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暮色,一辆拖卡稳稳停靠在鸳鸯馆正前,车上的大妞摘去墨镜,开始往里拨手机。时隔不久,一群莉莉丝们打厨房边门出来,手忙脚乱地开始卸货,将纸箱一只只移往电梯井。
“东西倒是买全了,可惜没条件做饭,不然耶诞节大餐该多棒啊。”艾莉森无不惋惜地耸耸肩,朝她提来一支Weed,问:“怎么只有你一人?我以为霍利斯曼也一块来了。”
“原本她是打算过来的,但临行前觉得不太合适,就留在亚特兰大医院里,继续看电视。别担心,小孩很习惯叫她阿姨,早就将她原来的爸给忘了。”Krys伸手接过,答。
“那么,孩子现在管她叫什么呢?依旧是林锐或霍利斯曼么?这实在太别扭了。”艾莉森憋着笑,问:“我很好奇你俩接下来该如何相处?我原以为,你会很恼火这种操蛋结果。”
“选用最初的名字,Freesia。半年前,这家伙趁着还没恢复男儿身,故意与我约了顿饭,从此人间蒸发,之后我就得了相思病,谁知她至始至终就在身边。这件事难倒了他们兄弟俩,将来该如何同我解释。其实,在我还没入魔前,已隐约察觉出了异样。但我不恼火,反倒觉得好浪漫,不过后来瞧多了这张脸,也就是那么回事。”Krys昂起头,看娱乐城装修工在调试灯泡,问:“可这个大日子,对醉蝶花来说就是一个人的耶诞节,今天她好点了吗?”
“与三天前醒来时差不多,独自坐在水池旁,眼神涣散,不是在唉声叹气,就是哭哭啼啼,与你当初甦醒时那样,整个人完全傻了。”艾莉森为她点起烟,叹道:“我与大莉莉丝们基本都住工地上,今天也刚到,具体说不上什么。还是她考虑周详,别人都喜气洋洋的,若是拖家带口过来,刚巧被她看在眼里,不知又得受什么刺激了。”
“多给她一些时间吧,同一天失去两个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要换成我早就疯了。”
伊腾顿大战那晚,鸳鸯馆火起发生在晚间十点一刻,烧了十余分钟后,不知是神秘角落繁多的喷淋头起作用,还是其他原因,总之它自己熄灭了。人们在地下十层的电梯井里,找寻到野兽的残骸,着人抬上地表后,便倒悬在大吊车上示众,很快被国民警卫队拖走。
而余下的工作,想进行下去困难得多,因为底层电力配置设在神秘角落的机房内,想从外部打开缺口,就必须用到激光切割,毕竟它是以防备核战爆发的标准来进行设计的。人们苦战了两小时,才最终进入避难所内部,这所经典建筑的损失,可以用微乎其微来形容,除却铅墙上有些焦癍,大体得以保存,只需找几名装修工重新粉刷墙头,便能焕然一新。
根据圣维塔莱领队的描述,鸳鸯茶与醉蝶花被人发现时浸泡在池中,男人用整张背挡住烈焰,浑身被烧得焦黑一片,却留有部分意识。而被压在水下的金发妞,已没有了生命迹象。两人迅即被送往医院,在反复施救后醉蝶花勉强保住了性命,却因大脑缺氧太久而陷入深度昏迷。在场医师无不惊叹,此女身体素质实在强健,这在现代医学史上简直就是奇迹。
而老男人就没这么走运了,据说他全身超过95%以上的皮肤都被烧烂,一直挣扎到第二天上午九时,终因伤势过重而不幸离世。在临死前,他为情妇留下了一份遗产,神秘角落归其所有,全部维修费用皆有公司负担;同时,又将鸳鸯馆每月净盈利的5%划归在她名下。
