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这几日高烧不退,又始终昏迷不醒,面上的肉都消下去了不少,真是谢天谢地,终于是醒来了。”丫鬟弄莲捧着帕子走近,很是心疼地说道。
若说此次姑娘落水,最焦急的便是她们这几个自幼便跟在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了,可偏偏夫人那边借口说七少爷因受了惊吓而生了病,竟不曾来夕露院探望。
她这个做主母的不来,其他人自然也就十分放心地跟着怠慢了。
整个夕露院冷冷清清的,除了谢暮宁这个主子一直躺在床上不曾醒来,而粗使婆子们借此机会大肆偷懒外,与往日并无甚区别。
此举令众人十分愤懑,难道吓病的始作俑者,竟比她们姑娘这个受害的更重要不成?
更何况那七少爷壮得跟一头小牛犊子似的,还不一定是真病了呢!
谢暮宁偏过头看了眼噘着嘴的弄莲,扬出一个灿烂的笑来:“我好好养一阵、吃一阵,自然便胖回来了。”
丫鬟们以往很少见着自家姑娘笑得如此、如此不“端庄”,皆看得呆了一瞬,继而便生出一种“姑娘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的感觉。
唯独丫鬟中年纪最小、最为嘴馋的采荷撇了撇嘴,委委屈屈地道:“还说好好吃呢,这几日厨房里的人见老爷夫人都不重视咱们院子,准备的饭食可敷衍了!”
一说起这个,丫鬟们脸上的笑便淡了少许,前两日采荷去取饭食,见那食篮里的菜瞧着像是不甚新鲜的,便说了要换,可厨房的薛婆子却径直将她给推了出去。
“你们院儿里怎么成天想美事呢,还要换?有的吃便不错了!嫌弃咱的菜不好,你们便自个儿去做呗!”
采荷叉着腰绘声绘色地学着薛婆子当时的模样,很是不高兴。
夕露院虽然向来存在感十分低,可她们姑娘是正儿八经嫡出的小姐,薛婆子此举表面上是欺负她们小丫头,实则还不是在下姑娘的脸面。
“所以你转头便将那食盒中的饭食给尽数倒在湖里了?”谢暮宁问道。
“姑娘!您怎么知道!当时您还……”采荷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当时姑娘还躺在床上人事不知呢,怎么知道此等事!
“嗯,你家姑娘神机妙算。”谢暮宁眼里沁出笑意,调侃道。
她那会儿正在天上飘着呢,就说这馋嘴丫头往常提着食盒都是兴高采烈连蹦带跳的,怎么那时却脚步匆匆,到了湖边左右看了看,见无人瞧见,便泄愤似的将那些饭食都统统倒进了湖中喂了鱼。
“姑娘!”采荷跺了跺脚,说道,“我那日实在是太气愤了!想着咱们反正是在茶房里熬了粥喂您,不如大伙儿都吃粥算了,谁要吃那等快馊了的剩菜剩饭!”
偏偏她们院儿里平日里便不受重视,连想出去买点新鲜吃食回来,都要备受刁难。
谢暮宁当了许久的鬼魂,自那两个小厮嘴里听了无数的坊间传闻与后宅阴私,自然是不同于从前那般单纯的心性。
她几乎是瞬间便悟得通透,自己与修诚都是继母杨氏前头的原配夫人余氏所出,虽是谢家嫡出的小姐少爷,但处境却跟庶出子女差不多。
从前杨氏刚入谢府之时,还会装上一装,后来见着这一对继子女一个懦弱胆小不敢说话,另一个沉默寡言只会读书,便逐渐懒得再装什么慈母,露出了其刻薄心狠的本色。
及至后来,自己的容貌越长越开,逐渐有胜过谢朝宁的趋势,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杨氏的眼中钉、肉中刺,明里暗里地打压数不胜数。
偏她是个乖顺的,总以为自己只要听话,顺从杨氏的意思,便能得到一点亲人长辈的温暖,便能在将来拿着生母留下的嫁妆好好嫁个人家,平平顺顺地度过下半生。
杨氏说她“长得太过妖艳,不堪为一家之主母”,她便不施妆粉、不涂胭脂,在人前永远低眉顺眼,唯恐被人嫌弃。
嘲她容貌招蜂引蝶,要她修身养性,她便大门不迈、二门不出,日日在院中绣花抄经……
可如此种种,最终却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余氏当年留下的、看似丰厚实则都早早就被杨氏掏空了的嫁妆,让她进了梁家的门,便被婆婆大小姑子轮番磋磨,哪怕是后来她打理梁家的铺子,将生意越做越大,在那些人面前也依旧无甚底气。
换来了被临王折磨死后,一家人齐齐公然宣称以有她这么个女儿、姊妹为耻,若不是那个甚为可怕的章大人发了善心埋她入土,恐怕她最后也只能落得个曝尸荒野被野犬吃掉的下场。
思及此,那些原本以为已经消逝的恨意又悄然漫延了上来。
如何不恨呢?又怎能不恨呢?
重生也不都是好事,至少,她便十分不愿再见到那些恶心的人。
谢暮宁掐了掐手心,将重重恨意掩去:“等着,从今往后,咱们采荷顿顿都能吃好的。”
说罢,她朝着众人吩咐道:“弄莲,将那套银红色的云缎袄裙拿来,拾桂,娘留给我的妆匣里头不是有支点翠嵌红宝的凤头步摇么,今儿便用它。”
丫鬟们眼睛一亮,齐齐应是,谢暮宁想起了什么,又道:“那里头还有副嵌翠云蝠纹耳环,也一道取来。”
她都蒙老天爷眷顾重活一番了,还顾着讨好杨氏作甚?要气死她还差不多!
众人都明白,自家姑娘口中的“娘”乃先夫人余氏,而并非如今高坐堂前的继夫人杨氏。
随着自家姑娘的指挥,几个人翻箱倒柜,一时之间,倒让整个屋内热闹得紧。
有院子里的粗使婆子自窗外听见房里的笑声,勾头探脑地往里瞅,谢暮宁瞧见了,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这婆子她倒是熟悉得很,上一世有一回谢朝宁丢了副她外祖家赠的金锁,东翻西找都不见,最后正是这个李婆子站出来作证,说是在洒扫时,见着三小姐的房内便有副金锁。
后来杨氏亲自带着人进了院子,果然便在她的房中找到了那副长命锁。
尽管谢朝宁哭哭啼啼装模作样地道:“不怪姐姐,是我没有放好,定然是上回来姐姐院子里玩耍,不小心丢在这里的。”
尽管几个丫鬟都赌咒发誓句说绝不是自家姑娘拿的。
尽管她从来软和的性子一看便不会有偷藏他人物品的胆子。
但最终杨氏还是停掉了她好几个月的月例,又命她禁足了许久,直到中秋节前一日,才被获准参加家宴。
一个被定了性做过失德之事的人,可想而知,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中,都在遭受何种的眼光。
不想则矣,一想这些过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