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让他失望,他失望的时候会生气,可是今天在他脸上,居然一点生气的表情都看不到,仿佛是最彻底的失望,连气都生不起来了。
他那么看着我,目光寡淡而凉薄,似看着一个陌生人,有那么一丝丝的怜悯。
我不需要他的怜悯,今天我是赢家,我不需要怜悯,可潜意识里其实已经开始意识到,某些地方我是可怜的。只是我没那么大的智慧,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
王昭阳已经不想再对我说什么,我那边课也得接着回去上,于是我们就这么散了,他出了学校。
最近我注意过,他经常不在学校睡觉,大约房子回来了,该回家的时候也就回家了。
看着练舞蹈的孩子们,看着他们单纯认真的脸。我想起自己最初接触舞蹈的时候,我只是比较无聊,所以羡慕有事情做的孩子,老师让我跟着一起跳,我心里就很开心,因为有事情能做了。
那时候我只想跳好,达到老师的每个要求,免得被刷下去,那时候学习舞蹈,并没有真正给我带来快乐,只是打发了寂寞。
而现在的孩子不同,也许在一定的物质保障之后,才更容易激发人的精神追求。这个道理连在小朋友身上都能表现出来,家庭条件不好的孩子,很少有想接触艺术的,他们只想成绩好,考大学,改变命运。
我问了孩子一个问题,长大以后的理想是什么。
有个学生告诉我,“我长大了要做舞蹈老师,像燕老师一样,教人跳舞。”
我笑了,感觉她在夸我。可是孩子你知道么,你们眼里在专心教你们的舞蹈老师,在现实中藏着一颗险恶的心,舞蹈老师不是那么好当的,不是教会人跳舞就足够的,要争要斗,要做坏人。
在单纯的孩子面前,我感到一丝羞愧。
但只是在孩子面前,终究我们都回不去那些单纯的岁月,我这样以为。
下课,陈飞扬给我打电话,赶走了小音,我对他才愿意宽容一点点。陈飞扬变得有些沉默,他说:“我,想你了。”
“我也是。”没怎么思考,我这样说。
怎么会不想呢,你养条狗狗,几天不见也会思念的。纵然我已经分明感觉到,我不爱陈飞扬,但还是会想念他的。一个人的心里,有很多种感情存在,不是不爱就等于没有感情。
陈飞扬曾经很爱我,曾经给过我那么多的感动,曾经信誓旦旦要给我一个家,这些东西我都记得。
站在操场上,学生在我身边如黑影稀疏而过,我终于停下来,又一次迷茫了人生。我斗走了小音,然后呢?
电话再次响起,王昭阳的来电。
“喂?”我的声音有些疲惫。
他仿佛更疲惫,“来见我么?”
“在哪儿?”
“家,我以前的家。”
“地址。”
我打车去了王昭阳住的地方,没什么目的,我想看看这里,看看他生活过很多年的地方,和方可如一起生活过的地方,这里我从来没有来过。
门铃按出礼貌的节奏,王昭阳开门,用一种迷蒙的眼神看着我,他好像喝酒了。我对他浅浅微笑一下,他让开一条路上我进来。
随便换了双拖鞋,这个家显然没有女人居住的气息,但走进这间房子,不禁还是让我想起那段过去,那段曾经被我干扰过的婚姻。
坐在沙发上,桌子上开了瓶上好的红酒,一只杯子。王昭阳没有酗酒的习惯,该喝的时候会喝一点。
看了下,国内罕见的红酒品牌,我猜这酒是方可如留在这里的。王昭阳递给我一只杯子,我摆手说不用。
我不爱喝酒,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会狂灌啤酒,而且我只喜欢和邵思伟一起喝酒。跟邵思伟喝酒有种安全感,可以放心不会发生任何不该发生的事情,跟王昭阳,我一点安全感都没有,我怕我喝多了管不住自己。
都不用喝多,只要喝到脑子放松的程度,我基本就会管不住自己。
王昭阳自己喝,坐在另一直单人沙发上,呈九十度角面向我。我看着他的这个家,尽管是几年前装修的了,现在看也不老套过时,家具摆设非常简练,从每一盏小灯到软装饰配套,都搭配得很好。
跟我和陈飞扬的那个破家,算了不比了,没什么可比性。
曾经曾经,在我还有很多浪漫幻想的时候,我就想有这样一个家,后来实际了,觉得反正有个住的地方就好,对这些没大有要求了。
