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一片肃杀之气。
情况不好,有点像是亡国时的末日景象。
被宫人们七手八脚簇拥回寝宫后,我强撑着坐起来,起来脑袋就一片放空,头一次坐在正殿中发起了呆。
这个太后真是当够本了,先帝真是死的太早,死的太不是时候,烂摊子都堆给我收拾,可见当初奉诏入宫就是个错误,这个位置的含金量太低,谁当都没好结果。
我不是很爱掺和国事,那些个老臣平时屁大点事都要上折子,到了真有人谋朝篡位时一个个就都成了缩头乌龟。
虽然不曾置喙什么,可我看的分明,还曾提醒傅祾,叫他提防陈国公,免得他们势大气盛,将来不好驾驭。
后宫之事虽有些不在我手,可我也没闲着,也曾故意抬高云氏和姜氏的位份,制衡之余又一向对陈皇后疏离。
选进宫的几位其实我都挺担心,就连王贵人,王家好歹也是新贵,随着女儿进宫一路扶摇直上,我想人总是贪心的,一有点好处,便会自鸣得意有失分寸,连王家我都防了。
还有姜汐,尽管她什么都不知道,尽管她一门心思为了傅祾,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我从来都没有卸下防备。
可是不对劲啊。
那么多人我都想到了,端王回京也只是例行公事而已,事情怎么就会变成如今这样呢?
能防的我都防了,结果还是有漏网之鱼,我好像之前做的都是无用功。
有太多太多的疑问,逼得我退无可退,绞尽脑汁后发现,我真是什么也想不出来。
大雨倾盆,将天街的血迹冲刷。
不知道是谁,可能是宫人,也可能是阮娘,她们端来了姜汤。
.........都火烧眉毛了,这时候特么的还喝姜汤?
身体早淋透了,我一点也不觉得冷,就是很莫名,很不理解。
一副死海无波的样子。
昭圣宫的宫人堪称后宫工资最高,一向都过的安逸,此刻隐约也知道宫里发生的事,一个接一个忙了起来,平常不注意的小事都在此刻被无限地放大,再放大。
他们像是在比谁更忙,连我这个主子都像被忽视一般,只顾着扫地打水。
宫人之中还有偷偷摸摸想跑的,临到殿门前脚步却怎么也跨不出去。
他们看似平静的神情中皆是求生的渴望。
可不论去哪里,眼下昭圣宫都是最安全的。
没见过清君侧是不清妃嫔特意来清太后的——万幸靖宫还没开过这先例,不然我可真是冤死了。
我有底气,料定他们不敢动我。
眼下虽然迷茫,实则感官和脑子还是运作有效,依旧在不停地想,不停地想。
凤阳宫那里,没事,所有宫人都暂且被我压制住,产婆没走,贾太医也没走,我事后着人去灭口即可。
傅祾当初拨给我的廷尉,令牌也在,不过先不能用。
还有阿彰........对,阿彰比我反应要快,他之前已然升任太守选入内阁,等安置完荆儿和缀儿,我便先将他贬作原先的泸州刺史,姑且将他远远地打发走。
这种时候,能保一个是一个了。
至于皇后,我做不了别的,但至少会将她和她的孩子一一安排好。
.......算了,好不好的,以后再说吧。
在宫里出生的孩子,光是养大就足够艰难,我想到此处就有点迟疑,不知道皇后和皇子究竟能不能保的下来。
除此之外,还有乐薇乐霞她们,能来昭圣宫的就都过来吧,免得刀剑无眼,再白白添了几条人命。
翻出许久不穿的深紫凤袍套在身上,大雨天潮湿黏腻,血腥气弥久不散,这种时候还是得梳妆,气势上就不能软下去。
青黛醒目,只消稍稍动手,便将眉梢勾勒出完美的峰山。
脂粉调的比以往都要浓,因为要铺盖在眼下,遮住那一片黑青。
我将傅祾那块环佩紧紧贴在胸前,温温的,我早就捂热了它。
直到做完这一切,才发现天已大亮。
阮娘在一旁颤声通传,全然没有初见时冷静自持的模样。
