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忘我的点子可谓是一步妙招,拉我进九频道,与她一主内一主外,既能解决我不宜剧烈运动的难题,也能为将来真正的Dixie回归夯实基础。正因这件事利于迪姐,我也不再对她凶声恶气,时间一久,我越来越恍惚,甚至怀疑这张皮囊下究竟是不是紫眼狐狸?因为日常中我根本感觉不出这是另一个人。她与我相处甚欢,也有些得意起来,在向暗世界汇报进度时提了一嘴,哪知迅即遭来圣维塔莱领队劈头盖脑的唾骂。
既然投诚在暗世界麾下求取保护,就得全心全意为他们卖命,不论我与天竺菊,都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将我投入公共媒体,阿加又有意栽培,一旦在观众面前混熟了脸,再想退居幕后就难了。而且弥利耶是凶残的女杀手,若每天都被摄像机包围,又要如何来执行任务?承包商越说越气,他叫了辆计程车,风驰电掣地赶来派恩维尔,铁青着脸闯进屋内。
“是谁给你权力胡乱安排的?你事先有问过我么?”他往沙发上一躺,从怀里掏出一沓纸甩在茶几上,叫道:“这才是我为醉蝶花准备的训练菜单,包括接头人,技术教练,还有拟定的价码。骁鸷太容易丧命,她需要有足够的自卫能力,必须从基础暗杀者学起。”
“因为这个傻妞被鸳鸯茶搞大了肚子,不,事实上是她勾引老男人恶意怀上的,你打算让孕妇去实施暗杀么?”勿忘我端来一碟果盘,答:“现在是看不出,再过几个月呢?醉蝶花坚持要生下来,所以我才为她争取到这份轻活,往后嘛借口养孩子,悄悄离职就行了!”
“只恐怕到时就走不脱了!你现在养得既白又丰满,早已习惯了金领生活,若要你放下身段再干老本行,恐怕你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她还是个小孩,媒体界禽兽横行,一旦被物质生活冲昏头脑,没准将来反咬一口,铁了心不肯回归暗世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整天跟着摄制组,一来无法放开手脚办事,二来我们要用人时该怎么办?还在一个劲的狡辩。”
“你干嘛急着将我培养成女杀手,不怕我找你报仇么?”我不怀好意地看着他,抱着紫眼狐狸阴笑,道:“尽管这个迪姐是假冒的,但我也不愿听你骂她,好好说话不行吗?”
“你居然还护起她来了?好吧,因为我烦死了,想等你跑来杀我不知何年何月,既然这是血债,我得死一回方可!这是庄严盟约,没在打诨放屁,否则传出去我将名誉扫地!”他不耐烦地爬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当抽完整支烟,这才嘟囔了一句知道了,愤而推门离去。
“真是个怪人,居然那么想死,直接上吊岂不更痛快?”望着他的背影,我难以理解。
“你不懂暗世界,言而无信便无法生存,像他这种人若有瑕疵,只会距离自己的目标越行越远。”勿忘我来到身旁,望着空中渺月,问:“月色撩人,今晚你想不想要我?”
“还像尤宁城地窖那样?不,我受不了。”我扫了她一眼,问:“他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我不了解,据说是他永久的心魔,为了一个女人。”她从背后挽住我腰肢,在耳边呢喃道:“将我当作Dixie吧,我也该为过去犯下的恶赎罪,不,今晚的我,就是Dixie.”
