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准备的老胡立刻答道:“好叫意姑娘放心,我一直盯着,下地的时候就交代小莲盯梢。”
程明珠一共在这里待了十日,日常就是帮着陈母做事。
任谁见了她都啧啧称赞,夸她长进了、懂事了,夸陈父跟陈母好福气。
不过老胡不屑一顾,“这不就是要夹着尾巴做人吗?”
姿态放低一些,好换来意姑娘的谅解,不跟她计较当日找混混来害她的事。
陈松意冷静地思考起来。
看来刘氏身后的高人未必来了,否则她不可能还以为自己一无所知,依然想着用怀柔的手段哄自己回去。
虽然不能百分百确定,但既然她们没有对陈家下手,那她的顾忌就少多了。
她伸出了左手。
从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中,少女的眼睫低垂,神情专注,眼中映出指尖飞快变换的位置。
屋里的另外两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等待她推算的结果。
很快,陈松意的动作就停了下来,抬起了眼睛。
先前她已经去查探过几户人家,得到了足够的线索,风珉知道她很快就能做出决断。
如今确认了家中无事,她应该不会再在这里多做停留。
果然,只听陈松意道:“我有头绪了,走吧。”她一边说着一边起了身,“先去镇上。”
风珉自然无需多言,老胡也跟着站了起来,想问问自己是留在这里,还是跟去帮忙。
不过话还没出口,帘子就一动,去端早饭的陈母回来了。
她刚在灶间收拾好了心情,想好要怎么跟女儿说回程家的事,结果一回来就看见女儿又要离开,不由得在原地站住:“松意,这是……?”
她的声音将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陈松意看向她端来的还冒着热气的早餐,走到她面前,顺手拿了一块饼。
用这个动作化解了母亲的紧张,陈松意这才低声开口,向有些不知所措的母亲解释道:“三少这趟来还有件要事,要去桥尾镇秘密收些伏货。”
桥尾镇是陈桥县的另一个镇,靠近有着药都之称的泊州,盛产胎菊、牡丹皮等药材,往来药商络绎不绝,所谓伏货,就是指在夏季收成的药材。
她方才心中一动就定下了这路线,一边咬了一口还热热的饼,一边又拿起一块抛向风珉,含糊不清地道,“我们就不休息了,趁太阳还不猛,赶紧过去。”
风珉接住了她抛过来的饼,配合地道:“不错。”
说完,他想起回来的时候,在马车里她就提过有些药材最好去桥尾镇收一趟,打算收回的手一时间顿了顿。
这个谎……不完全是谎。
“那自然要陪风公子去。”
听到是风珉的事,陈母立刻释然了。
她对女儿的说法毫不怀疑。
陈松意看她匆匆走到桌旁,将手中的托盘放下,就要寻东西给他们打包干粮,“早些去,忙完了早些回来,娘再给你们做好吃的。”
陈松意没有阻止她,而是来到她身边帮她一起装,自然地叮嘱道:“那娘先不要告诉其他人我回来过,等我陪三少忙完回来再说。”
她的母亲总是很好说话的,既不会阻止女儿扮作男儿,帮着他们家的恩人出去办一些事,也不会用对待寻常闺阁女子的要求来约束她。
“你放心去,娘绝对守口如瓶,谁也不告诉。”
得到母亲的承诺,陈松意从她手中接过装好的干粮,轻轻地抱了抱她:“娘真好。”
陈母被她抱住,有些失笑,抬手拍了拍女儿的背,觉得女儿似乎又长高了些。
这才一个多月时间不见呢,给她做的新衣似乎要改一改才行了。
陈松意松开了母亲,想到刘氏,眼底又难得生出了一点犹豫。
她很想对母亲说,不要相信刘氏的话,也不用管她说了什么。
但是这样一说,就势必要解释为什么。
想要不引起刘氏的警觉,他们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更好。
风珉在旁看出了她的顾忌。
他想了想,对陈母说道:“有几句话,我想对伯母说。”
陈松意看向他。
陈母也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说道:“有什么话,风公子只管说。”
风珉开了口,也不怕得罪人,索性就不再斟酌,直接道:“我也是京城人士,对程家的门风略有耳闻,攀龙附凤,钻营向上,在京城的这两房没有几分心思用在好好做人、正直做官上。”
他的声音回荡在屋里,带着勋贵子弟特有的、对着这种人看不上的淡淡高傲,“他们跟谢家差的不是一点半点,这位程夫人拿跟谢家的婚约来说事,只怕不是因为疼爱松意,而是因为他们舍不得放弃结这门亲。”
陈母是第一次听旁人对程家的评价。
她放下了手,没想到在风珉眼中程家是如此的不堪。
她听出了程家人想拿松意来稳固地位的意思。
这种事一被灌输进她的脑海里,这些时日刘氏的那些表现跟话语,就都蒙上了一层精致利己的颜色。
陈松意听着风珉的话,心中既意外又有几分感动。
还是同在巷口相遇时一样,他大可以不必蹚这趟浑水,但他却帮了她。
老胡在旁也这么想,在背后指摘旁人的不是,哪怕是他们芝兰玉树的公子爷,也是会有损形象的。
让自己来说不就好了?
