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县城虽然被清军攻破,获得了统治权,但还不能快速组成以八旗子弟为中心的地方政府。因此,每个城池攻破之后,尤其人口不多的小城,后续的行政工作还要依靠前朝官员来维持。阿济格攻打献县城几乎没有太多的伤亡,进城后便对百姓采取了优待政策。他跟知县交代,把逃跑的百姓都喊回来,要让商人踏实经商,农民老实种地,特别是私塾家教,要格外鼓励重视。次日拂晓,阿济格率部撤出献县,继续追杀大顺军,同时,从沧州、河间调来一股二百人的小部队。这支部队的主要职责除了把守城池、巡逻巷道,还要监督知县和他的内阁,在政权更迭的过程中,是否心怀二心图谋不轨,是否将大清皇帝的旨意认真贯彻落实。
献县知县姓邱,名易武,沧州人士,出身武术世家,闲来无事好打几下拳脚,因此结识了好多武林中人。却因不懂得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知县做了几十年也没提拔上去。倒是很得百姓待见,家里常有闲客集聚,有耍枪使棒的义士,也有舞文弄墨的书生。
战事已经结束,邱知县遵从阿济格的指令,召集一帮城中商户,在县衙小吏的带领下,到处散发告示,意在召回躲避战火的百姓。又派出衙里的吴都头,骑上快马速速赶往正定开元寺,去请老和尚来献县做法事,以便焚烧城上尸体,让他们的魂魄尽快超生。时令已近五月,太阳毒辣,地里的麦子都快要烤着了。城头上的那些义军尸体,估计用不了半天就得臭遍满大街。邱知县想,逃难的百姓回不回来不用着急,城上的那些尸体得尽快处理干净。
去正定的吴都头是卯时派走的,这都巳时过了半刻,还没见人赶回来。邱知县心里泛起急躁,不停地在屋里徘徊。
这时,小吏进来报告道:“外面有个红脸大汉想见您。”
邱知县道:“让他上城头搬死尸去,有啥话到那再说。”
小吏道:“他说他有事相求,别处怕是不好说话。”
邱知县甩把袖子,气呼呼地走出门。到了前厅,见墙外的丁香树下站了一个红脸大汉,不禁打个愣神,便赶忙迎了出来。道:“老兄,你怎么来了?”
红脸大汉道:“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不得不来叨扰你。”
邱知县将红脸大汉领进屋里。沏上茶,俩人分宾主落座。
红脸大汉道:“实不相瞒,昨夜的那场大仗,我也参加了。”
邱知县吃了一惊,愕然道:“以卵击石,这等傻事怎么能做?”
红脸大汉道:“不光我一个人,咱们献县城有上千口人呢,活下来的,就剩我们七个了。”
邱知县疑惑道:“难道守城的,不是李自成的部队?”
红脸大汉便将李闯王撤出北京,刘宗敏殿后在献县阻击清军,献县城里自发组织起来一拨抗清百姓,引诱清军铁骑向东,掩护大顺军从西门撤出等等细节一并都说了。邱知县听完掉下眼泪,哽噎道:“老兄,我对不起献县的父老乡亲啊!”
红脸大汉道:“你也是有功德的人呀。那些收监的犯人,不就是你给放出去的么。他们没有一个回家的,全都上城参加了战斗。活下来的,还跟着马队往东跑呢。”
邱知县叹道:“唉——我怕清军屠城,再把那些犯人都给杀了,与其被杀,还不如放他们一条生路呢。”续上一杯茶水,端给红脸大汉,问道:“有啥事要我做,直说吧。”
红脸大汉道:“城头上的尸体,可都是咱们献县人,我想领着哥儿几个,给他们收尸,希望你批准。”
邱知县道:“这个不难,我已经派人去组织了,焚尸坑设在西门外的乱葬岗上,尸体都被运往那里。只等开元寺的师傅来了,去做法事,也好让那些亡魂早日托生啊。”
红脸大汉问道:“清兵呢,都撤走了?”
邱知县道:“走是走了,又调来一拨人,搜查城内的残余势力,顺便给我这个当知县的,换换脑子。”
红脸大汉道:“改朝换代了,老弟得跟上风头,要不将来的日子,不好过呀。”
邱知县道:“朝代虽说变了,不过请老兄放心,不管我在那儿当差,咱都是好兄弟,人品不敢掉价。”
红脸大汉道:“这个我信你。”探过头来,与邱知县又低声道:“我有一位朋友,是义军头领,他让我传话,希望你帮忙找个人。”
邱知县问道:“啥人?”
红脸大汉道:“穿义军服装,骑一头大黑骡子,用的武器是方天画戟。昨夜里给我们马队断后,不知道现在落在哪里。”
邱知县沉默半晌,站起身道:“请老兄先回去,把你的那些弟兄喊上,马上到城上搬运尸体。你朋友的事,我这就派人去查。活得见人,死要见尸。”
红脸大汉没动屁股,苦着脸道:“还有个事呢,去沧州的那条大路上,隔几十米就有一条无头尸,可惨了,那可都是咱们献县人呀。”
邱知县气愤道:“他们的脑袋都在城上挂着呢。”平复一下心情又道:“这样吧,我给你弄辆马车,写个字条,把那些无头尸都拉到乱葬岗去,完了再去北城找我。”邱知县坐到文案跟前,拿起笔写了一张字条,递给红脸大汉。
红脸大汉起身接过字条,揣进内衣口袋里,抱拳道:“多谢贤弟相帮,改日来我窦乡町,咱们一醉方休。”
邱知县也是一个抱拳,道:“一醉方休!”于是俩人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