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节

眼下,身穿粗布衣服,推着送水车的萧应离仍是原本的身形,但不管是在谁看来都跟这座边陲大城里最底层的贩夫走卒没什么两样,都是同样的灰扑黯淡。

在他身旁,少女改了年轻妇人打扮,穿的同样是灰暗的粗布衣裳,面容平凡,脸色有些蜡黄,一样是走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样子。

送水的板车进入了巷子,车轱辘转动的声音无比清晰,在来到一户人家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

这户人家的女主人原本挎着篮子正要出门,抬头看到熟悉的板车停在家门口,目光在做着送水人打扮的萧应离身上一扫,完全没有认出他跟先前的送水人有什么区别。

见板车上的水桶,她立刻喜道:“今天送水的时间倒比往常早了些,给我家水缸装满吧,正好没水了。”

萧应离应了一声,丝毫看不出是临时上手接了这个伪装,用女主人拎过来的桶装了水就扁担一挑,利落地朝着里面挑进去,给这家见底的水缸挑满水。

送水的板车停在门口,而跟他一起进巷子来的陈松意已经不见了踪影。

巷子尽头,转角一棵探出墙头的茂盛大树,枝叶仿佛被清风吹过动了动,然后树杈上就凭空多了个篮子。

少女脱了灰扑扑的外衣,戴上了面具。

因为用刀太过显眼,所以这次她并没有带上厉王送自己的那把刀,而是带上了许久未曾动用的细针。

伪装好之后,陈松意就从树梢跃了下来,跳跃间翻过围墙,进入了探子查看到的那座院子里。

在踏入院子之前,她就已经放出了自己的感知,在院中感应活人的生气,然而这里并没有活人的气息。

她无声落地,却没有因此放松警惕。

像在青龙山上遇到那些被祭炼出来的活尸傀儡,他们身上就没有可以查探的生气。

她指尖微动,下一刻就拈上三根细针,针尖银芒一闪,脚步放轻,像猫一样无声地靠近了这座院子的主屋。

院子小的好处就是查看起来一览无余,边陲的风沙大,院子只要一日不扫,门窗上就能够积下一层灰尘。

走到近前,陈松意抬手一挥,气劲就像一阵风把门吹得自动打开,屋里的陈设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心神二用,其中一份仍旧牵系在不远处开始给第二家送水的萧应离身上,而另一份就放在了眼前有些昏暗的主屋里。

戴着睚眦面具的少女迈过了门槛,脚踩在了地面上,眼睛在面具后扫视这间屋子,没有从其中看出明显的痕迹来。

不管是来过这里的人,还是住在这里的人,都没有留下太过明显的个人印记,如果是裴植手下的那些密探进来查看,多半也找不出什么问题。

可这次来的是她。

陈松意目光只是在这房间里扫了一圈,就锁定了地上落下的一根头发。

她指尖一动,收起了银针,然后走了过去,拿起了这根头发。

盯着这根头发看了片刻,感应上面的气息残留之后,她便取出一张空白的黄纸。

将头发放在纸上,然后提笔画符。

符一成便自燃起来,化作缕缕青烟。

少女的双眼盯着这阵青烟,烟气在她面前渐渐弥漫成稀薄的幕墙。

这是她从师父那里新学回来的道术,可以依托物品回溯时间,看到物品的主人身上发生过的事。

在轻烟化成的幕墙后,陈松意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这间屋子里还有人活动的时候。

第294章

尽到此刻她仍不知道自己捡到的头发属于谁,但只要头发的主人是在这间屋子里的,她就能看到他们曾经做了什么。

如同幻境般的回溯里,陈松意先后看到了几幅画面,每个画面里都有两个人在屋里对坐,一个是张军龙,另一个则是……

“阎修。”

她无声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这个本应该在江南事发之后就被关进大牢,同其他人一样接受审判的幕僚,他在江南离奇地失去了踪迹,此刻却出现在了这里。

不必说,他能从牢狱中离奇逃脱,定然是道人的手笔。

他也是他布下的一枚棋子,而且是一枚好用的棋子。

道人在江南的布局被破,就把这颗还有用的棋子带了出来,放到了这里,看似信手落一子,却是补全了他手下的这些散棋在谋略跟大局上的缺失。

先前的那些分散袭击,背后有没有阎修的影子?

张军龙在儿子中毒昏迷的时候离开将军府,背后又有没有阎修对时机的掌控?

更重要的是,陈松意想到裴植跟他之间的关系。

两人曾是师兄弟,若要在这世上找一个最熟悉裴植的人,莫过于一直把他当成对手,想要找机会击败他摧毁他的阎修了。

回溯的碎片在她眼前凝聚又散开,陈松意只能看到画面,却听不到他们在这里说什么。

她捡到的这根头发大概是在这里服侍他们的下人掉的,他所看到的画面有限,回溯起来得到的信息自然也有限。

而且他们离开已有几日了,掉落的头发跟本人的联系不强,再看下去也没有什么必要。

陈松意于是趁着回溯的画面没有消散的时刻,在画面中移动目光,迅速收集里面的细节。

张军龙离开他的大本营,前往元帅府所在的主城,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趁着厉王不在,局势又已经混乱,趁虚而入,夺下主城。

