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岑奕不愿手下两名大将就此折损,给燕兰庭回了信,问他此毒之瘾如何能解。

燕兰庭回了“无解”二字,还告诉他,别以为纵着那两个将领吸食阿片便可安然,阿片不仅摧人心志,还毁人身骨,过不了多久,你且看他们还能不能上马御敌。

岑奕不信燕兰庭,请大夫想办法,硬是要让他们把毒瘾给戒了。

至于戒毒成果如何,边境离京城太远,燕兰庭这边还没收到消息。

岑鲸知道毒瘾就算能戒,也有很大可能会复吸,这样的不稳定因素,绝不适合留在军中,无论岑奕愿不愿意接受,那两个将领都算是废了。

她只担心,岑奕待在边境,可千万别中招才好。

燕兰庭看出岑鲸的担忧,试图劝慰:“我已派了不少人过去,旁的不敢说,至少能替你看着他,不会让他因疏忽大意,就染上毒瘾。”

岑鲸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燕兰庭眼底透出几分无奈:“他是你养大的,又何须表现在脸上,猜都能猜到你有多担心他。”

岑鲸放下手,笑了笑,却没再说什么。

燕兰庭知道岑奕对岑鲸而言意味着什么,他转开话题,让岑鲸回西苑去吃午饭。

岑鲸也确实饿了,便起身跟燕兰庭告辞。

走廊外的白秋姝见他们二人总算是聊完,赶紧进来,拉着岑鲸离开了课室。

期间她连声招呼都没跟燕兰庭打,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对燕兰庭起了怨愤之心,不满他竟然引得岑鲸与他有了私情。

回西苑路上,白秋姝一句话都没说,吃饭也少吃了一碗,直到关上宿舍的门,岑鲸脱了外衣准备午睡,白秋姝终于忍不住,凑过来对岑鲸说:“我就应该直接把你带走,不让你和他独处说话。”

岑鲸把衣服挂到衣架子上,回身朝自己的床走去,笑着问她:“方才怎么不这么做?”

白秋姝一脸懊恼地跟在岑鲸身后:“我没反应过来。”

她习惯了听岑鲸的话,独自守在走廊上时才想起,阿鲸和燕先生这样是不对的。

岑鲸走到床边,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床上的寝具都变了样,藤席被换成了柔顺的棉布褥子,带着丝丝冰凉的蚕丝薄被也被换成了厚棉被,大约是锦绣阁出的新品,掂量起来挺轻,盖着却暖和得很。

岑鲸坐到床上,白秋姝跟着在床边坐下,小小声追问岑鲸:“你跟他……什么时候好上的?”

白秋姝在驻军营里跟一群糙汉子待久了,说起话来难免不讲究。

若是旁的闺阁姑娘,早就红了脸,怨她说话没遮没拦。

岑鲸倒是适应良好,并习惯性用“不记得”来打发白秋姝。

然而今时今日的白秋姝在长公主的教导下,已经不同往日那样好敷衍,她非要岑鲸说个清楚,好分辨燕兰庭对岑鲸到底是不是真心。

岑鲸拗不过她,只好在记忆里翻找,试图从过去的接触中找出一个恰当的时间点,来编造一段虚假的两情相悦。

然而这世上再没有比思想更快的东西,岑鲸翻着翻着,一个不小心翻过界,想起了自己作为岑吞舟与燕兰庭相处的过往。

那时的燕兰庭比现在要“生动”许多。

他会因为理想与现实的冲突而产生迷茫,大半夜不睡觉跑去找岑吞舟,认认真真请年长他许多的岑吞舟为他指明疑惑。

他也会因为岑吞舟而满脸无奈,好好一个世家小少爷,被迫学会了如何照顾人,当娘的都没他细致辛苦。

岑吞舟记忆里的他,有着少年人的青涩,也有同龄人所没有的安静沉稳。

偶尔发起火来也挺恐怖的,不再喊她“岑先生”,也不再喊她“岑大人”,一声“岑吞舟”劈头盖脸砸下来,咬着牙红着眼眶,一副恨不得咬死她的模样,险些让她那颗早死了八百年的良心诈尸。

