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叛国将军1

北国宣正八年,初冬后下了几场大雪,将上京城变得银装素裹。

寒冷的天呆在家中最为舒服,但不少人舍弃暖炉暖灶,颠颠地跑出门挤向通往皇宫的主干道上,只为看那远道而来的南国皇子公主到底是何模样,是不是真如戏文里唱的那般深目高鼻,发须皆卷。

百姓们不敢穿过手持长刀立在道路两侧震慑的武侯卫,一个个踮着脚眼巴巴地看,勉强瞄到马车行进时车门帘窗帘轻轻晃动而隐约显露的人影。

更多的,却是什么也看不清了。

乘兴而来,扫兴而归,想要这番难得见闻说给旁人听,只能依靠最擅长的想象去随意挥洒了。

百姓们却不知道,两位皇子公主并不是自持身份,亦或是不习惯寒冷天气才进城后始终缩在马车,而是压根不敢露面。

因为两人肩负着极其重大的责任。

“和平!北国与南国多年来战火不断,百姓苦不堪言,只要这次议和顺利,两国百姓都能得到梦寐以求的和平!”

地牢最深处的牢房中,一名老太监仰起头,语气忧国忧民,阳光从墙壁高处小小的一扇窗户透进来,刚好照在他没有一丝胡须的阴柔面孔上。

老太监转过身,由光亮走向昏暗,缓步靠近大马金刀坐在木板床上的男人。

“薛将军,杂家一个无根之人都懂得这个道理,你怎能如此糊涂,害得北国的百姓们多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

老太监双手递上毒酒一杯,不住地冷笑。

“南国的皇子公主此时应该已经入宫了,您还是主动喝了这杯毒酒罢,逼得杂家亲自动手可就不好看了。”

薛启兴睫毛微颤,缓缓睁开后望向已至面前的老太监,黑沉沉的眸光中满是化不开的茫然。

从小到大,他无论是为臣为子,为兄为夫,自认都问心无愧,天地可鉴。

为何……他沦落到如此下场?

“薛启兴,该上路了!”老太监用他那阴冷冷的嗓子尖声提醒道。

薛启兴如梦初醒,抬手带动锁链哗啦啦地响,接过毒酒。

微有波澜的杯内酒面映出老太监扭曲的脸,薛启兴嘴唇微张,随即扯出自嘲的笑。

事已至此,他对着眼前这个毫不相识的老太监自辩清白无异于自取其辱,想到这里他仰头将毒酒一饮而尽。

酸辣的毒酒入喉,流进胃部的同时仿佛要摧毁一切的剧烈痛感爆发出来。

酒杯啪地落到地上,滚到老太监的脚边,很快另一个巨大的身躯也轰地砸向地面,不住地抽搐。

老太监望向地上抓着衣领呼哧呼哧喘气越来越费力的薛启兴,阴沉沉的神色逐渐缓和。

他一挥拂尘搭到臂弯,转身走出牢房。

“走吧,去告知陈大人准备收尸。”

老太监对垂头守在一旁的小太监道,小太监得令迈着似慢实快的碎步去通知陈大人,老太监则没再看回头看牢房一眼,听着痛苦的喘息声慢悠悠往外走。

“嚇、嚇、嚇、嚇……”

薛启兴侧倒在地上张大嘴巴,一手攥着衣领用力扯,手背鼓起的血管泛青,另一只手竭力向前伸,套在手腕上的锁链绷紧,指尖勉强触到监牢围栏之间。

他瞪大眼睛,窒息中老太监的背影忽隐忽现,忽小忽大,扭曲的变了模样。

“陛下,这是臣在薛启兴房中搜出来的密信,他果真在暗中向南国传递军情。”

“启禀陛下,薛启兴曾在家中潜藏一名南国女子,威胁民女不许对任何人说。”

“好啊,薛公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那是他从小一起长大一同上战场的兄弟,他青梅竹马年少结发的妻子,他死守边关八年用生命效忠的皇帝。

为何、为何、要如此对他……

“我看你们谁敢将我的儿子带走!”

“我的儿啊、你怎能如此糊涂……”

“娘……不要、不要!”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嚇……娘……爹……”

哔——————————

刺耳的嗡鸣声中,薛启兴猛地吸了口气,看向四周,明白他又陷入了从幼时起便反复出现过的噩梦中。

“啧啧啧,真难看啊,薛启兴,你要死了知道吗?”

