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尽古今人不倦,将知醉后岂堪夸”的茶艺真人秀翻车夜后,帝都又接连迎来持续两日的凉风暮雨天。
所幸淅淅沥沥的迷朦细雨并不至于影响航班的正常起落,沪海交响乐团顺利于周三上午抵京完成集结。
在梅赐贻、晏清俩人的通力协作和悉心调教下,《梁祝小提琴协奏曲》的视奏合练进度甚是喜人。
这两天里虽风雨有声却无碍诸事顺遂,一众沪交人心中都有几分淡看小雨轻风落楝花,细红如雪点平沙的怡然和惬意。
然而同样是从天气已然返晴的沪海飞来帝都,同样在下飞机时遭遇了一场秋雨的接风,于周四悄然返京的邵卿心情可就没有那么愉悦。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帝都这个点,三、四公里堵个半小时很正常,真迟到了我也没辙…”
在崇文门的新世界百货大楼地下停车场兜完整整三大圈才找到一停车位,完全来不及补妆的邵卿匆匆对着遮阳板上的化妆镜涂了点唇釉便踩着高跟鞋下了车,一路小跑着奔向直达电梯,她边抿匀唇色边继续着电话:“您都哪找来的这帮奇葩啊…等一下,谢谢,妈,是萃华楼对吧?那就二楼…”
险之又险地赶上电梯,邵卿不忘对为她留门的姑娘道了声谢,按楼层时瞥到镜面墙中折射出来自己那稍显狼狈的湿身形象,火不打一处来的邵总向电话里的冉宁继续吐槽道:“我鞋底、裙角、袖口全被雨漂透了…嗯,还不是因为刚才那位聪明绝顶的大哥,非得冒雨逛什么天坛公园,他可能有那个大病吧,真不知道怎么混成上市集团首席信息官的…”
原本仅有两名乘员的电梯在一楼经停期间挤进来一大波观光客,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一时倒也没人认出角落里这位发丝凌乱、香汗淋漓的都市丽人居然是曾数度喜登细语热搜榜的邵卿。
“…得…我不想再回忆那张油腻的脸了,但愿今天这最后一位冉总您能安排个稍微正常点儿的…”
顾忌着旁人,抬手护住脸的邵卿小声继续着电话,返京后自落地便一刻未停地接连相了好几场亲,邵总实在有些疲于应付电话中冉宁的絮絮叨叨,眼看着电梯即将抵达今日份折磨的终点站,她冲着手机抢白道:“好、好、好…照片就没必要了,马上都要直接碰头啦,妈,我到地儿了,晚点再跟您说。”
话虽说得漂亮,可挂断电话的邵卿在出电梯往萃华楼走的这段路上,还是扫了眼冉宁发来的照片,她意外发现这个叫汪迟游的男人形象还算不错,特别是跟先前那些个连体型管理都失控的奇葩比起来,简直鹤立鸡群。
估计是受路灯的影响,这张全身照略显得有些曝光过度,拎着全包裹头盔的汪迟游站姿很随意,规模旺盛的胡髯相当抢镜,整个人看上去跟晏清差不多高,身后还停着台远光灯大开的重型机车,为他的沧桑增添了几分野性。
看完照片又再翻了翻与冉宁的聊天记录,邵卿正好也走到了二层最北端的萃华楼门口,发现母亲大人刻意在隐瞒汪迟游与自己的年龄差后,原本还打算先去洗手间稍作收拾的她瞬间就没了心情,径直由着一模样端正的小姑娘领着往预订的包厢走去。
“汪先生…”
这间叫〈崂山〉的包厢向内敞开着门,房中的男人正低头伏在八仙桌前看书,他手边的烟灰缸里躺着四五个熄灭的烟头,显然汪迟游已经枯坐了有一段时间,轻声敲门后女服务员乖巧地捧着菜单提醒道:“邵女士到了。”
“读得太入神,不好意思…”
抬头看到抱着毛呢大衣的邵卿时,汪迟游微微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放下手中的书,绅士又不显唐突地起身替她拉开对面原本位置摆得比较闭仄的靠背椅:“邵小姐,请坐。”
“谢谢,抱歉久等了…”
在门后的衣钩上挂好自己被雨水淋湿的外套后,邵卿护着套装裙摆顺势端坐好,大方打量着对面穿着一身得体正装的男人,与照片里他那副略显沧桑的模样比起来,特意刮过胡子、头发也修短不少的汪迟游本人看着要年轻许多,俩人视线相对少顷,邵美人妩媚一笑着从手袋中翻出香烟和火机问向对面:“介意吗,小汪同学?”