就这样,流离失所的姐妹会获得了一个避难所,从不曾有过物质享受的小莉莉丝们尤其喜爱这个新环境,从网上购置帐篷盘踞了神秘角落。而大莉莉丝们不愿沾他人的光,要么住在绯红山庄要么宿在污水处理厂,自打消灭了髅龙后,这里又变回了流浪汉们的天下,一到夜晚众人便点起篝火,载歌载舞,却是另一番风景。而得了领地又有了钱的莉莉丝们,在桃花领导下逐步恢复元气,短短两个月间又扩充了二十余名新成员。
众女无不思揣着复仇,然力量微寡,稍错一步即满盘皆输。只因佐治亚民风剽悍,黑帮势力尤其强大,与其他地头的匪帮截然不同。别人都是以家族为单位,通常规模在二十余人上下,因被条子长期盯着,所以几乎搞不来什么重武器;而铁狼骑军与火炬联盟,一个是摩托车帮,一个是监狱党,全是百多十人的中型黑帮,自从得了暗世界重大利好,并配发了半自动武器,一下子混壮了,就连东北部黑道世家铜星枪会,也开始向他们频频示好。
正所谓蟑螂臭虫是一家,这些本就看豺狗帮不顺眼的大小暴徒们,终于勾结在一起,老男人集团只能知趣地退出一些堂口,并保持着低调,打算忍辱负重躲过这场重大危机。供血方尚且如此,仰人鼻息的莉莉丝们又做得成什么呢?审时度势之下,威廉姆斯压制住屡屡发起的骚乱,并竭力安抚众人,将来该如何发展,最低限度也得等两名伤重的魅者甦醒。
此后不久,心怀愧疚的圣维塔莱领队来过一次,他借着探视伤者为由,给莉莉丝们出了个主意。想息事宁人,不再遭受本地黑帮蹂躏,最佳方案便是对外宣布解散姐妹会,并销声匿迹。以暗世界的正统观念,假设世上存在两股獍行,他们只认可弥利耶,而不承认亚弥尔。所以,趁着地底世界陷入混乱,不妨重新竖立弥利耶大旗。至于联合军团,已分不出精力再管这档子破事,他们与逃亡在外的康斯坦丁取得联系,未来将全力以赴收拾掉星尘之民。
就这样,猖獗一时的莉莉丝在佐治亚大地上灭亡了,取而代之的是新生代弥利耶。女神峰大战存活下来的十多名莉莉丝,则成了组织干部。十二月上旬,天竺菊率先从昏迷中醒来,方知天下大势已变,桃花趁机卸去吃力不讨好的代长老,忙将职权交还她,并要她来立宗法。可紫发妞哪懂这一套,刚想咨询勿忘我,岂料她再度神隐,即便眼镜也不知她的踪迹。
天竺菊大致知道一个框架,獍行分为三个等级,掌管一切的人物叫踏星者,武斗派的是弥利耶,负责公关的唤作魅者,组织内男性全部都是文职,统称行李员。正因这个馊点子符合许多人的心意,于是,小老汉博尔顿、魂镰尤比西奥、自由宪兵座狼以及圣维塔莱承包商一干无聊男人们,极力向暗世界两院作保,最终被白狼仲裁院批复准许,但需支付一百枚弥音盾作为创建公费,缴纳不出则作为欠费只能打义工,不得主动在外招惹是非。
于是,狗屁不懂的紫发妞成为了史上最弱的塔星者,从此傲立于暗世界群雄之林。
“这是为你们好,抱上暗世界的粗腿,也就有了立足之本。而且打义工还能挣到弥音盾,何乐不为呢?”小老汉背起手,奸笑道:“这么一来,大家又能时常见面,彼此有个照应。”
“他日我找个机会,让你们与白狼仲裁院的头面人物见一见,想往上爬就一定要听话!”魂镰抚着紫发妞清丽脸庞,淫笑道:“咱们的圣皇既昏庸又博爱,也许你会对他胃口。”
“我更在意的是,万一她醒不过来,就这样成了植物人,将来该怎么办?”圣维塔莱领队望着沉睡中的醉蝶花,哪怕再繁乱的心也会平静下来,他总能从这个妞身上找到某种慰籍,又全然不是单纯的灵与爱,而是丧失很久的感觉,所以承包商时常面露忧郁,暗自懊恼道:“可这么做是为了天下计,怎么搞到最后,我却成了千夫所指的背锅侠了呢?”
