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时到现在,中间过去甚至才一年时间,她就已经成长至此。
在身上的血不断流出、脑子因为放松而被昏沉袭上的时候,游天再次带着震撼地喃喃道:“这不可能啊……”
听见他的声音,陈松意手上的动作一顿,在给他止血间隙里看他一眼,目光再扫过他伤势。
这个时候,能处理好他自己伤势、知道可用什么药的就只有游天自己,他最好不能昏过去。
于是,她的指尖再次捻起了几枚细针,扎入了快要昏过去的游天胸口的几个要穴中。
然后,她没有注入真气,而是咬破了指尖,以鲜血在掌心画了一道符,将画好的符按在了游天的心口。
很快,那些因为主人心神放松而失去控制的血液就渐渐止住了,但那些灼伤裂开的皮肤却没有恢复完整。
处理完流血的伤口,又以真气查探过游天的经脉,见他体内的经脉虽然受损,却没有断裂之后,陈松意这才稍稍安心,然后催动真气朝他体内注入。
系出同源的暴烈真气一进入游天的经脉,就如同烈阳照耀在干涸的河床上,令游天感到刺痛。
这痛感令他从昏沉中猛地醒转过来,身体自动运转起了功法,想要抵抗这种刺痛。
随后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陈松意那张仿佛永远冷静的面孔。
她的一只手仍旧停留在金针上,另一手则抵着他的后心,见他醒来便对他提醒道:“别昏过去小师叔,你的伤势太重,我处理不了。”
即便等到了救援也不能痛快地昏过去的游天:“……”
他认命了,在受损干涸的经脉被重新充盈的疼痛中找回了清醒。
他让陈松意扶自己坐起了身,打坐来加快恢复。
察觉到他体内真气的呼应,重新循环起来,没有再陷入停滞状态,陈松意这才渐渐撤回自己的真气,并把那些插在小师叔要穴上的金针起了出来。
游天竭力运功,要尽快让自己的身体机能恢复,就不能开口向她询问自己心中无尽的困惑。
就在他憋得难受的时候,他听见身后的人说道:“我找到师父了。”
闻言,游天心中一喜,又听她继续说,“我在蜀中找到师父之后,师父便随我们一起前来边关,打算襄助厉王殿下。”
“原本我们的目的地不是这座城,但在靠近边关的时候,察觉到刘洵现身,你和这边的百姓都有危险,师父才说服厉王殿下,改道往这里来。”
游天听到这话,便知道自己算是捡了一条命,师兄他们但凡晚来一步,今天自己恐怕就要命丧于此。
想起先前去破坏阵眼的时候,他心中没有丝毫的恐惧,此刻才感觉到了真切的劫后余生。
打没有准备的仗,输赢事小,没命了才是最憋屈的,能活下来谁愿意就怎么憋屈地死?
但游天不明白,怎么来的就只有她一个,师兄呢?他怎么就放心得下。
还有,她怎么一下就变得这么厉害了?
陈松意仿佛察觉到了他心里的这些问题,也不用他问便开口答了他。
“师父一直在暗处,明面上都是我去做的这些事,而刘洵一直觉得在明面上奔走破坏的人就是师父。所以我们便将计就计,就由我扮成师父来会一会他。”
游天闻言,目光朝着一旁放着的麒麟面具瞥去,想着她所谓的扮成师兄,就是戴上一张面具,穿上那身黑衣?
那她倒是没少做,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了,可是就这样怎么能骗得过那个老不死的呢?
游天此刻觉得她太过冒险,却是没有想起自己方才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也完全没有把来人跟自己的师侄联系在一起。
甚至,他方才确实在她身上看到了师兄的影子。
到这时,游天体内的真气正好运转了一个小周天,觉得可以动弹了,于是示意陈松意把针都起了,然后对她露出了不赞成的目光:“那师兄他就真的让你一个人来,就不怕那家伙认出你不是他?”
