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官吏过大庾岭,至南雄坐船而下。
为首之人叫张宗元,此前是江西省参政,如今前往占碑接替总督职务,朝廷最新拿下的椰城也归他管。
从马六甲海峡到西爪哇,通通属于占碑总督府辖地。
南海海军这次也要拆分,把占碑总督府海域拆出来,增设一个马六甲海军。其实海军数量没怎么变,只增加两艘军舰而已。
大明海军舰船的总数也不多,如果不计那些近海小型舰船,中型和大型军舰加起来也才73艘。
比如东海海军在台湾设的分部,只有一艘中型军舰,剩下的全是近海小舰。
坐船经韶州(韶关)路过英州(英德),张宗元非常惊讶:“上次来这里,我还是一个少年,当时英州乡村衰败,如今沿岸竟已炊烟不断。”
被调去占碑总督府当三把手的官员叫宗婺,大明第二届进士出身,此前在湖北做知府。
宗婺笑着说:“我的老家在四会,这些年回去过两次,每次途经英州地界,沿岸的乡村都会变多一些。不止是沿河州县,广东山区的人口也在变多。”
“此盛世也!”张宗元颇为高兴。
历史上,岳飞被赵构气得撂挑子,就是张宗元被派去暂管岳家军,顺便调查岳飞的各种不法行为。
张宗元听闻了许多传言,对岳飞的成见极深。可当他真正到了军中,发现岳家军人心惶惶,又亲自进行一番调查,立即帮着岳飞说好话,稍微缓解了岳飞和赵构的矛盾。
在英州驿站暂歇,张宗元对宗婺说:“前宋的时候,英州这边日渐凋敝。当时我半路下船,走访河边的一个村落,发现有不少民居都废弃了。”
宗婺说:“官府横征暴敛,农民度日维艰,索性举家逃去广州讨生活。乡村怎能不衰败?”
根据官方统计数据,北宋末年的广东,户不足45万,口不足70万。
全省超过30%的户口都集中在广州府!
相较而言,福建的官方户口数据,足足是广东的三倍有余,可见宋代福建的人地矛盾多严重。
不管是广东还是福建,具体有多少活人,谁都说不清楚。
大明朝廷摊丁入亩之后,老百姓发现真不用再摊人头税,各种赋役也取消得七七八八。而且,自己开垦出来的山地,只要有户籍就可获得田契,于是纷纷主动到官府来登记户口。
短短几年时间,官方统计人口就达到308万,广州府人口约占全省的20%。
而且这个数据,还不包括15岁以下的未成年,也不包括深山里的少数民族——比如广东的一些瑶族,目前还处于刀耕火种时代。
又是十多年过去,虽然不断有广东人被招去海外,但广东全省人口依旧增涨到380余万。
一些山里的少数民族,也被诱招到山下,在正式落籍之后,由劝农官教他们更先进的耕种技术。
全省还有大量山区未开发,红薯、玉米的推广,大大加快了广东山区开发进度。
尤其是东江流域和韩江流域,在唐代每平方公里不足一户,到了北宋才慢慢发展起来。如今因为红薯和玉米的普及,还有官府的鼓励垦荒政策,人口年增长率极高,甚至有广州府失地农民迁过去。
张宗元由码头前往城郭溜达,见一个农民模样的老汉往郊外走去,立即上前聊天:“这么晚了还出城,你家住在城郊吗?”
那农民听不太懂官话,又见张宗元气度不凡,身边还跟着几个随从,顿时局促不安的站在原地。
宗婺是广东人,只得兼做翻译。
农民回答道:“这位相公,小民家住几十里外。夜里摸黑赶路,明天早晨就能回家。”
“你家离河很远?”张宗元问。
农民说道:“不远,也可以坐船回去,走路能把船钱省下来。”
张宗元又问:“进城来卖东西?”
农民说道:“我们那边也有镇子,但卖不出价钱,来城里能多挣几个。小民来城里卖些红薯干,还有山里采的草药,还有几块野兔皮子。”
“家里有几口人?”
“算上孩童有七口。”
“几亩地?”
“八十多亩,全是自己开垦的山地。有三十几亩还没垦熟,也收不到几个粮食,再过几年垦熟了就更好。”
“还算孩童才七口人,种这么多地很辛苦啊。”
“累点不算什么,只要把田垦出来,官府就发给田契。等儿子再长几岁,到时候就能轻松得多。”
“你今年贵庚……就是几岁了?”