“不会,我也抽烟的,怎么都爱叫我小汪?行吧…”
将烟灰缸往对面那头送了送,汪迟游似乎对邵卿的强势有所心理预期,可这个称呼还是让他觉得甚是意外。
“希望我家冉总没给你带来什么困扰,万一有的话,邵姐请你吃饭当赔罪…”
啪地点上烟,邵卿牢牢占据住上风,抬手从服务员手里接过本菜单递向汪迟游,她吐着烟圈大气道:“点菜吧!”
“呃,那先来个凉菜吧,老汤酱牛肉…”
接过菜单随手一翻,汪迟游对服务员报了个凉菜名,猜到邵卿多半是嫌自己太过年轻,他摇着头意有所指道:“这道菜得文火慢卤,听说萃华楼的高汤也是越老越吃香啊!”
“讲究嫩的鲁菜也不少,招牌芙蓉鸡片配豌豆苗…”
刻意将“嫩”字发成重音,邵卿对萃华楼几味招牌菜可以说是了若指掌,轻轻一弹烟灰,她撩了撩垂散于眼前的发丝,侧头对服务员加了一句:“关键在于搭配得当,小姑娘,你说对吗?”
“???”
俩人假借点菜来内涵年龄的一通机锋打完,直接将人家萃华楼的服务员听了个半懵,困惑地扑闪着大眼睛,她讷讷着自言自语道:“老汤酱牛肉、招牌芙蓉鸡片配豌豆苗,我听懂了但好像又没完全听懂。”
“金童玉女瓜拌北极贝…”
继续点菜的汪迟游并没再去翻菜单,将视线移向对面的邵卿,脸上挂着抹自信的笑,他一语双关道:“我倒不觉得,这道看似天南地北的食材凑一块,味道也很不错。”
“墨鱼仔炖小白菜…”
掐灭烟头,邵卿从容迎上汪迟游投来的目光,黛眉轻轻一挑,丹凤眼微眯着的她秋波流转顾盼道:“确实如此,这道菜不也是这一个道理。”
“七味盐黄金小豆腐…”
尽管〈仔〉和〈小〉两字有些刺耳,可汪迟游还是被电得浑身一酥,不想让邵卿继续拿年龄做文章的汪律师在报完菜名后伸手在怀中摸了包烟出来,边拆烟他边向服务员发问道:“豆腐都能炸成金砖?”
“必须能啊!我们可是荟萃鲁菜之精华于一楼,以飨食客的萃华楼…”
虽然听不太懂汪迟游所内涵的〈女大三抱金砖〉,但显然小姑娘很以自家饭店为荣,一串贯口背完逗得邵卿扑哧一笑。
“他是担心嫩豆腐被炸成两块金砖太沉,筷子夹不动…”
按灭烟头,收敛起笑容,邵卿换了个更舒服坐姿,再从服务员手头接过另一本菜单,斟酌再三后她的目光停在了凉菜那页:“来份银鱼苦菊,我觉得吧,强扭的瓜并不甜。”
“已经六道菜了,您二位…”
从业生涯没见过这样点菜的,服务员点了点便签本上记下的几道菜,她迟疑着小声提醒道:“应该是够了呀…”
“没关系凉菜可以多一点,再来个芥末鸭掌…”
打断服务员的劝说,汪迟游又加了道菜,叼起根烟试图掩饰自己一再被邵卿婉拒的尴尬,偏偏火机连滑三次才点上火,他将烟草气息深吸入肺后摊手一笑:“我这人口味比较独特,不怕苦更不怕辣。”
“要不来份九转大肠?算了,主食就烤花卷吧…”
瞧出汪迟游在佯装镇定,邵卿本也没想再继续苦苦为难,丹凤眼一转,她将话题挑过:“我认识你一人大的学妹,电影明星,姑苏城大家闺秀,感觉你俩各方面挺合…”
“两例,再搭一份胭脂萝卜…”
大手一挥便将周佩佩给卖了,邵卿难免有些双颊泛红,而这样不经意间流露的风情万种却让不明就里的汪迟游为之精神一振,手中的烟灰都忘了弹,他再度凝起炙热的视线投向对面:“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有一句话我很喜欢,世间万物唯有灵魂契合才最重要,不是吗?”
