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以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

临山城中的某条街巷,其实应该说是临山城中非常有数的几条街巷之一了,毕竟城中大大小小的富庶人家,十之一二都在此间,其中还要包括两座顶大的家族,当然仅限于临山城这一隅之地,勉强算得上顶大,日后是否还能维持高高在上,便不得而知。

黑衣小童身后跟着谢安儿,缓步而来。

秦九州果然没有食言,任凭谢安儿跟着黑衣小童来寻孟萱然,没有其他手段,其实打从最开始的时候,秦九州虽然也曾想过等到谢安儿去了孟姑娘那里之后,就施些手段从她口中得知孟姑娘如今的落脚之处,但想来想去,还是最终否决,所以黑衣小童之前言说谢安儿必须发誓,不能回来之后就暴露了孟姑娘所在之处的做法,至少在秦九州看来,确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走街串巷。

谢安儿眼神当中满是好奇之色。

自从来了临山城后,谢安儿去过的地方并非很多,也就仅限于柏氏妖城划下的地盘而已,更多时间还是待在客栈房间里,要么发呆走神,要么静心修行。

但在修行之初,毕竟无人指点,所以谢安儿在凡人九品境的攀升速度还是有些太快了,可以说是不够沉稳,但更多还是愚昧无知,一心求快,根基不稳,再加上本身天赋就不算太强,虽然身后站着秦家少爷秦九州,可景家如此看不上这个“儿媳妇”,依然是在情理之中,尤其景家族主景天明,不惜远道而来,亲自出手百般阻挠,无非就是为了山上所谓的“虎父无犬子”一说。

换了别人,大抵也会如此。

黑衣小童收回看向谢安儿的目光,暗地里幽幽一叹。

其实到了这会儿,黑衣小童也有些回过神来了,总觉得自己好像是被秦九州给绕了进去,但当日那番言论,哪怕如今回想,也依然找不出任何破绽,可就是莫名其妙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又实在是说不上来。

读书人大多牙尖嘴利,也不愿望。

黑衣小童叹了口气,没再继续多想这些,领着谢安儿转过街角,再走片刻,便这么堂而皇之地来到一座富贵府邸,径直推门而入。

大门大户,人烟寥寥。

“夫人,小子回来啦!”

黑衣小童喊了一声,伴有回音阵阵,颇有些深宫大院的感觉。

这种氛围让出身贫贱,不过是木河镇陋巷走出来的谢安儿,有些说不出的心惊胆战,只是黑衣小童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之处,毕竟山上修士,诸如此类的情况虽不多见,却也绝不少见。

其实在如今这个时代,已经算是很好了,倘若有幸能够翻看那些史书典藏,就会发现早在人皇治世以前的几个纪年,无论上古妖帝的时代也好,或者远古也罢,包括已经看似只剩零星记载的乱古冥古,甚至就连具体文字都没有,只在冥古部分遗世典籍记载中有所提及的断古,都能经常见到古代强者独居深宫的情况。

只看文字,或许会让人觉得有些苍白无力,可一旦加上多年以来一次次被人发掘发现的古代陵墓,就会发现书上所谓的深宫二字,确实有些苍白无力。

且不说其他,就只说千百年前现世的某座南方大墓,一经现世,着实是惊掉了一地眼球,真可谓“层台耸翠,上出重霄;飞阁翔丹,下临无地”,倘若不是深埋地底,与世隔绝,只怕还会见到“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的神妙景象。

可偏偏那么庞大的一座宫殿,就只是上古妖帝的某处居所,而并非帝宫,至于真正的帝宫景象又该是个怎样壮阔浩大的景象,时至今日,也还未曾有人找见,就连上古妖帝遗留至今的青莲妖族也没有丝毫线索,外人便更不能提。

只是一座看似富贵的府邸罢了,自家的两位夫人虽然比不得上古妖帝,但若真要效仿古人,也不会太差,所以这座府邸还是有些上不得台面的。

少见多怪。

黑衣小童白了谢安儿一眼。

“进去之后规矩点儿,我会与两位夫人说明事情经过,倘若三夫人不愿意帮你,咱们就走,出去之后对此只字不提,若是三夫人好心帮你,你就安心受着,等到离开此间之后,还是要只字不提,听懂了?”

