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此行,极为低调,低调到不想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地步。
带了着经过乔装打扮的宫中侍卫,进入中都护府旁边的顺德君府。
然后再从顺德君府后院进入中都护府。
就算是有外人注意到,只要不知道顺德君府与中都护府两家后院布局的人,大多也只会以为,皇后与顺德君姐妹情深。
所以这才不惜屈尊上府,一叙亲情。
毕竟自从前些年刘琰之妻入宫事件以后,宫里就极少召各级夫人入宫,免得招人非议。
故而极少人能想到,皇后会从顺德君府后院拐过一个拱门,就来到了中都护府。
时值汉吴联手进攻魏国的时刻,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里盯着中都护府。
就算是天子召中都护入宫商议事情,都有人掐着时间算,中都护在宫里呆了多长时间。
毕竟中都护府内是有官署处理事务的。
若是中都护不在府上处理事务,却频频往宫里跑,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而天子就更不可能随时出宫,而且还是一出宫就往中都护府跑。
皇后此行,特意掩人耳目,除了是有事替天子代为转达,还有一个重要的意思。
那就是她要过来看看太子,但又不想引人注意,免得太子行踪被人泄露出去。
别的不说,皇后在对待太子这方面,确实算得上是爱子心切。
所以饶是皇后心机深沉,但她看到某位冯姓女公子,拿着小马鞭,对着太子等一众小子指指点点的时候。
仍是止不住地眼皮狂跳,脸皮抽搐。
“咳,回皇后,小女在练武方面,还算是小有天赋,故而有时妾也让她帮忙督促一下……”
关将军在外人面前再怎么清冷,看到自家女儿这个模样,亦是有些尴尬,不由地连忙出声解释。
只听得皇后幽幽地说道:
“吾曾闻,令爱之名,大有来头,中都护曾亲自写诗曰: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言毕,又长叹一声:
“光是此名此诗,就不知让人产生多少遐想,这世间,能得中都护专门写文的女子,可没几个……”
说到这里,皇后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左右夫人。
右夫人的“花容月貌”自不必说。
至于左夫人嘛,身份有些特殊,写给她的诗可能隐秘了些——比如那首《汉道昌》,就是中都护与左夫人两人巡视居延郡时写的。
后来吧,左夫人果然如诗中所言,效彷汉家名将霍嫖姚,率领铁骑,转战数千里。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天兵照雪下旧都,虏箭如沙射金甲。”
“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
……
何等快意!
大汉但凡能有资格知道关中一战内情的,谁人不得翘起大拇指赞叹:
关家虎女果真有其父之风!
或许天下大定后,虎女的真正身份就能明昭天下。
到时候,左夫人将要伴随一首《汉道昌》,青史留名。
甚至她的事迹,都将要成为天下人口中的传奇,世代流传。
一想到这里,即便是张星彩贵为大汉皇后,也要无比地羡慕嫉妒恨。
更关键的是,自己的某个亲妹子,不止一次曾说过,冯盈是她一手带大的,既有名家闺秀之气,又有巾帼不让须眉之风。
正是因为这些根深蒂固的执念,皇后才念念不忘着想要“笑语盈盈暗香去”的冯盈做自己的儿媳妇。
今日看来,巾帼不让须眉算是亲眼看到了。
只是这名家闺秀之气……
右夫人何等人也?
看到自家阿姐这个神色,她心里也略能猜到了几分。
只见她向左夫人问了一声:
“阿姐,要不然先让双双他们过来见一下?”