这个世道就是这么颠覆,游走江湖之人,为求取安全而拼死奋战,目的是想尽可能减少对手。唯有醉蝶花是个例外,她的敌人是越打越多,从最初的紫眼狐狸,逐步扩展到世界之子小老汉、铁狼骑军、火炬联盟,然后蔓延到铜星枪会与尘民。放眼四周,全是心怀叵测之人,欲图不轨之徒。其中最遭她痛恨的,就是圣维塔莱的领队,这个来自芬兰湾的承包商。
“今天是个快乐的日子,将所有不快忘了吧。”当电梯门打开,Krys挤出一丝微笑,款款走入了从未来过的神秘角落。许多素未谋面的小莉莉丝们,或张灯结彩装饰松树,或来回忙碌准备着菜品,却将一位呆坐的金发大妞,冷清地丢在泳池跟前。
“嘿,Alex,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与大家一块去吃些东西吧。”
她侧目打量起脚下的这个人,心头掠过阵阵悲凉。此女肤色苍白,身体孱弱并营养不良。手腕脚踝这些密布神经血管的部位透着黑,胯下挂着一个溺袋,早已漏了满地尿液。越是靠近她,越能嗅到一股冲鼻恶臭,Krys伸手揭开她的丝质睡衣,便见得两滩干透了的大便,满满糊了她一屁股。
“你们就是这样照顾病人的么?”这幅惨状看得Krys热泪喷涌而出,她顿时变得勃然大怒,不由叫道。众人有吃有喝,全赖醉蝶花的存在,她才是这处神秘角落的真正主人。
欢快舞曲盖过了微弱质问,远处的小莉莉丝们丝毫听不见,依旧在装饰耶诞树,甚至连眼角也不曾扫向这边。Krys的咆哮没能打动任何一位少女,却将独坐发呆的金发妞吓得不轻。她抬头撞见这张愤怒的脸,所有恐怖记忆顿时浮现脑海。在很久以前,自己曾屈服在这个高挑的凶悍娘们脚下,挨了许多毒打,并多次受她暴力侵犯。想到此,她怪叫一声,手脚并用攀上大理石泳阶,噗通一声跌入池中,竟然沉底了。
“怎么又是你?少来碰我,你可知我有多讨厌你么?哪怕饿死也不要你来多管闲事。”Krys一个猛子扎进泳池,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重新拖回岸边。金发妞连吐带呕咳出许多脏水,一缓过劲便使劲挣扎,叫道:“你别再打我,我已经残废,再也扛不住揍了。”
“嗐,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干嘛语无伦次的?我是Krys,蓝花楹啊,不是你臆想中那俩个鬼魅般的女人,她们早就走了。”她只得抓起电话,冲着另一头高喝:“美人蕉,别再继续忙那堆火鸡,你与牡丹立即给我下来!醉蝶花的状况很不对劲,她似乎真的疯了。”
十分钟后,两名大莉莉丝们神色慌张地下到神秘角落,三人一番检查后,方才明白这个可怜的金发妞不是喜爱呆坐,而是根本走不了路。长期躺卧病榻,腿部肌肉逐渐丧失功能,若不加以工具辅助,想恢复痊愈仍需时日。她俩因居住在外,不曾料到实际情况会这么恶劣。
“露西呢?我醒来后一直没见到,把她叫来。”金发妞稍稍平复情绪,问。
“你被送进医院后,急救时几度心跳中止,当时医生说要有思想准备,也许番茄认为你会追随古斯塔夫而去,没有了你的保护,她害怕遭到我们秋后清算,故而连夜逃回了极暗世界。”艾莉森喂她喝了几口水,道:“所以没人知道露西躲在哪,不然换她来照顾你就好了。”
“鸳鸯茶终于还是死了啊。”尽管这件事她早已知晓,但每次听闻都像晴空霹雳,金发妞抱面痛哭,连声叫道:“我才不信你的鬼话,你们都无比讨厌番茄,肯定是偷偷将她杀了!”
“没想到她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糟,将来该怎么办?”Krys朝远处的小莉莉丝们扫了几眼,问:“木樨花和黄瓜总是她的熟人吧?怎么连她们也不管不顾,真将她当成了摆设?”