阎修自然不会留在这里,所以他们曾经会面的这座院子才会被废弃。

张军龙手下有着忠诚于他的军队,行的是阳谋,不需要从青龙寨过来的那些力量帮助。

自己等人要找的目标,显然还停留在这里。

那些带着失踪的孩子跟血池里孕育出来的东西头到边关的无垢教徒,如果要找个地方藏身,等待道人的指令,应该不会待在城里。

他们或许跟阎修有联系,但陈松意收集了留在这里的信息碎片,都没有足够强烈的关联,无法追踪到他们的所在。

今日在这里能得到的信息,显然就只有阎修还活着这一点了。

还有便是确认了先前城中的密探报回来消息,城中没有异常存在,也没有人口凭空消失,没有人在将军府的庇护下使用障眼法,留在这里的人也几乎不知道张军龙跟他们的来往。

少女站在原地一挥手,眼前的画面烟消云散,原本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烟雾也消失了,眼前的屋子重新变回了昏暗的样子。

她脚尖在地上一点,没有惊起一丝波澜的整个向后掠了出去。

随着她退出房中,那打开的两扇门也像是受了风的牵引,重新合上。

环视院子一周,确认剩下的几处地方没有什么值得探查的,而自己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厉王殿下应该已经把车上装的水都送完了,陈松意于是原路返回。

她先跃回了枝叶茂密的树上,把自己的面具摘下,重新穿上了外衣,又变回了跟着送水的车子一起进来的样子。

在她换好衣服以后,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也正好来到了下方。

她挽起篮子,像一片落叶一样轻飘飘地落了下来,正好落在的推着板车过来的人身后。

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回到了身后,推着运水的板车的萧应离稍稍停住脚步,在原地略等,便看到她跟了上来。

迎着他的目光,伪装下的少女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显然她进去查探一趟虽然没有危险,但也没有太大的收获,这个地方不是他们要找的目标根据地。

萧应离对这个结果心中已经有所准备,两人很快从巷道中穿行而出,去到了在这座城中以送水工的身份为掩饰的密探据点。

那里同样是一座普通的民居,两人进去之后将身上的衣服换回了他们原本的伪装,之后才带着这里的探子一早准备好的一些药材,从这里出去,回往驿站。

回到驿站的时候,正好是游天收拾完那两家在他面前大打出手的刁奴,让剩下上门来请的人全都服服帖帖,按照先来后到接受他的安排,然后依次离开的时候。

游太医同时派出了自己身边的十几号人去不同的药堂买药材,先前已经由两拨人回来了,陈松意跟萧应离出现倒也不惹眼。

不比其他不知情的人,见他们二人安全回来,游天却是松了一口气。

其实要不是他得在这里坐镇,应付那些上门来求医的人,他更想亲自和少女一起去。

等送完这些登门求医的人,游天回到了房间里第一句话便是问陈松意:“查探得如何?”

有没有跟人交手?有没有遭到袭击跟抵抗?

陈松意放下背回来的那些用于掩饰的药材,对看着自己的小师叔等人摇了摇头:“那里只是张军龙跟阎修见面的地方,里头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阎修这个名字听起来很耳熟,游天心道,却一时间没有想起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是裴植的师弟,在江南漕帮的时候我们曾经交手。”陈松意提醒,帮助他回想起这个人是谁。

“想起来了。”游天道,“他不是应该已经死在江南了吗?”

陈松意:“但现在看来,显然并没有。”

在驿站里呆了一整天,除了跟厉王下了几局棋,其他什么也没有帮上忙,甚至连在驿站里闹事的人都被游天抢先一步,看着他一手一个扔下去的陈铎不由得问:“那接下来该怎么查?”

“查账目吧。”陈松意还没回答自己年轻了许多的父亲,厉王殿下的声音便吸引走了众人的注意。

她看向他,听他说道,“既然确定了张军龙跟这些人有所往来,那么一群人要在他的地盘安顿,总是会产生花销的。”

张军龙不想这些人闹出太大的动静叫人发现,就不能让他们野蛮行事,杀人越货。

他要给他们提供物资,账目上就会有记录。

陈铎恍然:“查到账目流向哪里,就知道那些人藏身何处了。”

厉王对他点了点头,然后等着陈松意的表态。

陈松意轻声道:“殿下的这个办法好。”

在道人蒙蔽天机,让她无法清晰推演他的棋子落在何处的情况下,查账虽然要复杂一些,但结果却可靠,而且指向明确。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要怎么去查张家的账本。

正在这时,楼下又传来了动静,像是有人想闯进来,众人顿时打住了话头。

陈松意却是心中一动,看向小师叔,对他说道:“是机会,我们下去看一看。”

游天没有迟疑,立刻便走在前面推门出去,等下了楼来到驿站门口,就见到驿站的小吏正在阻拦一名衣着破旧的壮年男子。

这个男子身上背着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妇人,在陈松意跟游天到来的时候正跪在地上,向这阻拦自己的驿站小吏哀求。

“……大人,求求你行行好,让我背我娘进去见一见那位宫里来的太医。我娘实在病得受不住了,看了所有的大夫都不见好,求求你就让我进去……”

他老娘早早守寡,靠给人洗衣缝补把他拉扯大,他还没让她老人家享福一日,她就要不成了。

他耗尽家财,想要治好他娘的病,可是看了那么多大夫,花了那么多钱都没有用,汉子原本都已经想要放弃了,但今天却让他听到城中来了一位神医。

这神医治好了张少将军的伤,那是将军府请了多少大夫都没有做到的事,这汉子一听,一咬牙立刻回家中背了母亲来。

这一整天,他就看着城中那些大户人家的马车络绎不绝的朝驿站来,都是来请神医上门看诊的。

他看了许久,也看到了先前神医把人扔出来的闹剧,听到了那位年轻的神医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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