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刚过不久,满山遍地扫墓撒的白钱纸片子还未化入尘土,大弯口县的一户人家便挂起了大红灯笼,昭示这家有喜事要办。
来往者皆摇头嗟叹,再一看这户人家是谁,表情又从难以理解变回了司空见惯。
哦,原来是荣家啊,那便不稀奇了。
俗话说婚事要避开三、七、九,因着这三个月份恰逢‘清明’、‘盂兰’、‘重公’三个鬼节,煞气甚重。
但荣家办喜事,别说赶上三月份这清明没过多久的这几日,哪怕是要在清明当天办置,嘿嘿,也不稀奇。
谁不知道荣老爷子的重孙,幼时白白净净还算可爱,但越长越病歪歪,荣家在棺材铺为他打得棺材都换了好几口,竟靠一口气吊着勉强活到一十七岁。
看来前些日子那荣家重孙又是不成了,才逼着荣家使出这冲喜的法子。
邻里街坊们所料不错。
在清明节当晚,终日病歪歪的荣继玉在天一黑时身子便开始发凉,老小系上阵轮番伺候,到天明时分,荣继玉喘出来的气儿才终于温了过来。
如今当家的荣老爷子也就是荣继玉的曾祖父见荣家人熬了一丶夜都眼下乌黑,再看其中某些人并未太过遮掩的不满,一拍桌子决定。
给荣继玉冲喜。
荣母当场哭爹喊娘,说荣继玉瘦弱的身子骨根本受不了身边躺个媳妇,那不是冲喜,而是要了荣继玉的命。
但荣老爷子的决定无人能改。
就像这些年荣老爷子一句话,全家老小就得上阵伺候荣继玉这个小祖宗一般,现如今满街还飘着纸钱,荣家上下便听话的开始忙碌置办起婚事。
小媳妇儿比荣继玉大三岁,是荣家动用县衙的关系,从监牢里赎出来的。
听说这孩子的父母犯事跑了,只留个留个小丫头在家,被抓紧牢房当印子,个把月了也不见这孩子的父母回来,好似已全然不在乎她。
荣家花了点银子给这孩子赎身,连婚书都不用,只让这孩子往卖身契上盖个红红的手掌印,就将她的这辈子锁死了。
荣家人这些如意算盘自然不好大张旗鼓的说出来,既然小媳妇父母跑了,没有别的亲属,怕多生波折,婚礼干脆没请外人。
是以邻里街坊们还是看到荣家挂上大红灯笼,才知荣家要办喜事。
成婚当天的唢呐声,听着还不如葬礼上的热闹,小媳妇跟着大公鸡拜堂成亲,随后便被塞进了洞房。
一众荣家人在宴席上吃吃喝喝,小辈们都明显的松了口气。
“终于不用伺候大侄子了。”
“你们说等好大侄……咱们的侄媳妇是不是……”
“嚯,赶紧别让大爷听到,这几年大爷没少找祖父告状。”
“嘿嘿,大爷就大表哥一个儿子,大表哥早亡,又只留大侄子一个儿子,再看大侄子那样,迟早得绝后,咱们也理解嘛。”
荣孟氏站在角落起,掐的手指通红。
她本就因儿子成婚心情抑郁,再一听这些话,再也忍不住脾气,要冲出去撕碎了几个嚼舌根的嘴巴。
正在这时,后院传出一声喊叫。
“别跑!”
混乱立起。
“快烂住她!”