“那两个人连自己都照料不好,怎懂得耐心照顾病人呢?而且一下子扩充进那么多小孩,她们正忙着统合板块呢。Krys,谅解她们吧,我们也曾有过荒唐时代,你觉得当年的我们,会像现在这般明事理么?她们都是些辍学学生,单亲家庭的弃儿,浪迹社会的不良少女。否则怎会落得无家可归,泡在一个不知前途在哪的组织里混吃等死呢?”
牡丹的话极大刺激着Krys的心扉,遥想当年,她也是一代飞妹出身,年仅十五就浪迹在布里斯班街头。当时的她为了与刻薄老爸怄气,逃夜鬼混,在学校殴打别的女生,上超市偷东西,持刀抢劫货卡司机,公园里骚扰谈情说爱的恋人,简直是无恶不作,小小年龄已是多项罪名成立。即便放在而今这群小莉莉丝里,也堪称最残暴的坏蛋。
“算了,还是我留下来照顾她好了,起码兰开斯特们都在亚特兰大,我老公恢复得比她好,生活已能够自理,醉蝶花才是我们里最可怜最无助的一个啊。”Krys按了按藏在怀中鼓鼓囊囊的物件,长叹一声,道:“此行我本想带给她一些惊喜,刚才走在中途,又被鸳鸯馆现任老板叫住,还是等她能下地走路,再一块说与她知道吧。就这样,你们去忙自己的吧。”
两名大莉莉丝走后,Krys为醉蝶花浑身上下洗净便溺,又喂她吃下些东西,金发妞这才沉沉睡去。Krys将她的脑袋枕在自己白皙大腿上,像哄婴儿般呢喃着:“就将我当作陷在嚣尘之海的小苍兰,或者恬静时的Dixie。睡吧,宝贝,你要快些振作起来,明天才会更好。”
就这样,在经过krys一周精心呵护下,我的心境逐步被纠正了过来,每当暮色降下,她便扶我绕着鸳鸯馆外墙一圈圈散步,我方才醒悟,这才是纯粹的她,在黑枫镇时乐观的她,常将自己比作调节气氛的女戏子的她,心头那层深度恐惧,这才像乌云般散去。到了最后一天,我已能与她共同骑马,一路颠簸去往偏远的废水处理厂,去见见驻扎在外的其他人。
“Alex,世界之子的人,要我将这包东西转交给你。”相聚不易,分手亦难,回程前的Krys,将怀中那包东西提给我,塑胶袋装的是Dixie的遗物与车钥匙。除此之外,还有三枚赤铜硬币,这是女神峰大战我们挣得的工钱。她将弗洛林塞入我手,说:“我与天竺菊商量下来,它们全部应该归你,这么一来你还差七枚弥音盾,就可以前往阿辽硫再度见到金字招牌了。忙完这里的事,你就带着莉莉丝们回北卡吧,我与兰开斯特他们先走一步。”
“那为什么不能一起走?听着,伊腾顿是我的伤心之地,我一刻都不愿继续留在这。”
“因为鸳鸯馆现任老板,也就是古斯塔夫的胞弟,说想与你见一面,还有遗产分割上的琐事没了结,他明早就能回来。Alex,开心一些,将莉莉丝这个称呼埋葬吧,咱们现在更名叫弥利耶了,夏洛特见。”她冲我扮了个鬼脸,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消失在地平线尽头。
第二天正午,我怀着忐忑之心叩响了老板间大门,一个身材比起鸳鸯茶更显酒囊饭袋的中年男,热情地将我迎进屋内,他抓起一支雪茄嗅了嗅,努力组织语句,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大嫂,你千万别拘谨。怎么说呢?容鄙人介绍一下,我名唤登泽尔,是古斯塔夫的二弟。这份基业全是他亲力创下的,按理说我不该顶上这个位置,但直系里除了我再没其他胞兄了,实在是惭愧啊。”面对一位绝世美女,他很难将目光从我胸口移开,终于找了个借口紧挨着身子坐下,没话找话道:“要不要先喝些酒?我发现他柜里藏着许多俄罗斯水晶香槟。”
“我不渴,那么登泽尔,你也别拘束,是不是我现在欠费了?你直接了当地说吧。”我整理着一身黑衣黑裙,放缓语调,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问:“你不介意我穿着丧服吧?”
