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宛白目光沉沉望着穆流云,唇畔勾起一丝懒散的笑意,“流云,别来无恙。”
清越出尘的声音破空而至,原本一直站在一旁看戏的喻遥,立刻抬起一双狐狸眸,紧紧盯着闻宛白。
穆流云再次见到她,闻宛白并未有意料之中的狼狈,甚至一如从前般高高在上。她不觉有几分头皮发麻,唇畔的笑意僵住,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张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假面。
“阿白,我们是来救你脱离苦海的。”
毕竟,何人不知,她闻宛白曾经有多爱穆夜,如今便有多恨他。她有七八成的把握,自己方才对穆夜的话,闻宛白并未听见。否则,依着她的脾气,又怎会心平气和地与她道上一句“别来无恙”?
可惜,闻宛白恰巧便听见了大半。她现下说不清自己是何情绪。兴许是因着经历了更为痛苦的事,所以穆流云的背叛也看起来不值一提了。
穆夜拦住正欲进门的穆流云,声音中的寒气近乎让人浑身一哆嗦。“穆流云,我再提醒你最后一遍,这里不欢迎你。”
喻遥将面色不岔的穆流云拉了回来,目光始终看着的是闻宛白的方向,可话语无疑是对穆夜所说。“宫主想去何处是宫主的自由,穆夜,你素来狂妄自大惯了,可也该听听宫主自己的意思不是。”
那一声声“穆夜”叫的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不敢去看闻宛白的神情变化,也不敢去妄自揣度她在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会作何反应。
穆流云得意地瞥了喻遥一眼,他果然是个聪明的,这样看来,她将他带在身边,还真是没带错。
依着她对闻宛白的了解,闻宛白必然是会选择她与喻遥的。
闻宛白望着她的神情,唇畔扯起一个笑。“我在此处甚好,不劳二位费心,若是无事,二位便请回吧。”
“你们知道,我生性爱清静,不喜聒噪。”
眸光淡淡扫过穆流云和喻遥,分明不含一分压迫的力量,却偏偏压得人抬不起头。
闻宛白说完这几句话,唇畔笑意不改,转身精准无误地踏上了来时的路。穆夜见状,脸色微微放松了一瞬,“二位方才可是听见了?”
不待二人回应,他便“啪”地一声将门关上,立刻提步往闻宛白的背影而去。
闻宛白走的不紧不慢,穆夜没几步便追上了她,拦在了她的身前。
他知道,她听见了。
“阿白,我并非有意瞒你。”
他以为,闻宛白走的极慢,是眼疾之故。现下他亦是垂眸之态,故而并未发现闻宛白那双翦水秋瞳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闻宛白轻轻一笑,纤手勾起他的下颚,逼迫他与她对视。
“穆夜,我早便知晓是你。”
从第一日,她嗅见了他身上的梅花香气起,心中便有了不确切的答案。这些天的相处,更是让她日渐肯定心中的这份答案。
可她还是希望他能够亲口告诉她。
可是,他却告诉她,自己叫做莫忆。
莫忆莫忆,读起来与穆夜又何其相像。
穆夜看着她熠熠生辉的眸,生生一愣,“阿白,你能看见我了?”
她亦在打量他。曾经风度翩翩的穆夜,早已成了一副乞儿的模样,若不是眉目间有着一份隐隐的熟悉,她甚至都有几分认不出人。虽然这段时日她也会想他的眼睛是否已经被治好,但是,如今真的看见他的眼睛被治好了,心底还是会有几分莫名的惭愧。
毕竟,当初是她出手伤他在先。
闻宛白松开他,对这样直白的不加掩饰的目光微微有几分不适。
她转身背对于他,身影微微有几分萧条。
“穆夜,你该恨我的。为何到头来,又要救我?”
穆夜再未刻意压低声音,清亮的嗓音一如从前。“阿白,救一个人,需要理由么?”
闻宛白低低一笑。
一阵冰凉的风吹来,带起她洁白干净的衣袂,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划过一丝淡淡的悲伤,身子单薄如纸,小腹的地方却偏偏有着不大不小的隆起。
她轻轻走开了,一步未回头,徒留穆夜一人,独自在她身后。他苦涩一笑,看了看手心的纹理,他的生命线,似乎越来越短了。
与此同时,站在门外的穆流云碰了一鼻子灰,面色更为不岔。
喻遥则是摸了摸下巴,“流云姐,你方才可有观察到宫主隆起的小腹?”
穆流云闻言,猛地一惊,她方才并未仔细留意,如今听喻遥提起,不禁回忆了一番方才的情景,按理说,闻宛白素来做事谨慎,不会留下孩子,以免后患无穷,如此竟是转性了?
这一天过后,穆夜依旧会按时去送药,两个人心照不宣,倒像之前的事从未发生过一般,有时还能说笑一番,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一种莫名的和谐。
闻宛白嗜睡越来越严重,有时候整整一日都陷入昏睡不醒的状态,任人如何唤都唤不醒。而有时,前一刻她还在同穆夜说话,后一刻便头一歪,倚着墙睡了过去。
她偶尔在醒来时,迷茫地抚上小腹,心中不知是喜是悲,粗略的把脉她自然会,但却不愿搭上自己的脉搏,去探一探这孩子的月份。
有时,穆夜会在送药时,发现她手中握着一把剪子,看着似乎是要朝小腹的方向刺去。可又在最后一刻,神色瞬间清明,又慌乱地将剪子扔了出去。
自那次起,屋子里所有的利器都被他收的干净。
闻宛白有一日,突然看着他轻轻说道:“穆夜,你为何总是一副乞儿的打扮,从前的那身装扮,可是入不了你的眼?”
穆夜将白瓷碗轻轻搁置在一旁,低头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声音中难得有几分紧张。“我这幅模样,阿白很嫌弃?”
闻宛白撑头多瞥了他一眼,记忆突然回溯到某个点。
她沉思了半晌,轻轻说道:“当初在东锦时,我遇见的那个乞丐,是你?”
穆夜略一迟疑,终是点了点头。
原来自那时起,他便一直跟着她了。闻宛白不想问他是如何在震碎心脉的情况下还能活着这件事,因为这件事早已成了她心底最不愿提及的事,想来于穆夜,亦是如此。
夜里无端做起了噩梦,她又梦见了那个被侵犯的夜晚,那些人一边进进出出一边狞笑着的油腻恶心的嘴脸,在梦中重复上演,无止无休。
仿佛有人在她耳畔低喃:脏了就是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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