谢安儿回过神来,满脸羞红,颇为紧张地点了点头。

黑衣小童这才满意,抬眼便见到一二进院落的廊亭处站着那位一袭黑裙的夫人,立刻迎了上去,只是不见往日里与秦九州在一起时的无法无天,格外拘谨小心,言简意赅地说明了自己此番回来的理由,然后伸手指了指依然留在原地不敢乱动的谢安儿,讲了这个泥腿子与那景大公子之间的恩怨情仇,其间特地详细说了当初木河镇的种种经过,也是来时路上黑衣小童与谢安儿闲聊之间提到的,因为听说了似乎是与自家那位泽哥儿有些关系,便详细问了问,这会儿说出来,便着重点到此事,尽管谢安儿与景博文之间的那些破事儿跟自家哥儿没有太大关联,但夫人应该也会看一看面子的不是?

果然,说清了缘由之后,乌瑶夫人远远看了谢安儿一眼,随后又与黑衣小童低头说了些什么,就转身离开,不再多管。

黑衣小童远远冲着谢安儿招了招手。

“三夫人如今正在第三进院落抚琴赏花,我带你去。放轻松点儿,不用这么紧张,三夫人还是很好说话的,更何况也就只是将你装扮装扮的小事罢了,对于三夫人而言,信手拈来!”

黑衣小童领着谢安儿往深院而去。

“知道红香阁不?那可是美人辈出的顶大势力,虽然不是天底下的独一份,却是最负盛名。你现在好歹也是修行中人,应该知道修行一事对于人之样貌有着一定的改善帮助,就像你,说得直白一些,以前还在木河镇陋巷的时候,模样可能长得不差,但皮肤肯定粗糙,肤色也不会很白,现在再看呢?还不是变成了这幅细皮嫩肉的模样?所谓一白遮百丑,虽然这句话说得有些偏颇了,但也算得上实话!所以修行中人,除去本身底子太差的那些,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丑人。”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红香阁会有如此盛名?其实说白了,皮相肉色,再好也就只是那样,撑破天了也好不到哪儿去,最关键的问题还是在于装扮跟气质。这些东西我不太懂,只知道有句话叫‘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试想一下,同一个人,就拿你来说,是破破烂烂打着补丁的粗布麻衣穿在身上好看一些,还是华美衣裙头戴珠钗的模样好看一些?”

“其实这事儿应该也有很深的学问,我是说不上来的,只能大概猜到其中牵扯到的东西很多,衣着装束只是其中一点,还有什么胭脂水粉,举手投足之类的。当然我说的这些都很笼统,这些东西一旦拆开来讲,肯定很多很多,像是什么样的衣裳搭配什么样的裙子,什么样的颜色衬托什么样的气质,我是不懂,但肯定都是细节...”

黑衣小童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看得出来,这家伙心情不错。

似乎是在临出门前,秦九州许诺了一旦事成,就会给他什么好处?

谢安儿没有多想这些,目光四下里偷偷打量,没见到什么独特之处,似乎就只是十分寻常的一座大户人家府邸罢了,与坊间故事所说的高人住处,不是三步一险,就是五步一阵之类的,根本就是大相径庭。

少女抬头瞧了眼天色。

仍是灰蒙蒙的模样。

年关刚过,仍是冷得令人发指。

谢安儿拢了拢身上的厚实衣裳,更在意的还是黑衣小童之前说的那句“三夫人正在第三进院落抚琴赏花”。

这个季节,似乎就连迎春花都还没开吧?

是晚落的梅花?

