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最后一丝夕照也沉入水底。
凌鸢坐在岸边生起了火堆。
他其实并不确定那维莱特会从这里上来,但根据这条不懂变通的龙的性子,那维莱特大概率会遵循人类的礼仪,规规矩矩地从正门拜访,再规规矩矩地从正门离开。
毕竟初次到访就在别人村子里找后门,属实是很失礼,也很有病的一件事。
趁着等待的功夫,凌鸢在指尖蓄起风刃,抓了两条鱼回来,用树枝穿起来架在火上烤。
他烤鱼的技术师从吃虎岩快刀老陈。
那段时间,凌鸢为了学好这门野外生存技术,整整半个月都在烤鱼吃鱼。
钟离对此评价是“精神很让人动容,但是没必要”。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半个月的痛苦练就了他一手色香味俱全的烤鱼功夫,以至于那维莱特刚浮上水面,就被空气里的浓香吸引了注意。
冷白的月光下,那维莱特出水的身姿宛如一条人鱼。银色的长发披在肩头,笔挺华丽的白色衬衣全然被水浸湿,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修长漂亮的身体曲线。
嚯,好一幅美人出浴图。
凌鸢盘膝而坐,又咬了口鲜嫩的鱼肉。这一幕要是被哪家报社拍到,估计会直接霸占整三天的头版头条。
大审判官正在使用龙王权能,一双淡紫色的竖瞳在夜色下散发着荧荧微光。
随着他踏上岸,浑身的水意化作蒸腾的雾汽,刚才还湿漉漉贴在身上的衣服,眨眼间恢复了干燥柔软。
他朝凌鸢缓步走来,凌鸢拍拍身旁腾出来的位置:“来,坐。要尝尝我的烤鱼吗?”
看着突然出现并且一脸自然的凌鸢,那维莱特眼底闪过一丝犹疑,想了想,还是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猜的。”凌鸢眨眨眼,存心逗他,“猜对了,我运气向来很好。”
“……”那维莱特沉默地看着他。
“好吧。因为按照你平日的工作习惯,一件公务处理完后就会直接归档,绝不会翻来覆去的研究。但是昨天那卷关于厄里那斯的文件,你看了第二遍。”
凌鸢耸了耸肩,脸上没有丝毫玩笑冷场的尴尬。
闻言,那维莱特眸光微动:“你这是……在观察我?”
凌鸢吃鱼的动作停住了,举着另一串烤鱼想递给那维莱特的手也僵在半空。
呃,是?还是……不是?
看着大审判官脸上捉摸不定的表情,凌鸢的大脑开始疯狂运转起来。
他这个眼神是生气了吗?也对,龙类会觉得被人在暗地里观察是一种威胁吧?虽然这么做的确有些失礼,但……
凌鸢咽下嘴里的鱼肉:“抱歉,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
似乎是看出了凌鸢脸上的紧张,那维莱特抿了抿嘴唇,立刻垂下视线:“没关系。”
他不过有些惊讶,在他进入人类社会这几十年里,除了凌鸢,还从没有人这样认真地告诉他:我想了解你。
凌鸢歪了歪脑袋。
那维莱特垂下眼睛了,是意识到他的目光有些严厉了吗?还真是温柔。
凌鸢心软了一下,把新的烤鱼递到那维莱特面前:“尝尝吧,璃月风味,在枫丹可吃不到。”
那维莱特识趣地顺着台阶下,低声谢了一句,便接过烤鱼。
虽然有些凉了,但依旧能吃出味道很不错。
那维莱特眼角轻抬,借着火光打量起他这位远道而来的“老师”。
“老师”——芙宁娜是这么介绍的,尽管来了一个月了,凌鸢从没像人类其他的“老师”那样给他上课,沫芒宫里甚至连块黑板都没有。
凌鸢的身材并不矮小,但与枫丹的男性相比,他的身形明显带着东方的纤长,现下笼罩在暖融融的火光里,更是温润如玉。
很漂亮。那维莱特发自内心地想。虽然相处不久,但也能感受到,凌鸢的灵魂就像外表看起来的一样柔和——
是他不曾接触过的柔和。
凌鸢不知道那维莱特在想什么,啃着烤鱼,自顾自打破眼下的沉闷:“我看你从这个水洞里出来,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凌鸢没有直接提及美露莘,毕竟按照常理来说,他刚到枫丹一个月,连枫丹廷的路都没记全,就更不可能知晓这个隐秘的种族了。
而且那维莱特现在对他的信任度不够高,不见得愿意告诉他美露莘的存在。
果然,那维莱特想了想,敷衍过去:“没什么,附近渔民说这里经常有奇怪的声音,我想亲自来调查一下。”
“哦?是吗?有结果了吗?”