一夜愉娱之后,我与她精疲力竭地沉沉睡去。待到日上三竿,我被帘缝间射入的阳光晃醒。勿忘我已早早起身,正在厨房内忙碌早餐。她指着我摞在地上的衣裤说,今天正式到岗,算是上班的第一天,所以牛仔裤、绒布衬衫这些休闲装全丢了吧,我必需衣着正统,给同事们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时间已赶不上出门购物,她指着衣橱要我随便挑一套。
走进Dixie涂着绿漆的更衣间,我在玻璃橱柜前左挑右选,各种服装几十套,颜色五彩缤纷。望着它们,我方知过去误会了迪姐。她给人最初的感受,就是满满的婊气十足,其实并不是她的做作,而完全是被着装衬托出来的。所有西装都一个样,质地柔薄透气,面料冷感不合时宜,裁剪肥瘦得体,既露肉又不撩人,性感中带着矜持。不论是谁,只要穿戴齐整,再拿个话筒往街上站着,就是一种令人想抽她的婊气形象。
不过,九频道的上班族却是司空见惯的,他们丝毫没察觉这种别扭,却因我是个青春靓丽的新人,屡屡被无聊男士们堵在水吧前骚扰,职场果然是另一种脂粉豺狼汇聚的修罗地。拜托你们放过我吧,走太近就会遭来杀身之祸,我当然不能这么说,只得故作羞涩压低脑袋。好在胡子叔一扬手,要我随他进阿加办公室,纽约之行有了些微末变动。
今天正午,加布里埃尔与老戴发了个视频,原本打算请明日光辉负责接待,结果却听来截然不同的内容。侦探从众人推门而入时便瞥见了我,故意清了清嗓子,道:
“咱们好像说的是两回事。阿加,你有多久没去联谊工会了?事实上教练、军医、锁匣以及眼镜女他们,耶诞前就回夏洛特欢度新春了啊,你难道不知道么?过去国民侦探云集纽约忙活的,与雄心一代拜托的完全是两件事。前者是大量人口失踪案,后者是连环凶杀大案。”
“诶?两宗案子么?我有好一阵没参加侦探聚会了,最近始终在忙开设副频道。那么人口失踪案查得如何?我在网站上没见到任何有关这方面的讯息啊。”阿加挠了挠秃头,问。
“调查工作进行得很透彻,正是因为国民侦探热情高涨,才被联邦政府喊停了!短短一年间发生了1460宗人口失踪,光是各种记录档案就堆得满满两屋子。据信这是一个国际庞大犯罪网络,还牵涉邪教背景,所以我们被劝退了。这就是你,看不见任何讯息的原因。”
“原来如此,那么雄心一代拜托的连环杀人案,又是怎么回事呢?”阿加不甘地追问。
“其实他们没有对外求助,也不曾产生过这个念头。连环杀人案就发生在我们寻常生活中,比起前者更加凶险,因为所有追查此事的人,全被杀掉了!轻易就将摄制组派来纽约,谁来保障他们的生命安全?而且,这宗案子与黑枫镇事件相似,具有许多无法解释的神鬼色彩。我觉得,Dixie十分勇敢,并且已有过多次临场经验,于是才有了这个想法。”老戴借着去扶摄像头,故意将我拉入画框,问:“诶?阿加,这位年轻小姐是谁?没见过啊。”
“哦,你说她啊,”秃头老汉使劲拢了拢我的肩,笑道:“她是Dixie的表妹,据说过去还是自由搏击选手,刚刚出社会来当实习生,人挺文静的,今日是她第一天上班。”
“好吧,你真要派拍摄组来,最好事先征集一下他们意见,万一出了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与连环杀人犯较量,就是勇者的游戏!”老戴装模作样地哼哼哈哈一阵,结束了视频。
这通言论一出,立即劝退了许多摄制组成员,别人参加副频道是为了谋取仕途,而关系到身家性命那就两说了。阿加只得发起投票,与此同时给嫁接鸿沟幕后金主拨去了电话。
对方表示他也听说了,这个点子不啻是个金点子,但危险系数实在太高,尚且全无线索。不必大张旗鼓立即将大部队送去纽约,派几名有胆色的自愿者前往配合调查即可。至于拍摄录制,他有自己人手,前期工作可以交付他们来完成。待到水落石出再由副频道深度介入,并完美收官,唯有这样才能避免发生意外,台里也可省去承担雇员伤亡的极大风险。
既然金主都这么说了,阿加也只得遵办。结果参会同事按人头问了一遍,只有我高高举起手,其余人都只顾着低头喝奶昔。胡子叔蹙紧眉关思索片刻,缓缓站起身来:
“让实习生一个人去,我不放心。作为Dixie过去的老部下,虽没经历过太大风浪,但也几度出生入死。既然这件悬案与孔地亚石峡类似,我觉得自己能应付得来。因此我建议,老工作帮,我、阿盖与牙套,再加上实习生,先去趟浑水,往后大家也可摸着石头过河。”
亚伯拉罕与盖伊被他强行牵涉进来,自是万般推脱,正吵得不可开交时,隔壁的紫眼狐狸打进来电话,要我下楼去收邮件。就这样,我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快步下到底厅,朝着路对面的一架UPS货运车而去,刚来到跟前,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拖进了后厢。
“诶?你要干什么,快松开手,痛死了。”我竭力挣扎,待到眼神清朗,方才辩出这是两名威风凛凛的圣维塔莱,正一左一右将我夹在中央,其中一个就是芬兰湾承包商。
“叫你妈滴大头鬼,换了一身婊气十足的白领装,难道人也开始变得娇弱起来了吗?真是岂有此理。”领队轻蔑地扫了我一眼,问:“你们那个小破会开得如何?告诉我结果。”
“这是你预先谋划好的吗?”我将听来的大致描绘一遍,问:“难道金主也是你们的人?”
