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付大人莫要这样说。”刘相摆了摆手。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这些年虽在朝堂风波中为顾惜此身,鲜少表明立场,还时常向宦党低头,都被江南狂生开除了籍贯,但也是为了能够在像这样的时候发出声音。
平日绵软,到了关键时刻强硬,就更能让帝王慎重考虑他的意见。
而如果他也是铁骨铮铮,宁折不弯,那朝中又还能有谁来为真正的铮臣、忠臣回旋呢?
不过幸好现在事情已定,付鼎臣很快就要前往江南。
余娘就留在京中,随他回相府,由他看顾。
事实上,这一次付鼎臣进宫请彻查两江总督,不光是刘相表明了立场,忠勇侯府站了队,就连以谢家为代表的清贵世家,也都因为那一篇祭文而下了场,要被动站位。
这一次,他们与以马元清为首的阉党的对抗,其实联盟前所未有的庞大,实力前所未有的稳固,让刘相心中都生出了一点期待。
或许等江南之事清查完毕,铁骨铮铮的付鼎臣用无可辩驳的罪证将人押回来,朝堂就要变天了。
思及此,刘相不禁提醒道:“付大人此去江南,万事小心。”
此行怕是凶险不定,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顺利。
余娘跟在他们身后,闻言担忧地看向付大人。
然而付鼎臣却笑了笑,似是有无穷的信心:“刘相放心,此行我必定不负期待。”
宫门外,风珉与谢长卿在等待。
遥遥见到石板路上出现了几个身影,风珉立刻放下手臂:“来了。”
谢长卿与他一道看着前方走来的身影。
只见灯火之中绯袍明亮,付鼎臣走在中间,一左一右分别是忠勇侯跟刘相。
二人看到这一幕,不禁想起先前付大人独自进去的时候,背影孤独,此刻有人同行。
在他两侧,一武一文,三人行走间,身上的绯袍都如同火焰,照亮长夜。
风珉跟谢长卿都定住了,心中一时感动,一时热血翻涌。
直到三人带着余娘来到了面前,他们才回过神来。
没有在意父亲对于自己的瞪视,风珉迎上前去。
却是越过了忠勇侯,以同属于一个组织的成员之间的默契,向着付大人问道:“成了?”
付鼎臣眼中含笑,点头:“成了。”
风珉立刻高兴起来,随即想起了什么,又放下了脸:“这次我要跟付公同去。”
忠勇侯终究没有让儿子再放肆下去。
他一把捉住了他,呵斥道:“闭嘴!跟我回府!”
第67章 第一更
暮色苍茫,一艘大船带着几艘小一些的船行驶在漆黑的江面上。
船舱里,阎修脸上失去了那种温和无害的伪装,变得充满猜疑跟戒备。
清点完船上剩下的人,传令官回到了他面前:“先生……”
阎修抬头,目光扫过外面那些失去了战斗意志的水军,沉声问:“还有多少人?”
“还有四百七十五人……”
听到这个数字,阎修深吸一口气,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带出去的一千人,回来的就只有不到一半。
原以为不会吹灰之力就能将漕帮拿下,没想到会因为有另一方插手,生出这番变故。
是他大意轻敌了。
他坐在这里,一时间想起那个藏在暗中的鬼魅对手,一时间又想起那惊天动地的爆炸。
大齐也有战船,船上也搭载了炮弹,可是一颗炮弹的威力也比不上那几颗小小的火药弹的爆炸。
还有那个道士……
阎修眼前又浮现出游天停在半空的影子,想起对方蓬头乱发下锁定自己的目光,不由得握紧了放在桌上的双手。
如果不是藏在暗中的对手故意放他走,自己今日怕是决然没有全身而退的道理。
“他为什么要放我们走?”传令官听他喃喃道,“漕帮背后的人一定有什么阴谋……”
江水拍击在船身上。
阎修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回总督府!”