荣孟氏只觉一晃神,脑内一片空白,恢复意识后脸色苍白的朝儿子的婚房冲去。
由于其他人都忙着堵人,荣孟氏最先赶到,她哆嗦着推开门,灌堂风平面吹来。
只见喜庆的卧房内,离床不远的窗户大敞四开,窗外刚生出绿芽的树枝摇摇晃晃,屋内冷的荣孟氏这样身子骨康健的人都牙直打颤。
只在床上有一躺着的男人,面容苍白,气若游丝。
新娘子已不见了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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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河边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荣老爷子的呼喝下,聚在厅内的荣家小辈一哄而散,都觉得出去漫无目的的找人可比在家承受老爷子的怒火要强。
荣老爷子喘着粗气,一把挥开荣三爷奉上茶碗,虎目圆瞪,“你也是,还不快去。”
荣三爷面色不变,掀开眼皮子看眼坐在另一侧的荣大爷。
不同于荣老爷子操心的模样,荣继玉的祖父荣大爷只顾垂头吃茶,对外事不为所动。
荣三爷嘱咐下人来扫了地上的茶瓷碎片,以免伤了老爷子的脚,随后他才慢悠悠的退下。
出门正见子侄辈的孩子们躲在一旁商量着该分几路,各去哪里找。
荣三爷笑着眨了眨眼睛,“去问问老四散衙了吗”
一众小辈得了提示,纷纷拱手。
这时一道急匆匆的身影跑进正厅,荣三爷识得是荣孟氏的贴身丫鬟。
厅内噼里扑通乱响,荣老爷子皱纹横生的老脸满是慌张的被丫鬟搀扶着出来,压根都没注意到一旁的荣三爷。
荣三爷又回头往屋内看,荣大爷仍在远处坐着,只是凝望着手握的茶盏,怔怔出身。
他转转眼珠,“看来是不大好了呀。”
事实却和荣三爷猜测的刚好相反。
荣老爷子来到荣继玉的房间,见荣孟氏坐在床边,脸上泪痕半干。
“翠红说的,可……当认真?”
荣老爷子颤抖地问,翠红正是荣孟氏贴身丫鬟的名字。
荣孟氏双眼发热,眼泪不由自主的再度流了出来。
“真!王大夫刚走,说继玉不仅心口热了,脉搏跳动有力,就是寻常十七八岁的孩子,都不如他。”
荣老爷子长舒一口气,“好、好……”
他边说边往床边凑近,想要亲眼看看重孙健康的模样才能彻底放心。
可待他走到近处,看清床上那人的模样后,‘好’字卡在了嗓子眼,戛然而止。
荣孟氏立刻解释道:“王大夫说了,继玉身子骨孱弱多年,今日一朝好转,体内精气跟不上,便从头脸上抽取,这才都变白了,只需好好将养,定能回转,再也看不出异样。”
荣老爷子抿紧嘴巴,死盯着床上的人。
荣继玉虽自幼体弱多病,但吃的用的无一不精,无一不细,是以脸色总是隐隐透红,长发也是打理的乌黑油亮。
可眼下躺在床上的,俨然如换了个人,发须皆白,皮肤更是苍白的如同要埋进地里的死人,只唇上两抹鲜亮的红,是唯一能看出活气的地方。
“我……”荣老爷子逃避的转开实现,“我去叫外面的都回来,跑就跑了吧,别找了。”
荣孟氏连忙起身想留住荣老爷子说清楚,毕竟儿子在荣家,全靠荣老爷子。
□□老爷子走得太快,荣孟氏刚追到房门口,老爷子的背影已经不见了。
荣孟氏徘徊许久,正正苦闷时,见从不轻易露面的荣大爷的走了过来,眼前一亮。
“公爹,继玉身子大好了。”
荣孟氏先是将好消息说出来,随后才斟酌着继续道。
“只是王大夫说,继玉身子骨孱弱多年……”
荣孟氏将刚刚对荣老爷子说的话,全对荣大爷重复了一遍,说完荣大爷刚好走到床边。
荣大爷垂眸盯着床上的人,视线从苍白的头发扫到泛白的眉毛,从泛白的眉毛再扫到红血管条条分明的薄眼皮。
他及其缓慢的向下移动视线,好似一块都不想错过。
仔仔细细的看过一遍后,荣大爷转头看向荣孟氏。
“好好照顾继玉,有什么不妥来找我。”
“诶!”荣孟氏高兴的应道,这么多年来,荣大爷终于肯对她们娘俩说句啃帮衬的话了。
但荣孟氏对荣大爷终究有些不放心,又问道:“可老爷子?”
“没事,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