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他这样顶撞我。
就连皇帝,我的第一个男人,也从来没这样喊过我的名字。
我一直当傅裬是我的孩子,想多留他在自己身边,故没有向皇帝催促。
王府早已落成,只是皇帝不提,他也不提,我便不怎么放在心上,就想这日子且过着吧,我还有什么好急的呢?
皇帝年纪上去,以前拖着不肯办的事如今也提上了日程,四皇子和五皇子分别封了睿王和宁王,各自有了正妃,只是皇帝不愿皇后就此顺风顺水,是以迟迟未将皇子们外封。
是我忘了,他已经长成了大人,再不是小时候坐在我膝上撒娇,为我梳头的祾儿。
他是七皇子傅祾。
名义上再怎么亲如母子,可身上流的,到底不是一样的骨血。
他与我始终有一层隔膜,横在我们之中多年。
春华殿,从来就不是他的家。
他连我给他的家也不想要了。
不管如何掩饰,他却偏偏要说,当着我的面也要破开那层纸。
这样不好,他一点都不懂。
这样是不对的。
无奈我虽有心,也有意疏远他,可京中贵女的册子快被我颠了个个儿也没挑出满意的,不是德容不佳就是寒门小姓,没一个能配得上我的傅祾。
没法子,三年大选快到正日子,选秀是件喜事,新老交替,前一批死绝了剩一批精英,接着再折腾下一届,这样的乐子难得,三年才轮一次,云妃都跟我讲了好几回。
不过今年进的人还是少,皇帝圣宠齐夫人,眼见宠妃是指望不上了,不过东宫里侧妃位上还差一名,倒是可博上一博,再不济庶妃也成,来日太子登基后自然少不了她们的,职场依然如战场,每个女人都是斗士。
恒贵妃也忙,她忙着相看人选,为她的四皇子再娶一门家世显赫的姻亲,以添助力。
连贵妃都没选出个结果来,我就算求皇帝把所有的名册拿来也没用。
唯有压下再议。
鸦齐这胎养的精贵,皇帝为了她更不惜耗费国力,引温泉开库房,大肆修建瑞昌宫,惹得宫中诸妃皆妒之。
我觉得她们都很无聊,也很美脑子。
但凡嫉妒有用的话,你们也就不用坐那么多年冷板凳了。
自己比不过人家,还怪人家占着坑不走,怪谁?
眼看选秀将近,鸦齐亦变得愈发骄横,小性子使的是一套一套的。最严重一次,皇帝竟一连七日都被拒之门外,这个我真是开眼了,没想到皇帝怒都不怒,反而是极尽温和地劝慰,哪怕是真气极了也不舍得冲她发火,依旧放心尖上,宠着哄着,好像鸦齐成了咱们所有人的祖宗,所有人都得将她供起来。
有位美人只是因为效仿鸦齐的新妆就被掌了嘴,永远地撤去了牌子。
皇帝命人千里迢迢运来的荔枝鲜果,她只尝了几块便称腻口,转眼就倒了个干净。
前天把进贡的宝珠山茶统统要了回去,过一日又看上了凤阳宫里开的魏紫姚黄,一盆盆地往瑞昌宫搬,作派狂妄至极。
都是正宫专用,结果给她一个妾拿了。
这等于什么?等于是把皇后的颜面死死地往下踩,踩了不够,还要原地碾一碾。
我吓得瓜子都不敢磕了,眼看着凤阳宫一日比一日安静。
没这么安静过,已经有些瘆人了。
皇后一贯是忍让的,哪怕鸦齐如此挑衅,她照单全收,甚至一丝反应也无。
鸦齐已是恃宠而娇,气盛到了极点,再不合理的要求到她这里都是合理的,因为皇帝心怀有愧,对此一概包容,甚至是默许。
我除了一声叹息也没什么好讲的,皇后与他多年夫妻尚且落得如今,我跟皇帝更是没什么感情可言的,他最好不要来搞我,不然我也很吃不消。