“这却不是,但我知道他是谁。不是我布置的难道是你么?昨晚你们俩个獍行给我一记当头棒喝,逼得我不得不连夜筹谋对策,总算没让事态脱轨。如此就好,今后不许再这样。”
“那么,纽约的悬案其实并不像老戴说的那样,国民侦探过去究竟在忙些什么呢?”
“在忙大量人口失踪案,现在基本已出结论了。单靠几个民间爱好者怎能应付?所以他们被劝退了。我们盘查下来,纽约才是尘民的大本营,所有事件都与他们有牵连。据康斯坦丁交待,联席会议正在构建真正的百花金坛,魔将贝巴因希望通过她这张嘴,布告天下。”他点起一支变色龙,意味深长的地盯着我,道:“而至于明日光辉提到的凶案,实际可能比他描述得还要凶险。从去年夏末至今,已先后有九人惨遭杀害,我怎肯放你去送死呢?”
“你不放我去也迟了,我已报名成为了自愿者。”我一把拧住其披风,骂道:“你看不明白吗?我不喜欢被人监管,你是我的监护人吗?我想做的,就是千方百计逃出你的魔爪!”
“没说不放你去,他这是为了你好!在纽约有我们的人,稍后会给你联络名单,单单靠你与紫发小妞前往,那是送羊入虎口!”另一名圣维塔莱拧住我后脖子,叫道:“我侄子现在都快活得没自己人样了,他因黑暗缪斯这件破事背上了沉重的心理负担。你千方百计想逃跑,他千方百计要保你活命!可老子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你哪点好,值得他这么付出。”
“原来你就是那个唱双簧的追击者,久仰久仰。说得好听,心理负担,他一个孤男我一个寡女,待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这个家伙当初在集体宿舍,曾大言不惭夸口自己时常光顾魅者的流萤店,是个风月老手,我还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吗?”我眨巴着丽眼,故意撩拨衣襟,展露着细皮嫩肉,道:“如果娱乐城火起的直接原因是我,那鸳鸯茶的惨死与所有人都无关,我现在已逐渐认清了事实。所以我放弃了原本想杀你的念头,你也一块将负担放下吧。”
“什么?你胆敢放我鸽子?我还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本以为承包商大概会松一口气,启料听完他竟勃然大怒起来,骂道:“是你逢人便说非杀我不可,一天到晚没个消停,现在搞得天下人人皆知,你却跟我说不玩了?哪这么容易?你不知什么叫诚信吗?”
“难道杀你还成了我的责任?你就那么想死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
“以你那点花拳绣腿,纵然我蒙上眼,手脚被捆任你杀,你也杀不了我,这是不对称的作战。所以我才要训练你,让你能勉强与我相抗。我要求的不多,最低限度是达成垂死状态,如此才算偿还血债!醉蝶花,你要记住,在暗世界是不能随便开玩笑的,只要提出就会有人下注,说出就必须做到,咱俩早已被配对!你主动放弃,将连带着另一人被永世诟病!”
