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菊站在永平王府,
她身子仍然有些虚弱,但仍然悉心打扮一番。
让自己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她这才走进去。
值守的兵将没有阻拦,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轻车熟路走进王府,一切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样,这令她有些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因王府里的人见了她,都熟络的打招呼,仿佛她从来没有被下过狱,从来没有离开过。
“菊姐,少爷在书房呢……”
一个曾经和她要好的小丫鬟嬉笑。
她点点头,身子忽然有些力气了,脚步也越发的轻快。
说着廊榭走过最后的院子,冲菊看到了那闪烁黄色光晕的房间。
里面隐约有个人影,但岿然不动。
“定是在写字了。”冲菊心想。
来到房间门口,她抬起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进来……”
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女人听来忽然想哭。
定定神,她提着襦裙推门而入,门口左转便是书桌。
“少爷,冲菊来伺候你了。”
这样熟悉且心甘情愿的伺候是她以往一来一直做的,现如今的愿望就是再做一次,再多做一次。
提笔挥毫的李牧年笔头顿了顿,很快恢复如初,只淡淡的,头也没抬,“研墨,倒茶……”
冲菊愣了下,迅速走过去站在少爷身边。
她轻轻的捏着手腕研墨,将炉子上已经滚烫的茶水沏进紫青色茶杯里,放在少爷左手边。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和之前做过的千百遍一致无二。
冲菊很自然的回到了王爷府,所有人包括王爷都避讳了她身上发生的事情。
没有人问,也没人提及,也没有人用别样的眼神看待她。
谢龙偶尔过来传令,会多问一句,冲菊很感动。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日子不多了。
她没有要求少爷请人给自己治病,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挺好。
哪怕身体越发不济,仍旧没有人问,没有人刻意嘘寒问暖。
大家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都不说,怕刺痛她最后的自尊。
这是李牧年吩咐的,他早就知道冲菊要回来了。
作为一个女人,到了天北大牢那种地方,会遭到怎样的折磨众人皆知。
皮肉和精神都会濒临崩溃,冲菊就像是一朵即将枯萎的菊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忽然随风消散。
所以一切都是平平常常的就好,眨眼过去了两个月。
直到一日,和她要好的小丫鬟在柴房里看到了她的尸体。
没有风光大葬,没有轰动王爷府,在李牧年的要求下,只是在城郊寻了一处公墓园,草草了事。
此时的李牧年有些憔悴,长发披落,胡须也续起来了。
只因他刚刚死了爹……
————
两个月前,
天北城的大雪依旧来的凶猛。
但这阻挡不了人们即将迎来的热闹,街上行人如织,处处都大红灯笼高挂。
只因这永平王爷李牧年即将大婚。
是的,
项薄刚刚来天北城的时候,正赶上天北学院选拔和李牧年大婚两件喜事。
可因姜荏凤逃婚,大婚这件事也就搁浅了。
现在,旧事重提,虽然说对于城主面子多少有损,但是热闹和热度不减。
新娘仍然是姜荏凤,这一次,人们就开始好奇了,这个倔强的,勇敢的女人这一次还会不会和上一次那样。
不过人们想,李牧年应该不会再给她机会。
因三天前,就已经有黑甲军包围了姜家,意图不言而喻。
姜荏凤披着大红的婚袍,正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这样的自己有些熟悉又陌生。
李牧年说过,她自由了,因他其实看不上这样一个女人。
但姜荏凤这一次是主动提出要嫁给他,李牧年有些惊讶,但没有反对。
这本来就是一场政治婚姻,是交易,不必掺杂太多的情感,这对于出生王家的他来说很容易接受。
毕竟,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是天北城将来的主人。
姜家的财力是他所需要的。
这个取代了夏家成为天北第一的家族,有着真正可以富可敌国的财富。
想李牧年是有野心的,想要和朝廷匹敌,从此不被掣肘,财富是必不可少的。
因此,他需要姜荏凤,这个姜家的独女。
姜荏凤屏退了所有人,痴痴的盯着铜镜里,里面忽然出现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
她曾经派人去看过,曾经意气风发的书生已经成了浑身铜臭的酒楼老板,这种转变轻车熟路,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那时候,她唯一的一点念想也彻底断绝了。
可时至今日,还是会想起。
“准备好了吗?”