“嗯……”谎言编了上句,没编下句,那维莱特顿了几秒才说道,“几只海獭被困在水道里,我把它们放出去了。”
“哦,是吗。”凌鸢若无其事地抬起一只手抵住额头,藏起脸上压不住的笑意。
刚刚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数十张“那维莱獭”二创图,喷着水柱转圈或是抱着贝壳揉脸……
天知道他想了多少难过的往事才没在正主面前笑出声。
那维莱特直觉凌鸢反应不太对,但是刚说完谎的审判官大人心虚,便也什么都没问。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各怀鬼胎。
好在烤鱼很快吃完。
夜风渐起,凌鸢起身丢开树枝,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走吧,该回去休息了,我记得你明天还有场审判呢。”
火堆还在燃着,凌鸢心里念叨着“山上一把火,所长爱上我”,随手用风卷了些海水过来,扑熄了火堆。
再抬起头,就发现那维莱特正欲言又止地盯着他。
“怎么了?”凌鸢莫名,“呃,不能用海水灭火吗?”
“不是。”那维莱特叹了口气,指了指旁边的一截枯木,“请问,你看到我的外套了吗?下水前我把它留在岸上了。”
外套?凌鸢这才注意到,大审判官刚才都只穿着衬衣,那件样式纷繁华丽的外袍不知所踪。
原来不是故意不穿,是找不到了啊……话说回来,那外套一眼价值不菲,这么随便乱放真的有够暴殄天物。
两人在附近一通翻找,最后在渔鸥的巢里找到了丢失的衣服。
做工精致的审判官外袍被当成保暖物塞在窝里,上面还有颗鸟蛋。
“……”
“……”那维莱特浅淡的眸子掩在睫毛下,“这个……”
他本想说“这个还是留给它过冬吧”,一回头,却发现凌鸢已经笑弯了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就是忽然想到,这应该是渔鸥界造价最昂贵的巢了吧?”
皎白的月光里,俊美的璃月青年眉眼舒展,画一般好看。
也许是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那维莱特看着凌鸢,不自觉地也勾起了唇角:“嗯。”
夜色沉沉,枫丹廷里一片静谧。
沫芒宫外,执勤警卫困得眼皮打架,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泪眼朦胧间,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倏忽从他头顶高空掠过。
“?”警卫一个激灵,然而四周除了风声和潺潺水声,没有任何异样响动。
要命,困出幻觉了。
警卫嘴里嘟囔着,靠到高大的门柱上,继续小鸡啄米似的,脑袋一点、一点。
与此同时,审判官办公室的窗锁发出“咔哒”一声细响。
窗户被打开了,那维莱特踩着窗沿,利落地跳进屋里。
为了不被枫丹民众看到大审判官衣衫不整的样子,他们只能悄悄摸回沫芒宫。
不过那维莱特不觉得没穿外套有什么问题,在来枫丹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甚至不知道“衣服”是什么东西。
但既然凌鸢说不能被看到,那就不能被看到吧,反正要避开沫芒宫的警卫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维莱特回头看向外面,凌鸢终于止住了干呕,正站在绿化带边一脸菜色。
他刚被大审判官夹带着渡水飞掠回沫芒宫。
速度快是快,“嗖”一下就回来了,可全程的高速腾空、旋挪几乎把凌鸢的胃反过来,看来今后他除了“晕风之翼”外,还要再加上个“晕那维莱特”了。
“抱歉,没考虑到你的感受。”那维莱特站在窗边,“进来喝杯水休息一下吧,或者你想喝点别的?”
“不了不了,我还是回家休息吧。”凌鸢一手撑着窗台,有气无力道,“以后别再不辞而别了,大审判官先生,要找到你可真是辛苦啊。”
“抱歉,我独来独往惯了,没想到这样会给你们造成困扰。”
还真是道歉起手式社交,可以,这很那维莱特。
凌鸢无奈地笑了:“不必道歉,下次告诉我们一声就好。比如,写个假条什么的?”
“假条?”
“对啊,假条。”凌鸢说,“既然来了人类社会,就要遵循人类社会的规矩。你可是枫丹的最高审判官,擅离职守可不行。工作时间外出的话,要记得写一张请假条。”
那维莱特点点头,锋利的眉眼间透出丝柔和的意味:“好,我以后会留假条给你的。”
“嗯?好吧,给我也可以,不过我更建议你给芙宁娜。她才是你的直属上级。”
凌鸢伸了个懒腰,夜风温柔,真是个适合睡觉的晚上!
他潇洒地对那维莱特摆摆手,转身往反方向走去。
“那么,晚安咯,大审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