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几乎是发生在瞬息之间,待张不慈回过神来,他已经身处颠簸行驶的马车之中,手臂不由自主地伸向车厢的布帘,掀开一角窥见荒凉的林间小路。
“尊者,前面有个驿站,要不我们去那里歇一会吧。”
张不慈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从自己的身体传出不属于他的,清冽如泉水般的声音:“可以。”
随后跟随身体主人视线的移动,望向与自己坐在一个车厢内穿着浅蓝色粗布麻衣、头戴白色方巾的少女,少女从颠簸的车厢弯腰起身,掀开车厢前方的车帘,对着外面的车夫说道。
“大叔,麻烦在前面的驿站停一下。”
“好嘞!”
张不慈感觉有些头疼,且不说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位尊者的身体中,就说这个时间点怕也不是自己所在的时间。
自顺德六年开始,燕国便几乎没有人力马车的存在,以灵石为驱动力的机巧逐渐取代了各类人工,只有在一些特殊场合,为彰显主人的尊贵才会使用人力。
很显然,这对主仆并不符合这个条件。
但对张不慈这种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着的咸鱼来说,既来之,则安之才是他贯彻到底的人生信条。
“反正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不如就看看情况再说。”
于是张不慈跟着这位尊者在驿站,由少女牵着自己下了马车,随后端坐在有些使用年头的木桌旁,任由那名少女忙前忙后替自己张罗。
“……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来,前几天丹山村那边出了一个不能使用灵力的‘空壳’。”
“天啊,本来那地方就够不详的,不会是神明对他们那群人的惩罚吧。”
“谁说不是呢?不过听说还是个挺好看的小姑娘,要是……”
“你还真不挑!‘空壳’也敢要啊!”
“玩玩而已,又不和她结为道侣,有什么可担心的。”
张不慈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话语中含有“丹山”两字,一边竖耳细细听了几段,一边在脑海中快速回忆丹山村出现‘空壳’的时间。
像他这种完全感受不到空气中涌动的灵气,也没有办法对其进行吸收转换运用的普通人,其实并不少见,约莫平均一百年就会出现一两个。
只是活到张不慈这么大的目前只有他一个而已。
张不慈还没有想起到底什么时候丹山村出现过‘空壳’之时,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从座位上站起,走到了那群喝酒吹牛的散修面前。
“劳烦问一下,丹山村往哪个方向走?”
张不慈透过尊者的眼睛,看见那几名散修面面相觑,最后其中一蓄着茂密胡须的男子开口:“你要去丹山村的话,从这里往西直走约十五公里就能看到丹山了。”
“感谢。”
女子说完话便准备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但那名男子似乎不忍,继续出言劝慰道:“丹山那边几乎都是些穷凶恶极之人,你一个小姑娘最好还是不要去。”
“小姑娘?”
自张不慈进入这位尊者的身体以来,她的语调一直都是冷冷淡淡不起波澜,而这句话却带上些嘲弄之意。
“在下摘月楼现任楼主云凌霜,道号寂光,尊称尊者。”云凌霜轻蔑地瞥了一眼桌上的几人,“不知几位又有何名号,能指教一二?”
张不慈一惊,云凌霜这个名字算得上家喻户晓、如雷贯耳,并且同时云凌霜也是封印魑魅娘子的主力道士,这么看来倒像是张不慈被吸入魑魅娘子的记忆中,以云凌霜为第一视角看她被封印的过程。
只是张不慈仍不清楚,为什么魑魅娘子会知道云凌霜的记忆。
不等张不慈想出个所以然来,同桌的另一名男子皱眉起身摔碗,指着云凌霜鼻尖:“你什么意思?我兄弟好意提醒还提醒出错了不成?”
“好意提醒?倘若我是男子,我可不会听到这番好意提醒。我,不需要单对女子的好意提醒。”云凌霜放下话后,怒甩衣袖回头,将众人“无理取闹”的话语丢在身后。
云凌霜美名在外的原因有二,其一是因为她强大且极具破坏力的剑法,她剑招简单几乎没有技巧,只有劈和砍两种,但剑气强劲,只要她出手对方必输无疑。其二便是她提高了燕国的女性地位。
在云凌霜成名之前的燕国,女道士的地位是较低的,有些时候尽管女子天赋更高修为也更强盛,但世家及宗门培养的时候还是会将资源倾斜给男性。
对此他们甚至表示,能让女子和男子一起入学已经是恩赐,女性本就该在家相夫教子,等待丈夫飞升后随夫君一同登上神界。
尽管有学家对此进行各方面的解释,但张不慈还是不理解以天赋为主的修仙到底和性别有啥关系。
只是被话术洗脑惯的女道士们,便也真的认为无论自己天赋多高有多努力,也比不上男道士随随便便修炼几下。直到云凌霜的出现。
这么说其实不太准确,在云凌霜之前也有女道士据理力争过,只是如同浪花一般,一阵阵起来又一阵阵下去。
而云凌霜抛弃了以理服人的方法,她直接用强大的实力硬生生劈开了男女平等的道路。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云凌霜也算是张不慈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她的存在,即便杜思雪是绝无仅有的天才,也会因为她的性别不受重用,也就没办法和杜正则谈判护下杜念雪,而杜念雪便直接会死在那场祭祀之中。
张不慈便心怀感恩的在心里帮云凌霜骂了几句身后那群人。
云凌霜回到座位的时候,那名少女已经站在桌子旁焦急的等候。
“尊者,你跑到哪里去了?”
“只是去旁边问了点事情。”
云凌霜轻描淡写的端坐在桌旁,像是刚刚那场争辩根本没发生一般。
少女见她无事,也放下心来,坐在桌子旁替云凌霜夹了几样菜:“女子本就世道艰难,旁人不能理解尊者的道很正常,尊者不要在这些地方浪费精力,还是快快赶路才好。”
云凌霜没有赞同或反对少女的意思,只是细条慢理地食用碗中的饭菜,虽然是粗茶淡饭,但在云凌霜赏心悦目的动作下,却显得如同珍馐美馔。
一餐无言。
在云凌霜放下碗筷,用丝巾擦拭过嘴角之后,缓缓开口:“和车夫说一声,改变方向,我们去丹山。”
收拾碗筷的少女听到此言,差点手滑打碎瓷碗,当即出言反驳:“尊者,我们时间本就紧张,再不快点赶路,可能都来不及在长老规定的时间内回到宗门。”
“算我求求尊者,不要去管那些无关紧要之人的事了。”
“桃菲!”云凌霜的语气加重了些,“那些不是无关紧要之人!”
话毕,云凌霜似乎也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过重,软下几分:“我意已决,你莫要再说。”
桃菲见云凌霜坚持,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在之后的路途中,桃菲在吩咐车夫改道之后便赌气似地坐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而云凌霜对此也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