“怎么会呢?对于胞兄的惨死,我也同样很难过。神秘角是遗产的一部分,你怎会欠场馆费呢?有些想多了。一来我需与你对接,每个月娱乐城净盈利的分成,你得开个户头,如此我才能按时打钱。二来嘛,现在你是那群姐妹会的大长老,我想收购你们的地皮女神峰。”
“账户你替我开就行,至于贝巴因道场,我做不了主,这需要开场质辩会后才能答复你。”
“嗐,咱们自家人就别绕圈子了,我要收购那块荒地有什么用呢?它离得那么远,而且周遭环伺着铁狼与火炬一众匪帮,我嫌麻烦还来不及呢,其实整件事是这样的。”他取过一瓶水晶香槟,为我斟上一杯,开始娓娓道来。
约莫在一个月前,白鲸佣兵的军阀老大打给他一则电话,说有一个叫什么科学院的机构,想要购置这块地皮,托他来游说我遵办。男人提出与对方当面谈谈,但遭到拒绝,科学院的人回答说,购地是个幌子,主要是不愿别人将女神峰当作探险乐园,他们需保证地底秘密不被揭穿,总之就是为了那本下支若毗。登泽尔思来想去,论说这世上操这份闲心的,一定与联合军团有染,哪怕不是也与暗世界脱不开干系。
“他们说了,只想获取合法转让手续,因为再不下手,就会被州政府动用公权力,钻法律空子夺走,到时就晚了。所以科学院保证,愿意承担所有修缮费用,他们也不会派人入驻,往后姐妹会再想回去,哪怕住下也没关系,只需同他们预先打个招呼即可。”男人指着胸口一只蝴蝶挂饰要我去看,道:“据信科学院也是大有来头,背后势力比起怪人们更强!现在豺狗帮四分五裂,有了他们撑腰才能生存下去。所以我急得团团转,每天都盼着你早日醒来。”
“嗯,这到底是个什么组织呢?”我捡起胸针一番打量,也猜不透它隶属哪一家。
“这么跟你交代吧,当下的豺狗帮,四大金刚实际已半独立了出去,留给我的只是餐馆酒店这部分产业。道上的人虎视眈眈,时刻都想趁此良机消灭我们,可在胞兄临终前,我向他做出过保证,一定要为他守住基本盘。”他示意我坐下,又说:“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与其管理这么庞杂的公司,我更热衷文学创作,其实我是一名学者。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将来要我怎么过呢?而大嫂就不同了,据说你是名满天下的女杀手,能镇住场子啊。”
“你快别打我脸了,身份一事已向鸳鸯茶说明过了,我只是个无业游民,什么女杀手!”我摆摆手,也取过一支雪茄,问:“除他们外,还有其他奇怪电话找过你吗?”
“没有其他电话,就只有他们。我当然理解,行事得低调嘛,这就跟拍电影般魔幻,脑中闪过你这种美人挥舞复仇利刃的场面,就叫人不由得血脉喷张。有空传授我几招,也好令我免于被人刺杀啊。要是大嫂哪天在外混壮了,荣归故里之时就是我主动退位之日。”男人笑容可掬地应和着,问:“那么,你意下如何?我得尽快回复他们。”
“请给我半天时间,开质辩会事小,但我需要多打几个电话釐清脉络,地底世界各势力盘根错节,彼此间亦敌亦友,关系十分杂乱,稍有不慎就会踩中别人红线。”我将香槟一饮而尽,拍了拍肩头,叹道:“惭愧,老实说我连神秘角都不配有,那是鸳鸯茶一砖一瓦建起来的。我何德何能可以继承他的馈赠呢?我爱的是他这个人,而不是基业。”
男人一想也是这个理,如若处理不好,非但不能带给自己安全,反而会陷入暗世界斗争漩涡,也只得同意。在推门送我出去时,他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把捞住我胳臂,欲言又止。
“怎么了?还有其他事吗?传授你几招,不急于一时吧?”我不禁感到纳闷,问。
“不,胞兄过世前,他曾跟我说起过这么一件事。”他拢着我柔软的肩,又重新合上大门,说:“有一次你过来取别人寄发的包裹,曾说想剪个清爽的短发,后来经不住大哥的一番调情,就与他直接下了神秘角泡澡,然后剪发这件事他就稀里糊涂给忘了。”
“诶?我有说过吗?”扪心自问,那可能是指我陪艾莉森上大镇买化妆品那一回,即便说过我也忘了,但鸳鸯茶为何却记得?又干嘛要与我提这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呢?
