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不解之毒(求推荐收藏月票)

年三十,张灯结彩贴对联,一片红红火火,一片热热闹闹,整座云府上下许多鬼仆都已经已经开始忙活了起来,挂灯笼的挂灯笼,贴对联的贴对联,再上上下下全部轻扫搭理一番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其他需要太多人一起忙活的琐事。一些性子活泼好动的,天还没黑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拿出了不知是由何处而来的爆竹,在云府大院里到处乱跑,偶尔还会跑出门去,或是找到一条山涧小溪,或是找到一处隐秘山洞,将爆竹点燃之后丢进去,噼里啪啦一阵作响。

伙房里也在一大早的时候,就已经在为晚上的年夜饭开始忙活,云府上上下下几乎所有手艺还算不错的,都已经被抓去做了苦工,烧菜的烧菜,烧饭的烧饭,倒也十分热闹。

尽管度朔山上的这座云府远离尘世,却也依然是在年关之际,呈现出一派喜气洋洋。

练拳练刀终于有所领悟突破的云泽,在回去宁心院之后,就放任雪姬离开了,只是没能见到木灵儿觉得有些奇怪罢了,却也未曾多想,返回屋里之中,就瞧见了依然趴窝在床铺一角安静修行的小狐狸。云泽忽然想到,小狐狸其实自从十多年前那次来到度朔山后,到差不多一年前下山之前,应该都在度朔山上,可自己却从来没有见过哪怕只有一次,就很有可能是小狐狸一直都是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安安静静入定修行,倘若没有外人打扰,就也不会多余打扰外人,然后多年如一日,就这么一路走过来了。

就连年三十,都是安安静静自己修炼,似乎整个天下都跟它没有任何关系一样。或也不是全部都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山上的这些人,这些事,跟它没有太大关系。

云泽默不作声看了片刻,知道它如此一心修行,是因为身上背负着一场如同万丈高山那般沉重的血海深仇,方才会尽可能抛却一切外物,只专心在提升自身的修为境界方面,就未曾开口打扰,而是在桌案后方做了下来。大抵是心情极好的缘故,就难得再一次拾起了那支已经许久不曾用过的狼毫小锥,研磨作画,花费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才终于画成了一副大雪青山图。

却是大雪倒飞,铅云翻转的景象。

一身拳意力透笔尖,附于画中。

能有八分满意。

剩下两分,用作喝酒。

云泽气府中还藏有项威早先相赠的一些土窑烧酒,比不了对于修行也有一些裨益的梨花酿,可味道却着实不差,颇有一番别样的风味。只是第一口酒,云泽却并没有自己喝下去,而是直接喷在面前的画上,随后将画纸卷起,又从角落里翻出了一只火盆,一并拿去了院子里,两根手指轻轻一撮,便就有一道十分细小的雷弧落在画纸上,将其点燃,被云泽丢到了火盆当中。

烧给父亲看一看。

也顺便将这一壶滋味儿着实有些与众不同的土窑烧酒,尽数倾洒在地。

也送给父亲尝一尝。

云泽在门前台阶上坐下,又取了一壶土窑烧酒出来,小口小口地喝着,又眯着眼睛看向火盆中火光熊熊。直到炽盛火光将整副画都彻底吞没,将画纸全部烧成了灰,云泽也依然坐在那里,小口小口地喝酒,难得没有任何思绪,心湖平静,也顺便能够沉淀一身沸腾不止的拳意刀意。

直至午时过半,雪姬来过一趟,送来了自己偷偷给云泽余出来的一些小菜,都是云泽喜欢的清淡口味,放下之后,就立刻匆匆忙忙重新赶回伙房,继续以身作则,为了晚上的一顿年夜饭,围着炉火忙前忙后,抽不出丝毫空闲。

府上人多了,其实也不好。

一锅菜好不容易炒完了,却还得再炒一锅一样的。

但热闹也是真的。

就哪怕平日里的雪姬总是一副清清冷冷不苟言笑的模样,今天忙前忙后的同时,也总能在脸上瞧见一些或多或少的笑意。有些与雪姬比较熟识的,关系还算亲密的,就会靠近过来小声调笑着说道,肯定是因为泽哥儿终于回家过年了,雪姬才会难得一改往日里冰山美人的模样,要不怎么会在笑起来的时候,竟是这般好看?

