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
桐乡镇县衙。
县令杨正义正在处理公务,一手熟练的毛笔字羡煞旁人。
他一边写一边叹气,苦读十数载,好容易状元及第,奈何生不逢时。
当今天子新近登基,虽有心大刀阔斧革天下,可惜根基浅薄,还来不及培植自身的势力。
尤其是近年的状元,更是连面都没瞧上。
杨正义便是那些落魄才子当中的一个,一直觉得朝廷里始终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控着。
他这种誓死效忠皇帝的,反而一直被压制。
他自问有经国之才,奈何蜗居在这桐乡镇弹丸之地,感觉屈才了。
“唉!”
恼人的情绪随着门庭闯进来的悲风一齐散开来,他长叹一声,掷笔于地,连连摇头。
端起左手边一茶杯,他抿了一口,眉头一皱,“嗯?凉了?”
“小米,换茶!”
他有些不满,小米一直都是身边的体己人,很会疼人。
俩人从小亲密无间,做什么事都合得来,他心里所想,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小米便了解了。
可是最近,小米越发的奇怪了。
他写字的时候,她经常不在身边,茶也不换,也不给研墨,对他也不冷不淡的。
想起小米那天和李甲的眉来眼去,杨正义有些烦躁,猛地喝道,“小米,你去哪了?快给老爷我…”
话只到一半,他便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嘴巴张的仿佛能塞下一只蛤蟆。
烛火摇曳间,在灰漆漆的地面趴着一个湿漉漉的白色身形,长长的头发遮掩了他的脑袋,身体僵硬的一点点向前爬行。
“你你你…”
他本想说,你怎么又来了,可是舌头一直打颤。
那路伏鬼攀着红木办公桌,两只泡的发白的肿胀手掌用力一撑,整个站了起来,哂然一笑。
“大人莫怕!小民是来道谢的。”
张顺张开黏连在一起的双唇,里面便有水草流出,滴滴答答的落在桌上。
“此乃本官…”
他本想义正言辞一番,突显其为民公道,可是一看那张顺耷拉出来的舌头,赶紧口水一咽,“不用谢,快走吧。”
“这些日子叨扰大人了。大人这次请人清除雾河水鬼,拯救上千亡魂,我等商量好了,赶赴阴间后必定歌颂大人神威,为大人积万世功德。”
“咳咳…好好好…快去吧,本官乏了,要睡了。”
杨正义哪里肯听这些虚言妄语,他阳间的官都做不明白,死后积德有个屁用?
路伏鬼张顺再次拱手,趁着月色走出衙门大门口。
放眼望去,那里影影绰绰足足有上千亡魂。
“诸位,杨大人已经接受了我们的感谢,我等到了地府转世投胎,可莫要忘了吟诵大人之功德无量!”
无数亡魂纷纷点头。
这时,从鬼群中走出一小鬼魂,浑身拖拉水渍,走过去拉着张顺的一只手,说道:“阿叔,我们走。”
张顺牵头,百鬼夜行。
今夜的桐乡镇格冷,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连夜里开张的献红楼也都大门紧闭。
独独有一个青年,沿着百鬼离开的方向,探出了头。
水鬼消失之后,那附着在其身上的千百魂魄自然解脱,如今尸身皆被打捞出来掩埋,它们便有了转世投胎的资格。
可这么多的鬼魂一齐进入城中,项薄难免担心它们作乱,所以步步紧跟。
眼看着面前的魂魄渐渐归于虚无,他转身看向衙门,若有所思。
……………
衙门里,
李甲信步而走,脚步沉重,在院子里扫视一圈,见到柴火间,不由得冷哼一声。
这夜他本该去献红楼补补的,奈何佳人有约,还约在了县令眼皮子底下。
不过越是这样,这种事情反而来的更加刺激些。
他李甲如今八十有余,什么样的玩法没见过,这种倒是别有一番兴致。
更何况,那杨正义还是自己的上司。
啧啧。
柴房里烛光昏沉,映在窗楞,如同一双双诱人的眼睛。
阔步上前,他不疑有他,一抬手,门却自己打开了。
房间里没什么布置,不过是些堆积的干草,窗檐点着一油灯,摇摇欲灭,却凭着最后的一丝倔强滋滋燃烧着。
放眼望去,那高高堆砌的干草后面伸出了一条白白的长腿,散发着诱人的色泽。
李甲轻轻将门掩上,不忘插好了,便走边解衣裳。
吭!
朴刀随意的扔到地上,他绕过了草垛,猛一看,面前的女子毫无遮掩,欲迎还羞的藏在干草里,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几乎要滴出水来。
“想不到比我还心急!”李甲轻喝,褪下了最后一丝防备。
女子抱住胸前,“大人不是喜欢单刀直入么?我自然要提前做准备的,好让大人玩的尽兴。”
李甲解衣裳的手忽的停下,眉头一皱,“单刀直入?”
