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外悄无声息地多出两道人影,就见一阵人影攒动,一声闷哼下,重物倒地。
陆励然从篝火里抽出一根火把,走近那个被柯戟暴起撂倒的男人。
男人陷入了昏迷,身上裹着野兽毛皮,面孔被污泥涂抹,看不清样貌。
那人的边上,就是一具诡异怪诞的动物拼凑品,就和当初陆励然他们遇到的差不多模样。
昏迷中的男人被拖到了篝火旁,陆励然若有所思地盯着对方。
“他大概什么时候能醒?”陆励然问柯戟。
“不会太久。”柯戟对自己下手的力道有把握。
果然没过几分钟,躺在篝火边上的男人慢慢转醒过来,他睁开眼,神色看起来有些恍惚,像是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会倒在地上。
但很快的,男人猛地翻身爬起,刚想逃跑,却被陆励然早有防备地压制在地,动弹不得。
男人嘴里发出一连串的陌生吼叫,像是在咒骂什么。
“老实点!”陆励然低喝一声,手肘直抵男人脆弱的咽喉,微微用力就足够让人感受到窒息的恐惧。
那人果然没有再挣扎,只是一双眼睛死死瞪着陆励然,冷不丁地,他张开嘴,生涩却清晰地吐字道:“觊觎茫崖泉的人,都会死。”
陆励然闻言眉头微动,说道:“那次帐篷外的人也是你。”
男人没有说话,阴恻恻地盯着陆励然。
陆励然微眯起眼:“会死?”
男人哼出一口气,点头。
“这是警告还是威胁?”陆励然又问。
男人仍旧没有出声。
不过这次陆励然并不是想要一个回答,他转向柯戟,说道,“带他一起行动怎么样?”
柯戟微皱起眉,目光扫视过眼前高大精瘦的男人,像是在评估什么,几秒后他点头应下:“可以。”
月色下,身裹野兽毛皮的男人卷起身体,摆出一副蓄意攻击的架势,却被陆励然嗤笑一声:“想清楚了,你的攻击不会有任何效果,只会让自己被绑得更加没有空间喘息。”
“我们不会对你做什么,但是,我想知道一些真相,或者只有你能告诉我。”陆励然说道。
男人不知道有没有听懂陆励然的话,他眼里出现一丝困惑,却没有再费力挣扎了。
篝火烧得很旺,三人围坐在篝火前,男人的视线不断打量着陆励然和柯戟。
“你们,想要什么真相?”半晌沉默后,男人率先开口。
“几年前,有一队年轻旅客进入雨林,找了一名当地土著向导,最后却只有一个人活着出来,这件事情,你有听说过吗?”陆励然看向他。
男人身体微僵,只不过那张被淤泥抹满的脸叫人看不清表情。
“那些人的目的,也是慕名寻找茫崖泉,只是出于年轻人的猎奇心态。”陆励然接着说下去,“但他们却死得极其可怖凄惨,而带他们进入雨林的向导却不知所踪。”
“许多人怀疑,是那名向导骗了他们,带他们走向了一条通往错误死亡的路径。”陆励然淡淡说道。
柯戟闻言若有所思地看向被绑住的男人——关于向导的内容,是陆励然临时捏造的。
那男人却是听了陆励然的话后猛地瞪大眼,反应激烈地看过去:“假的!是假的!”
陆励然眼里划过一抹了然,目光却仍旧淡淡的,带着不以为意,拨弄着篝火道:“真的假的谁又知道真相呢?”
“如今大家知道的只有那一行人里,唯独只有向导还活着,其他人都死了疯了。”
男人激动地想要挣开束缚:“是他们不听劝走错了路!我想要救他们的,我提醒过他们了……”
陆励然眯起眼,将手中把玩的树枝丢进篝火,打断了男人激动的言辞,转向对方:“所以你就是那个向导?”
男人挣扎的动作一僵,脸上露出惊诧和慌乱。
“我没有恶意,也不打算对你做什么。”陆励然开口,“我只想知道,当初你给他们指的路线是什么?”
对方安静下来,似乎是对陆励然先前的诈探有了提防,本就岌岌可危的信任更是趋近于零。
陆励然有些无奈地看向柯戟,如果对方不肯开口的话,那就只能借助指挥官阁下的非正常手段了。
不过幸好,男人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还是开了口:
“……我没有给他们指过任何路线。”
陆励然皱眉:“不可能,那他们怎么会知道往哪里走?”