这场对话另俩人很不爽,追击者气得拂袖而去,承包商与勿忘我通完电话,阴沉着脸说我不必再上去了,前往纽约的名单已决定了下来,牙套妹宁可辞职也不参与,送死小队只剩下三人,我、胡子叔以及小哥阿盖,下周一启程。圣维塔莱领队默默开着快递车,沿路问我现在是回派恩维尔还是去果核酒店,我可以利用剩余四天时间,去办自己的私事。
望着承包商我忽然来了个主意,便故作亲昵地抱住他胳臂,要他将车一拐驶入西区。
阔别百余天的商住酒店,已是改头换面大变样,它不再叫果核,而换名为彩蝶之家。酒店四楼以上全被各种来历不明的企事业租住,自打铁布利希兄弟会在此建了个北美分部,地底世界其他势力纷纷扎堆搬进楼里,既有世界之子的办事处,也有捕梦之手的工作室,就连承包商本人,也霸占了我们的0514,开起一家具有军方背景的洗涤剂公司。那么一来,可供闲散旅客居住的,只剩下一个半楼层,全体弥利耶正蜗居在此。
“大长老来了!哇,怎穿得这么正式哪?”一群小弥利耶们正蹲在酒店门前打牌,当瞧见我爬下货运车,便吸着鼻涕围将上来,拿脏手在名贵西服上蹭来蹭去,拖我直上三楼。
这片楼层已不再是我印象中的模样,新兴弥利耶们皆来自佐治亚乡野,所以也带来了她们独有的乡土气息。譬如在走廊晒衣服,在厕所里搭煤气炉,自说自话在露台种植水果蔬菜,还有单独劈出一间卷草叶子充当烟窑。这群小孩的头目,木樨花与黄瓜,已早早获悉我即将前往纽约,一见面便提出要开质辩会,就这样我随着人流被涌去了威廉姆斯的单间。
客房被挂起厚重的黑色绒布,过去莉莉丝的邪教标志醒目地悬在头顶,四处燃着恩膏,一口鼎镬摆在正中央,内里铺着几张猪皮正在勃勃燃烧。照这个架势,似乎打算要谈论深刻的话题。圣维塔莱领队也是首度瞧见拜月教的仪式,便停驻在屋里欣赏起来。
“我们整天被安排去看些什么展览会,画廊,简直快无聊死了。住虽然住得还行,但感到很不习惯,没有过去叱马奔腾的畅快,也闻不到庄稼地特有的清香。”木樨花往我怀中一倒,按姐妹会的做派我得扮演圣母,一面为她整理发丝,一面听她的倾述。小妞抱怨了一阵,忽然说:“带我们一起去纽约吧!我想看看灯红酒绿真正的大都市到底长啥样。”
“这是规矩,哪有大长老独自在外拼搏,其余姐妹待在家里养生这种事,你上哪咱们就上哪。”黄瓜指着角落里正襟危坐的天竺菊,道:“踏星者她已认可,我们全体一致通过了。”
“可是纽约之行异常凶险哪,我们面对的是冷酷无情的杀人魔。”我不由看向承包商,希望他随便说些什么,否决这项提议。不料这个人只是团着手一言不发,我只得来到他面前,扯了扯披风,故意问:“我现在有些釐不清架构,到底是踏星者说了算还是大长老说了算?”
“因为你们是个新搭建的草台班子,没有细分过各项职权,踏星者与大长老不分左右,都有话语权。据我观察下来,民意决定前往纽约的占绝大多数,所以结论已很明显了。”
“你疯了?我一个实习生,能带领这么多女流去大苹果做节目么?万一遭遇凶徒,那该怎么办?”我凑近他耳边,低声央求,说:“你就随便扯个理由,让她们留在夏洛特吧。”
“醉蝶花,这种话我就不乐意听了。女神峰大战我们见识过太多凶暴的魑魅魍魉,杀人犯只是区区人类,还能强过几大老妖么?”艾莉森将拳头捏得咔咔响,傲然道:“结果它们一一被击败,我们不是三岁小孩,哪需要别人呵护?跟你出来就是为了见世面!”
