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忠从头至尾，都清楚，自己并非纯粹的大公无私。
关乎早年与李文渊的恩恩怨怨，导致了双方，在往后的漫长岁月里，一直都处于竞争者的关系。
随着今年春，成功送走李文渊，并正式入主文书院，韩忠固然有着满腔抱负，准备大刀阔斧干一场，于这点，确实不假。
但也存在着，推翻李文渊此前的一些理念和规划，然后堂堂正正的将他踩在自己脚下的私心。
他们这种屹立在权势之巅的男人，对其他方面，已经没有太大的兴趣。
归根结底，还是斗来斗去。
只是……
人生的意义，难道仅仅只有斗来斗去吗？
这一刻，韩忠彻底迷茫了，几十年来，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从未深切的思考，理性分析过。
似乎。
从那一年，与李文渊彻底分道扬镳开始，韩忠此后数十年的任务，和追求，仅仅是凌驾于李文渊之上。
如今他做到了，也成功了。
可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不得不说，苏仪老爷子的智谋和非凡远见，远远超乎他韩忠，李文渊这些主宰者。
若非老爷子及时赶到文书院，并采取了一个折中，能够相对权衡各方利益的方案，化解了这次的风波。
兴许，韩忠还是会执意坚持自己的决策。
但……
真要这么做了，于自身位置，短时间甚至压根就造成不了半点影响，可那些亲眼目睹着这场风波的劳苦大众，会作何感想？
一个时代的英雄，一个杰出的青年领袖，于关外驻守小十年，如今班师回朝，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余生，就被……
事后影响会扩大到什么程度，哪怕是韩忠，都无法给出具体估值。
如今来看，只能选择睁只眼闭只眼，不了了之，至于怎么给出交代，苏仪已经说的很明确了。
韩忠使劲搓了搓脸蛋，忽然有点庆幸，庆幸老师还在，庆幸离任之后，老师还会时不时的出来介入。
“韩老，你看……”
此时，莫名觉得自己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的韩忠，刚准备重返文书院，一位同僚提醒了他。
韩忠好奇，过去看了两眼。
通过新闻载体，韩忠能够轻而易举的看到，沈卓的那座人间像前，出现了一位又一位退役的老卒子，他们从帝京各个角落赶来，并肩而行，一往无前。
这批退役多年的老卒，哪怕离开战场太久太久，可那股流淌在骨子里的军人风采与骨气，从未消失。
人人挂刀。
步伐稳重。
一道道已经不再年轻的身影，矗立在日光下，人间像前，此后双手托刀，单膝跪地，用他们唯一的，也最崇高的方式，遥遥拜于沈卓。
青天尤在。
万里白云飘扬。
韩忠默不作声望着眼前的一幕，心头感慨万千，最后也变得滋味难明。
“怎么办？”韩忠身后的同僚，认真的询问着韩忠，事关重大，何况这个节骨眼，还当着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摆明了不现实。
韩忠嘴角泛起一丝笑容，还能怎么办？若是再态度强硬下去，指不定，还会有更多人，参与这场风波之中。
规模越大，事后越难收场。
而，文书院要保证自己绝对的威严，和地位，如果不及时表态，导致事情越闹越大，文书院依照规矩，只能硬着头皮，将这些老卒子，就地正法。
韩忠下不了这个狠心，确实下不了！！！
“还能怎么办？让他们见好就收。”韩忠表情故作庄严，甚至还带着点愤怒的意思，其实心里，确实另外一种感受。
大概。
这就是这个时代，唯一的英雄的凝聚力，信仰力？
韩忠双手扶在栏杆上，目光远眺，望着那座直线距离并不远的人间像怔怔发呆，自入主文书院以来？
不，自重回国都帝京以来，韩忠从未有过，哪怕是一次，近距离看一看，瞧一瞧那座人间像？
韩忠想着，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天下班之后，就过去看看？
这一天，是韩忠真正意义上，认认真真的也亲眼领略到大雪域之主沈卓，在军部，在民间的凝聚力。
难怪这个人，年纪轻轻，信徒竟然如此之多。
果真，引领时代大人物，不论其他，光是人格魅力这一块，都足够天下无敌了！！！
只是今年今日的韩忠，依旧还是低估了，自己之于沈卓的了解，又或者说，小看了他在民间的影响力。
