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盛,魏辙冲内侍拱拱手,道:
“还请通禀陛下,就说中书舍人魏辙求见。”
李德全环臂站着,神情略有无奈。良久,劝道:
“大人还是回去吧,此时陛下正在气头上,多说无益。”
魏辙并不放弃,继续请求道:
“公公跟在陛下身边多年,还请公公替魏辙带句话,就说沈家满门英烈,臣下请求重新彻查此事。”
“不是咱家不愿意帮你。现在陛下已经下了旨,又证据确凿,大人何必还去触怒龙颜?”
“若是陛下不愿见我,魏辙便在此长跪不起。”
李德全摇摇头。
“也罢,我去同陛下讲一讲,可若是陛下不见,我也没有法子。”
魏辙感恩地颔首:“公公恩情,魏辙定当谨记。”
东院中。
谢望山虽然被谢推安排入营训练,但耍起拳脚功夫,却还不如戏班子里的武生瞧着利落。
只见谢望山一拳头打过去,软绵绵的力道像是在弹棉花。
顾何却也不屑闪躲,只是伸手握住他的拳头,轻轻一扭,便将其一根胳膊反锁在身后。
“怀岳,小时候你就是绣花枕头,如今怎么变得比绣花枕头还软乎了些?”顾何调侃道。
谢望山从前便总在顾何这里吃亏,今日又当着苏意的面,下边儿还有他最看不上的周彦瞧着,一时怒意更甚。
“你松开,我不擅长拳脚,咱们比试兵器。”他命令道。
顾何笑:
“你赤手空拳都打不过我,难不成拿了兵器就更厉害些?”
谢望山一脸认真,不容怀疑地抬起头高傲道:
“姓顾的,你可不要欺人太甚!
你宁国公府是书香门第,给你找个会三脚猫功夫的师父,你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是不是?
我谢家世代从军,谢家箭法在江湖上也有响当当的名号!
今日就用我们谢家的箭法教教你,什么才是百发百中、百步穿杨!”
顾何讪笑:“那倒是要看看你,能不能把弓箭拉开。”
谢望山霎时黑了脸,他给李贰递了个眼色,转身略有自豪道:
“我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谢家的弓箭,什么是谢家的箭法,我定要让你输的心服口服!”
说话间,李贰满头大汗地扛着一柄硕大的弓,手中提着装满箭矢的箭筒小跑过来。
“世子,这把梅花弓是侯爷的最爱,您可小心着些,莫要弄坏了。”
“就你话多。”谢望山不耐烦地斥责他,转而望一眼箭筒,有些不悦道:
“去给我拿爹的玄铁梅花箭!”
李贰略有迟疑。
“那可是侯爷最不愿意被人动的东西,世子还是算了吧。此事若传到侯爷的耳朵里,保不齐您又要受罚。”
“快去!”谢望山再次重申,语气急躁。
李贰还想再劝,可又见谢望山信心满满,一心想要打败顾何的模样,只能原路返回,去取箭羽。
顾何接过小厮送上的普通弓箭,笑道:
“是不是也应该让我用你手上的弓?”
谢望山轻描淡写地瞟他一眼,边专心摆弄弓箭,边道:
“那是自然,否则岂不是我胜之不武?”
顾何点点头,将手上的弓箭奉还回去。
他缓步走到谢望山的面前,一只手摁下被抬起的弓,道:
“今日不过是切磋,给大家解闷子,用不着这么认真。”
谢望山却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继续举起弓,瞄着不远处被小厮放好的靶子,道:
“此事你不懂。
从前你拒婚之事,总要做个了断。何况今日意儿也在,我不能让她觉得我不行。”
顾何有些意外,审视的目光从上自下划过苏意,继续调笑:
“你倒是真转了性子。
那玉春楼的烟花,哪一朵不是鲜艳夺人,你竟偏偏选了一朵最难捧在手里的。”
“少在此胡说,意儿是我的正妻,护她爱她,是我该做的事情。
怎么到了你的嘴巴里,说得我像是禽兽不如的浪子一样?”谢望山不忿道。
顾何本就意有所指,可却不能点破。
话锋一转,他抬手摸一把谢望山手中地弓,赞赏道:
“真是一张好弓,杉木做的弓身,牛角做的弓扣,牛筋做弦,上刻寒梅图样,果真精彩!”