从那之后燕兰庭就喜欢在私底下直呼她名讳,非常没大没小。

但要在这里头找一段岑鲸印象最深刻的时候,当要数九年前的上元节。

对,又是上元节,谁让这地方宵禁厉害,也就上元节能解除宵禁,热闹热闹。

那会儿叶临岸已经取得功名,岑吞舟非要带着岑奕、叶临岸,还有刚回京的燕兰庭去看花灯。

四人逛累了就到玉蝶楼吃酒,岑奕跟叶临岸都喝醉了。

燕兰庭好些,他向来克制,不喜欢醉酒的感觉,特地去找小二要水洗了把脸。

回来的时候,岑吞舟正望着月亮发呆,回过神心想燕兰庭怎么还没回,结果转头就发现燕兰庭已经回了,只是楼里楼外都太热闹,嘈杂的声音盖过了燕兰庭推门而入的动静。

当时燕兰庭就站在门口,岑吞舟目力太好,猝不及防撞进燕兰庭那双专注又温柔的眼。

砰地一声,是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也是岑吞舟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在胸口跳出了不该有的节奏……

许久,微凉的空气中响起岑鲸的声音——

“我真的不记得了。”

白秋姝还以为岑鲸又在敷衍她,正要生气,就见岑鲸脸上扬起一抹浅笑,笑容中没有深陷爱恋该有的甜蜜,带着白秋姝看不懂的坦然与释怀,轻轻地说:“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收回这份不该有的感情,也来不及去想以后。

因为她是岑吞舟,她必须死。

她甚至没想过要去找一线生机,因为在天平另一侧是她的父母和姐姐,一段只有她一人心动的感情,根本就没办法阻拦她完成任务的脚步。

赴死那晚,燕兰庭独自找到她,为她包扎手上的伤口,她不敢说话,怕横生枝节。

燕兰庭也没开口跟她说话,她知道为什么,因为她最后这两年的所作所为足以让很多人对她感到失望,燕兰庭必是其中之一。

只是碍于往日情分,再加上燕兰庭本身就是个克己复礼的人,所以还愿意像以前一样,任劳任怨地照顾她。

后来燕兰庭被叫走,她还有些懊恼,觉得最后一面不该就那么草率地结束。

像是为了让她不留遗憾地死去,燕兰庭走到半路又回了头,她抓住机会抬手挥别,给这段本不必要的感情画上了一个孤零零的句号。

岑鲸认认真真地放下了燕兰庭,哪怕重生以后,她也没有想过争取这段曾经无疾而终的感情。

一是她没力气再向燕兰庭迈出自己的脚步。

二是她舍弃这份悸动在先,选择了父母和姐姐。做选择的时候,她可不知道自己还能重生,所以即便系统之事无法宣之于口,她也没有颜面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欢欢喜喜地跑去找燕兰庭,理所当然地要求对方与她发展什么男女之情。

那样太自私,也太不知所谓了。

第42章 “嗯,我一定会来救你,所……

白秋姝不知道岑鲸想起了什么,以为岑鲸那句“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就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意思。

她老气横秋地叹:“也行吧,燕先生虽然年纪大,但好在没有家室,总不会让你给他做妾。”

叹完又问:“燕先生什么时候上我们家提亲?”

岑鲸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不知道自己要是说燕兰庭不会娶自己,白秋姝会不会误会燕兰庭是个负心汉,趁下次策论课,把燕兰庭给宰了。

她斟酌再三,还是决定保一保燕兰庭的小命:“迟点再说吧,我还不想那么快定下。”

说着,岑鲸在床上躺下,拉扯好被子,准备睡午觉。

旁人要是听了岑鲸的话,定会觉得难以理解,毕竟燕兰庭是当朝宰相,又还未成亲,出身小门小户的岑鲸要是能嫁过去当正房夫人,简直就是走了大运,赶紧定下才是正经,哪还有往外推的道理。

偏偏听这话的是白秋姝,在她看来岑鲸千好万好,燕兰庭娶不到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岑鲸这么说,她就这么信了。

半个时辰后,走廊外的自鸣钟响起,西苑宿舍楼又热闹起来,学生们开始准备去上下午的课。

庚玄班今天下午是骑射课,白秋姝和岑鲸两人换好便于行动的衣服,刚出宿舍,就遇见了隔壁的叶锦黛。

叶锦黛是从自己宿舍里冲出来的,出来后还把门给关上了,仿佛里面有野兽在追她。

白秋姝听她关门关得震天响,又见她脸色不对,便问她:“你没事吧?”