这个少年时代多灾多难，人生也不见得一帆风顺，甚至是残忍的年轻王者，真的如李文渊点评那番，他不一样！！！
那一年。
帝京飘起了鹅毛大雪，遮天蔽日，一眼看不到何时能休，诸多草木，均是毫无例外的被压弯了腰肢。
规模非常之大，竟然是百年之最，短短一夜之间，偌大的国都帝京，像是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伤心事，一夜白了头。
因为受到这场大雪影响，帝京大面积交通瘫痪，很多民众迫于无奈，只能待在家里办公，一整个城市都没了活力。
翌日。
照常上班的韩忠，远没有想过，在自己的任期，真的会迎接到这一天。
同样的，那些生活在这个时代，每天过着平凡，普通日子的普罗大众，哪里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亲眼见证历史时刻！
只不过，这样的历史时刻，换做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人，都不愿意见证！！！
韩忠清晰记得，大清早的一封加急文件摆在自己的桌前，还没来得及翻阅，文书院外站满了一位又一位同僚，人人低眉垂目，神情崩溃。
是的，神情彻底崩溃，并非简单的凝重，或者紧张！！！
事后很多人说，也公认为，这一年的帝京，乃至国土境内，之所以下这么大的雪，且络绎不绝看不到头。
是因为，来自北方的雪，不辞千里，特意来看看，也来送送，那位起势于大雪域关外的沈姓儿郎！
这一年！
北天王陨落！！
沈卓陨落！！！
终其一生，不足三十年的短暂年华，功也好，过也罢，都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意义。
这一年，文书院基于北瞾天王沈卓，多年来为军部，为国家做出的不可磨灭的杰出贡献，同意，降半旗，举国追悼！！！
这一年，纵是雪花飘飘，天地茫茫，依旧还是有数以万计，甚至百万计的民众，为沈卓，为这位年轻的王者，送行！！！
是是非非，恩恩怨怨。
尔虞我诈也好，明争暗斗也罢，至此一刻，盖棺定论，点到为止！！！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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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书院外。
李文渊和苏仪，一前一后同时离开，氛围有点奇妙，两两沉默。
老爷子拄着手中的拐杖，加之腿脚确实也有点不方便了，故此，走的比较慢，甚至有点踉跄。
“老师……”李文渊也不着急，主动上前一步试图搀扶着老爷子。
苏仪没好气瞪了李文渊一眼，语气洋洋洒洒道，“我还不至于这么废，走开走开，不需要。”
李文渊自当识趣，抓抓脑袋，乖乖退到苏仪老爷子的身后。
一大把年纪的人了，竟然还像个七八岁小孩子一样，抓耳挠腮，一时间，惹得苏仪哈哈大笑。
“这次，还要多多感谢老师。”李文渊跟着微笑，眼睛是不是眨动，竟然有股幸灾乐祸的味道。
苏仪反问，“你不是掐准了，我会来？”
李文渊像是被点破了什么，故意装着一副听不懂的纯真模样，最终无奈，敷衍了句，“老师这等侠肝义胆，岂会坐视不管？”
苏仪作势扬起拐杖，要揍这个年纪同样一大把的小家伙，随之，他好奇问道，“后悔吗？”
两人像是心有默契一般，彼此陷入沉默。
即便苏仪没有点明，自己问李文渊的具体是指哪一件事，但李文渊竟心知肚明的摇摇头，“不后悔。”
苏仪别开脑袋，视线跃起，望着身后的文书院，语气慢条斯理道，“韩忠这人大是大非一贯拎的清，只不过，有时候喜欢钻牛角尖，倒也不能纯粹的说他私|心过重。”
“整体而言，是个可以托付大任的，最合适的人选，没有之一！！！”
“确实如此。”
李文渊默默点着头，于这点，他比较认可苏仪的评价，何况韩忠还是自己的老同学，具体什么人品，他心知肚明。
“挺难得的，曾经的大学好友，阔别三十载之后，又能携手合作，甚好甚好。”苏仪感慨，他岁数大了，怕是没机会见着了。
不过，有韩忠和李文渊这两个最得意的门生在，问题应该不大，等自己闭眼那天，也能走的踏踏实实了。
李文渊嘀咕，“希望真有那天。”
