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长颐

说到别人,我往往都很起劲。

可是一旦提及傅祾,我就有点收敛,做贼心虚一样,总感觉说什么都不对。

云太妃并没有注意到我神色间似有变化,依旧自顾自地说着近日宫里的小道八卦。

八卦,四通八达,只要做了亏心事儿,谁都逃不过她那张嘴,真是吓死人了。

虽然云太妃上了年纪,口才也始终都没什么长进,可就这些很没营养的东西,我还是听的很开心,因为实在是难得了,这宫里还有一处可以叫我全副身心松懈下来,可以放心休息的地方。

没办法,八卦是人之天性,我也不是个多出尘的人,自然不能免俗。

“前天是朱皇后带人掀翻了曲贵妃的瑞昌宫,搜出一只木人,昨个儿大早上聆风亭就淹死了个小宫女,听说是皇后那儿的人。”云太妃拍拍手上的瓜子壳,感慨着:“还是老一套啊,我也真是纳闷了,你说怎么永远都是皇后和贵妃窝里斗?那些个纳进来的难不成都干站着看戏了?”

“得亏我那时候是个昭仪。”我秉着你站我就坐,你坐我就躺的原则,嘴里尽说着风凉话:“傅容就立了一个贵妃,贵妃底下压着的不过几个不入流的贵人婉仪,我要是皇后我也搞她,弄死贵妃,底下那群女人群龙无首,捏起来还不跟玩儿一样?”

“何况贵妃还有子嗣,皇后却只得一位女儿,她可是膝下有两位皇子。”云太妃语带同情道:“换我我也睡不着觉。”

“有孩子就不错了。”我懒懒道:“说起来,傅容像摸像样地当皇帝也当了有一阵子,我还没能把他的后宫美人看个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可见贵妃架子不小,哪天我抽空去看一眼,听说长得还像鸦齐来着。”

“像齐夫人啊.......那大约是挺好看。”云太妃说道:“不过除了好看,也想不出其他的.......要我说,美人看多了眼睛酸,还是丑的千奇百怪才有意思。”

.......云太妃也是个奇人了,耿直人设二十年如一日,就是不崩,完全没崩。

不愧是我人生一大知己。

在毓德宫躲了半日清闲,心情调剂的很好,几乎把傅容和他那堆大小老婆骂了个遍。

结果回去的路上,还是不太平。

柳绵支支吾吾,眼神不住地往我身上瞟。

我瞧了一下,很看不上她这副小家子的样,呵斥道:“好好的,装什么哑巴?”

柳绵刚要张嘴,就给闭上了。

因为我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片阴影。

很大一片阴影,就人数上来讲,起码三十人。

这种情况很少,我也是难得碰上一回。

俗称,撞道。

我这个太后不是生母,也非嫡母,傅容叫我一声母后,我也不能真就做他的母后,是以每日出行,我都甚少捏着架子,几乎全是轻装上阵,小黄门和小宫女加起来也不过零零散散,七八个人。

七八个人吧,也就是一个嫔位的待遇。

看着面前一个小姑娘身后长长的一串,我没来由地就很崩溃。

瞧瞧人家嘉世公主的气派,皇后嫡出,就是不一样。

我仰天长叹,心中默默无语,两行清泪。

想当初,我做昭仪,做盛妃,那才叫隆重,才叫招摇,早晨用无根水洗面净手,吃要御膳房单做,用具要平阳专供,梳妆要用芙蓉软脂匀面,还有鸢萝的花瓣染做蔻丹,细细地染上二层半,方能染出最美的颜色。

看看,这才叫享受。

可惜一朝回到解放前,虎落平阳被犬欺阿.......

现在,我还得夹着尾巴做人。

寒酸,太寒酸了。

朱皇后就这么一个孩子,听说在王府时就养的如珠似宝,惯的上了天。

五六岁的小姑娘,一个孩子最熊的年纪。

粉白相间的衣裳,看着像颗行走的寿桃。

这么小的年纪,已经很有她母亲的样子,有机灵劲是可以的,只是不能过头,她这就是过头了。

过头了,就容易自我感觉良好,容易跋扈。

寿桃身边的奶嬷嬷和宫人都是一个腔调,鼻孔朝天看不见眼珠子。

从我跟柳绵这个角度看过去,个个都是大鼻孔。

她们边说边就正面走上前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奴婢们正要伺候公主去瑞昌宫,贵妃娘娘得了好些奇巧玩意,请公主过去选着玩呢。”

柳绵慢步上前,蹲福后徒手就是一挡,颇有些四两拨千斤的意味,笑道:“公主金枝玉叶,太后娘娘又素来疼爱晚辈,自是应该的。”

那嬷嬷见柳绵圆脸上挂着一对笑眼,很是无害的模样,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挤身护着小主子就要走,嘴里还嘀咕了两句。

