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先前。
顾少堂已经没有了那股意气风发,光芒万丈的莫大心气。
短短一瞬间,顾少堂像是苍老了数十岁,默不作声,身子微微前倾着,候在现场,候在沈卓的跟前。
虽然不至于卑躬屈膝,跪地叩安,完全抛弃尊严和一些礼节。
但,之于顾少堂内心的冲击,一点没小。
当年,他和沈卓,几乎同一时间进入北系军,都是从籍籍无名的边境小兵开始,一步步摸爬滚打,尝尽人间冷暖。
他们的人生轨迹,在那个阶段,何等相似?
一起出生入死,一起默默无闻,一起展望未来,一起渴求着,扬名立万,又或者说沙场立威?
老天,其实不曾轻薄他们。
几乎在相同时间,他们进入齐子毅的视线,成为这位老军僚,比较看好,且愿意悉心教导的年轻俊贤之一。
而,那时候的顾少堂,因为性格讨齐子毅喜欢,为人处世的态度,也与齐子毅有着不谋而合的地方,可以说顾少堂是最像齐子毅的人。
齐子毅曾不止一次感慨,他在顾少堂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
故此,顾少堂更得齐子毅青睐。
不客气的说,齐子毅当初,实实在在的完全拿顾少堂当亲儿子提点,教育!
若不是后期发生大变故,有齐子毅在一旁盯着看着,今年今日的顾少堂,也许在军部,同样有着一席之地。
毕竟,那个时候的顾少堂,无论前途,还是享受的待遇,都高于沈卓。
何况还有齐子毅的偏爱?
齐子毅用三十年时间,于军部发展派系,深扎人脉,即便沈卓夺位之初,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清洗。
如今在帝京,在其他地方,依然有着齐子毅的旧党,继续执掌一方,手握权势。
只是,命运的齿轮,在顾少堂即将发力的阶段,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从此,人生境遇彻底改变。
这些年。
顾少堂不止一次臆想,如果自己没有背叛齐子毅,从而毅然决然留在帝京,留在那位贵女身边,同时效忠陆地蛟龙沈雕寺,为其鞍前马后……
现如今霸业登顶,沙场独一档的当世名将,会不会没有沈卓什么事儿?
顾少堂从不否认自己心思狭隘,善于妒忌,也不否认,自己在认识之初,就另眼看待沈卓……
瞧不上也好,提防也罢!
无论沈卓,还是顾少堂,二者心知肚明,他们不是同一类人,这辈子都尿不到一个壶里!
当年?
顾少堂还记得,齐子毅有次私下喝醉了酒,拉着他顾少堂的说,笑道,你小子好好干,前途注定广阔。
别总是有事没事,盯着沈卓,他不如你!!!
恩师开口,顾少堂何等振奋?
何况,齐子毅眼光老辣,也权势在握,但凡使用点手段,将沈卓上升之路彻底按死,让其老老实实当个只会打仗的匹夫……
他顾少堂确实,能轻而易举的走在沈卓前面,并且逐步拉开二者距离,直到,后者这辈子都追不上自己!
天时地利人和!
顾少堂那个阶段都占尽了,也确确实实,不拿沈卓当潜在的竞争对手了……
他开始展望更广阔,更令人无限向往的领域。
只是,千算万算,他顾少堂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再回过头来瞧瞧,连齐子毅都能折进去,成为沈卓的刀下鬼。
自己何等何能小瞧沈卓?
又有什么脸,敢将沈卓不当回事?
那天月光柔和,吹在帝京上空的风,带着淡淡的香气,这辈子极少喝酒,自然醉酒概率大大降低的顾少堂。
独自在院子里,喝了一杯又一杯。
那天,沈卓登顶。
成为这个时代,有且仅有的唯一五冠王,五龙戒在手,正式稳坐军部第一把交椅,荣升百将之首!
顾少堂苦笑一夜,百感交集。
他以为,自己自始至终都走在沈卓前面,跟了沈雕寺之后,也越发觉得,自己注定要将沈卓踩在脚下。
既生瑜,何生亮?
不!
沈卓生来就是给自己做陪练的!
只是如今幡然顿悟,原来自己才是磨刀石。
他曾不止一次幻想,再见沈卓之时,自己会用什么样的心态,什么样的方式,与之正面交锋?
现在,顾少堂见到了。
曾经无数次演练,见到沈卓之时,自己怎么怎么做,可惜,都化为了泡影。
顾少堂竟然发现,自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完。
恐怖!
不敢动!
顾少堂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自己此时此刻,内心的真实变化。
哪怕沈卓站在那儿,一无怒意,二无杀气,平平淡淡,像个人畜无害,普普通通的年轻人……
顾少堂依旧害怕!
何等可笑?
他顾少堂竟然真的怕沈卓,怕到双手十指扣紧,怕到要强行给自己打气,方能站位脚跟,怕到沈卓只需一个眼神,自己就心惊肉跳起来。
“本王,是不是给你太大压力了?”许久,沈卓半开玩笑半正经道。
正是这句话,彻底击溃了顾少堂最后的心理防线。
顾少堂紧咬下唇,沉默不语。
周遭一众达官显贵,看着顾少堂的表情,顿感惊愕不已,原来,这个家伙,还真是披着狼皮的羊?
等遇到了真正的狼,自己终于伪装不下去了?
“我,我还好。”顾少堂勉强咬着牙,挤出三个字。
沈卓露出一缕笑容,“那就好。”
“好说歹说,是精心筹备的家宴,何况这么多贵人在场,什么时间开席?”沈卓岔开话题,好奇询问。
顾少堂勉为其难答复,“约莫十分钟之后。”
“也行。”沈卓点头,照意思,是准备吃完这场宴席。
不过,沈卓也提了另外一个要求,“趁着这个难得机会,跟袁家,坦白一下袁枭的事情。”
这句话。
顿时让顾少堂神情复杂。
袁家三口人,同样匪夷所思的抬起头,盯着神情以肉眼可见速度变化的顾少堂。
一时间,气氛诡异。
余下的人,则大气不敢出!
“我儿子他?”袁康张嘴询问,再看顾少堂目光,多了一股逼问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