薛启兴望向从浓雾走出来的年轻男子,这么多年来,他越来越大,如今已经走到生命尽头,可年轻男子依旧是当年模样。

他不再像往常那般在噩梦中见到男子便转身就跑,而是第一次淡然的回望,浅笑道。

“是啊,我要死了。”

年轻男子大步来到薛启兴近前,见薛启兴竟然真的不跑了,饶有兴趣的绕着他转圈,左看看,右看看。

薛启兴不想在临终前还对年轻男子表现出怯懦,强忍着削肉刮骨般目光,没有后退一步。

“痛苦、忏悔、愧疚……嗯……最多的还是遗憾。”

薛启兴不过被年轻男子看了一会,后背已经被汗水踏实。

他昏沉沉的根本听不清年轻男子在说什么。

最终年轻男子回到薛启兴面前,抬手挠了挠下巴。

“真奇怪,你不是正常死亡吧,明明还有一点对我的恐惧,怎么却一丝对仇人的愤恨都没有。”

薛启兴不用再抵抗目光,暗中松了口气,回过神听明白年轻男子的话后不禁苦笑。

“我怎么不恨,只是我都不知道该恨谁。”

“哦?”年轻男子盘腿坐在地上,一副吃瓜群众的好奇模样,激动地拍了拍旁边,“快,来和我说说。”

薛启兴摇了摇头,“说来话长,可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这里只是我的噩梦,等我死了,梦境自然就散了。”

年轻男子伸手一撑,忽地窜起来,指向四周,猛然将脸凑近薛启兴阴沉地问。

“你管这里叫噩梦?”

薛启兴被吓到,向后一退,望向逼到眼前细看时虽然俊秀但有种说不出邪气的脸,下意识诚实的点点头。

“是啊,噩梦。”

年轻男子上一秒好似还要发怒,听薛启兴说完却又态度大变的笑了,热情的抱住薛启兴。

“有眼光!我喜欢你!”

薛启兴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抬起手僵硬的举在半空,想推开年轻男子又不敢。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小孩,叫我薛厄就好,我也算看着你长大了,眼睁睁在看着你死在我面前实在于心不忍。”

薛厄尾音上扬的在薛启兴耳旁说道,随后松开怀抱,转而按住薛启兴的肩膀。

四目相对中薛厄玩笑中带着认真的提议道。

“不如这样,你把身体让给我,以后我替你活着好不好?”

薛启兴在年轻男子只说上一句时便隐隐意识到不是什么好事,听完后反而有种悬在心口的石头放心落下的感觉。

他注视着薛厄笑盈盈的眼睛良久,抽搐的脸颊强忍悲伤。

“我的回答并不重要对吗?”

“你猜?”薛厄笑容灿烂,隐隐还带着一点得意。

薛启兴笑不出来,用力闭上眼睛。

“好,我同意把身体给你。”

他没看到两人身旁凭空出现一张漂浮的羊皮卷纸,难以理解的文字从纸张一行行浮现。

薛厄看向纸上的字,明显能够看懂,很快苦恼的皱起脸。

“条件是什么。”

“什么条件?”薛启兴不明所以,刚要睁开眼,就被薛厄手快地按住眼皮。

“回答我,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薛启兴蹙起眉毛喃喃自语。

他忠的君,亲的兄,爱的妻全都有负于他,但他心里清楚,很可能这三人都是遭受蒙蔽。

他并不知道真正害他的人是谁,又为何会费心害他,对一个都不知道是谁的仇人,他也恨不起来。

想明白后薛启兴很快答道:“如果可以,帮我洗清冤屈,薛家世代声誉不该毁在我的手上。”

“行吧。”

薛厄看见漂浮的羊皮卷纸出现落款后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松开手用力一挥,羊皮卷纸化作白色光点融入他的指尖。

“如你所愿。”

四周的黑色浓雾骤然形成龙卷风包裹住两个人,旋转呼啸的后龙卷风轰地炸开,两个人已经消失不见。

浓雾散尽,露出了纯黑色的柔软土地与挂满闪烁繁星的黑色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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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嚇——”

薛厄得到身体掌控的同时感受到的便是毒药入侵脾肺的疼痛。

“薛启兴你个小王八蛋……”

薛厄紧咬牙关骂道,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艰难地转身拖着锁链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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