“师父的武功不行。”陈松意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对师父不能亲至的原因点到即止,随后将针全起了出来,“何况认出了便认出了,他要是能认出来,我自然有其他的话术。”
听她的语气像是已经把所有的情况都考虑好了,对出现任何情况都不慌张,游天失血过多的脑子转不起来,也有点被说服了。
而看他可以动弹了,陈松意就把人扶了起来。
游天身上都是血,血沾到了陈松意的宽大黑袍上。
看到他停止流血的创口暴露在空气中,陈松意没有迟疑就将身上穿着的外袍解了下来,罩在了他身上,好隔绝空气中的脏物。
这时,站起身的游天才真正看到了这座城此刻是怎样的一片狼藉。
原本他在这里搜查那些怪病的源头,将这座还没有建成的大城可以说是每一寸都走了一遍,此刻见到两边斗法之后这座城的样子,只陷入了默然。
力量与力量之间,果然是有差距的,就算他放开了手脚,想要在瞬息间把这座城毁成这样,几乎也是不可能的事。
那个抛弃他的人说他是无法触及道术一途的废物,永远无法拥有真正的力量,从某种程度上看说得也并不差。
看着底下翻起的巨石土块,还有中间截断的青木藤蔓以及随处可见的水洼和火焰,游天沉默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的道术什么时候变这么厉害了。”
陈松意本来见他沉默,还以为他在意先前的落败,还没开口,就听出小师叔在意的是自己展现的力量,于是道:“不全算是我的道术。找到师父之后,他就教了我一路,不过即使是这样,我也施展不出这种等级的术。”
有这样的效果,一方面是因为师父以厉王殿下为媒介,向大齐借取了整个王朝的气运,调动了水行之力。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师父在城中提前摆出了阵法加持增幅,又用道术在一定程度上降临在了她身上,这才施展出了这般反击。
这一战看似轻描淡写,跟道人势均力敌,破了他的阵,背后却是有多番布置。
“真的要我来跟他对上,顶多也就是比小师叔你多坚持一息罢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恢复了行动之力的人架到了自己的肩上。
“……”刚刚才被劝服的游天顿时就又觉得自己回去要谴责师兄了。
正要先责备她几句,陈松意就已经先抛来一句“下去了”,接着就带着他从木质高台上一跃而下。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对平时的游天来说这点高度当然不算什么,可是现在他受了重伤,就只能安静的由她带着下去。
两人越是靠近地面,就越是可以看清那翻起的泥土之中有金属光芒闪烁。
这是先前的无数箭矢被火焰融化,落下时便失去了箭矢的形状。
这些金属诞生自土中,可此刻越接近地面,陈松意就越觉得不妙。
于是在他们还没有落到地上的时候,她就扭转了方向,在半空中踏上了一截横支的青木枝,起跃间落到了没有这些金属的空地上。
落地之后,游天站直了身体,眼睛看着那些泛着奇异光芒的金属矿物。
他虽然不知道这些金属是什么,但却感觉到它们一定跟建筑这座城的士兵感染的怪疾有着联系。
“我要过去看看。”游天本能的对陈松意说,可是扶着他的少女却站在原地,并用双手牢牢地抓住了他。
“别过去。”她的声音紧绷,“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游天转头看向她,两人原本相差不多的身高在分开的这段时间又多了一些差距。
她长高了些,游天也长高了,现在的他要微微低头才能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只见她的神色跟她的声音一样紧绷,双目盯着那些裸露在地上的金属,仿佛在看一击就能要人命的剧毒物。
“别过去。”她又再说了一遍。
在她曾经见到的厉王死去的画面里,那些随着他的尸骸一起被装进箱子里被埋在荒无人烟之地的矿物,正跟眼下满地的金属有着相同的色泽。
只不过那一箱的矿石是整块团聚在一起的,而眼前的这些却是在一场大战之后散落在城中各处。
它们有些浸泡在水中,甚至随着温度升高水分蒸发,还会有看不见的微粒随着水汽一起升向空中。
陈松意回神,立刻用还沾着鲜血的手指在空气中引动了水汽。
半透明的符文在她指尖诞生,然后她变掌一推,就将它向了前方。
平地里猝不及防地起了一阵狂风。
狂猛的风力吹灭了地上还未燃烧尽的火焰,掀起泥沙尘土,把这些裸露在表面的金属重新覆盖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陈松意才扛住游天,转身要走。
“等等,让我先去——”游天想阻止她,然而陈松意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偏偏游天的力气还没有恢复,根本拗不过她,只能瞪着眼被她拖着往外走。
可游天在这里已经花了那么多时间寻找怪病的源头,怎么甘愿就这样离开?
他提高了声音:“那东西我要带一块走!”
陈松意却否决了他:“不能碰。”
游天被她制住,一时间气行岔,说不出话来。
趁他安静,陈松意就带着他快步往外走去,生怕在这里多留一刻都会被空气中那些看不见的毒素侵蚀。
“等我找到可以隔绝的容器再来,不能直接带走。”她迅速地说,“反正一时半刻不会有人来,就先这么放着。”
他们最后用那口箱子装着这些矿物跟厉王殿下的尸骨一起下葬,那箱子的材质一定能隔绝这些毒素。
她要先找到那箱子是用什么打造而成才行。
游天这才熄灭了想要现在就把这东西挖一块带走的心思,注意力再次回到了外面那些刚刚被他轰走的护卫队身上。
“外面那一队人怎么样了?还活着吗?”游天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到底是他带过来的人,要是死在这里,也是他的责任。
幸好陈松意点了头:“还活着,出去应该就能看到。”
游天于是松了一口气,给她指了他们先前驻扎的地方:“去那边,营地里有药。”
……
百里之外,大城之中,站在城墙上的主官看着远处的天象消散在眼前。
方才那来势汹汹、仿佛要掀翻整个世界的风暴此刻消散得干干净净,露出了原本的天空,只有那些被卷过来的沙尘仍旧弥漫在平原之上。
“大人。”主官身边的官员试探着问道,“要不要派人过去……”
主官思考了片刻,沉着脸点头道,“派人过去看一看。”
那风暴来得蹊跷,消失得也很蹊跷,而且听哨所回来的士兵说,风暴出现的时候,那边还有其他的动静。
若是人为……不,主官摇了摇头,觉得这种事情不可能,但还是决定派人过去看看。
吩咐下去之后,他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位置,没见到本城守将,于是蹙起了眉,问道:“岑将军呢?”
外面的动静这么大,为何他没有上城墙来?
其他人也不知道。
主官想到方才城中的混乱,怕尘暴摧毁破旧的民居,于是让士兵召集城中百姓离家避难,便想着或许岑将军是带着手下的人忙于疏散了,于是挥了挥手,放过了这件事。
然而,就在他问起守将的去向时,岑将军却已经来到了城中的一座院落之中。
他的脸上神色勉强还算平静,眼里却写着激动,不时又夹杂着一丝担忧。
在随着带路的人进来之后,岑将军的目光立刻投向了院中的堂屋,接着便在那里看到了厉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