以上这些,也还只是小打小闹。
同样是‘宠妃’,我自始至终的谦卑与婉顺就显得十分可贵。
所以皇后开了口,难得地在皇帝面前提了提,让我升职了。
我现在已是名正言顺的四妃之一,就是封号太过出挑。
宫里现在没人喊我百里昭仪,都喊盛妃娘娘。
盛,光彩也。
看来皇帝还真觉得我担得起这个字。
可喜可贺。
反之猖狂有猖狂的好处,忍让也有忍让的坏处。
贵妃借着皇后不得圣心之际大肆揽权,张罗着替四皇子又娶了两名出身贵戚的侧妃,更对齐夫人百般照顾,绝不做惹皇帝厌烦之事。
既做了人情又得了美誉。
她们一步步逼近,试探着凤阳宫的底线。
只是废后哪有这么容易。
宠妃再如何,也是妾,死了都不能入帝陵,皇后多年经营,明面上并无大错,就算皇帝铁了心要废,也得掂量掂量前朝的老臣们答不答应。
贵妃和我都心知肚明,哪怕齐夫人怀有龙嗣,皇后如今的地位依旧稳如泰山。
不过意外嘛,总是可以制造的。
这回搞事的还是柔贵人,只不过掉下水的换了个人。
若惟轩的尹才人和莲花精被送进宫前一个是琴伎一个是舞伎,长袖善舞技惊四座,可谓花开并蒂,在宫里头堪称一绝。
只是莲嫔智商不高,窜的快死的也快,独独留了这个尹才人,宠爱如昙花一现,倒也太平无事地活到了现在。
死一个小小的才人不可惜,可惜的是,她死的时候怀了身孕。
一尸两命。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柔贵人被押进掖庭时只提了一句要见皇后,就再不言语。
皇帝虽然想不起三月前脑子一热才宠幸的尹才人是哪路货色,但人家带着肚子里的皇嗣好端端地给淹死了。
这就很让人生气了。
所以他派皇后带着贵妃一同处理,我和淑妃从旁协助。
一开始套路都差不多,柔贵人只是反反复复那几句,说自己冤枉。
皇后提倡严刑拷问,贵妃当然是持反对意见。
无奈淑妃在一旁帮腔,而我刚封妃不久,也不能当这个出头鸟帮着贵妃和她唱反调。
柔贵人还是被上了几道大刑,摧残地跟个女鬼似的。
这回总算吐出了些新东西。
尹才人是被活活掐死再扔进池子里的。
她当时躲在树后吓晕了过去,醒来就被关进了掖庭。
皇后大手一挥,查。
这尹才人真是倒霉催的,被人掐死又在水里泡了这么多天,眼下连尸体都没能入殓,还得给人东摸西摸接着查验。
有宫人摸出了一小块丝绢,一看便知名贵。
上头绣了个容字。
太子傅容的容。
皇后面色惨白。
我心中平静至极。
只是没想到贵妃的手脚那么快。
皇帝日日都在瑞昌宫,干脆连成堆的政务都搬去那儿批。
贵妃的算盘打得啪啪响。
所有人都被召集到瑞昌宫。
齐夫人月份已经很大,肚子突起,只是俏脸依旧尖尖的。
贵妃坐在上首。
皇帝气的脸色发青,却还不忘关心鸦齐的身子,拉过她与自己坐在一道。
皇后已经跪了很久,但就是不承认太子与尹才人有私情。
贵妃冷冷发问,并把那块绢子甩在她脸上。
皇后凤目含泪,拾起罪证端详了许久。
鸦齐殿中依旧是那股淡淡的沉水香,却无法安定任何人的心神。
皇后眼中是一片死寂,她一步一步地走近鸦齐身前,不顾皇帝的大声喝止,伸手抢来鸦齐身上那块一直缺了一角的荷包。
一切都已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