“胞兄在地下苦寒之地,很凄苦啊,他不想枯草与蟋蟀作伴,而要留你一些东西,那样才能拥抱回忆,在留恋的缝隙中与你重逢。”男人神秘兮兮地说完,重新拉开大门,道:“去见见他吧,这是墓园地址,哪怕再思念也别掀馆,那副惨状是你无法承受的。”
从马厩牵出制势,我踏上夕阳斜下的公路。其实穿戴这身行头,我本就有意向男人问明墓园在哪,想去祭拜他的亡魂。小拽女紫宝石般的大眼不住眨巴,注视着苍空下一对白鹭掠过,消失在天际线之外。形单影孤的一人一马,全都失了情侣,被挟裹干草的怪风阵阵吹拂,尤显凄凉。我手握两把安贡灰,十分期待道旁窜出一张奸恶的老面孔,正好可以借着这股怨怒,刺破他们血肉之躯,挖出心脏放干鲜血,也好泄我心头之恨。
“来吧,狗杂种们,快滚出来招惹我,你们这些娘娘腔,究竟都藏哪去了?”我故意挑选这套低胸丧服,又存心不带乳罩,为的就是以性感姿态挑逗他人猥亵。至于他们是不是铁狼与火炬的败类,并非重点。我就想找几个倒霉蛋搏杀一番,现在终于有些理解勿忘我了,她为何有时会走去荒山野地,专找无辜游客的麻烦,说穿了就是本性嗜血,女性的兽欲罢了。
天下碌碌之辈们果然很懂惜命,在这条铅青公路漫步了一个多小时,我竟然连半条人影也没撞见,就这般来到了这片亡者的净土。55号位是个往下去的家族阴室,底下安置着鸳鸯茶七大姑八大姨们。新添的墓碑上,嵌着他做鬼脸的大彩照,底下刻着诞辰。
古斯塔夫.范.斯特利普,生于1949亡于1998,享年四十九岁。
“哪怕死了,你也要逗我发笑吗?”我抚着这张不合时宜的遗像,惨笑数声,泪水如断线珍珠扑哧哧坠下,很快染湿了白皙大腿。我犹如被困在仇恨的海底,无法喘息,想竭力挣扎出去,却不能够,无数世道险恶以及没用的理智,困住了我的手脚,只得连连发出惨号。
“宝贝,既然你揍我如切菜斩瓜,为何会那么容易就死了呢?我整天都在思索你的话。你说,让女杀手爱上自己,显得既刺激又疯狂。然而激情之余,更想她能成为贤妻良母,回归家庭。过去我不能理解,现在慢慢领悟了,你真正想要的是一个社会关系简单的人,并将她留在身边。而彼岸花选择的生活方式,无不激烈与你对撞,你想尽一个人夫的责任,让她远离危险。女杀手,她没有社交,然而女杀手,她又是各宗阴谋利益的复杂冲突点,注定是条血腥不归路。你一直以来追求的,就是这种令自己痛心的矛盾,品尝苦楚。”
也许因我的哭声,远远的土道间出现了一条浅灰身影,那是扛着工具包走来的守墓人。
“我实在不明白,自己究竟好在哪里?你所瞧见的一切,都是我在惺惺作态。我怎会不物欲呢?你的天堂是我奋斗一辈子都登渡不了的,哪怕在酒池肉林里待上一天,也是人生极乐。可我好吃懒做,一心只想沾人便宜,不愿有任何付出。并且,我还是一个不男不女的妖怪啊,你让我怎么办?相爱之人怎能欺骗对方呢?当我鼓足勇气说出,岂料却是绝唱。”
“我不觉得你不男不女,你是一位相当漂亮的女人。小姐,鸳鸯馆老板是你什么人?”不知不觉间,守墓人已站在了身后,他扫了我几眼,说:“我明白了,那么未亡人,你有什么话想留下?我可以替你刻上石碑,以寄托你的哀思。”
“就写相识匆匆,离别亦然,未亡之人此生无法伴你左右,来世再续前缘好了。”我不耐烦地冲他摆摆手,道:“忙你自己的去吧,我心情很差,只想找个角落发泄吼叫。”