铜镜里又出现一个陌生的人脸,是女生男相的脸皮,明眸皓齿,不是刘庆余,也非姜荏凤。
姜荏凤见怪不怪,只淡淡的说道,“当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决计不会后悔。”
“那就好。”
那人脸诡异的笑了笑,随后消失不见。
姜荏凤望着铜镜里的自己,陷入沉思。
…………
迎福客栈里,
老道士辗转反侧睡不着,虽然知道道姑当下安全了,可他的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
那日在天北大牢见过了虞美人,就翻来覆去的想着。
不是因为他好色,实在是因为他真的觉得女人好熟悉,一定在哪里见过?
可是他想不起来,这才难受!
项薄自从搬进了学院去住,老道士便觉得索然无味了。
和和尚整天吵架,他实在是厌倦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翻身起来,从床头拿出一身衣服。
现在镜子前穿上了,他仔仔细细的拿捏每一个纽扣,望着面前生出老人斑的道士,而后摇头叹气,“怎么就这么不像呢?”
老道士决然不敢相信,想当年他也是玉树临风的美少年,即便到了中年也是魅力无限,怎到了老年便如此不堪了?
“想不到项薄还会写诗,我得让他给我写一个,好在樱花楼人前显圣,嘿嘿……”
恍惚间,虞美人的曼妙身姿在镜子里飘然出现,翩翩起舞,舞姿曼妙如蝉翼震动,听到老道士耳朵里痒痒的。
闭目养神间,正享受呢,倒是忽然睁眼,手里剑指后方,“妖怪,敢蛊惑道爷?受死!”
在他后方,一个白衣的吊死鬼正拖着长长的舌头盯着他。
而原本该提醒一句的和尚此刻怕极了,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嘴里念叨着,“有鬼,阿弥陀佛。”
没办法,和尚看着五大三粗,阳气百倍,但着实是个怕鬼的。
可老道士却是个专门捉鬼的。
一剑朝着身后刺过去,那吊死鬼发出一声惨叫,身形渐无。
“想跑?呵呵!”
道士来不及穿鞋,提着剑就追出去。
夜里静悄悄的,
迎福客栈如今的客人少了许多,二楼更是少有人住,他这一路追赶便闯进了东边的角落的一间屋子里。
推开门,密密麻麻的蜘蛛丝和厚重的灰尘映入眼帘,这倒是让他吃了一惊。
怎么这客栈里还有这样一件破败房?
拨走了肩上的蛛丝,道士捂着鼻子走了进去,内里到处都是灰尘,脚下踩出了几个清晰的脚印,窗户紧闭。
房间不知道被密闭了多久,空气着实污秽,只吸一口,老道士便有咳嗽的欲望。
但他忍住了,因在床上看到了个阴影。
看不清楚面孔,但是身姿是曼妙的,勾人的,惹人咽口水的。
“你来了,奴家等你好久了呢。”白衣沾染了朱红血,粉面爬上了蚯蚓伤,女人宛如蛇行一样回头,一颗丑陋的人头浮现在老道士眼前。
“这是刀伤?”凭借多年行走江湖经验,老道士一眼看出。
见过太多的死鬼,各种各样的死法也都见识过,这女鬼的妖娆身姿和脸庞形成了强烈对比。
但生前应该是个出落的美人少妇,单单是那一抹风情便是少女没有的。
“超度!无量天尊!”老道士除鬼是在行的,不由分说,提着剑就冲上去,黄符镇纸,各种法术齐上。
那女鬼顿时大惊,它枉死多年在这屋里呆了许久,过往只是纠缠那些不安分的江湖中人,谁想到迎福客栈的客人越发稀少。
于是今夜便不得已外出,结果如此倒霉,招惹的居然是个道士。
原以为这道士也是个好色的,于是她极尽身姿婉转,想要破了他的道心。
而这老道士居然不为所动,甚至一眼识破。
这令它有些慌了,虽然是个神志不清的鬼怪,但也也有趋生的本能。
趁着剑光未到之时,女鬼迅速朝着门外冲去。
身形鬼魅间,老道士一手掐诀念印,一道道黄符飞出去。
女鬼受到背刺,惨叫一声便撞在封住的门板上,激光闪烁。
嗤!
