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6)
一个人如果没有过这样的经历,那就很难描述或想象处于当时那种境况时的惊恐状态;我们不清楚自己在什么方位,不清楚撞上的地方到底是个岛屿还是一片大陆,就连有没有人住在这里都不知道,现在风暴虽然比以前稍小了一些,但依旧十分猛烈,看来已经没有什么指望了,用不了几分钟就会船破人亡,除非出现狂风立刻停止的奇迹。总之,我们面对着呆坐在船舱里,随时都准备等待死神的来临,到另一个世界去,因为我们在这种境况下,确实是无能为力了;但我们总算还有一点欣慰之处,而这也是我们惟一可以自我安慰的了,正当我们以为就要船破人亡的时候,没想到事情有了转机,听船长说,狂风已经开始变小了。虽然我们觉得风是变小了,可是船却死死地搁浅在沙滩上,再指望它回海里是不可能了。在这岌岌可危的情况下,我们别无办法,只能尽可能设法逃生了;在没遇到风暴之前,我们的船本来是拖着一条小船的,但它先是在舵上撞坏了,后来缆绳断了,也不知它是沉没了,还是漂到别处去了,反正已经不能指望它了;我们的船上还留有一条救生艇,只是怎么把它放到海里却是一件颇费脑筋的事情,但没有时间商量了,因为我们知道这艘船随时都会散架的,而且的确有人告诉我们,说船已经不行了。
在这危急的关头,大副在大家的帮助下,把救生艇吊起来,把它推到舷外,让我们十一个人都爬了上去,接着就让这救生艇落到浪涛汹涌的海面上,以后的事就只能听天由命;因为此时的风暴虽已减弱,可是惊涛拍岸的情景还是非常可怕,真可用一句荷兰人的话讲,称之为“狂暴的海”——这是他们用来称呼风暴中的大海的。
现在我们的境况仍不容乐观,因为情况相当明显:海上既然浪涛汹涌,救生艇万难幸存,我们也就难免淹死。要是张帆行驶吧,艇上连帆都没有,而且就算有,我们也没法使用,所以我们只有用力划着桨,向着岸边划去,但每个人都心情沉重,好像前往刑场一样;因为我们都很清楚,在这条小艇划到岸边时,只要一个大浪打下来,就可以使它在岸边撞个粉碎。但我们只有心甘情愿把自己的灵魂交托给上天,一边顺着风势,用尽全力的向岸上划去,真可谓是自寻死路还嫌不快呢。
我们不清楚,自己正在前去的那处海岸是山崖还是沙滩;我们能生存下来的机会很小,理智留给我们惟一的希望,就是我们正好幸运的进入了一个海湾和河口,而我们的救生艇又恰好是在往海湾和河口里划,或是划到了某个能避风的地方,或是划到一个波浪不大的地方。可是这样的好事并没有出现;相反,随着我们离岸的距离越来越近,那海岸越来越显得让人害怕,与火海相比,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与其说我们是在划船,还不如说是让风浪驱赶船,在我们划了大约有四五英里之后,一个巨大的浪头从船后面奔腾而来,显然这个巨浪打来准能把我们的船掀翻了。说实在的这个巨浪来的确实很凶猛,我们还没来的及喊一声“天哪!”它一瞬间掀翻了我们的小艇,使我们转眼间全都遭到灭顶之灾。
在我落入水中时,那种慌乱是无法描述的。因为,虽然我水性很好,但却难以从那汹涌的大浪中浮出水面,吸了一口气,只有听凭那海浪浮着我、推着我向岸边漂去;就这样漂了很长一段距离后,那排浪也显得有气无力了,等到它回头又向大海退去时,我也已被灌了个半死,躺在一块可说是比较干的地方。我嘴里还喘着气,心里也很清楚,看到自己竟然离那片大陆如此近,就站起身很快的朝前冲去,免得等下一排大浪打来再把我卷回到海中。可我马上就发现,要避免大浪对我再次袭击,已是不大可能了。因为我看见一排像山似的大浪正从后面追来,而我却没有办法没有力气抵御它了;现在我能干的,只有屏住呼吸,并尽可能使自己浮在海面上,这样就可以在游泳时作一些呼吸,并尽可能的向陆地游;因为这排大浪打来时,会帮助我朝前冲上很长一段距离,所以这时我应注意的,就是当这排大浪回到海里时,绝对不能让它把我给卷回海里去。