谢望山略有得意。他小幅度地挺了挺胸膛,将弓窝在胸前。
“此等好的复合弓,只有我谢家才有。若说这陵京中的神箭手,那也只有我爹一人。”
萧百川远远注视,平静地端起桌上的一杯茶,轻笑道:
“谢家箭法自然卓绝,不知今日可否一见,冠绝京城的梅花刺雪?”
梅花刺雪?
百步之内,拉动梅花弓,射出梅花箭,击落飞雪。
谢望山恭敬地颔首,老实回答道:
“太子殿下见谅,此技臣还尚且不会。若殿下果真想看,还是要等我爹的腰伤好些才行。”
顾何大笑。
“我当你这些年变得多厉害,没想到还是那副老样子,不过就是虚张声势,外强中干罢了!”
谢望山的斗志被他一语激起,立时,他大叫道:
“姓顾的,你不要瞧不起人。我今日就用铜钱给你看看什么是百步穿钱!”
苏意沉静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只淡淡地喝着茶。
萧百川将杯中的茶饮尽,低声道:
“想不到你的夫君,如此有趣。”
苏意沉默着,半晌后,道:
“沈家满门忠烈遭逢大难,殿下身为一国太子,身居储君之位,却全然不顾忠臣性命。
今日还有闲情逸致,在此与我等喝茶闲谈,难道就不觉得失德吗?”
萧百川慢慢放下茶盏,似笑非笑。
“依照苏大姑娘,我该如何?”
“自该入朝为沈家请命,求官家彻查!”
萧百川冷笑。
“是什么让大姑娘觉得,我有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
在大姑娘眼中,我是身居高位之人,可我又何尝不是伴君如伴虎。
我自小身子病弱,十岁时初现端倪,自此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几次三番鬼门关外走一遭,如今这条性命也不过苟延残喘。
朝中大臣大多依附虞妃,瑱王才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
而我,不过是凑巧生对了时宜,又选对了娘亲,落地便是长子,落地便成太子,落地便成一国之储君。
可谁又问过我,到底可不可愿?”
说着,他双臂撑在苏意的椅背上,目光中涌现出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
苏意愣愣地望着他,似乎有些为他难过,可又觉得他在强词夺理,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周彦望着眼前的二人,转过头去默默端起茶喝一口,自顾念道: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萧百川自觉有些失态,他冲苏意颔了颔首,算是赔礼。转而,起身落回座位,询问道:
“知我身份,周兄竟不惊讶?”
周彦憨厚一笑。
“早前便觉得先生与旁人有些不同,却也不敢揣测。今日,也算疑团解开,周彦见过太子殿下。”
说着,他拄着拐杖起身,恭敬地做了个礼。
萧百川惊叹于他的洞察力,面上却平静道:
“原来周兄才是那个从容自若,宠辱不惊的妙人。”
周彦拱拱手:
“殿下谬赞,周彦不敢当。殿下还是称呼草民的姓名,称“兄”,草民万万不敢。”
萧百川微微点头,转而又不由自主地瞥向苏意。
苏意的目光凝视着远处比箭的二人,只见谢望山长弓拉满,出乎意料地射中了铜钱的靶心。
“意儿你瞧!我射中了!”谢望山欢喜道。
苏意起身,冲谢望山露出一个欣赏的微笑。
萧百川也起身看向顾何,道:
“看来你那师父真的不怎么样,竟然连区区的铜钱都射不中。”
顾何摊开手,冲他做个无奈的表情。
他的确不怎么精通箭术,不过论起防身的拳脚,他还是能唬住几个的。
萧百川有些不快。
他利落地脱下身上的大氅,上场道:
“元正下去,我来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