不论我是否同意,弥利耶们在我进门前早已达成共识,邀我上楼开质辩会只是过一套流程,告诉我这个结果罢了。既然姐妹会最讲究民主自由化,故而全体成员都将于四天后奔赴纽约州,费用嘛,自然是从鸳鸯馆股份,以及联合军团拨给的酬金中分摊。
“你有什么私事想办,就立即去办。”承包商站在露台上吹着寒风,问:“如果要我协力,现在就提出。我很忙,不可能一直待在夏洛特。”
“我打算再去祭拜一下鸳鸯茶的英灵,并告知他我怀孕了这件事。然而,我才刚刚离开佐治亚,不想再去打扰娱乐城的新老板,我想你送我过去,以免路上被黑帮截获遭到谋杀。”
“可以,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将胎儿拿掉,这太麻烦了,养小孩一般都是女杀手退休后才敢想的事,若是你哪天恢复真身,又该怎么面对它?而且小孩很容易成为别人拿捏你的把柄,结局注定会很惨。”他漫不经心地眺望远方,叹道:“还有呢?别吞吞吐吐的。”
“还有一件事,但我仍没想好,”我抱住他胳臂,撒欢道:“我饿了,你先请我吃晚饭,让我慢慢想。我会与你先单挑一场,作为回报。”
“就说得你好像十拿九稳能赢我那样,半小时后,酒店Lobby见。”承包商笑了笑,独自跑下五楼,我也趁着这个机会,回艾莉森的套房洗了个澡,然后让黄瓜帮着秒龙画凤,精致打扮一新。下得楼去,领队已换上一套款式老旧的夜宴礼服,让我挽着他的手,爬进一台笨头笨脑的黑色英菲尼迪。
“干嘛涂脂抹粉搞得象个贵妇?你想去哪?可别把我当成提款机。”他捏着方向盘,问。
九频道周边所有餐厅我都不会选,那里充满着我与Dixie往昔的欢声笑语;而像犀角餐厅档次又太低,穿这身行头进去会被人当作怪物。苦思冥想良久,我要他将车驶向西北方,国际机场一带平日里我较少去,只知那里有一家知名的海鲜菜馆,名唤情趣餐厅,附近还有一片西北区公园高地。许多人喜爱在此取景拍摄飞机起落,夜晚显得十分静谧。
“醉蝶花,老实回答我,你过去真的是个男人吗?”昏暗的灯光落在衣裙金属片凝聚起一只只小眼睛,车灯闪烁的流光不时掠过我的前胸与脸蛋,凑得近了,女孩特有的体香混杂着夜宴香水的芬芳直透鼻翼,承包商终于变得迷醉,紧绷的脸松弛下来,与我开起玩笑。
“是,但已经再也回不去了,现在我想保持现状。”杯觥交错中,各道菜品被端上桌,海鲜固然可口,但远不及斜坐着的女郎秀色可餐。起初承包商感到颇不自在,总担心年纪相差过大会遭来白眼,当被侍者误会成是上附近赌场耍钱的豪富后,他才变得坦然起来。
暗世界的承包商其实就是私人安保公司,它既可以作为独立个体经营业务,也可选择挂靠大组织混口饭吃,奉行的就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所以,别人不愿接手的棘手单子,最终都会转到这类公司手中。承包公司没有编制,与雇佣方是一纸合约,故而武器装备都需自己购置,安排底下人出行得自己垫资。因毫无保障也不存在救援,承包公司往往战损特别大,那么流动的精英们,就会投效成功例高死亡率低的公司,他原先就是那种企业老板。
每家承包商除了经营主业外,都拥有一家虚壳公司应付外界,他的洗涤剂销售中心就是如此,那才是他真正赚钱的资金来源。圣维塔莱领队之所以拥有军方背景,是因他承接了大西洋舰队洗刷厕所的业务。这听起来很滑稽,好似一个低级工种,其实能在里头捞到无法想象的暴利。舰船维护都是国防开支,绝不可能出现拖欠现象,光是一艘航母的运作维护费,年支出就高达四亿美刀以上。而通厕所这个活不是普通人能拿下的,那里头都是关系户。
“老大,我索性跟着你混得了,我特别勤快,而且经常陷入乱战,总搞得自己血迹斑斑恶臭难当,干阴沟工再合适不过。”一听是香喷喷的票子,我眼中射出绿光,握住他的大手。