这时,那大浪已经凶猛地打来,把我压在二三十英尺的水下;我能感觉的到,有一个很强大的力量推着我,推着我向岸边冲了好长一段距离;但我屏住呼吸,使出全身的力气仍然朝着前方游去。正在我屏得快要憋不住的时候,只感觉全身往上一浮,脑袋和双手居然都一下子浮出了水面;我尽全力想浮在水面上,但这种情形只持续了两秒钟。不过这一下已经使我受益颇多,不但让我缓过气来,而且给了我新的勇气。接着,我又被卷到水下好一阵子,但最后还是熬过来了;这时,我感到那浪头已没有什么冲力,已经开始往回流了,就使劲的往前游,免得被回流的海水卷走,总算脚能碰到地了。我停了一会儿,使自己缓过气来,待身旁的海水退去之后,我使出全身的最后一点力气硬是向岸上奔跑。但这并没有让我逃离肆虐的大海,因为海浪又凶猛的打来,一连两次像前面那样把我冲向岸去,而那里的海滩非常平坦。
在两次海浪冲击时,后一次差点要了我的命;因为海水像以前一样,把我冲向岸上,可这回却将我猛地撞在一块岩石上,使我当时就失去了知觉,不能动弹,根本就别说逃命的事了;因为这一回正撞在我的半边的胸部上,使我像断了气一样;幸亏后面的浪头没有马上跟来,要不然我肯定得在水中淹死。实际上,等后面的一排浪马上要打来时,我已清醒过来,眼看马上又要被海水淹没,就紧紧抓住一块礁石,尽可能的屏住呼吸,等海水再次回流;这次已经离岸更近了。所以浪涛已没有刚才那么厉害,我抱稳了礁石,待海水退去时,又赶快朝前跑了一段。这时我距岸边已经相当近了,所以后面的另一个浪打来时,劈头盖脑的又浇了我一次,但没能把我淹没和卷走;我顺势又向前跑了一段,可算到了那一大片土地,颇感安慰地登上岸边的峭壁,在一片草地上坐了下来;这时,我已经很安全了,海浪再也打不到我了。
现在我已经登上了陆地,安全地站在岸上了;我情不自禁地抬头看天,感谢起上帝来,因为在几分钟以前的情况下,我可能是没有希望了。我的经历绝对可以说是死里逃生,我相信,当时我那种从心底发出的高兴之情是没法准确地表达的;有一种风俗习惯,就是一个坏蛋被套上绞索时,活扣被抽紧,快要被吊死的时候,假如突然得到赦免,那么人们在把赦免令带来的同时,还会请个外科医生来,在他得知赦免消息时替他放血,防止他乐极生悲,弄得丢魂落魄而支持不住——现在,对于给这个人放血的原因,我总算不奇怪了,因为お
“突如其来的惊喜像哀愁,ひ彩谷艘皇奔淠岩岳闯惺堋!豹お
我在岸边走着,一会儿抬起双手,一会儿做出各式各样我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动作,一直想着的就是大难不死的经历,想着居然就我捡得了一条命,而船上其他的人都已遭不幸。因为说起他们,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们,甚至连他们的一点踪迹也没看到,只见到他们的三四顶帽子和两只不配对的鞋。
我向搁浅的那条大船望去,看海上白浪滔天,还远远的停在那儿,也看不清楚,不由得心中念叨:上帝呀!我居然能在岸上,这怎么可能呢?
我这种情况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我以此安慰了自己一下,便观察四周的情况,看看自己到底处在什么环境中,看一看后面该怎么办,看了之后,先前那种喜悦之情顿时消失,总之,我虽然得救了,但情况仍不容乐观。因为我全身湿透了,却没有干衣服可以替换;肚子也饿,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吃,而且我的前景看来不妙,不是让野兽吃掉,就是活活饿死;使我最苦恼的是,我没有任何火器,没法捕捉可维持生命的动物,也没法防身,以免自己遭它们猎杀。总之,我全身上下只剩一把小刀,一只烟斗和装在盒中的一点烟丝;就这些东西,当然使我心里很难受,我像疯子一样乱跑了一阵;天色已黑,想起野兽会在夜里出来找食物,我不禁害怕起来,如果要是这里有野兽的话,我会怎么样呢?