府上武事,皆归左夫人所管。
她不点头,皇后来了也不能停。
看到左夫人点头,右夫人这才招了招手:
“双双,休息一下,先过来见一下你们的大姨。”
双双早就看到自己的阿母带人过来了,此时听到吩咐,这才敢过来。
“来,这是刘大郎的阿母,她是过来看望刘大郎的,你们快叫大姨。”
右夫人脸上带着姨母般的笑容,对着一众孩子说道。
但听得清脆和公鸭嗓参杂不一响起:
“拜见大姨。”
只有刘谌喊了一声阿母。
皇后扫了一眼在自己身前的众多孩子,神色有些复杂。
似乎是在感叹冯府子嗣之盛。
然后目光落在领头的双双身上,眼有微有讶色。
方才远远看到冯盈,还道她武气过重,不过是粗识礼节。
没想到现在对自己行礼,举止行为却是端正。
虽然还没有完全长开,但面容已经可以依稀看到左夫人的三分颜色。
想来以后就算比不过其母的容貌,至少也算是个美人。
最重要的是,那双灵动而狡黠的眼睛,让皇后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家小妹小时候的模样。
怪不得小妹一再强调此女是她亲自带大的呢!
皇后再看看一众小子,皆是自觉地站在她的身后,心里越发地惊讶。
只见她开口向冯盈问道:
“可会背《千字文》?”
冯盈顿时觉得这个大姨有点看不起人。
别以为她不知道,《千字文》可是冯家的启蒙家学。
她在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把《千字文》背得瓜滚烂熟了。
皇后又问了几首冯中都护的诗,冯盈皆是对答如流。
皇后再问几道算学,亦无出错。
冯府上有阿梅这个算学大家,再加上大汉的学堂与学院的算学教材,皆是由冯中都护主编。
双双在功课这方面经常被罚,那是因为有阿虫作为标杆。
出了冯府,她的见识和知识足以超过这个时代的同龄人一大截。
若不然,诸葛瞻也好,刘谌也罢,到了府上,都得服服帖帖的,不就是因为全面被吊打?
皇后以普通同龄女孩的学问来衡量,自然是难不倒双双。
看着眼前这个女娃,皇后眼中的喜欢就差点没溢出来。
她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看双双,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只见她从身上解下随身所带的玉佩,亲自给双双系上:
“很不错,这是给你的见面礼。”
这一举动,看得左夫人眉头一挑。
“谢过大姨。”
双双不知其意,只是高兴地行了一礼。
皇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这才转身向后招了招手。
作下人打扮的宫人便捧着端盘上来,盘上有不少礼物。
皇后亲自分完礼物,然后说道:
“好了,下去吧。”
看着一众孩子离去的身影,皇后眼中的笑意盈盈,似乎很是满意:
“自从吾儿到府上求学以后,整个人变化不少。”
左夫人分不清皇后这话里是什么意思,只是抿了抿嘴,不说话。
反正自从两家因为儿女亲事产生矛盾以后,她就对皇家多了一份警惕——或者说,是对皇后产生了多了一份警惕。
在没有完全弄清皇后的意思之前,左夫人看了一眼右夫人。
右夫人会意,毕竟她与皇后是亲姐妹,在很多时候,别人不方便说的话,由她说出来,没有太多顾忌。
但见她半开玩笑地问道:“那阿姐觉得,是变好了还是变不好了?”
皇后看着远处与正在打闹的儿子,脸上露出笑容:
“自然是变好了。”
如今的太子,性情不但开朗许多,脸上的笑容变多了,在陛下面前也能有了不少话题。
最重要的,是身体比以前强健一些,胃口更是大增。
而太子在冯府所学到的东西,也比宫中的太子太傅和太子少傅所教多有不同。
太子太傅与太子少傅所教,乃是治世之道。
而冯府所教,乃是为世之道。
唯一让皇后心疼太子的地方,就是冯府在教学方面,一向严格。
特别是在习武方面,关家虎女性情刚毅,并不会因为太子的身份而放宽标准。
不过冯家的孩子也都是这么过来的,皇后对此也不好说什么。
把孩子送到这里求学,不就是冲着人家的学问去的?
不吃苦功夫,难求真学问。
这个道理,皇后还是知道的。
“我就说吧,让我这个侄子多出来走走,见一见外面的世界,总归是有好处的。”
皇后听了,笑笑,没有接这个话,而是左右看看:
“中都护呢?可是在府前的官署处理事务?”