少女满心狐疑,却也不敢多问,乖乖跟在黑衣小童身边来到第三进院落。

进门之前,黑衣小童忽然住口,来到并不存在门扇的院门跟前,抬手做出扣门状,轻敲几下,明明手指扣在空处,却偏偏响起“咚咚咚”三声,让少女格外惊异。

紧随其后,通过院门所能见到的场景,立刻水波一恍,跟着就变了模样,竟是满园春色,各种琼花异草开遍,姹紫嫣红,香雾迷离,一条潺潺溪流,四处点缀几棵春树,再抬头,果真是“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谢安儿瞠目结舌。

“别傻站着了。”

黑衣小童嘿嘿直笑,这些泥腿子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确实有趣。

“跟我来,三夫人已经在等你了。”

谢安儿傻乎乎地应了一声,一边小心翼翼四下打量,一边跟着黑衣小童走入院中。

甫一进门,就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琴声,具体是个什么曲儿,出身贫贱的谢安儿没有这种闲情雅致,不懂乐律,听不出来,却是闻声之后,莫名感到一阵压抑伤心,方才走了没几步,就忽然眼圈儿一红,掉下泪来。

就连黑衣小童也已眼圈儿红红,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

“三夫人,收了神通吧,小子扛不住啊...”

琴声戛然而止。

黑衣小童用力眨了眨眼睛,吐出一口浊气,这才将心境平复下来,然后伸手拽了拽谢安儿的衣袖,让她回神,跟着指了指前面的道路,少女这才彻底回神,赶紧抹了一把脸上泪痕,跟着走了过去。

院深处,凉亭中,确有人正在赏花。

美则美矣,却与黑衣小童之前夸张言论,颇有不符。

谢安儿心情古怪,瞧见那女子云鬟雾鬓,素白衣裳,便连淡妆也没有,虽然也是此生见过最美的女子了,却与想象中如何如何惊心动魄,大相径庭。

或许出去皮相声色之外,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这位三夫人站在那里,实在娴静。

黑衣小童已经走上前去,不同于之前面对乌瑶夫人时的拘谨难安,在这三夫人面前,更加放松一些,嬉皮笑脸说明了具体来意,嚷嚷着妇人一定要尽力出手,以巧夺天工的本事,将那木河镇的泥腿子变成天上掉下来的仙女一样,最好能够直接掐住景博文景大公子的心弦,促成这桩美好姻缘。

那位三夫人闻言之后,摇头失笑,看得出来是个温柔的人儿,伸手弹了一下黑衣小童的额头,随后目光转来。

谢安儿身子一紧,有些放不开手脚。

眼前这位,便是师父每天挂在嘴边的师娘?

据说是为入圣修士。

谢安儿鼓起勇气,悄悄抬眼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位师娘,这回是真的看清楚了,真个美人儿,素衣洁白,眉眼温柔,尤其一双眸子,真如秋水动人,又不知为何,令人难以直视,好似一眼看去便要将人陷入其中,而后心弦触动,莫名感伤。

谢安儿回过神来,不敢再看,忽又记起这位师娘似乎不曾施以淡妆,却也是天下绝色。

若是静心打扮起来,又该是个什么模样?

少女实在是想象不出。

孟萱然浅浅一笑,冲她招了招手。

谢安儿乖乖上前,便听这位师娘柔声问道:

“你是秦九州的亲传弟子?”

谢安儿不懂亲传、入室、外门、记名之类的分别,却也大概能够理解一些皮毛所在,稍作迟疑,便开口答道:

“亲传...应该不是,我修炼的灵决古经,是景公子给我的《御雷真诀》。”

孟萱然浅浅一笑,不曾再在这件事上多说下去。

按照秦九州的性子而言,或许真是有意将这谢安儿收为亲传弟子,却又肯定有所不同,因而这位木河镇少女应该算是秦九州的半个亲传弟子,只是如今修为境界低了一些,这才没有开始指点她的灵纹之道。