不过他想到公子爷那混不吝的纨绔名声,又释然了。
他们公子爷本来也不是什么在意形象的人。
风珉观察着陈母的神色,见她听进去了,这才继续道:“上一次我回京,已经代松意跟谢家说清楚了,她既认祖归宗,竹门对朱门,怕是不再相称。程家现在是病急乱投医,说得天花乱坠,可实际上,这桩婚事已经不是他们说了算了。”
“原来是这样……”
陈母顿时失落起来。
这样一来,她之前的那些动摇犹豫,都成了笑话。
老胡见状,忙开口道:“不瞒嫂子你说,我也是憋了好久,我冷眼瞧着那程夫人是个城府深的,又舌灿莲花,事事牵着你跟陈老哥走。她那女……”
他想提程明珠雇混混的事,但一想她是陈家的养女,连意姑娘都顾着父母的心情,没说破她的真面目,于是改了口,“她那家人犯的事,上回撞到了我家公子爷手上,她多能耐,都打点到我们侯、咳,府上了。”
——这才有了这笔扩建院子的银子跟他手里的匕首。
看了这个嘴上没有把门的护卫一眼,风珉才换上了诚恳的神色,道:“对寄羽兄的才能,我是很看好的,等他来年高中,改门换庭,伯母又何须担忧儿女亲事?等来了京城,也不必担心与程家断了亲,只管来我风家,以我跟他们兄妹的交情——”
他本想说“难道还不能保一桩媒”,但看到一旁的陈松意,意识到自己再无所顾忌,也不该在她面前说这种事,于是换了说法,“难道还会不管你们吗?”
这番话,说得让陈母终于忘了烦忧,笑了起来。
她说着“风公子自是不会”,感到患得患失多日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叹了一口气,陈母看向陈松意,给她理了理鬓发:“娘这是关心则乱,给你增添烦扰了。”
连风公子都看得出她心烦意乱,何况是心细如发的女儿呢?
她也想清楚了,就算不依靠程家,她的两个孩子也未必就会在江南待一辈子。
不管是长子也好,女儿也好,都是有主意的,未必需要他们做父母的来安排规划人生。
陈家院子关上的门再次打开了。
刚进来没多久的两人骑着马,再次飞驰着离开。
去田头送早饭回来的小莲走到门外,只看到两匹骏马留下的烟尘。
小姑娘挎着篮子,好奇地问站在门口的老胡:“胡大叔,你怎么没去下地?刚刚来的是什么人,来找游神医看病吗?”
她成了陈家的养女以后,老胡的辈分就自动上升了一辈。
被留在这里看家的老胡扛起了锄头,有些失落地道:“对,是来找游神医的,知道神医不在就走了——我去下地了。”
小莲应了一声,挎着篮子进了门,掰着手指头算姐姐跟游神医走了有多久,不知还要多久才会回来。
……
比起桥头镇,桥尾镇离陈家村稍远一些。
从村里去桥头镇,坐马车需要半日,去桥尾镇的话,则要再提前大半个时辰出发。
尘土飞扬中,陈家村渐渐地被抛在身后。
日头向上攀升,骑着马在路上跑起来,哪怕有风也解不了暑热。
马上的两人戴上了帽子遮挡太阳。
陈母让他们带上路的干粮和水就挂在马鞍上,随着奔跑轻轻碰撞。
离开村子以后,陈松意才跟风珉道谢——
谢他方才在自己不知该怎么开口提醒母亲的时候,帮她解决了难题。
风珉信马由缰,声音在风中带着几分惫懒地传来:“总要对得起你把师门武学传给我的厚爱。”
这段时间,几个护卫轮流跟他对战,都要好奇疯了。
他们恨不得钻上马车,看陈松意到底施展了什么神术,短短几日就把公子爷的战力提升成这样。
如果她答应传他们这门功法,风珉毫不怀疑这几个家伙会立刻倒向陈松意,给她卖命。
陈松意松了缰绳,马便慢了下来,落在后面。
看了前方虽然一天一夜没休息,但依然身姿挺拔的风珉片刻,她才追了上去。
风珉眼角余光见她追了上来,听她说道:“这不算什么……你是我回来以后交的第一个朋友,你以诚待我,我自当竭力回报。”
她说的是她回到这一世,风珉是她遇上的第一个毫不计较帮助她的人。
风珉却以为她指的是回江南以后,自己是她交的第一个朋友。
他说道:“除了长卿,你也是我认的第一个知己。”
不管是给他的批命也好,赠他的武功心法也好,还是在几次事件中给予他的信任,都是风珉所缺的。
那种被困在京中、壮志难酬的郁闷,在遇见她之后,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