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秦邵带着些许皱纹的眼尾微微下垂,手指摩挲着茶杯,轻声道:“心妍不是我失踪的女儿。”
对于这种你只要说前一句、他就能猜出你心里最后一句的人,韩莹雪表示和他说话心很累,但是嘴却很轻松。
这时就听男人继续道:“当初那四十九具骸骨中没有我的女儿,她……”
男人顿了一下,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她不见了!”
他在说这句话时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令人心疼的颓废,那是父母对孩子发自肺腑的愧疚和担忧,又包含着无法言语的无力感。
“您觉得,令爱还活着吗?”韩莹雪强压着奔涌的情绪问道。
男人摇了摇头,低声回答:“不知道,当时我与父亲伴驾出京,一切的结论只是听他人复述和勘察蛛丝马迹得来的。”
“是皇帝吗?”韩莹雪拳头攥得死紧,问出心中的疑问。
若是有一股势力能让秦家这样的家族都束手无策,只可能是皇权了。
秦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种种迹象都表明是皇帝派人冒充天神教劫走了孩子,可是,我查了快二十年,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线索,甚至连我自己都怀疑,是不是我调查的方向错了。”
“她当时只有三岁,皇帝为什么要对一个毫无威胁的女孩动手?”韩莹雪不解地问。qupi.org 龙虾小说网
“因为她出生时无数飞鸟在秦府上空盘旋欢叫,当时钦天监说那是百鸟朝凤。而偏偏皇帝在这之前做过一个该死的梦,梦中一只火凤凰从天而降,将皇城烧得一干二净。他为此不惜将鸾国荡平,可是他的梦还是无休无止,而这时,我的女儿出生了。”
秦邵手指死死攥着茶杯,几乎就要将那茶杯捏碎,男人目中泛着血丝,咬牙切齿地说:“他动不了秦家,于是忍了三年,期间他还破例封那孩子为凤鸾郡主,不停地给秦家恩宠,终于在我们家族放松戒备的时候动手了。”
看着男人眼中的血丝,韩莹雪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她掩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指甲抠进掌心,鲜血从缝隙里流出,一片粘腻。
“她叫秦雪瞳?”韩莹雪觉得自己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飘忽地艰难道:“她,可是异瞳?”
秦邵瞬间从回忆和悲伤中拔了出来,浑身上下杀气弥漫,他猛地转过头,瞪着韩莹雪,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韩莹雪只觉得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她的声音干涩:“她失踪时,脖子上可是带着一块小木片,上面刻着一个泡沫的沫字?”
男人杀气顿收,僵硬且呆愣地看着眼前的女人。这些细节只有他和秦家人知晓,外人绝对不可能知道,若是知道了,就只有一种可能……
秦邵此时脑子一片混乱,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这个叫韩莹雪的女人他自认为再熟悉不过,从她在敬武院初绽头角到临危守城,从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到被贬入尘埃的卑贱女奴,从北疆的曲意婉转,到扶持铁勒首领对抗达日钦。
他都是亲眼所见,甚至很多时候是他在推波助澜。
“你……”一个字吐出,秦邵已经哽住了声音。
韩莹雪缓缓说道:“师父不是一直奇怪我为何会控制鸟雀吗?”
她说着,一双黑色眼眸慢慢泛起白色的光芒,那银丝绘成的图案渐渐清晰,终于变成了一片晶莹绝美的六角冰花。
“这就是原因。”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颗晶莹的泪珠滴落在韩莹雪的衣襟上,瞬间形成一片深色痕迹。
“沫儿!”秦邵唤着女儿的小名,颤抖地伸出手想去碰一碰她,却被她侧身躲过。
只听女人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一字一顿道:“我叫韩莹雪。”
说完,女人从座位上站起,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秦邵只觉得双腿一软,整个人就这么跌坐在了椅子里。
他是谍者,算计、诬陷、杀戮和背叛几乎伴随着他的一生。他生而为此,早已身处地狱,此生唯一的愿望就是自己的子女可以光明正大活在太阳下,生命里不再有算计,不再有杀戮。
为此,他宁可被天下人唾骂,宁可双手沾满无辜者的鲜血,只为替孩子们拼出一条光明大道。
不破不立,手下质疑这个计划的时候,他曾经信誓旦旦说出这四个字。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恨不得亲手杀了自己。
这就是报应吗?秦邵绝望地想。
自从女儿失踪,他对秦家的暗势力深恶痛绝,一心一意想让自己的孩子脱离不幸的命运,摆脱祖先的枷锁。
他将自己的儿子和亲人隔离在暗势力之外,为此他第一次泯灭良心想折磨淬炼出一个接班人来代替自己的孩子。
而可笑的是,这个被他苦心磨练出来的接班人,那个被他亲手毁了宁静生活的孩子,居然是自己一心想要呵护的女儿。
男人举起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滑落,双肩不停抖动。
这个连大越皇帝都要忌惮三分的振国公世子,此刻却像是个犯了错无助的孩子。
韩莹雪一路踉踉跄跄往前走,甚至脸上的面具什么时候掉落她都不知道。
乱了,一切都乱了!
韩莹雪心里想着,这个不是她预想的结果。她应该更加稳重镇定,应该在套出男人话之后或示弱认亲,或厉声斥责,总之,她应该利用男人的满腔愧疚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
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看着那个曾经自己既崇拜又敬畏的师父,想到他曾经对自己做的一切,若他只是师父,那么她会为那冷静到冷血的计策拍手叫绝。可若那个人是自己的父亲……
韩莹雪只要想到父亲两个字,就会觉得胸口闷疼不已。她根本无法冷静下来实施自己的计划,唯一想做的只有逃走。
前世的骆泛舟就曾经因为她这种窝囊的行为狠狠骂过她,可偏偏无论经历过多少次,她依旧没有半分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