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转身合上门,怨愤的神色便瞬间消褪,她又靠着门站了一阵,才拖着步子恍恍惚惚走进里间一跟头栽在床上,她听见不知是青萍还是菊羞刻意放轻步伐进了屋子,才翻身仰躺好,闭着眼睛佯睡,她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而后是轻轻的步伐声又离开了,春归又再睁开眼。
一连多个夜晚,她都是睡不安稳的。
像这样睁着眼呆看帐顶,脑子里一片空茫茫,忍着一阵阵的心绞痛恍恍惚惚看着天色发亮,好像晚上如这般挨过去了就挨过了一天的惩罚,但她其实知道这样的消极是于事无补。
安平院里的气氛一连多日阴沉。
青萍早就心中焦急,可如今梅妒是在安乐院服侍,她也只能找着菊羞这么个看上去不大可靠的“同僚”商量:“大奶奶若长久这么埋怨着大爷可不成个事儿,多少恩爱夫妻可都是因为这样的隔阂逐渐就疏远了,再也回不到亲密无间的时候,我们还得想想办法劝劝大奶奶才是,要说起来,舅老爷家里这件事故也不能怪大爷……”
“大奶奶才没认真埋怨大爷呢。”菊羞拉着青萍的手,压低了声儿:“我跟大奶奶是一块长大的,最知道大奶奶的性情,不会无缘无故就怪罪他人,大奶奶这是在自惩,也有不愿让大爷跟着难过的念头,而今这样要紧的时候,大爷外头有这多公务还要操忙,万一要是分了心,发生更大的纰漏……总之大奶奶这样做都是为了大爷好,我们与其去大奶奶跟前儿聒躁,不如仔细着照顾大爷这边的起居,多余的话也不用再说,尽好本份就是。”
青萍有些惊讶菊羞这回竟然提议只尽本份,想笑又着实笑不出来,到底化为一声叹息:“这回我听你的,但就担心大奶奶哀毁太过……”
“放心。”菊羞转脸,瞅着轻合的门扇:“大奶奶不是没经过风浪的弱女子,难过归难过,还不至于被这件事击垮,说实在要不是今日李家大娘子闹出这样的事……大奶奶的心情原本已经缓缓在平复了,何至于又闹得这样。”
菊羞对李琬琰着实心怀怨气。
青萍自然也是同仇敌忾:“舅老爷一家都
是好人,偏只有李大娘子这么个搅事精,当谁不知她一味的讨好巴结老太太是个什么想法,也亏得她才敢想!就算大爷日后免不得要纳妾,也不能纳大奶奶的亲表姐进来做小,稍知道点体统的人家都做不出这么荒唐的事体,老太太真要如此胡闹,族里也是不容的。”
“我们可得留意好了李大娘子,盯着她别让她生事,损了大爷的名声。”菊羞也道。
春归其实根本没把李琬琰的作为放在心上,她在意的无非是大舅母到这时竟还一心维护她,这份沉甸甸的亲情越更加重了她的负愧。
这天,楚楚又再过来看望。
原本元亥命案在多数人看来已经了结,陈实夫妻两便是回了逢君阁也不再担心有牢狱之灾,可一来梁氏毕竟还没有开口,指不定日后开了口会指控是楚楚指使,多少还存在着一定变数;再者春归的外家紧跟着出了这样的事故,满吴王宫里的人都知道顾宜人深感哀恸,做为春归的知己好友,楚楚也愿意仍留在吴王宫陪伴一段儿。
她这回来,约的是丁氏一块儿。
两人却没提起李家的事故,只说着一些闲谈趣话,坐了约有半个时辰,便告辞。
“大奶奶可是打算歇息一阵儿?”菊羞体贴的问道。
“不睡了,睡得身上更觉乏软。”春归喝了一口茶,装作无心一问:“这几日大爷可好?”
菊羞便挨着春归坐下,陪笑道:“大爷可不曾和大奶奶置气,回安平院虽晚,日日都还不曾忘了问奴婢们大奶奶心情可有好转呢,就是……我是听汤回说,各地的粮长陆续都选派到位了,大爷和官员们忙着核察可有中户、下户被违律摊派,另也得注意着各地官衙有没有私增杂税的罪行,实在忙得连轴转,时常误了饭点,大爷这几天身子便有些轻减。”
春归就交待菊羞:“那你们便记着些,到午初、申末两个钟点,亲自把饭食送去外院,提醒大爷按时用膳。”
菊羞又笑着应了。
暗忖着去送午、晚两餐饭食时当然要跟大爷说明,这可是大奶奶的嘱咐,大爷就知道大奶奶并没有认真和他闹别扭,莫看这连
日脸上冷冷淡淡的,心里却还惦记着大爷的安康呢。
又听春归道:“你悄悄儿地去,让娇杏来一趟安平院,仔细着别把动静闹太大。”
菊羞虽然往常爱闹爱笑,但实则却是个机灵鬼儿,完全能够领会“别把动静闹太大”的意思。
她便拿了一双才做一半的鞋子,去寻娇杏。
华霄霁正坐在廊庑底下看书,也不耐烦身边站着个丫鬟服侍,把娇杏支开老远,却还是留意见了有个婢女找来和娇杏窃窃私语,也只是往那边瞄了两眼而已,直到娇杏过来给他添换茶水的时候,他才问了一句:“刚才是哪里的婢女过来?”
“是安平院当值的菊羞。”娇杏话也不多,问啥答啥。
“可是顾宜人有什么差遣?真有,你先紧着那边的事,我这里用不着你寸步不离。”
“不是顾宜人有差遣,是安平院事多,菊羞给她自个儿做的鞋子便得耽搁,所以拿来让奴婢抽空替她做好了,免得眼看着天就冷下来,她还得穿着单鞋。”
华霄霁听这话后也就没有多问。
待他坐得闷了,终于去外头逛悠时,娇杏才去安平院见春归。
听春归问起这一段儿华霄霁有无蹊跷行径,比如可曾和吴王宫里的宫人暗中来往,娇杏心里就直打鼓,如实回禀道:“昨日大爷也召了奴婢问过华郎君在吴王宫里的举动,奴婢也是照实禀明,华郎君并没和吴王宫里的宫人接触过,既未主动和他们来往,也没人儿找过华郎君,要说来往得多的,倒是和舅老爷府上的李二郎君时常清谈下棋。
只诸多僚客都忙得连轴转,就只有华郎君空闲,他自己也难免觉着憋闷,隔三差五的,就会出门一趟,至于去了何处,奴婢也闹不清,但随着天气转凉,连天的阴雨,华郎君可有一段时间没有出门了,至多也就是在吴王宫的外院几处庭院花园闲逛,是了,近段唯一一次出门,还是……陪随着李家几个郎君去祥福寺寄设灵堂一事。”
娇杏本就机警,又一连被大爷、大奶奶分头询问,她顿时意识到两位主人恐怕是在怀疑李老太爷这桩事故和华霄霁相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