她这一次,是从顺德君府直接进入冯府的后院。
但她相信,在她踏入顺德君府的那一刻,消息就已经传到冯中都护的耳里。
“不知皇后过来所为何事,阿郎未得皇后召唤,自然是不敢轻易前来打扰。”
左夫人回了一句。
若是皇后直接从中都护府大门进来,身为家主,冯都护自然是亲自前来迎接。
但皇后走的又不是正门,冯都护就算是要过来,也是等皇后开口了再说。
好歹是大汉第一实权重臣,皇后未召,自己就眼巴巴主动去求见,未免有**份。
宫里再怎么是皇后作主,但发布诏令到外朝,那也得是通过天子的名义。
再加上前些日子中都护府与宫里的摩擦,冯中都护这个时候,更不能服软。
自从丞相去世后,冯都护与皇家单独打交道,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
面对皇后这种政治生物,不能让对方觉得自己有一丝一毫的退让。
因为你敢退一步,她就想着要进两步。
特别是事关自己的女儿,冯都护自然是要硬气一些。
倒是皇后,听到左夫人平静地解释,也不知是看出了这一点,还是故作湖涂,笑着说道:
“既如此,那就派人去请中都护如何?”
或许确实是想缓和一下双方的关系,皇后还多加了一句解释:
“陛下不好出宫,故而吾这一趟过来,确实是有个事情,替陛下代为转达。”
正在隔壁小院吃香瓜的冯都护,在得到传告之后,连忙抹了抹嘴,出了屋子之后,特意一阵小跑。
在大热天里,又刚从装有冰鉴的屋子出来,小跑几步,很快就出了汗。
然后冯都护这才出现在皇后面前:
“臣永,拜见皇后,愿皇后千秋万岁,长生无极。”
“中都护何须如此多礼,都是一家人。”
皇后和颜悦色地示意冯都护起身,又让他坐下:
“天这般热,还要让中都护在处理公务的时候过来,也不知道孤有没有打扰到中都护?”
你都自称孤了,我还能说是打扰了?
“皇后言重了,听闻皇后是代陛下传话,臣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要赶过来。”
皇后笑了笑,点头道:
“有明文这个话,那我就放心了。”
她环视了一下左右夫人,继续说道:
“这里都是自家人,我也不说那些客套话,陛下让我此次过来,实是有一件密事,需要征求中都护的意见。”
听到皇后的话,冯都护立刻坐直了身子:
“皇后请讲。”
倒是右夫人要灵醒一下,立刻下令道:
“左右全部退出去,任何人不许靠近,记住,是任何人,就算是公子娘子都不行。”
“喏!”
待所有人都退出去以后,皇后这才接着说道:
“吴国派秘使过来了。”
冯都护闻言,顿时就是一怔:
“吴国秘使?我……”
他本想说“我怎么不知道这个消息?”
作为平尚书事的中都护,吴国使者就算再怎么秘,但事关汉吴两国之事,天子也是要跟自己说一声才对。
不过想起皇后这一次低调出宫,冯都护顿时就反应过来。
他立刻改口道:
“嗯,嗯,吴魏两国,此时应当正在激战,这个时候派密使过来,莫不成是吴国又败了?”
咦,我为什么要说又?
不过皇后似乎看出了冯都护的疑惑,亦或是想要表达对中都护的尊重,解释了一句:
“吴国秘使,是昨夜里才到达,如今还留在宫中,免得消息泄露。”
“至于吴魏之间的战况,”皇后摇了摇头,“听说他们出发时,步骘与诸葛瑾,仍在攻打柤中。”
“而江淮的战事,却是不甚明了。”
听到皇后的话,冯都护顿时觉得有些不对:
“这吴国秘使,是从荆州过来的?”
“没错。”
吴国除了孙权能派出使者,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权利,能私自派密使?
答桉只有一个:
吴国上大将军,陆逊!
所以,吴国是情况有变?
还是吴魏战况出了不可控制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