再看眼前的女子,虽然披着小米的皮囊,可是神情和那夜里的舞女颇为相似。
难道说?
心中虽然警觉,他脸上却毫无波澜,仗着满脸的大胡子,遮住冷眸下的那一抹寒光。
正想着,那女子似乎不给他思考的余地,拉着他结实的手臂便攀了上去。
纵然软玉温香在怀,李甲不为所动。
他只是尽可能的张开鼻孔,将这女人的一切气息全部吸入体内,然后逐一辨别。
是了…
在那些纷纷扰扰的各色香氛当中,他捕捉到了一种特殊的气息。
这种气息叫做妖气。
而他之所以可以感应到,那是因为……
他体内便有这种气息。
所以他顾不得享受女人带来的快感,只是瞅着被他扔在一旁的朴刀,那是他的倚仗。
“李老,还记得苏寍吗?”耳垂传来一道软糯的喝气,本该吹的人心里痒痒的,李甲却如遭雷击!
猛地一把推开眼前的女人,李甲慌不迭的奔向朴刀,却发现脖子被一条毛茸茸的尾巴给勒住了,居然动弹不得。
“妖女!居然贼心不死!”
他大喝一声,浑身肌肉紧绷,想要挣开。
不图,那女人背后又浮现几条长尾,立刻锁住了他的双手双脚。
“贼?”
丫鬟小米脸色骤变,一双瞳仁蓦的泛出红光,双颊凹陷,鼻嘴突出,竟然是化作了一狐狸模样。
“你才是真正的贼!若不是你,苏郎决计不会死!”
啸!
小米晃动着几条丈高的尾巴,尖啸一声,音波冲击的柴房里一片狼藉。
“妖女,明明是你害死了苏寍,你居然倒打一耙!”
李甲双臂健壮,但此时却动弹不得,正在被一点点的拉回到狐妖眼前。
而此时的小米已然亮出明晃晃的獠牙,只待咬破贼人喉咙。
恰在此时,房间里油灯尽灭,一朦胧身形窜进屋中,白光闪过,但听一声凄惨,有白色身形破窗而出。
柴房里撒下了片片血迹,还有一大片长长的白色尾巴。
李甲满脸涨红,本以为就此窒息而死,不曾想忽觉浑身一松,那狐妖已是放开了他。
待得看清楚来人,他愣了愣神,居然是那个青年!
救下了李甲,项薄本想不能跑了那狐妖,决定奋命去追,可是鼻子一吸,顿时皱眉。
“多谢小友救命!”李甲知道今天这事有些尴尬,于是简单拱手道。
心里却怕项薄将此间发生之事告诉县令,言语相较于之前客气了许多。
“李捕头,人之生死,当有天命,若是得了不该得的东西,是福是祸将来未可知也。”
早在监狱里,他便闻到了李甲体内一股子妖气,当时还以为他非人哉,现在看来,他多半是吞食了某种妖丹,故此八十有余依然龙精虎猛。
而这妖丹的气息和那狐妖极为相似,这来源也就不难得知了。
只是不清楚,李甲利用何手段得了这妖丹,不过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那法子见不得人。
否则,何至于被狐妖追杀?
刚才一番话有提醒之意,项薄隐没了身形,直追那狐妖去了!
剩下李甲摸了摸肚子,嘴角冷哼,“多管闲事!”
…………………
桐乡镇有两大山较为忌讳,一则芒山,曾经是鼠妖聚集之地,生人勿近。
此山东三里便是雾河,过去了雾河,有一座山,名为拜月。
因芒山和雾河阻隔,这拜月山更是人迹罕至。
此山名的由来传说来自于一个书生在山中迷路,偶遇狐仙的故事。
据说,那书生本是桐乡镇一秀才,因和人打赌,闯了拜月山,却见一白毛狐狸坐在月下学人拜礼。
这书生归来后说与众人听,这山便有了名字。
但可惜秀才回来没多久,身形日渐消瘦,居然暴病而亡。
人们自然有了一番猜测,这书生怕是因惹了拜月山里的山精鬼怪,才有此一遭。
话说项薄出了衙门口,闻着空中那淡淡的妖气,一路追赶便来到了雾河边上。
那狐妖三步并作两步,左右看了四下无人,这才呼的打出一声哨子。
宽广的江面上,凭空出现了一艘乌篷船,一戴着斗笠的佝偻老艄公将船靠了岸。
“来啦!”
船家熟络的打了声招呼,狐妖化作小米的模样,嗯了一声。
“你受伤了?”
“遇到了个高人。”
“先上船吧。”
“好…”
船夫在岸边的石头上一磕,船离了岸,只是没出多远。
“船家。”
一个声音岸边传来。
“捎某一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