了丫鬟的搀扶,来到陈松意面前。
陈松意知道她有足疾,怕她摔着,连忙上前去扶,然后就叫谢老夫人抓住了手,“意丫头啊,你跑到哪里去了哟,叫谢祖母好生担心。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来跟我说一声?”
两句话,众人就察觉出了老夫人待她的不同。
难道说她不只是谢三公子的旧识,还跟谢家沾亲带故?
谢老夫人选中陈松意,自然不止是因为觉得她的性情跟自己最疼爱的孙子相配。
更因为喜欢她这个人,真心实意地把她当成了孙女,等待着和她成为一家人。
陈松意也是非常喜欢她的,因为谢老夫人对每一个小辈都是无私的疼爱,无私的好。
别说是她拉着自己不放,就是她放了,陈松意也不能就这样抽身离开。
抱着情况平缓下来的儿子,有心打听陈松意身份的晏夫人起了身,也自然地凑了过来,问道:“这位姑娘,谢老夫人也认识吗?”
谢老夫人仍旧在看着少女,想要伸手去摸摸她的脸。
她道:“认识,怎么会不认识?”
这差点就是她的孙媳妇了。
就差一点,今年春闱之后,她就能入她家的门,真正叫自己一声祖母。
可是造化弄人,现在两人婚约已断。
便是晏夫人问,她也不好再这般提。
于是,那些听到动静聚过来的少女们就见到楼阁旁、水池边,她们心心念念的谢长卿就在这里。
而他的祖母谢老夫人正拉着一个打扮得像猎户的人,在向新近回京的卫国公府少夫人道:“……这孩子原先也是住在京城的,跟我这个老太婆很是投缘。”
谢老夫人一边说着,目光一边落在了少女的手腕上。
那上面本应该戴着她从压箱底的嫁妆里挑出来的鸽血红镯子的。
可是在她的身世曝光、从程家离开之后,两家就解除了婚约。
那只镯子也由儿子要了回来。
陈松意看老夫人松开了拐杖,伸手从右手上褪下来一个玉镯。
那不是她曾经拥有过的鸽血红,而是帝王绿,水头莹润十足,比鸽血红更珍贵。
“老夫人——”
见她要将镯子往自己手上套,陈松意忙要推辞。
谢老夫人却抓住了她的手,哄她一般地道:“好孩子,莫要躲,这是谢祖母疼你。”
就算归还了原本那个,她的手上也应该戴着一只好镯子的。
玉镯终究是戴到了陈松意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