女鬼怕火,黄符一燃烧,她便开始惨叫。
“你放我走,你放我走!”女鬼大叫,但不肯求饶。
老道士占了上风,怎么可能理会?
“休想,你在此盘踞多时,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的性命,道爷我愿意超度你,你可以轮回转世,还有什么好挣扎的?”
在道士看来,他这是积德行善呢。
但是女鬼不领情,拼着命嘶喊,“我还没有报仇,我还没有报仇”
“报什么仇?都死了就别留恋人间,给我度”
嘴里迅速念着咒语,道士心硬如铁,发出手里的剑,直直刺中女鬼头颅。
但听咔嚓一声,
女鬼脖子断裂,歪脖子不动了。
“呵呵,区区吊死鬼也敢和道爷我说这说那的谈条件?”
这样的鬼他见的多了,不过是生前有冤,死后凝而不散成的鬼魂罢了。
虽然都是可怜人,但是却坏了人间秩序。
老道士做人不怎么样,但作为除鬼师,那是尽职尽责的。
走到门板前,将剑拔出来,道士从怀里掏出一把黄符准备超度。
但,
情况陡变
原本应该死翘翘的女鬼忽的抬头,青面獠牙朝着道士咬过来。
道士大为吃惊,“糟了,鬼还魂!!”
所谓鬼还魂是指那些有极大冤仇的枉死鬼,在临死之前发了咒怨的,宁肯没有来世,下无尽地狱不得超生也要报仇的恶鬼。
这种鬼是最凶的,因为没有退路,罔顾一切阴间法度。
成此鬼者,见人即杀,遇鬼也吃。
是除鬼师最不想遇到的,也最头疼的一种。
恶鬼还魂,人神公愤。
老道士这一番操作可谓是白瞎了,扔出去的黄符没了效力,手里的剑也插不动这样的凶鬼。
随着那女鬼一声吼,回头便是一爪。
但听老道身上的学子服咔嚓撕裂,胸口出现一道道抓痕,是暗褐色的,有尸毒渗入。
这需要糯米才能解,他根本没带,好在酒葫芦还在,随即啵一声打开,将葫芦里的酒全部撒在身上。
嗤!
伤口处立刻灼烧起来,老道士嘴里咬着剑,疼的直哆嗦,双手却不敢放松警惕,“无量天尊,给我收!”
叮叮当当。
无数的黄符在他周围护住,还有几个铃铛分布他的四肢。
嗡!
一个圆形铜罩将他包裹在内,那女鬼嗡的冲出撞了上去。
咣!
如佛家敲钟,老道士耳边迅速出血,这铜罩能护佑他安全,但却无法护住他的耳朵。
铛铛铛!
被惹怒的凶鬼一次次撞击,老道士终于忍不住,下意识用手捂住了耳朵。
但下一刻,
那罩子忽然消失,因他不小心放开了手印。
“完了,道爷吾命休矣。”
无奈的用剑遮挡住命门,老道士心如死灰。
正此时,
女鬼利爪袭来,将要折断老道士的脖子,却忽然听到身后轰隆。
原本被老道士封住的门板轰然被撞开,金光大闪,佛光普照,但见一个光头佛形象缓缓走入。
“妖孽,还不住手!”煌煌佛音,犹如天雷滚滚,震慑万煞。
被佛光普照,那凶鬼立刻双手遮住眼目,发出凄厉惨叫声。
佛光乃是正道光明,正克制这阴鬼煞气,此刻的胖和尚袒露前胸,金身大成。
这是佛家的一种境界。
他原本还差一点突破,如今见老道士生死垂危,立地成佛!