“已经九道了,虽然…”
直到这时服务员才看明白,原来眼前这二位居然是在相亲,压抑住吐槽的念头,她弱弱吱声道:“有五份凉菜。”
“再来一扎九龙斋的杏仁露,先这些,麻烦你啦,小姑娘…”
乍一听那道〈胭脂萝卜〉时,邵卿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妆容多半出了纰漏,三言两语将服务员劝出去下单,邵美人掏出粉扑自带的圆镜再仔细一照,除了稍有些倦色外其余都还算过得去,欣慰一笑后她端视向另一头的汪迟游:“其实跟点菜差不多一个道理,很多时候求而不得的兴致总要比到手后更浓烈,三观都不甚了解,又谈何灵魂契合。”
“啪!”
一番话成功将对面重燃的斗志给无情浇熄,邵卿得意地挑了挑眉,果断奖励了自己一根烟。
“不是,我其实远比你想象中要了解你,本科是传媒大学,应该叫帝广才对,没毕业就在鼎新入了行,兴趣爱好很广泛,对书法、画展、音乐、甚至古玩之类的艺术藏品都有所涉猎…”
短暂失语后,汪迟游表情略显挣扎着开口将邵卿的履历、喜好之类的一一准确述出,迎着那缕逐渐变得困惑的视线,他深情地诉说道:“诚然裹在《今日暂停》那一袭华裘中的烟视媚行让人惊艳,但其实在《月色撩人》里爱而不得的你更让我心生怜惜,那些未曾表达的苦楚与隐忍…”
“停!不知道你从哪儿道听途说的传闻,我不关注这些已经很久了…”
夹着烟双手抱在胸前,邵卿一脸防备地盯着对面努力想表现得人畜无害的男人,也许是被汪迟游的某些字眼给刺激到了,再度从手袋中翻出圆形小镜,她又抽了几张卸妆湿巾直接擦向自己还算精致的妆容:“失礼了,很抱歉我在这具皮囊上所作的粉饰欺骗了你。”
“……”
这通卸妆操作惊呆了汪迟游,蜕去隔离和散粉修饰后的邵卿深呼吸几次后终于将她眉眼间隐约的细纹袒露给对面的男人,这下反倒让汪律师分寸更乱,情急之下简直漏洞频出:“还是觉得很美,可能没休息好才有点憔悴,其实…我见过你…素颜的样子。”
“啪!”
一根未熄另一根又着,吐完一长串烟圈后邵卿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老娘打三十岁开始就天天全妆出门!”
“早些天前冉阿姨发给我的,对不起,阿卿,其实你今天的行程…”
目光躲闪,自知理亏的汪迟游站起来倒退两步给邵卿躬身道歉:“在白魁老号饭庄那顿不欢而散的午餐,崇文门紫色勋章喝的下午茶、天坛公园淋的雨,甚至上午在天香木府那位肥头大耳男人对你表的白…这些我都知道,你怼得很漂亮…”
“砰!”
拍案而起,邵卿哪里想得到原来是自家出了内鬼,呼吸急促间胸口带动傲人的山峦剧烈起伏着,她指着汪迟游气得半天都没说得出来话。
先前那堆乱七八糟的相亲对象中有一位最为离谱的,形象就正如汪迟游所描述,肥头大耳且体型臃肿,可偏偏信心最甚,刚下飞机的邵卿甫一赶到崇文门,铺满玫瑰花瓣的咖啡馆中人家直接单膝跪地迎接她的到来。
“做我女朋友吧?”
被包场的天香木府一片万籁俱静中,两把小提、一中提,一大提琴配合着奏起一曲《人间》,伴着浪漫的弦乐四重奏,肥头大耳男这番突如其来的表白直接将邵卿给恶心到了家。
“不如咱们直接结婚吧!我把车给你,房给你…”
当时怒到极点的邵卿还算体面,她选择了媚笑着回复道:“我这个人也给你,我的一切都给你。”
“好啊好啊,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口水哈喇子流一地,肥头大耳男自然大喜过望,明显他压根没想到邵卿会是那样的反应。
“是你先跟我开玩笑的。”
冷冷摔下一句话,邵卿便扬长而去,这些难堪的经历她都只曾向冉宁吐槽过,显然家中的内鬼事无巨细地将一切全捅给了等在终点站的汪迟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