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母亲

关于顾希桢的生母赵氏,施晚知之甚少。

至今她也只知现靖西王府当家的这位,是顾疆的续弦,并非原配,虽也称王妃,但严格论,她名头上比原配多了个继字——继王妃。

顾疆共有过一妻三妾,四子一女。

其中长子顾希骁是二房苗氏所出,三子顾希哲与独女顾曦亭则是现任妻子、之前的三房杜茗所出,第四子尚在四房吴氏腹中。唯顾希桢这第二子,是他早早过世的发妻唯一的血脉。

施晚从未见过这位早逝的王妃,府里也嫌少有人提起她,只有几个老仆人时不时会念起她的好来。

真正去“拜会”她,是在她的忌日。那日顾希桢主动来寻她,“今日是母亲忌日,我想带你去见见她。”

施晚很是意外,说是忌日,但府里不见设筵席祭祀,也不曾听说要扫墓烧钱,上下一切照旧,仿佛都忘了这号人、这个日子似的。

连寻常富贵人家都会好好操办一场,堂堂王妃的忌辰,怎会如此怠慢?阖府上下,记得此事的竟只有他。

她忍不住问道:“就我们两个?”

的确如此,他们甚至没有带下人,骑着马便出发了。

施晩见过人祭祖,便是最简单的那种,也总要带着大包小包用来祭拜的物件,譬如香火纸钱、供品供酒;来了后先将东西摆开,再扑通跪下,开始烧纸钱。

不管地下天上听不听得见凡间的声音,这时总要念上几句,问在那边过得好不好,有什么缺的记得托梦,来年还求祖宗们保佑;若是爹娘的墓,便免不了哭上几声,絮絮叨叨怀念爹娘在世时的光景,人人鬼鬼间话话家常。

顾希桢不这样。他两手空空,只带了施晚。

施晚有些忐忑:“不用备些东西么?”哪儿有这样祭拜的?他娘泉下有知,怕不是会气得活过来。

“不用。我备好了。”

施晚上下打量着他,“是么?你备的莫非是西北风?”

顾希桢无声看她一眼,“不行?”

施晚无语凝噎,无奈地跟他来到墓前。

她本以为墓前会很冷清,可出乎意料,地上摆着琳琅满目供品,不知谁请的丧乐班子在坟前搭了个台子,鼓足了腮帮子吹弹奏唱,非但不冷清,甚至可谓热闹极了。

几个披麻戴孝的男女呼天抢地哭号着,瞧着只觉肝肠寸断,悲痛欲绝,他们边哭边往坟前盆里丢纸钱,厚厚灰烬堆积,满到了盆沿,风一吹就往墓碑上飘。

能有如此表现,大多是吃的就是哭丧这碗饭,多半与那丧乐班子是一起被请来的。她环视一周,竟是瞧见了继王妃身边的丫鬟画鲤,她杵在边上,神色散漫,有一搭没一搭地监着工。

施晩偷摸看了身边人一眼,却见他面色阴冷,望着眼前乱象的眸中笼了层寒意,这一切俨然非他预料之中。

画鲤终于注意到两人往此处来,忙不迭上前相迎。

顾希桢冷声道:“谁让你们来的?”

画鲤福了福身子,笑道:“回少爷,是王妃命奴婢请的人,她说今日是……”

“把这些人都带走。”顾希桢径直打断,不带感情的目光掠过卖力表演着的人群。

画鲤面色一僵,“这……”她不敢违逆这位的意思,可回去王妃那儿也不好交差啊。

市井人惯会看人脸色,瞧着气氛不对,纷纷停了表演,忐忑不安地看向来人。银钱虽是早结了,他王府家大业大,按说也不可能收回去,但凡事总有万一,一时间人心惶惶。

画鲤硬着头皮道:“王妃她老人家也是心忧先王妃地下寂寞孤清,这才命奴婢热闹热闹,您这……”

那黑沉沉的眼珠望向她,画鲤背脊发凉,后头的话竟是说不出口了。

“要我亲自赶?”

画鲤一个激灵,忙转过身招呼人群道:“都散了散了。”哭丧人和乐班子闻言这才放了心,手脚麻利收拾了东西溜之大吉,个个心照不宣地避着三人走。

画鲤也一刻不敢多待,她匆匆向两人行礼告退。她如何不恐惧呢?

和自家主子娇生惯养着的三少爷和大小姐不同,传说中这位少爷早早夭折,可十八岁那年他却完好无损地回了府,下人们咬耳朵时说是因为他和王妃都死得不甘,炼狱漂泊了十年,怨气都不得消,阎王不想收,才又将他放回凡间。

有人不信邪,觉着他如斯俊秀,多看两眼都是好的,便时不时往跟前凑,可一旦对上此人目光,状起的胆顷刻间十不存一——他看人同看碎肉没有区别,无论是不是地府里爬上来的,他都绝对见过血,杀过人。

施家大小姐奉旨与他成婚时,府里多少人半是觉得意外,半是觉得惋惜,她画鲤也不例外——如此明媚动人的好姑娘竟是要许给这阴恻恻的人。

王妃对此事反应更大,说是慌神都不为过。她分明在戒备着什么,却连包括画鲤在内的心腹们都未告知,只命心腹密切注意着两人。

画鲤不明白用意何在,觉得这差事实在令人胆战心惊,但主子吩咐,做下人的只能照办。他的院子等闲人进不去,那位少夫人的婚房也密不透风,插不进眼线;两人关系如何,她只能瞧见些皮毛。

但俗话说见微知著,光是这点皮毛就足以推至大概——他对这位少夫人可谓冷漠至极,新婚夜留人独守空闺,平日时常不见人影,分明成了亲,瞧着跟陌生人也差不多。

观察了有大半年,情况一直如此,无甚改变。王妃听着若有所思,渐渐像是放了心,没再让人盯着。不用再做这危险差事,画鲤终于能松口气。

怎知今日,又教她碰上这位主了。画鲤快步上了车,驱着马夫赶紧走,半点不敢回头。

听着身后马车走远,施晚这才轻声问道:“你不喜欢旁人来祭她?”

他没说话,安静地拂开坟前烧了一半的纸钱,擦净落灰的碑。没有叩拜,没有燃香,他站在方才那场祭拜后留下的供品间,沉默地像另一座墓碑。

施晚想,这位夫人去得应是很早,很匆忙,没给唯一的孩子留下什么念想,许是只有一个苍白的生母头衔与无法报答的生育之恩。以至于在她墓碑前,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取出一沓信笺,估摸着有十数封,叠在一起有寸余厚。

这便是他备的东西么?难不成是他写的信?施晚好奇地望着他将信拆开,一封一封丢进燃着的火盆中。火舌迅速吞没纸张,信上密密麻麻的墨色小楷很快融进灰烬残渣,消散在火焰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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