“三十一。”
“看来确实辛苦,已苍老成五十岁模样。”
“自不能跟相公们比。”
“村里有村塾、有教书先生吗?”“我们那个村,都是这十来年迁去垦荒的。村民都没几个,哪来的教书先生?”
“再过些年就有了。”
“呵呵呵。”
一番闲谈结束,农民挑着空箩筐离开。
也不全是空的,箩筐里有二尺花布、一丈蓝布,还买了一些食盐回去。
这个苍老的青年农民,走起路来步伐轻快,甚至还哼着不知名的俚曲。丝毫没有因为生活艰辛而沮丧,反而因为卖掉农副产品而喜气洋洋。
张宗元看着农民的背影,久久不语,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来到广州,又是另一番气象。
广东的大部分州县都很穷,唯独广州府繁荣得不像话。
张宗元顺道拜访广东三司官员时,得知第一批福建移民已经来了。总计三千人,等着坐船去充实新占领的西爪哇。
后续还有两批,一共要送八千福建移民过去。
福建人口在北宋时就多到爆炸,大明开国之后不断组织迁徙。可只要日子还算不错,生育率就居高不下,福建人口并没有因为迁徙而下降多少。
其实淮南、浙江也差不多,随着战乱结束,人口越来越多。朝廷每五年组织迁徙一次,并不强制执行,而是让百姓自己报名,往幽燕、辽东,以及日本那边的大明海外领迁。
中原迁往西北,四川迁往川西和川南。
……
“这么多移民啊!”
王崇度隔江眺望临时安置在岛上的福建移民,恨不得全部带去澳州淘金。
皇室私下支持的半官方人员,终究比不上真正的官府。
巽他国是否被灭的消息都没传来,迁往那里的第一批移民就已运到广州了。相比而言,王崇度纯属小打小闹。
李彬嘀咕道:“惠州那帮官员,死活不准我带走太多淘金客,居然安排官差在河道设卡拦截。”
“能把人带走就不错了,你这次在惠州闹得太大。”高文宝笑道。
河源县所在的惠州,由于开发时间较早,人口相对广东北部较多,但跟人地矛盾激烈的福建肯定不能比。
李彬带人护送捡到狗头金的张贯回家,在沿途驿站敲锣打鼓大肆宣扬,人还没回河源县,消息就已经传过去了。
李彬生怕轰动性不足,直接宣传张贯的狗头金卖了5000贯!
结果惠州府各县,不断有人跑来打听情况,都想着前往澳州捞金子。
在朝廷鼓励移民的时代,辖地内人口增涨并不能凸显政绩。反正已经摊丁入亩了,人口再多又能多收几个税?现在更看重的是耕地面积增加,以及工商业税收的增涨。
只有那些异族数量过多,需要接收汉人移民的州县,人口增涨才在政绩考核中比重很高。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在本来就人口稠密,且需要退田还湖的州县,甚至连耕地面积增涨都不纳入政绩。
大明的地方官员考核标准,灵活性非常大。
但架不住这次太轰动啊。
一个老实巴交的穷苦农民,跑去澳州一趟就弄到“五千贯”。其他人自然会想,我去了也能暴富!
惠州知府都被惊动了,调派官差设卡拦截。
好说歹说,总算让李彬从惠州带走300人,其余全部被官差遣散回各自乡村。
此时,正有医生在岛上给三千福建移民讲话。
“你们去了西爪哇,注意多喝热水。尤其是一直下雨的天气,多喝热水,最好是糖水和盐水,熬粥喝也可以。种地的时候不要太累,别像你们在福建时那么拼命。还是那句话,出了汗就多喝热水。那里的盐便宜,自己也可以种甘蔗,盐和糖加在水里喝。”
“别不把我的话当回事,这是之前那些移民,用命换回来的教训。有人分到许多土地,明明有土著佃户帮着耕种,却非要自己下地拼命干活。干着干着,有个别人莫名其妙就死了!”
“有大明将士开疆拓土,多少土地等着移民去分?你们适应了气候,正常耕种就能享福,今后的日子肯定越过越好。不要急于一时,也不要疏忽大意!”
“入他娘,你们要是死得太多,老子做医生的也得吃挂落!”
次日,运载着第一批移民的船队,跟其他商船一起出港,浩浩荡荡的朝着南洋驶去。
王崇度的船队也在其中。
他站在甲板上,看着四处海面的壮观景象,一股意气风发的豪迈之情油然而生。
王崇度是读过史书的,他隐约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什么时代,而且还积极参与进一个个历史大事件。
他很想拔剑高歌,奈何身上只有一把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