“别这样,别人都往这边看呢,他们会认为我是个老不正经。”他嘴上这么说,却不将我手推开,而是得意洋洋地点起一支烟,叹道:“那是早几年前的事了,现在我投靠了圣维塔莱,自然业务就被其他承包商分割了。不过,只要我想做回去,依旧能拿回这一切。”
“那是不是说,选择投靠骷髅暗礁,你将盈利更多呢?”我也点起一支烟,问。
“怎么可能?你看我像一个百万富翁吗?天下哪有老板亲自操戈冲锋在第一线的?这其实是最苦最累的活,收入还不足过去30%。”他苦笑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出了餐馆,我们沿途又买了不少酒,然后将车开上了西北区最高的坡道。这块草坪陷在豁口中央,四面的寒风被树林遮蔽,犹如一个避风塘。由这里注视脚下,能清晰瞧见一架架夜航客机自地平线升空,或由东部漆黑的乌云俯冲下来,以及满眼乱跳的防撞灯在闪烁。
“这处景致真是极美的,大气澎湃,你过去常来吗?”他拧开一瓶酒,咕嘟嘟喝将起来。
“不,电影里瞧见,顺路找来的。”我紧贴他坐下,问:“是因为我与她长得很像么?”
“她?什么意思?”承包商愣了愣,旋即明白了过来,问:“你是听谁说的?你俩不论发色、体态、面容还是身高,完全没有相似之处。与你比她要难看得多,你为什么想知道?”
“因为我很孤独,虽然整天都在笑。我知道每个人都会生老病死,但那都有一段时间上的适应过程。可是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我接连丧失了两个至亲。之后我开始变得越来越感性,想多听听活人间的故事。”我也拧开一瓶酒,浅饮一口,问:“那么,你爱她吗?”
“咱俩之间不是情侣那种关系!事实上,这个她是我的哥们!”见我独自垂泪,他脱下西服披在我肩上,叹道:“叔叔能理解你的心情,但真要说这事,岂不惹你更伤感么?”
“为什么不呢?老实说我生无可恋,傍晚时你让我去打胎,可孩子是鸳鸯茶仅存的骨血,我就剩这点寄托了。有时我想站在一片山头,朝着四面八方大喊大叫,将那些憋在心头的苦楚发泄出来。你也是一样啊,当真愿意将秘密深埋心底,不想找个莫名其妙的人倾述吗?你我既是失意人,也是陌生人,唯一的区别,是你比我幸运许多,起码她是个活人。”
“好吧,她与我都是英灵殿遗孤,在她年少时,因瘦弱总被别人欺负,所以我自告奋勇成了她的大哥。”承包商又拧开一瓶酒喝了个罄尽,然后点起一支烟,娓娓道来。
这个她姓名不详,长相也不详,因为领队从不将她照片带在身上,无法给人一种直观概念。然却生动地将此人形象烙印进我的内心。他俩的家人都是在地底世界大混战中被屠戮殆尽的,所以从小便立志要成为技艺高强的圣维塔莱。然而成年之后,两人却踏上不同的人生旅途,承包商出社会早,领悟到虚名无法当饭吃,钱才是万能的,所以他在暗世界当了一阵打手后,就另找其他门路去了。此后经历了结婚又离婚,因有了家庭,孩子成群,人变得越来越世俗,也活得越来越通透。最终成就了富甲一方的承包商。
而那个她却始终贯彻着儿时的理想,在暗世界无数次洗刷下,她成为了圣皇的中枢警卫大队成员,某次高层会议遭人入侵,她和其余的卫队兵士历经生死大战,最终全歼了劫持者,自己也身中数弹倒在血泊之中,后经抢救活了下来。因她的杰出表现,外加射向圣皇的子弹被她挡下了,从此踏上仕途。当承包商蓦然回首,她已经成了欧洲五大战区的突击指挥官。
“这不是好事吗?好哥们成了高管,将来对你的仕途发展大有帮助啊。”我实在无法理解承包商在纠结些什么,便点起一支烟,推了他一把,问:“那然后呢?你去找过她吗?”
