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7章温水里的青蛙

“屠城?”桌上众人惊叫起来。

秦灭六国时,白起坑杀赵军,被汉人史官钉在残暴的耻辱柱上,骂了千年。

谁知蒙古駆子居然敢屠城。

“他们不怕留下骂名?”赵骐是家里唯一一个读书不错的男丁,看事情的角度,就是这个时代儒学教化的结果。

“不要用我们汉人的仁义道德去看待他们。蒙古鞑子现在文字都还没有定型,普及率几乎为零,他们没有仁义道德,更没有史官记录他们的恶毒行为。”

赵骐闻言,眼中露出鄙薄之色。桌边其他人也是一股好奇宝宝的稀罕样子。杜岳暗自忧心。

四川已经被占了一半,襄樊马上就要进入最艰难的时刻,生活在临安的人却对蒙古人丝毫不了解。

恶魔化蒙古人,一方面是对蒙古人畏之如鬼,另一方面也显示出汉人对蒙古人,依然存在以正朔看待夷狄的鄙视心态。

同时,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他们自认为和蒙古鞑子距离很远,周蒙战争似乎不会波及自身,因为鬼只存在意识中,而从来没有出现在生活中。

他们谈论蒙古人时一脸惊惧,但是一回到生活中,又恢复了自得其乐的闲适生活。

这种状态和温水里的青蛙如出一辙,难道不是最危险的吗?

杜岳有意要让家人充满危机感,便也不顾在饭桌上说出的话会影响大家食欲。

他神色凝重,环视众人,缓缓说道:“西夏党项人,你们知道吗?……蒙古人攻打西夏国,屠兴庆府,”他伸出一个手指头,“只屠这一座城,就杀了八十万人!灭了党项人的文字,灭了党项人的种。”

举座倶惊。有筷子跌落到碗碟上的清脆声响。

空气凝固如冰。

杜岳说的这些好像是一场地震,动摇了家宴上安定幸福感的根基。

八十万的人命告诉桌上的每个人,战乱年代,人的命就是数字,连蝼蚁都不如。

这样的认识,放在心里,还能选择性的遗忘。

可是一旦说出口,就会产生了消极作用。

许久之后,有人弱弱地开口说道:“西夏党项和我大周作战多年,死有余辜。”

杜岳见说话的是赵骐,知道这是大周很多人的看法,瞥了对方,冷哼道。

“我不同情西夏人,但是也厌恶蒙古人这般残忍嗜杀。知道绍兴三十二年蒙军杀进成都,屠杀我大周百姓多少吗?”

众人皆看向杜岳,一脸懵懂。

他们只知道成都被蒙军占领,但是占领后如何,从过来没有听说过,更别说屠城这一说。

不过,有兴庆府八十万打底,众人也预感到成都被杀的人,不会低于兴庆府被杀的数目。

“一百四十万人!他们屠杀了成都府一百四十万人!这还只是城内百姓。至于城外,尸横遍野,无法统计!”

“啊!”众人大骇,感到一阵阵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赵珏等三个弟妹如同受了惊吓的小鸟,身体往椅背后退缩着,缩成一团。

曾氏抿着妩媚的嘴唇,表情却如同吃坏了肚子,脸色发白:“这……这些怎得没有听说过?”

赵王氏瞪着杜岳,脸上凝固着,宛若一尊呆滞的雕像。

她掌控着赵家的生意往来,隐约听说过四川那边十室九空,却从未有过如此具体的数字,而这些都是蒙古人屠杀的城中百姓。

此时的周国自然不知道这么具体的数字。

蒙古人屠城也不会计算自己杀了多少人。

这些数字都是元朝统治四川后,对比蒙古人攻打成都前后的户籍人口差得出的。

屠城。会受到谴责吗?

会。但是那只是在文明社会。

对于蒙古这个连文字都没有定型的族群而言,不会!

非但不会,蒙古人还从不遮掩自己屠城的凶名。

甚至,他们在屠城之后,会大肆宣扬。

其目的就是,瓦解对手的战斗意志,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种做法效果十分明显。

别的不说,单提周德佑元年(1275)正月的一个月里,就有大量周国官员畏惧蒙军屠城而献城投降。历史记载:初二,蕲州管景模派人请降。

初六,刑部尚书、都督府参赞军事吕师夔、钱真孙请降。

十四日,邳州降蒙元。

十六日,知南康军叶阊请降。

十七日,安庆知府范文虎派人带着酒食到江州迎接蒙元军。

二十六日,池州都统张林请降,达州知州鲜汝忠献城投降。

一个月内,周国有六个州府军(军也是周朝的一个地方行政单位)相继投降。周朝决策层的官员,没有不知道蒙军屠城的恶习。

可是为何周国的百姓不知道?

因为,朝廷不允许这种消息在境内传播。

“知道我们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过吗?”

恼怒和羞耻令赵云的声音阴冷无比,他手指敲着桌面,低喝道:“是朝廷不准大家说这些!”

“说这些,岂不显示朝廷昏聩无能!

“说这些,岂不给那些一行乞和投降的官员添堵?”

“说这些,岂不会破坏了朝廷自诩这富庶繁华的局面,岂不会破坏了朝中衮衮诸公享乐盛世的心情!”

“就说此次蒙古人攻打襄阳的情况,我一路走走停停,在沿江城市逗留,将近半个月,若是有战报,早就到临安了。”

“可是我回到临安,发现御街上诸公下差,各个神态悠然,谈笑自如,显然不知道蒙古人攻打襄阳之事。”

“是襄阳城真的没发战报吗?”

杜岳越说越怒,最后将筷子啪的一下拍在饭桌上:“是朝廷昏聩懦弱!闭目塞听!”

赵王氏见儿子骂朝廷,嗓门越来越大,吓得急忙制止道。

“或许是襄阳战事未完,没个结果。许是等到有了确切结果,再行上报,也说不定。”

“吕文德没有这个胆子敢拖延战报。”

杜岳夹起一筷头菜,塞进嘴里,嘎嘣嘎嘣嚼着,恨恨道。

“上报了战事,朝廷不理睬,那是朝廷的事。不上报,一旦战事糜烂,就是吕文德的责任。娘亲认为吕文德敢冒着被杀头的罪过,隐瞒不报?”

“好好吃饭,谈这些作甚!”

杜岳话音刚落,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威严的声音,随后房门“咣当”一声,被人推开。

屋外一声怒吼,人还未进来,满桌人都像受惊的鹿群,呼啦啦,惶恐跳了起来,冲着推门而入的一人,“官人”、“老爷”、“爹爹”纷纷叫着。

来人四十出头,国字脸,留了近三寸长的赵须,身穿朱红朝服,威严之中也带些富态,一双眼睛瞳仁漆黑,流露出不怒自威的气息。

赵显祖回来了!

杜岳心神一凝,连忙离开座位,走到对方面前,双膝触地道:“拜见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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