从大众的角度分析，李文渊和韩忠不对付，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双方矛盾也浅而易见。
哪怕韩忠，也清楚自己，确实和这位老同学李文渊，存在一些小过节，以及不可调和的矛盾。
但，外界甚至韩忠，都不曾得知。
韩忠之所以力排众议，成功逼退李文渊，随之入主文书院，背后出最大力的人，恰恰是李文渊。
若非李文渊很多年前，秉持公平公正的原则，向苏仪推荐了韩忠，而苏老爷子，为此特意观察了韩忠十数年，甚至更久时间。
这个十年前，便进入苏仪眼线，并成为内定者之一的韩大政|客，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入主文书院。
“咱两故意做局，等了这多年，终于等到他上钩，如今想来挺不容易的。”李文渊眨巴着眼睛，笑眯眯道。
苏仪感慨，然后半开玩笑半正经道，“仔细斟酌一番，你李文渊好像又赢了他韩忠一次？绝杀？”
“他输习惯了。”李文渊摊开自己的双手，随之耸动肩膀，脸不红心不跳，也不知道若是韩忠看到眼前这一幕，会作何感想。
这趣味性十足的陈答复，甚得苏仪满意。
一番沉默结束。
李文渊将视线，落在苏仪身后，随从端着的那只锦盒上面。
苏仪自然清楚，李文渊再想什么，但这个阶段，也仅仅宽慰道，“放心吧，沈卓吉人自有天相，应该没事。”
“但愿如此。”李文渊点头，神色依旧忧心忡忡。
这场声势浩大，也自一开始，便成功吸引了无数人关注的弹劾之行。
最终还是以，比较意外的结果，彻底告终。
而这次深陷舆论风暴的顾剑，按照他的所作所为，可谓万死不辞。
不过，文书院并未追究顾剑，先后赶来的郑刚，陈义，等一众老卒子，成功接走了顾剑！！！
结局谈不上皆大欢喜，但终归是还算不错，至少顾剑这把老骨头，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而，远在邓州市的沈卓。
不单单没有任何过激的表现，甚至难得的，坐在院子里，与夏尊下起了围棋，状态还不错。
这个每天，都喜欢将自己喝得醉醺醺的老家伙，并非外在表现得那般糊里糊涂，思维，逻辑异常清晰。
两人下棋间隙，谈到了国家大事，谈到了对现阶段外敌的看法，也谈到了感情方面等问题。
“落棋不悔！”
当然，这个老家伙，依旧很无赖。
沈卓果断扣住一枚落在棋盘上的黑色棋子，顺势打退夏尊的右手，皮笑肉不笑，幸好自己动作快，没让夏尊神不知鬼不觉的达成目的。
夏尊瞪眼，开始跟沈卓套近乎，“我是老年人，你得让让我，这步不对，你让我重新走。”
沈卓反唇相讥，据理力争，“我是病人，你是不是，也得让让我？”
“那我悔两步，你悔一步？”夏尊竟然一本正经的和沈卓协商了起来。
沈卓，“……”
与这种原本技术不差，但十足臭棋篓子的家伙对弈，实在太为难他沈卓了。
“算了。”沈卓摊手。
夏尊兴高采烈，“怎么？你认输了？”
“那自然是好，哎，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你这种该认输就认输的咯，能懂得及时收手，而不是死皮赖脸的继续坚持。”
夏尊双手迅速动作，果断收拾起棋子，竟然不给沈卓任何反应的机会。
沈卓瞪眼，若不是自己脾气还算不错，真想一巴掌，将眼前这个老家伙，扇飞到十米开外。
反正这老家伙皮糙肉厚，一巴掌应该不至于扇死？
凑巧。
曹英及时出现在身边，沈卓眼睛一亮，心里有了盘算。
“你来下。”
沈卓果断起身，他算是看出来了，老家伙棋瘾正浓，一时半会肯定不会这么早结束，而且刚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和无耻行径，赢了一场。
这会儿，自当越战越勇，乘胜追击。
“我，我不太会。”曹英抓抓脑袋，表示无辜。
沈卓拉高声音，意在让夏尊也能听见，他安慰曹英道，“没事，输赢家常便饭，下下棋而已。”
“你别像上次那般，输了棋不认就算了，还暴跳如雷将对方一巴掌扇飞就好，夏老身子骨差，让让他。”
夏尊，“……”
啥玩意？
下棋不认输就算了，咋还有动手打人的道理？
眼前这小子肉眼可见的身强力壮，骨架很大，一巴掌下来扇飞人，纯粹是基本操作！！！
曹英瞧着夏尊一副求知若渴模样看待自己，随之露出一缕憨憨的笑容，“夏老，那我就献丑了？”
夏尊，“……”
“我，我尿|急，能不能中场休息休息？”夏尊瞧见气氛不对，赶紧溜之大吉，压根不用曹英答应。
夏尊走后。