“啊?”叶锦黛有些恍惚,看了眼岑鲸,才回说:“啊,没事,我……我就是中午没睡好,有些不太舒服。”

岑鲸注意到叶锦黛看她的那一眼,问:“需要帮忙吗?”

因为叶锦黛早前的求助,让她意外发现陵阳县主府上种了阿芙蓉,后又通过叶锦黛购买陵阳县主的角色资料卡,提前得知西耀那边即将遭遇的危机。

这份人情岑鲸记得,所以叶锦黛要是遇上了麻烦,她也希望自己能帮到对方,还了这份人情。

面对岑鲸向她伸出的援手,叶锦黛明显犹豫了片刻,最后她轻吸一口气,嘴唇嚅动正要说话,白秋姝突然发现什么,问:“叶姑娘,你脖子上是被蚊子咬了吗?”

叶锦黛一听,赶紧抬手捂住脖子,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是、是啊,我被蚊子咬了,所以、所以没睡好,上完课回来早些睡就好了,你们不用担心我。”

岑鲸活了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如何猜不到叶锦黛脖子上的红痕可能是什么。

她朝叶锦黛挑了挑眉,叶锦黛的脸又红了几分,连着耳朵也红得像是要滴血。

这下连白秋姝也察觉出了不妥,正要追问,岑鲸牵住她的手,说:“走吧,去上课。”

白秋姝知道岑鲸的意思是让她别问,她一脸迷茫地看了看叶锦黛,又看了看岑鲸,最后还是话地跟着岑鲸走了。

来到中庭校场上课,骑马持弓的白秋姝依旧是校场上最亮眼的那个崽,时不时就有人为她的精彩表现发出阵阵欢呼。

因为太热闹,还常有在明德楼上课的学生透过窗户往下看她。

没法参加剧烈运动的岑鲸则拿着本书在校场边缘散步,准备等身子热起来了,就找个避风的地方坐下看书。

她绕着校场走了一圈半,感到脚步开始变得沉重,便东张西望,寻找适合看书的地方。

长廊下风大,明德楼离得远,树后面虫蚁又太多……

岑鲸看来看去,最后锁定了校场旁存放器械的库房。

库房建立在墩台上,墩台高一米二左右,能坐人,库房本身又能挡风,往边上挪挪还可以晒到太阳,是个看书的好地方。

岑鲸调转脚步朝库房走去,然而没走多远,她就听到了一阵惊呼。

岑鲸顺着惊呼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一东苑学生骑着的马突然发狂不受控制,朝她狂奔而来。

周围的人都吓坏了,岑鲸却不感到害怕,她一脸淡定地往边上走了几步,正正好与那匹突然发疯的马擦身而过。

疯马裹挟来的风压倒了地上发黄的草,也扬起了她的衣袍。

待衣袍落下,那马已经越过她跑出老远,岑鲸以为没事了,正要继续往库房走去,却又发现骑在马上的学生一边尖叫,一边挣扎着拉扯缰绳,于是那马扬起前蹄原地打了个转,前蹄落下后疯劲儿不减,并再一次对准了她。

岑鲸停下脚步,没有再躲。

反正——

“阿鲸!!”

白秋姝的嘶吼声逆着风传入岑鲸耳中,她策马疾驰,赶在疯马之前冲向岑鲸,向岑鲸伸出自己的手,一把将岑鲸捞到了自己身后的马背上。

就在岑鲸堪堪坐稳的同一时间,疯马踩过了岑鲸刚才站立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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