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温暖还没到,一场倒春寒就来。
含苞待放的桃花纷纷打落,新出的嫩芽也结了冰,这样的雪称为桃花雪。
民间有传言,今年下了桃花雪,风调雨顺到明年,这是吉兆。
宫里却一片死寂。
本该热闹的御花园空无一人,只有枝头的雀儿叽叽喳喳。
宫道上偶尔有宫女太监走过,也是低头行色匆匆,大好的春光竟然无一人看。
这些宫人来往于大小宫道,目的地或出发地无外乎长寿宫和太医院。
与室外的沉寂冷清截然相反,长寿宫里人满为患。
内殿是太医、帝后和太后的贴身女官芳锐嬷嬷,外殿是各后宫的主子娘娘、宗室里的王妃郡主县主。
院里站着等待召唤的太医,等待送膳的御膳房宫人,还有熬药烧水的御药房宫人。
所有宫室皆紧张于一人,当朝太后。
内殿紫檀木雕凤床,太后已然是奄奄一息,进气少出气多。
当年风华绝代执掌一宫的王皇后,也成了形容枯槁的将死之人。
她死命拉住女儿的手,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眼睛狠命凸起,枯瘦的手不停一阵阵用力。
「芷儿……要好好的……」
谢景芷早已泣不成声,身边两个孩子也跟着哇哇大哭。
「您看看您的小外孙,他们穿的都是您做的衣裳,布儿谷儿,快来给外祖母磕头」
两个不满一岁的小娃娃尚不知世事,只感觉母亲伤心他们也跟着伤心,这大约就是母子连心。
王太后看了看王湘君什么也没说,直接把目光转向林夕梦。
她像是想说什么,却最后什么也说不出来,喉咙里声音越来越大,像拉风箱。
「太医,太医」
谢辰瑜急忙叫裘院判过来。
裘院判提着药箱匆匆赶来,拿出三寸长极细的牛毛银针,在太后的人中、虎口、涌泉等处施针。
明晃晃的银针缓缓刺入,所有人屏息凝神等待奇迹发生。
可惜没有。
当朝太后,王家嫡女,当之无愧的大家闺秀的一生落下帷幕。
「母后!」
「母后!」
谢景芷哭得声嘶力竭,身体一软倒下去,两个孩儿早已被抱走,她也很快被送到侧间医治。
余下的人全都按照位分依次跪好,人人哭得稀里哗啦。
王湘君呜呜咽咽低着头,脑子里却奇怪,她总觉得太后刚刚咽气时,最后的目光是落在自己身上,像是不放心,又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王湘君不禁讽刺。
有话不早说,耽搁到这会儿想说也说不出来,说明还是不重要。
细想想这几年,太后作为亲姑姑,对她的感情和付出实在不怎么样。
心里想的除了王家,就是她那个宝贝女儿,在皇上那半句话也没为自己说过。
她知道嫁入皇室不合姑母心意,可她嫁都嫁了,就不能多给自己些帮助。
一天两天脑子里只有那个林夕梦,回回看自己都跟看空气一样。
越想越哭不出。
王湘君干脆擦干眼泪开始干嚎。
同样心中得意畅快的还有庆太妃,这个自打先帝去世就再也没人提起过的女人。
她正幽幽看着太后床边的鞋履,眼里的恶毒畅快几乎要泵出来。
「我知道你死得惨,你还有诸多心愿未完,可太后啊太后,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你怎么就忘了我也是个母亲,我怎会不知我的孩子究竟是谁
害的?」
谢辰启出生不久被立为太子,除夕宴上身中剧毒,差点丢了性命落下一身残疾。
就算推到当时的三皇子身上又能如何?
即便您做得天衣无缝,把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三皇子,我依然知道就是你做的。
三皇子他是冤枉的。
庆太妃哭得眼眶红肿,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在哭太后,其实她在哭自己,也在哭儿子。
每每叩首,心里都在念叨。
「您活着的时候我斗不过您,您现在死了,我可就完全不怕了,我的儿子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大,而您的女儿就……」
谢辰瑜深深跪地,头颅低低垂着,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
「母后啊母后,我虽不知生母是怎么死的,却知道绝不会跟您无关」
「这些年待您也足够了,以后……」
林夕梦是真哭,眼泪哗哗往外流,太高兴太激动了。
太后一死,很多局势都要改变。
起码王家在朝堂上的霸主地位彻底成为过去,皇上再也不会进退两难掣肘。
而皇后再也没了靠山,她在宫里日子又好过几分。
——
福熙二年二月初,王太后薨,帝大哀,罢朝三日,满朝悲痛举国治丧。
太后虽不是皇帝生母,却有养育之恩。
谢辰瑜当即下旨,按照最高规格为皇太后治丧,尚宫局、司礼监、礼部同时收到圣旨,连户部和国库都要双双待命,以防银子不充分。
消息传出,天下百姓议论纷纷。
少部分人说太过于奢靡。
大部分还是赞扬,说为皇太后治丧不是天经地义,前朝有个皇帝孝贤之心天下皆知,曾宣称要以天下之富奉养太后。
而那位太后果然舒舒坦坦活到八十六岁,被传为天下美谈。
「咱们皇上已经很克制了」
「听说皇上私底下生活很节俭的,我大舅子三姑姥的八儿子在御膳房当厨子,说皇上用膳一顿只叫十六个菜,要知道咱们先帝爷那顿饭不得一百二十道……」
那人口若悬河,被旁边人打断,他很快吐吐舌头不说了。
总之,在天下人眼里谢辰瑜俨然已经是孝贤榜样。
——
宫里庄严肃穆办着丧礼。
皇太后薨,大丧一个月,停灵九九八十一天方能入葬。
大丧的一个月,皇帝皇后每日跪灵两个时辰,别的亲王太妃皇子公主,凡是能动的,都要跪足四个时辰。
朝臣都算外人,不必披麻戴孝,只入宫上香吊唁即可。
一个月的时间。
皇后跪在帝王身边,两人肩并肩腿挨腿,却没正眼看过对方一眼,连话都少说。
每天只有几句。
「皇上万安」
」免礼平身「
「皇上可用了午膳?」
「皇上可要歇息?」等等这些。
每次谢辰瑜只淡淡应一声,连回问一句都不曾。
王湘君一颗本就不火热的心更加淬冷,最后索性问也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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