而于此时,雪姬也总会在唇角带着一些浅浅的笑意,既不曾否定,也不曾肯定,自己做着自己的事,任由他们随意去说。毕竟大过年的嘛,热热闹闹肯定要比冷冷清清好得多。

...

木灵儿自从回到房间以后,就一直躲在被子里不敢出来,脸蛋疼红,面颊滚烫,都快哭出来了。

生存在阳间的阴鬼邪祟,因为其本身存在就并非阳间所属的关系,就在很大程度上不会受到大道规则的管控,尤其是在“寿命”方面,就显得尤为长久,其实就跟阳间活人去了阴间一样,除非是涉足圣道之后,生存在阳间的阴鬼邪祟诞生出了心头血,就会在一定程度上沾染阳间大道,从而是与阳间活人一般,同样有着十分有限的寿命存在。

也便是说,木灵儿虽然还是一副胸口微微隆起的青葱模样,但实际上却可以算得上是个老妖怪。但这所谓的老妖怪,指的却也仅仅只是年龄罢了,而在实际上,小姑娘仍是小姑娘,毕竟相较于阴鬼邪祟在阳间所拥有的“寿命”之漫长,木灵儿真正活过的岁数,依然只能算是小姑娘。

又有哪个小姑娘不是脸皮薄?

又有哪个小姑娘愿意被人前前后后亲眼目睹了全部的过程?

小姑娘缩在床榻上,用被子从头到脚将自己全部盖住,又将四周都压得严严实实,过了许久才终于因为听见了外边的爆竹声响,便小心翼翼露了个脑袋出来,眼泪汪汪望着窗外,既想出去放爆竹,毕竟云府规矩森严,平日里根本没有如此大肆玩闹的机会,就只有临近年关的这几天,以及刚刚过年之后的那几天,云老爷子才会难得允许府上这些性情实在有些活泼的鬼仆大肆吵闹,而在其它时间里,就必须得收敛一些,至少不能吵道老爷子。

可机会难得归难得,小姑娘又实在是有些心虚,便在迟疑了许久之后,方才终于按捺不住想玩儿的心情,壮着胆子从床上爬了下来。

其实爆竹早在很多天以前就已经准备好了,毕竟此间山上虽然看似远离尘世,却也应有尽有,什么都不缺,只需要心灵手巧一些,就什么都能做得出来。也便是说,无论外边那些喜好玩闹的鬼仆们正在放的爆竹,也或木灵儿藏在自己屋里的这些爆竹,甚至就连那些已经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以及已经规规整整贴在了门上的对联,其实都是山上的鬼仆又自己做的,而并非有谁特意下山前去采买这些。只是小姑娘虽然手里有着不少爆竹,却在出门时,还是做贼似得先从门后伸了个脑袋出来,东瞅瞅,西看看,没见到那只青丘狐的身影之后,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继而欢快一笑,这才终于大大方方出了门。

花了不少时间制作出来的成百上千个爆竹,已经全部都被木灵儿藏在了气府当中,倘若不是云老爷子的家规实在森严,又从来不会徇私舞弊放纵任何一人,小姑娘就能将整座云府都给炸上天。

但总要好过平日里的更加森严。

过年嘛,最重要的还是开开心心。

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很快就把先前的那些抛之脑后。

只是在放爆竹的过程中,小姑娘也始终记得,要留下很多爆竹,等到子时过后才放。

爆竹声声辞旧岁,倘若没了爆竹,又还怎么辞旧岁?

...

云老爷子照旧躺在藤椅上,晒着太阳,怡然自得,前后轻轻摇晃,老藤椅年久失修,便就发出阵阵吱嘎吱嘎的声响。

过年不过过年,对于云老爷子而言,其实早就已经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了,毕竟活到今日,已经过了太多太多年,除了会有春夏秋冬,四时更替的景色不同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其他改变。

但春夏秋冬看得多了,也依然会觉得有些厌烦。

毕竟都是这咫尺之地,已经再也不会有什么惊喜惊讶,所有一切也都平平淡淡,让人索然无味。

这山上的一草一木,又有哪个是云老爷子不知道的?