曹英迅速站到沈卓旁边，神态收敛，可即便如此，还是压制不住，内心的愉悦之情，“哥，帝京那件事结束了。”
“嘿嘿。”曹英不急着汇报情况，反而冲沈卓高高竖起大拇指，“咱哥真是料事如神！！！”
沈卓并不为所动，以他之于顾剑的了解，后者绝不至于，真的做出忘恩负义，大逆不道的勾|当。
不过，事情闹成这样，加之顾剑在帝京，是个彻头彻尾的小角色，如今没替那帮人完成目的……
顾剑难免会成为被泄愤的对象！！！
“顾家怎么样？”沈卓簇起眉头，认真询问曹英。
曹英好奇，“你怎么知道，顾家出事了？”
“嗯？”果真如沈卓预料那般，那些暗中怂恿顾剑做事的幕后魁首，并未事后泄愤，事前就各种针对顾家了。
曹英凑近沈卓身边，小声耳语了两句。
同时拿出了一封书信，交由沈卓，是顾剑亲笔所写，沈卓认得顾剑的笔迹！
“李纵横？”沈卓默念着这个名字，说实话，没太大印象，不过这李家，他反而清楚一些。
毕竟，同为帝京超级家族之一，怎么可能，不有所耳闻？
不过，李家一贯低调，在帝京极少抛头露面，相较于沈家，宁家，知名度会薄弱一点，但也仅此而已。
终归是一尊匍匐在国都帝京的超级大鳄！！！
“他是李家大少主，亲自去顾家抓走了顾剑的孙子。”
曹英愤怒，祸不及家人于这些超级门户，兴许很难办到，但拿一个小孩子做要挟的筹码，是不是过分了？
刹那之间。
沈卓眯起眼，周边气息更是诡异的骤然下降，哪怕曹英，都清晰的捕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杀气！！！
足够让一代北天王，愤怒到这个境地？曹英心里冷笑，这李纵横怕是真嫌自己活得腻味了！！！
现在顾剑平安无事，而且这场风波，看样子也就此告终了。
当务之急，顾剑应该会亲自去李家，要回孩子。
不过，终归是人言微轻，只怕这孩子在李家真的受了什么委屈，顾剑为了尽快平息风波，同时尽早结束麻烦，大概率要忍气吞声！
毕竟，顾剑之所以给自己写信，是抱着不能活着回来的念头……
但，顾剑这会儿还健在，他自然会选择亲自解决，并且能不麻烦到沈卓，就尽量不麻烦！！！
“我估摸着，顾剑不敢找李家麻烦，要不……”曹英征询沈卓的意思。
沈卓将手中的信，捏成一团碎末，“既然犯了错，就该老老实实，接受惩罚。”
言外之意，他沈卓都知情了，怎么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顾剑人言微轻在帝京没什么分量固然不假，但他背后究竟站着谁，这应该没什么太大的争议吧？
区区一个李家。
沈卓还真不放在眼里！！！
“我再去趟帝京？”按照曹英的本意，他可以去一趟帝京，问问李家，究竟几个意思！！！
“不用。”沈卓竟是摇头。
曹英眼睛一亮，帝京那边有青龙哥在，倒是不用他东奔西跑，多此一举再走一趟。
然而，从沈卓的语境里分析，貌似，同样不想让青龙出手？青龙还有别的任务！！！
“我一个朋友恰巧回来，他最合适。”沈卓开诚布公，并未隐瞒曹英。
朋友？
曹英愣在原地，这么多年他一直跟在沈卓身边，后者貌似没什么朋友？即便有，大抵认识。
但是，这么多年相处，曹英对沈卓的了解，基本没几个人，能够比得过他。
曹英可以确定，沈卓此时提及的朋友，并非剖通朋友。
大概率，是某个极其重要的朋友！！！
“这是……”曹英打破砂锅问到底。
许久，沈卓淡淡开口，言简意赅，“他回来了。”
曹英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清晰的画面，只不过，有点不太现实？
那个人，神出鬼没，而且在和沈卓一番短暂交集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比人间蒸发还来的干脆。
“你别告诉我是……”曹英紧张的看着沈卓，语气也跟着凝重起来。
沈卓默默点头，答案不言而喻。
一时间。
曹英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担忧，严格来说，这个人与自家主子的关系是敌是友，他都弄不清楚。
而且，与沈卓有过十年之约，仔细算来，这是提前回归了？
时间过去太久远，曹英之于那个人的音容笑貌，都淡化了许多，唯一值得记忆犹新的，大概是……
这个与沈卓年纪相仿人，没有姓，只有名！
名字，也有且仅有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