“我干嘛去找她?再说也没事要拜托她!你真是烦死了。你觉得成了公众人物的她,还能像以前那样与我对话吗?想见她我必须得预约,具体还得看她有没有时间。她是那种站在聚光灯下的人,一言一行都十分谨慎,几乎没有私人空间,走得那叫一个如履薄冰。”领队一仰脖又干了一瓶伏特加,叹道:“这些年我赚了许多钱,但心中却越来越空虚,有时我总在想,当初换条路发展,没准也能成为五大战区指挥官,可坚持走到终点的,不是我而是她。”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既然过了许多年,你怎现在才开始纠结?她是不是看不起你?”
“我不知道,咱俩最后一次对话,发生在五年前。我都说了这是心魔,是我自己在给自己找不痛快。现在看来,虚名比金钱珍贵多了,前者可以流芳百世,后者毫无意义。我也不知自己想要什么?只是感到很不甘心,从小靠我保护的她,成了高不可攀的大人物,我忙碌一生到头来什么都不是。”他指了指心窝,道:“你试着将她想像成是紫发小妞。”
“这么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我还以为你想占我便宜呢。”我摇了摇头,叹道:“要是真与天竺菊走到这一步,虽然嘴上不会说,但心情肯定好不了。”
“是啊,醉蝶花,你终于明白了!我可以很虚伪地说,作为她的朋友我很光荣;可私底下呢?我绝对接受不了这种现实强烈对比!这就是我放弃当承包商的原因。”他突然一把抱住我的双肩,叫道:“过去我抚摸你脖子,故作亲昵的说话,并不是我被你的美色所征服,而是你身上留有她的影子,她年少时无助,彷徨,对着晚霞哭泣时的模样,都烙印在我的脑海中。与你同行,我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真希望时间永远停止在最美好的那一刻。”
“我总会成为别人眼中的替代品,不论是Dixie,鸳鸯茶还是你。但这次我并不生气,因为设身处地去想,我也很难接受,将来的事太可怕了。那么你现在打算狂奔猛追,迎头赶上她,是吗?”我感到阵阵发冷,便伸手去拉他。
“只能通过比起过去残酷十倍的努力,一步步逼近她,自尊令我实难甘于人后。”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已是喝得烂醉如泥,爬进车后,他趴在方向盘上歇了一会,问:“你还有一件什么私事?倒底想好了没有?”
“还没想好,但我现在更想做另一件事。”我醉眼朦胧地望着他,笑道:“比起你的豪情壮志,我格调小得多,从今往后我都无法爱上别人,只要起念头,Dixie就会翻山越岭来杀人,我又该怎么办?你骗不了我,年轻女孩都会在某一刻接近你脑海中的印象,那么多小莉莉丝你看都不看,唯独招惹我,其实你喜欢我,你更想在我身上捞取一些得不到的,对吗?”
“你醉了,是我考虑不周全,一下子买了那么多酒。”随着我爬上他的腿,脸越凑越近,领队微笑起来,问:“说不喜欢那是不可能的,我实在是太邪恶了,但这样真的好吗?”
“别说话,那会破坏情调。”我撑起身,手往后座小包探去,对他做了个噤声,道:“安全起见,还是多一道保险为好,毕竟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怀孕。”
承包商打开音响,幸福地合上眼,正在感受阵阵暖流,忽然脖子一梗,不由暗自叫苦:
“兽类麻醉剂?”
“是啊,狗贼!你觉得我将你约来这种没有人烟的地方,除了杀你还想干什么?是你太不小心,非以自己那套清纯标准来度人。可别忘了,我是弥利耶,怎可能与你正面单挑呢?暗杀才是我擅长的,好好受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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