传令官心神一凛,看面前的人起了身,一掌按在桌上,“去查,看最近都有什么人跟漕帮总舵来往,查清楚究竟是什么人站在漕帮背后跟总督府为敌!”
然后……阎修眼底浮现出阴沉的颜色,等查清他们的来历跟目的,做好了万全之策,就打出总督府的旗号,召集大军,调动战船碾压过去!
一力破十会,再多的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不可能生效。
今日之耻,他绝对要讨回来。
“是!”
传令官战战兢兢地应了。
然后,天际一阵沉闷的雷声滚过,外面甲板上传来了噼里啪啦的一阵响。
船舱里的两人朝外面看去——
下雨了。
……
雨势迅猛,密集的雨线转瞬就将江天连在了一起。
睡梦中的幼儿被吓醒,发出啼哭,停在岸边的渔船也随着波浪沉浮起来。
漕帮总舵,巨型船只打造而成的建筑中,众人围在老爷子的书房里。
在一阵接一阵的沉闷雷声跟密集雨声中,他们看着老爷子从暗格里拿出了一只木匣。
潘逊转过身来,轻轻地拂去了上面的薄尘,然后把匣子在他们面前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这是一面巴掌大的金牌,在灯光下闪着光芒。
在过去三十几年里,金牌的持有者从未将它出示于人前。
因此别说是杨洪天,就是许多漕帮老人,今天也是第一次见。
他们不由得看向老帮主:“这是……”
老爷子:“是先帝御赐的金牌。”
他把木匣交到了翁明川手里,让所有人看。
除了金牌,底下还有一封圣旨,也从未示人。
裴植没有客气,不同于漕帮诸人的战战兢兢,他直接将圣旨从匣子里拿了出来,一目十行地看过去,脸上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他看了陈松意一眼。
难怪她会说老爷子这里有拖住进攻的关键。
那面金牌就不用说了,能怎么用,他熟。
再者,光是这封圣旨就很有意思。
上面写的内容大致是漕帮的地位特殊,是由先帝特许组建的,所以漕帮的事要特事特办。
拿着这封圣旨,不管潘逊对江南的哪一级官府提出请求,需要帮助,你们都要帮。
不管他要做什么,你们都先帮了再说,可以之后再向朝廷汇报。
见这面金牌,就如见先帝。
从这两件事物,便看得出建立漕帮这个功绩在先帝心中的分量。
与此同时,也看得出先帝跟潘帮主之间的感情不同。
在两人都还年轻,都还意气风发的时候,这船坞里,也许就有过天子亲临。
先帝对这位漕帮之主有着充分的信任,而老爷子也没有辜负这份信任。
这些年,他只凭自身去发展漕帮。
这封特殊的圣旨跟金牌,他一次也没有用过。
裴植合拢了圣旨,心中转瞬就有了计策。
他对望着自己的陈松意道:“有了这两样东西,就好办了。”
陈松意松了一口气。
众人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这位裴先生的手段他们是见过的,对他的话,众人没有丝毫怀疑。
而且……他们看向陈松意,这位意姑娘也是不凡,说下雨就下雨,说帮主这里有改变局势的关键,就有关键!
再加上医术跟武技都神乎其神的游神医……他们觉得漕帮这次的劫波,绝对能够安然度过。
而他们年轻的继承人,也一定能够带领漕帮走出困境,走向新的巅峰。
陈松意见裴植将圣旨交还给翁明川,然后同他定计该如何准备应战。
裴植跟翁明川都是善于管理、擅长统筹的人才。
他们能够轻松调动旗下所有的力量,将每个人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两人相遇,就如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三言两语之间就把计划全盘定下。
旁人丝毫没有插嘴的余地。
裴植:“调集人手加固城门,给无关人等半日时间撤走。”
翁明川:“城中除了漕帮子弟及亲属,就是来找游神医看病的人,没见到神医,没人会走。”
裴植随口道:“那就把无关人等都迁到岛上去,把游神医的药堂搭在那里,让他坐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