王昭阳随着我的目光一起看,他说,“这地方挺久没人住了,这几天有空我就回来,每天收拾一点点,差不多收拾完了。”
我点点头。
他说:“我也想过,这是她住过的地方,你会不会介意,但是想想,觉得这些应该也没什么,你不会太计较。”
就好像他不会计较,曾经只属于过他的燕小嫦,也曾给别人当过老婆,感情到了一种境界,什么都不用太介意了。
偏头看我,他的目光有些哀伤。
我在想,想他自己收拾这个家的时候,擦过边边角角的灰尘,那是心里在想什么。满满的都是爱吧,怀着那种以后我将在这里,在他的照顾下一起生活的快乐希望,为什么那些充满爱的画面,我想来却如此伤感。
“过去的点点滴滴我都记得,我很想和你一起生活,很想很想,自己幻想过的那些画面,美得像童话一样。”他说,皱皱眉,仿佛自言自语,他头枕沙发靠背,不再看我,“可是我忽然发现变了,我甚至开始怀疑,我爱你,爱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你,还是我自己想象的,那个很可爱的你。”
我低头,他的内心,他都不懂,我更不懂了。
“跟我说说你做这些的原因,我想知道。”仿佛闲聊,又仿佛开导。他要听,那我就告诉他好了。
我说得比较简单,就是小音睡了我男人而已。
他冷笑,“就因为这个?”
我垂目不语,他也跟着垂目,说了句挺不中听的话。他说:“这件事情的处理,你连方可如都不如。我以为她拖着她回避就够蠢了,耽误大家耽误自己,呵……没想到你可以更蠢。”看着我,“做了这些,你觉得开心么?你满意了么?你们的账算清楚了么?”
我声音很轻,“你别再说了。”
“有什么不敢听的,还是不敢面对狭隘的自己?如果不敢,你就该知道,狭隘不是一件好事。”
我依然回避,“你不要跟我说这些,我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叹口疲惫的气,沉默良久,问我,“燕小嫦,你爱我吗?”
我……我想爱,可我感觉无能为力,我不知道怎么去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王昭阳的关系,就变成一种索求和付出的关系,他一直在付出,我一直在掏啊掏,没有回应地掏,也许什么时候,我就会把他掏空。
仿佛我没有能力,没能力去给他什么。
看我一眼,“你爱他么?”
陈飞扬?我就更不知道了,我不爱他为什么要嫁给他,为什么陪他忍受这段婚姻,为什么在小音的事情出了以后,这样愤怒。仅仅是因为霸道么,可如果说爱,这到底是哪一种爱。
我依然没有回答。
王昭阳的三连问最后一问,“你爱你自己么?”
我还是没有回答。
他摇摇头,“不爱,你谁也不爱。”他皱眉,“我原本以为,你只是太爱自己了,所以你自私,这不是你的错。可你连自己都不爱,你像一只刺猬,你的心很柔软,只要稍微暖一暖就会打开,但只要碰到一点点危险,你不会给别人给自己任何一点机会,你会马上缩起来,,满身戒备。这么多年了,从我最开始认识你到现在,你其实一点都没有变,你谁也不相信,你连你自己都不相信。你活的什么呢?”
再转头看我,仍是怜悯的目光。
他的这段剖析,让我有种扒光了衣服站在他面前的感觉,仿佛什么都被看穿了,连自己没看穿的,都被看穿了。
我低头,仍然不说话。
他说:“你这样我很心疼你知不知道?”
然后我开始掉眼泪,大颗大颗的。可是我觉得我没有办法,我已经习惯这样了,我从小就没人关心没人爱,然后人家对我好一点点,我就感动得恨不得掏心掏肺,对我差一点点,我就把过去所有的好一笔勾销。
其实我只是个骨子里太悲观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他冲我吼,眼眶发红,“你说我看不下去,对,我就是看不下去,我最看不下去的,就是你为什么用别人的错误来折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