“我不知道。”男人生硬地吐字,目光看向陆励然,“但我没有给他们。”
“我只把他们带到了营地与雨林的交界处,那里竖着篱笆,在篱笆里他们仍旧是安全的,可他们还是想出去。”男人说道,“我拒绝了他们的要求,不再当他们的向导,我以为这样他们就会放弃出去的想法。”
陆励然道:“但他们还是离开了。”
“他们本来是要离开的,但当天晚上,就在营地的篝火周边,他们坐下来一起参加篝火盛宴,遇到了一队看起来像是雇佣兵的家伙。”
“那些人穿着便衣,但是我看见其中一人用的水壶上刻着一个不同寻常的标志。”男人说道,并且描述了一下那个标志的大致样子。
陆励然很快在脑海中构建出相似的形象,旋即微睁大眼——那是dfa黄金部队的标志。
“那些人也是打算进入雨林寻找茫崖泉的,他们喝着酒,聊着茫崖泉的那些传说和路线……”男人低低说着,眼里露出一些懊恼,“我该阻止他们的,他们说的都不对,那些和茫崖泉关系并不大,那些传说和传说中的路线标志其实指向的是……”
陆励然脑海中闪过一道火花,喃喃道:“塞亚部落?”
男人蓦地看向陆励然:“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些人的惨死。陆励然没有回答,但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难怪不论是王元明还是那些dfa黄金部队的士兵如何在雨林里转圜,却连茫崖泉的影子都找不到,反而死得那样莫名与蹊跷。
因为那些线索指引的方向根本就是塞亚部落,从一开始他们就错了。
“茫崖泉的泉水可以治愈疾病,是艾肯雨林所有部落的共同财富,我们曾经对外出售过,但是没多久,我们便发现茫崖泉在一年一年地缩减面积,水位每年都在下降,因此茫崖泉水也就变得越发珍贵起来。”男人说道。
正因为茫崖泉水的稀有,艾肯雨林所有部落的人民共同决定,将茫崖泉的位置掩藏起来。
只是曾经售出的泉水已经引来了颇多觊觎,于是他们干脆统一口径,将茫崖泉的真实位置模糊成了艾肯雨林最强大的部落所在,为保护茫崖泉多了一层保障。
外界传言,茫崖泉的守护部落正是强大而神秘的塞亚部落,然而事实却是,守护着茫崖泉的是整个艾肯雨林大大小小七十二个部落。
原本一切都在正轨上,然而渐渐的,塞亚部落却慢慢将茫崖泉视作自己的领地,不再允许其他部落进出取水,甚至向他们发动了不止一次袭击。
强大的塞亚部落拥有秘术诡计和陷阱,牢牢将茫崖泉纳为己有。其余数十部落的战士在茫崖泉的周边丛林遇害陨落,部落战士的血泪浸透了茫崖泉的土地,将那片区域沾染成名副其实的魔鬼领地。
许多部落在受创后难以维系下去,缺少了茫崖泉水的治愈能力,小部落逐渐瓦解合并,只有塞亚,成为艾肯雨林名副其实的最强大部落。
男人夯嗤喘着气,看向陆励然,深色的眼瞳里闪烁着惊人的亮色和仇恨:“我们的部落消失了,只剩下为数不多的族人,所以我们与其他同样苟延残喘的部落合并。”
“塞亚部落极为擅长陷阱与毒物,那些误入其中的年轻人就是受到了毒物的侵害,那些毒物可以侵犯皮肤、内脏、血液,甚至是神经,造成致幻。”男人说道。
“后来我找到他们的时候,只剩下一个还活着,他吸入了太多毒物,只是精神力出乎意料地坚韧,才始终处于一种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
“但是那会儿他也已经剖开了自己的腹部,他的五脏六腑被……”男人顿了一下,略过那段,没有详细说,只是道,“我把他们拖走,给那人缝合伤口、止血,最后把他们丢在了营地人来人往的地方。”
陆励然终于明白为什么王元明会出现在那里,为什么还能活着,为什么还可以用那样的身体将其余几人的尸体带出丛林。
像王元明那样在毒瘴里吸入那么多致幻物,神经受损的情况几乎是不可逆的,他的幻觉已然成为了他认定的真实中的一部分。
如果要说真的有魔鬼,那么魔鬼的名字叫做塞亚。
陆励然看向那个男人,男人背后的天色开始微微亮,晨曦已经爬升上地平线。
“我已经警告过你们两次了,如果你们仍旧要去找茫崖泉,那祝你们好运。”男人倚着树干坐直身体,“我不会再插手你们的行动了,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陆励然“唔”了一声:“恐怕你还要跟着我们一起行动。”
男人皱紧眉头,“我不会带你们去找茫崖泉,任何侵犯茫崖泉的人都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可如果说,我们能拯救茫崖泉呢?如果我们能阻止它一年年的缩减下降呢?”陆励然看向对方。
那人一怔,旋即不可思议地看向陆励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