守墓人向远处正在巡逻的同伴招招手,要他带来刻刀锤子与金粉,开始趴在碑前忙碌起来。而我则退到背面,斜倚着石碑坐下,拿剪子剪下瀑布般的长发,卷成一束。
“宝贝,你总说我清纯,其实我是个无赖,又哪里清纯了?我所干过的事足以叫你大吃一惊。在我认识第二位前女友时,第一位打来电话说自己怀孕了。可我身无分文,居然无耻到向现任女友借钱,而陪她去打胎。你能想象吗?我伤害过多少女孩?我就是一个底层垃圾,一个流氓渣男。是你让我明白了情欲背后,有着一份深沉责任,我也因为你,而得到了净化。”
守墓人们听着我的呓语,不住嗤笑,以他们肉眼凡胎,岂知这张皮囊下的灵魂有多肮脏。
“终有一天,我要将那些残害过你的人,统统送下去!我不在乎将变得有多血腥有多变态,我们什么坏事都没做,为何要落得这个下场?这已成了我的生存理由。我向你起誓,做完这些我就自尽去陪你。至于魏特曼、小苍兰,丽恩,统统见鬼去吧,我已承受不了磨难了。”
“奇怪,天已变得很冷了,为何我头皮还这么痒呢?小姐,你肯不肯请我剃个头?”一个熟悉的口吻自身旁响起。我忙起身,端稳手中的安贡灰。两名守墓人早已完成工作,他俩将行头脱去,正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抽烟。一个身着牧师黑衣,是个骨瘦如柴的老者;另一个满头油汗,是个面色红润的胖子。他们居然是桃树角合战时遭遇的黑阶士与拾骨人!
“终于出现了吗?也好,先拿你俩练刀!”我狞笑一声,飞扑出去。
“等等,这又不是骁鸷之梦,在现实里我们就是循规蹈矩的市民啊,手无缚鸡之力。勇武的小姐,你先将叉子放下。”胖子见矛刃直逼咽喉,终于慌了神,他急急摆手,叫道:“我俩不是来找你打架的,而是受人之托,让你与碑上的这个人见上一面。”
“立即证明给我看。”我不依不饶地擎着钢叉,矛尖游离在胖子眼睑之下。
“醉蝶花,别为我感伤,更别将自己设定为鲜血淋漓的寡妇。我喜欢的,是你这份纯真,被你唾骂时,我感到如沐春风,嗅着你的急促气息,实在叫人沉醉。”恰在此时,一个渺若风笛般的声音,自墓室门首处悠然传来,鸳鸯茶飘忽不定的亡魂,站在那里笑吟吟地望着我。他背起手,颤声道:“老婆,与你分离,可知我有多么不舍,但这就是命格啊,活好你自己,感到寂寞时,就来看看我,我会一直停留在这里,等你回来。”
“这,这也太神奇了!究竟是怎么办到的?”我惊得圆瞪丽眼,向着鸳鸯茶缓步而去,每走一步,他就变得模糊一层,就快要消失了。
“鸳鸯茶,你别走,多喊我几声老婆,求求你了。过去我是如此讨厌被你当众这般叫,当再也听不见时,才会被它感染。我该怎么办?难道血海深仇不报了吗?你怎那么大度?你是被这群畜生,以及该死的狄奥多雷,活生生谋杀的!”
“因为,这是男人的战争,无需女人涂上血妆,她们本就柔弱,不该背负沉重的杀孽。继续保持你的清纯,那是我的悠远寄怀。老婆,若你心里有我,就按我说的做,别了。”
话音未落,鸳鸯茶的鬼影,就像散开的烟雾,消失在空气之中。而我想要追问拾骨人,石凳间哪还坐着他们,这俩妖人也如鸳鸯茶那般,化为了流苏,就像从未存在,只留有一罐金粉,以此证实他们曾经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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