柳绵笑眯眯地,两指掐住她的脉门,虎口把住腕子,手里陡然一使劲。

我听到了\咯嗒\一声。

随之而来的还有那嬷嬷的惨叫。

鬼吼鬼叫,有失体统。

柳绵使的,是宫里老一辈的手艺,司仪局的女官退休前都会给自己徒弟教这最后一手,手里的力道分轻分重,轻一点,叫你一折两个月;重一点,下半辈子天天打石膏。

要不怎么年年都能□□出这么多懂事听话的宫人呢。

可以的,这手艺没退步,很不赖,不往我花了大钱请女官给你开小灶。

我朝柳绵丢了一个赞许的眼神。

那奶嬷嬷冷不丁被卸了手,哭相也是很惨烈,只等柳绵放开后便连滚带爬地爬到了寿桃身边,呜呜咽咽,没一点方才盛气凌人的体面。

寿桃身边的宫人气势顿时弱了一大截,哆嗦着不敢说话。

可输人不输阵,小寿桃腰杆挺得笔直,说话却是一点都不像个孩子。

她说:“我是长颐,是父皇和母后亲封的嘉世公主,你是个什么东西?”

..........

打出娘胎起,我还是头一回被人问,我是个什么东西。

后生可畏,真是后生可畏。

现在的孩子都不得了,敢冲长辈拿大了是不是?

“我大概比你母后要老一些,你可以喊我一声太后。”我扶着柳绵往前走,走到长颐跟前时也不顾自己的太后身份,俯下身亲手替她正了正环鬓上的小绢花后,才笑悠悠地,继续盯着她:“真不好意思阿,伤了你的奶嬷嬷。”

长颐睁着大大的杏眼,抿着嘴巴没有说话。

她的眼中有害怕,有窥探,还有满满的不甘。

“不过奴才就是奴才,连东西都不算,坏了,丢了,也不稀奇。”我说着,又去捏她的小脸蛋,手上的触感又软又嫩,真是跟包子一样。

或许是畏惧我这方的气势,奶嬷嬷吃了大亏,也是咬着嘴不敢哭,而我也不是个开明的长辈,当初的百里昭仪是出了名的记仇,她这一套对我没用。

小长颐也害怕了,害怕到快站不住脚,大约是搬进宫后头一回碰上硬茬,再三鼓起勇气,才没转身躲到奴才身后去。

可惜神色间极是不忿,还是很倔。

柳绵得我真传,此刻又开始火上浇油,笑道:“这样刁滑的奴才,胆敢唆使公主冒犯太后,奴婢也不过只是毁了她一双手,离死还差了很多很多呢,奴婢这厢代太后向公主赔罪了。”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可别吓着小公主。”

我松开寿桃脸上的肉肉,和蔼道:“小长颐这样乖巧,一定不会生气的是不是?”

“...............”

朱皇后教孩子还可以,起码现在脊梁骨还挺得笔直,没丢了公主的尊贵。

我示意柳绵和身后的宫人让开一条路。

长颐身边的宫人终于回过神,忙簇拥着她往旁边绕开走。

“等等。”我看着那位废了手掩在人堆里的嬷嬷,很是客气地问道:“嬷嬷怎么也跟着走了?”

长颐实在是忍不住,稚嫩的语气掩不住怒意,仰着小脸冲我喊道:“你这个老女人,你还想要怎么样!”

“哀家也是为了长颐好啊。”我和颜悦色道:“曲贵妃怀着长颐的小弟弟呢,奶嬷嬷手废了,人也不中用了,又是个惯会调三窝四不着调的,若是吓着贵妃可怎么好,到时,你父皇也要怪罪的是不是?”

那嬷嬷此刻也不顾自个的疼痛了,晓得今天躲不过这一劫,便只一个劲的磕头,盼着我能高抬贵手,盼着长颐能救她一把。

小长颐咬咬嘴唇,看看我又看看地上的人,那是相当地为难。

柳绵见状,适时地插了一句,声音不大不小,对着一旁的宫人们和气道:“还站着干什么呀,赶紧着去吧,别让贵妃主子等急了,嬷嬷这里自有太后娘娘发落呢。”

语毕,就听见‘咚’的一声。

奶嬷嬷吓晕过去了。

“快走吧。”我脸上的笑从头到尾就没停过:“看过贵妃后就回你母后宫里去,多吃点饭菜压压惊,可别吓着了。”

长颐有了台阶下,也不愿与我多做纠缠,依旧是趾高气昂地走了。

背影小小的,脊梁一点都没弯下去。

我对着小寿桃的背影,啧啧了半天。

宫里的孩子,生出来是容易,可要一日一日地将其养大,还不能出现中途夭折的轻快,可真是一桩大工程。

可怜的小长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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