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是对门打开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她皱了皱眉,假寐。
吱呀…
她的房间门也被打开了,走进了赵老栓,手里提着干农活才用的锄头,小心翼翼。
“他要做什么?”
眼睛里眯出一条缝隙,她看着赵老栓举起了锄头在她眼前晃了晃。
在才可辨色的昏暗中,他仿佛换了个人,面无表情就算了,眼珠子里招摇猩红。
也许她只睁眼,那锄头便要落下来。
胜在她在军营习得了卧尸的本事,此刻呼吸半点也无,她自以为是骗过了他的。
因那男人又转身准备离开……
“吱呀——”
门重新合上,房间里又只剩下她一个,心里惊惧……
却又好奇。
她活动下胳膊,水桶一样的双腿,防止抽筋了,艰难的下地,坐了起来。
她额头有细密密的汗珠,至于吓得还是乏累,就无从考究了。
可她决心捺住好奇心,但心里总有个声音在喊,“总得知道发生了什么?”
所以她又犯病了,趁着门还虚掩,跟着出去了。
夏季的夜普遍短小,这是接近黎明的时刻,也看得见赵老栓在院子里停下了。
他蹲着好像在开锁什么的,又不时回头看,目露紧张,这是心里有鬼的人才有的神色。
她确定,他们有事瞒着她,这么说又不准确,或许他们瞒着村里所有人。
他掀起了一块厚重十分的木板,身子一缩,就进去了。
“这是个地窖……”
墨兰过过几年农家生活,知晓家家户户都有此类地窖,只不过大部分都是在盘炕底下,赵老栓家的却不同。
好奇心大于怕,这促使她前进,木板看着宽厚,实际上有一个拉环,打开并不费力。
只是里面好像没有台阶,她这样的身子进入总有些困难。
她进去了,小心翼翼的,感觉俩脚尖点地了才松手。
这是硬实的地面,既潮且凉,逼仄的通道,越往前走越要低头,直到跪膝。
赵老栓是个高高壮壮的男人,也不知怎么匍匐进去的?
好在,在她正难以坚持,眼前豁然一空,那是有些灯光的泥室。
赵老栓高高大大的身体就跪在那里,背对着她,可他在做什么?
“嘎……”
莫名来的鸭叫,只持续了一声,便沉寂下去,耳廓动一动,能听到取而代之的是咀嚼声。
赵老栓弓着的身形忽的颤抖了,他轻声,“娃呀,恁慢些吃……”
……………………
“娃?是小栓么?”
墨兰越发好奇了,她挺了挺上半身,托着肚子抬头,想要看个分明。
却不想,赵老栓居然回头了,直勾勾盯着她。
而在他背后,一个张牙舞爪的阴影正遍布墙面……
………………………
青年醒来,
天边泛出鱼肚白,晨曦吐露,落在房顶砖瓦上。
他趁势展开缩成一团的身体,接受那一抹微微的天光。
他站了起来,手里提着防身的长剑,朝着院子里看了去。
一个腿脚不便的女子钻进了地窖……
只得微微叹气,心感慨,“过于好奇了。”
这是个胆子大的女人,又说到做到,经历的多了,性子自然也就倔强起来了。
否则,何以面对那些个追捕的又被他杀死的官兵,生啖其肉,饮血而归,而她全程腮帮子鼓鼓的,可谓是大快朵颐。
所以,他有些怀疑,她到底怕不怕?
………………
“你不怕么?”
“怕!”
她浑身都哆嗦了,腿肚子猛看就要抽动了,面对赵老栓的质问,她回答道。
她是人,哪怕过于坚强,经历了这人世间最为惨无人道的苦难,见着这浑身绿毛,高一丈的青面獠牙怪物,她还是怕……
她只是来不及跑而已,通道又逼仄,转身都难,这就被赵老栓误会她不怕……
“爹,儿——饿了……”
贴着墙壁的小栓或者说怪物起身动了动,小如米粒的眼仁红透,盯着墨兰的肚子,口水从它突出的长吻里流出又落下,音质含糊。
赵老栓忙慌了,“儿啊,爹再给你带几只大鹅,人肉不好吃的……”
“爹骗人,人肉最好吃了……”
咯噔!
赵老栓心里一震,脑袋一格格转过去,眼珠子瞪的和铜锣似的,“——你…你吃……”
与此同时,小栓往前走了两步,赵老栓越看越心惊,因那本来绑在它身上的四根巨大锁链已经脱离了墙壁,留下四个碗口大的疤洞,只不过方才被它挡住了,他看不到。
近来看,小栓尚有一丝人形,舌吻吐出,鼻翼两侧细密密的纹路,面颊拖着长及三分的靛蓝色毛发,再细着看,嘴角两边附着亮晶晶鳞片,似蛇非蛇,似鱼非鱼。
浑身又皆是又细又长又绿色的毛发,个头高的出奇,脑袋顶着窖顶,腿膝微微弯曲。
它一张嘴,长舌里吐出半个鸭身,像极了人吃了难吃的,嫌弃
或者说,它碰着了更好的,想吃
“阿五好吃”
绿毛怪眼神里的光闪烁,回忆起人肉的味道,涎水成河。
这一听,赵老栓更惊!
阿五是个癞头,色中饿鬼,惦记栓他娘不是一天两天了,前些时候她从山上带回来头香,前脚进了门,他就跟来了。
既污蔑栓他娘不忠,又当着他的面毛手毛脚,这好嘛,老实人也不能看着自己媳妇受人欺负,遂与之撑拒。
他只推搡,不敢轻易打了他,哪想阿五铁了心,将他打倒在地,又拖着栓他娘进了屋。
不想,事情未遂,正熏香的小栓屋里冲出了一绿毛的怪物,只一口,吞了阿五!
一家人都是老实人,奉公守法,小栓成了怪物,藏起来也就是了,但是吃了人,被旁人知晓,官府必定追究。
所以他们只能将他藏起来,好在平日里小栓也不出门,没人知道。
只是它胃口大的厉害,又只食活物,老两口只得换了鸡鸭,夜里静悄悄的给它送去。
又铸造了几根粗及手臂的铁链帮助了手脚,钉在了墙里,这才放心。
阿五的事情是个意外,不为外人知晓,倒也相安无事
但小栓的话被这个女人听到了。
赵老栓着实手足无措,任由那怪物从身旁走过,拖着长长的链条,他没有拦。
墨兰斗大的汗珠淌的厉害,回不了头,只闭着眼弯着身子,弓着膝盖向后退。
而恰逢此时,她忽觉肚子疼的厉害,尿了一样的直淌水,她知道,那是肚子里的娃想要出来了。
“偏偏这个时候”她骂了一句,忙着逃命,却见长约半丈,细若柳条的胳膊伸了进来,只差一步便缠住她脖颈。
后面忽然被什么东西顶住了,进退不得,忽的听到身后沉声,“别慌,慢慢退”
那是项薄的声音,墨兰惊喜,又觉浑身似乎亮堂起来,光芒弥漫,而眼前的触手般的胳膊碰着自己猛的缩回。
她终于爬出来,被青年一抗,出了地窖。
院子里,栓他娘和产婆正在房间门口等着。
项薄吩咐一声,本就低头钻进去,听得栓他娘欲言又止道:“小师傅!”
青年愣了愣,旋即点头,“我尽量留他性命”
一丝感激浮上中年女人愁苦的面容,这样的承诺已经很好,她心想。
地上的房间里,一个新的生命正呱呱坠落,而地窖里,一个丑陋的怪物正在消亡。
一生一死,天道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