佛家的修为境界里,金身是一道分水岭,而对应的道家里,分水岭便是金丹。
想和尚一直都是高僧境界,成金身需要契机。
而老道士一直卡在道师境界多年,触及到了金丹门槛,可不曾遇到过新的契机。
之所以如此说,
是因为老道士之前已经成过一次金丹,后来修为跌落,才不得已重新修炼。
至于原因,且日后再表。
话说和尚的命门就在怕鬼,纵然见了千年的妖怪也全然不怕,可见了一只小鬼,却怕的要命。
胖和尚本来都在房间里,见道士迟迟未归,这才大着胆子去寻,不想,听到角落房间里传来老道士的临终遗言,“道爷吾命休矣!”
方知这老道士着了女鬼的道。
做了刹那的心里建设,胖和尚咿呀的喊了出来,鼓足勇气闭着眼睛冲进去,却发现他忽然开了金身。
这一刻,
胖和尚唯一的缺点没了,他勇猛精进,大喝一声,双手和树干一样猛的将女鬼勒住。
咔咔咔。
女鬼虽然无形,但也怕痛,因胖和尚身上到处都是佛光。
就像是水遇到了火一般,她的身形瞬间萎靡缩小,而后成了一个瓮罐大小。
“送你上路!”
和尚手掌泛出白光,这光温煦光亮,照耀一切。
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和尚在超度亡魂,但只有老道士明白,那凶鬼一旦受了这一掌,便灰飞烟灭,不得超生。
“且慢!”老道士刚刚从生死边缘走了一圈,见那女鬼,又心生怜悯。
“道士,你要作甚?这鬼已经还魂,留不得!”和尚开口道。
“我知道,但她是吊死鬼,想必是可怜人,又没能报仇,就此定下命数多少有些不公。我来度化她心中恶念。”
大和尚皱眉,“你确定?”
“老道我自有办法。”
是夜,接近天明。
项薄要回一趟客栈,和老道士打听上清门的消息。
他出道时间短,不如老道士和和尚见多识广,油皮书里出现了仙术,这是他没想到的。
加之这护国丞李靖对于传说中的仙界也心生往之,这就令青年的兴趣也越发的浓厚起来。
“上清门和仙界之间或许有些联系也说不定。”青年一边走夜路,一边想着。
而走夜路难免会遇到些不顺。
这不,
才走了半程,他就被人给惦记上了。
要说也是自己的不是,
在樱花楼那里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些个男人们逮住他不放,他只得搬出了李延凤的名头,将他们都给吓走了。
但没想到,走了男人,又来了女人们。
樱花楼的几个女人硬是拉着自己不让走。
她们也不嫌弃自己刚刚和虞美人相处过。
项薄可不习惯春风二度,只好一个个的拒绝。
哼,
这些女人啊,明面上是馋自己的身子,实际上却是馋他的诗词。
说白了,
一个个都想要流芳千古。
青年无奈,只得从怀里掏出些金子一一打发。
事实证明,
这里的女人最爱的还是钱。
好不容易离开了这是非之地,项薄却发觉一直有人跟着自己。
一开始以为是女人们跟了出来,但随即发现,跟着自己的,是几个刚在樱花楼消费过的男人。
从扮相来看,明显是江湖客,在宵禁严格的天北城,几个人也都提着刀剑,肆无忌惮。
“劫匪?”项薄微微皱眉。
他并不放在心上,一路直奔迎福客栈。
不想,
还是在半道被人给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