至于谢安儿与景博文之间的那些恩恩怨怨,黑衣小童方才已经详细说了。

所以秦九州为何能够自降眼界看上谢安儿,孟萱然心知肚明,无关君子成人之美,而是同病相怜,感同身受,又恰好遇见了,才会想着帮她一帮,至于是不是另外有些其他想法,孟萱然同样能够猜得出来,只是相对于前者而言,那些其他想法并不占据多少份量。

孟萱然不再作声,目光上下打量眼前这位尚且不及桃李之年的姑娘,然后轻挪脚步,围着她转了一圈,少女就站在那里,紧张得揪着衣角,不敢乱动。

等到孟萱然重新来到谢安儿面前,已经心里有数。

随后便在亭中那架古琴后面款款落座,少女这才注意到,面前这位师娘,并不仅仅只是眉眼之间尽显温柔,并且举手投足也是如此,却又隐隐之间有些妩媚之意,更有一些惹人心怜的莫名气质,十分复杂,却又浑然天成,也就难怪自己师父竟然明知这位孟仙子已为人妇,心中无他,还会整天厚着脸皮称之为孟姑娘,然后有事没事就要与她说上一声,那位孟姑娘,就是你师娘。

孟萱然沉吟片刻,方才言道:

“装扮一事,不算苦难,但你二人之前来时,小猴子也已经与你说过了,皮相声色,再美也就不过如此,所以要想撩人心弦,更重要的还是在于举手投足之间的其实,并且能够投其所好才可以。这件事很看因缘,若是刻意为之,做出极大改变,就是一场水磨工夫,绝非一朝一夕可成。”

孟萱然目光轻柔,望向谢安儿。

“景公子喜好如何,你可知晓?”

谢安儿神情一滞,垂下头颅,抿嘴不言。

眼见于此,孟萱然便已了然,忍不住幽幽一叹。

毕竟不是同一类人,差距太大,往日里虽然有过接触,却又接触不多,自然也就无法知晓景博文喜好如何,这也确实怪不到谢安儿身上。

孟萱然略作沉吟之后,便起身言道:

“既然如此,就只能先将你打扮起来,至于其他方面,就无需刻意,且不论景公子喜与不喜,总要试探一下才能知晓。倘若恰好能够对上他的心意,那也是你造化在此,因缘天定,可若不能对上他的心意,你又决计不肯放弃,就唯有另取下策。”

孟萱然浅浅一笑。

“先出门,为你挑选一些合适的衣裙头钗与胭脂水粉,再说其他。”

谢安儿眨了眨眼睛,轰然脸颊羞红。

“我...我,没钱...”

少女声若蝇蚊。

孟萱然哑然失笑,也不多说,伸手拉过少女手掌,便动身离开。

黑衣小童眼瞧着两人举步离开,忽然眉关紧蹙,抓了抓头发,心里一阵没有由来的古怪感觉,却又实在想不明白究竟哪里不对,一阵愁眉苦脸。

与此同时。

临山城某条最以胭脂水粉与成衣铺子琳琅满目的街道上,秦九州正负手闲逛,还装模作样在来时路上买了把折扇拿在手里,束发成髻,确是打理得一丝不苟,描眉画眼,又特意换了一身月白色云织锦袍,玉带缠腰,悬配翠玲珑,足蹬藕丝靴,只看模样,真叫一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秦九州沿街而行,在那些胭脂水粉铺子与女子成衣铺子之间走走停停,偶尔信手拿起一些胭脂水粉评判好坏,再不时张望一番,吸引了铺子周围的许多莺莺燕燕。

能够懂得胭脂水粉好坏的男子,可不多见。

但秦九州也确实不太在意这些,搁下手中胭脂片后,便抬头四下张望起来,还是没能瞧见心中那位可人儿,有些遗憾,却也不太着急,临山城其他地方虽然也有胭脂水粉铺子之类的地方,可总是比不了这条专为女子开设的街道,倘若不出意外,便在今日就能见到。

却不想,再一回头,就忽然瞧见面前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位黑裙美妇,神情冰冷,杀机隐现。

秦九州嘴角笑意立时一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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