当时,我想到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选好一棵像是枞树但长有刺的很茂盛的大树,准备爬到上面过一夜,到第二天再怎么个死法,因为在我看来,实在没有可能生存下去;树选好后,我想找点水喝,便离开岸边走了约三百码,还真找到了淡水,我很高兴,我喝了水,弄了些烟叶放进嘴里,免得肚子感到饿,随后就回到了那棵树上,爬上去,尽可能把自己安顿好,免得睡着后掉下来,我又砍了一截树枝,削成一根短棍,当作防身的武器,就在树上歇下了;由于我已全身无力,很快就睡着了,而且我相信,任何处在我这种情形的人,睡得都没有我好,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我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消除了疲劳,我想在这种情形下,对我本人来说,也是绝无仅有的。
我醒来时,天已很亮,而且天气不错,风暴平息,所以海浪也不像昨天那样猛烈了。但最让我惊讶的是,汹涌的海水竟在夜里把搁浅的船从沙滩上浮了起来,漂了一段距离,现在已经到了我前面说到的那块礁石旁——也就是浪涛挟着我冲去时,撞到我的那块;现在从我这里的海岸看去,那块撞伤我的礁石距我大约一英里外,而那船看来仍稳稳的浮在那里;我不禁想要去船上,至少我还能找到些可以让我使用的必需品。
我从树上下来,又向周围察看了一下,最先让我注意的是那条小船,它在右边约两英里处,原来在浪涛驱使下,它已经被冲上岸,我沿着海边向它走去,但后来才发现,我和它之间隔了一个约半英里宽的小海湾,只好暂时放下小船,走了回来,我想我的主要问题是先登上大船,因为我想找到一些吃的东西,先活下去再说。
中午过了不久,我看到海上风平浪静,退潮后的海滩非常宽,我能走到离船约四百码的地方;这时我不禁又一次悲从中来,因为我清晰的看见,如果我们当时都不离开大船,那么我们可以都很安全,也就是说,我们都能平安的到达岸上,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孤苦无依、山穷水尽;这样一想,我忍不住再一次流下眼泪,但是这也于事无补,我于是决定尽力想法上船。
好在天气很热,我脱了衣服,走进水里,但是到了船边,我发现船仍搁在那里,船的甲板离水面很远,船边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上到船上,所以要想到船上去,显得更加困难;我在船的四周游了两圈,游第二圈时,发现了刚才游过时没看见的一截绳子;这是截拴在桅链上的短绳,垂得很低,我费了半天劲,才算抓牢了它并且利用它爬到了甲板上。到了这里,我看到船底漏了,船舱里也进了不少水,幸亏它在沙洲边搁浅的情形有点特别:船头很低,差不多已接近水面,而船尾却翘起在沙洲上;这么一来,就完全没影响船上的贮舱区,那里的一切东西都没着水;你绝对可以想象,我最先的工作就是仔细查看一下,哪些东西已经被毁,哪些东西不能用;我首先发现的是,船上的食品还是干的,没被水淹过,完全可以食用;接着我到了面包房,把饼干装进口袋后,就边吃边察看别的东西,因为我不能浪费一点时间;在大舱里,我找到一些朗姆酒,立即就给自己灌了几口,因为我面前有很多事,的确要靠它来给我鼓鼓劲。下一步,我最需要的是一条小船,把我以后肯定需要的东西都装到岸上去。
坐在那儿空等,肯定等不到所要的东西,倒是我所处的境况,让我振作起来,决定自己动手;我们那船上还有几根备用的帆桁,两三根备用的大圆木,还有备用的中桅有一两根;我立即着手搬这些东西,只要是我搬得动的,我就把它们从船上扔到海中——当然,我把它们用绳子一件件拴着,不让它们漂走。这么做完后,我就从船边爬了下去,把它们一一拉过来,又尽可能的把其中四根木料的两边紧紧捆在一起,就算一个木筏,然后又在木筏上横放了两三块短木板;我站在上面走了走,感觉还不错,只是因为用料都太轻,承受不了多少重量,于是我再次动手,找到那把木匠的锯,把备用的一根桅杆锯成三截,好不容易才把它们放在我的木筏上;这样的事要是在别的情况下,我根本办不成,但是如果想拥有那些必需品,我当然更加努力,办成了这事。
现在我的木筏已经很牢固,只要不装过多的东西,可以承受相当分量。接下来,我该要装些什么回去了,而且装在上面的东西怎样才能不被弄湿;过了不久,我已经有了主意,先把能弄到的木板全都放在筏上,接着点出我最需要的东西,然后选出了三只船员用的箱子,他们已经被我打开并腾空,现在就将它们吊到木筏上;在第一个箱子中,装满了食物包括面包、米、三大块荷兰干酷、五片腌羊肉——这些全是我们船上的主食,还有些欧州食物是用来喂家禽的,当时出海时带的家禽,早已把它们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