我华服正冠,齐装以待,待了半天,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好像灵魂出离一般,我看见自己开口吩咐宫人拿来衣衫,看见自己无力地梳妆。
透过自己,我还看见了傅祾。
傅祾是幻觉,我也是幻觉。
.......真要是幻觉就好了。
我的视线渐渐清晰。
随着视觉一道回来的,还有残酷的现实。
是吧,我就说不是傅祾,怎么可能是他。
忽失偈琍照样是光彩依旧,不对,简直是容光焕发,但凡他长得在丑点,这副神情就可称得上小人得志了。
我忽然记起他曾经说过,自己身上流的血液那样骄傲,摆夷贵族皆以猛虎作为图腾,姜家根本不配让他做他们的儿子。
他现在大约是得到自己想要的了。
我发现我很容易地就习惯了他摆夷人的血统,这原本也没什么,氏族门第在我这里并不重要,跟我自己做出的事情简直小巫见大巫,我还顶着太后的名头生了孩子呢。
碧水终归还是年轻,撑不住场子,乍一见生人进来,吓得站在原地忘了动。
我终于明白那股淡淡的血腥气是从何而来。
忽失偈琍倒还是嬉皮笑脸,笑道:“微臣给太后娘娘请安。”
我也扬起嘴角,眉眼弯弯:“客气客气,还以为你们早就找好下家了,敢情是后继无人,难怪哀家眼下还是太后。”
忽失偈琍打量着我,见我妆容精致,衣着整洁华艳,眼中毫不掩饰地露出几分赞赏:“微臣还以为太后娘娘逢此大难必定花容失色,难免惊吓,不成想是这般冷静,倒是叫微臣小看了。”
我的笑容无可挑剔,心里却气的恨不得撕碎他这张嘴。
笑吧,再多笑笑,早晚让你知道什么乐极生悲。
可惜,现在不行。
必须要稳住,起码在朝中局势更加恶化前,我一定要撑住,局面不能乱。
“啧,我以为你会问问你的........怎么说,儿子?还是情人?”他看样子是准备押我去见端王傅容,可他却一点都不着急,就差摆个小桌和我一起逸乐品茗,悠闲地过分。
我笑意不变,忍着心中刺痛,哼道:“你不会是特地跑来告诉我,傅祾死了吧?”
“是不是狠心的女人都似你这般,骨头上都带着刺?”忽失偈琍手握金刀,从上至下地打量我,嬉笑道:“我的手下说他昨晚清理尸体时发现一具男尸,可惜已经面目全非,只耳后有颗红痣,是不是和你那个傅祾一样?”
我将大袖中的手死死握紧,几乎将手心掐出血,强撑着不去看他那副嘴脸。
他但笑不语,几步到我跟前,转眼间便做出一个和傅祾几乎一样的神情,口中道:“这样呢,像不像?”
我转头瞪他,恨意丝毫不加遮掩。
他极快速地将阮娘反手推开,一边捏了捏我的下巴,语带艳羡道:“那傅祾倒真是好眼光.......虽然年纪上大着点,不过不打紧,美人如名将,可遇不可求,我喜欢就好。”
我忍无可忍,使劲挣开他:“滚开!你真是叫我恶心!”
“恶心也摸过许多次了。”忽失偈琍耸耸肩,作出无谓状:“往后可能会更多。嘛,太后娘娘还是多担待些吧~!”
........疯子,这人就是个疯子。
“傅容他让你来请我去含凉殿,必定是打算留着我,我只要一日不死,便一日是太后。”我没工夫跟他耍嘴皮子,只是一味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今日碰了我的脸,我来日就剁你三根指头,加上上回的,总有一天,我会把你的手和脚都剁下来,通通挞烂在泥地里。”
话说的太狠,倒叫忽失偈琍一愣,愣过随即又笑起来:“是,微臣记下了。”
他退后,难得认真了一回,恭敬作揖道:“那就劳烦太后娘娘跟微臣走一趟,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