也就只是趁着过年的时候,让那些小孩子心性的小家伙们,可以放开了玩一玩。毕竟他们在山上的时间还短,平日里又碍于规矩,不敢放开了玩,就每逢过年之际,总是特别的开心,好像从来没有什么大的追求一般,只需要能够放一放爆竹,听一听声响,就已经可以得到十分的满足。

在山上过年,可比不了在山下过年。

糖糕糖画糖葫芦,才是真正有着过年滋味儿的好东西。

只可惜,山上的东西虽然很多,但却就是没有可以用来做一串糖葫芦的山楂。

寻常凡物,可没办法扎根在这座山上。

云老爷子前后摇晃的动作忽然一顿,睁开眼睛,透过密密层层遮掩了整座云府上空的桃树枝桠,望向很远很远的地方,眉关紧蹙,苦苦思索。

上一次吃到糖葫芦,是几时来着?

...

孟支离的心情不太好,甚至还多多少少有些沉重,主要是因为今天一早忽然见到了云泽摆弄雷霆的一幕,就终于意识到,其实如今的云泽已经不再是如以前那般,因为只有九品武夫的修为境界,就只能处于这座漩涡的最边缘,无论生死,都无碍于这座漩涡的暗流汹涌,更不会再像更早以前的时候那样,只能追在她的屁股后面叫姐姐,然后跟她一起撒尿和泥过家家。

只是变化太快,就有些不太适应罢了。

而到如今再静下心来仔细深想一番,孟支离就忽然猜测到,云泽此番行事,很有可能就只是为了示威,毕竟云泽也不是什么傻子,几乎没有可能会在明明知晓了一切之后,还冒险将自己手中的所有底牌全都暴露出来。而也正是因此,在亲眼见过云泽一手五雷正法的威力究竟如何之后,孟支离就迫不得已只能暂且打消了原本的打算,尽管浪费了许多心力有些可惜,但既然身在这座漩涡之中,就一切还是以小心为上,哪怕会因此接连错失许多良机,至少在孟支离看来,也是并不值得可惜的。

归墟之深,深不过人心。

天大地大,哪有命大?

甚至是在很早以前的时候,孟支离在第一次得知云老爷子的规矩之后,就已经跳过了中间的过程,想到了所有的结果,并且最终认定,自己是真的想要活下去的。也便是说,在孟支离看来,能够让自己成为最终的蛊王当然最好,可若不能,大不了就是舍弃一切尊严屈膝为仆而已,总要好过身死魂消。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但其实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存在于两者之间,就是在最终争夺蛊王失败之时,依靠过往的人情与关系,甚至不必屈膝为仆,就可以留下一条命。

只是真正有可能会讲人情关系的,却有且仅有云泽一人。

早就已经想到了一切结果的孟支离,就哪怕半年前的云泽,似乎就只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而已,也依然不会介意在乾坤未定之时,多花一些心思在他身上——毕竟谁也无法保证是不是真的会有那么一天,看似不过烂泥一滩的云泽,就忽然喊出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随后就有各种机缘造化扑面而来,使其真正做到“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尽管那在孟支离看来不太可能,可陶老爷子慷慨相赠的一十八颗血桃宝药,却是赤、裸裸摆在了明面上的。

再就是云鸿仁竟会选择押宝在云泽身上一事。

而也正是因此,孟支离才会更加愿意在云泽身上花些心思,不仅笑脸相迎,并且慷慨大方。

也便是在刻意等到了午时过半的时候,孟支离就立刻自作主张提上了一壶山肖已经珍藏了多年的好酒,直奔宁心院而去。

云泽还是第一回在山上过年,并且已经来了两日时间了,再加上今天又是年三十,倘若还是不去瞧一瞧,叙叙旧,就多多少少有些说不过去,毕竟两人之间曾经也是有过一起撒尿和泥过家家的交情在。

但在叙旧之外,也要探一探虚实。

云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也终归是个江湖,就终归少不了人情世故。

孟支离的心思可是格外的活络。

半刻钟后,宁心院中。

方才自行收拾了满桌的杯盘狼藉,正准备趁着此间空暇,继续巩固一番拳意刀意的云泽,无奈被孟支离打断了修行。但对于孟支离,云泽其实还是不算讨厌的,就像孟支离对待云泽一般,是看在当初年幼时曾经一起撒尿和泥过家家的份儿上,才会在相互之间能够比起其他人更加亲密一些。

便共同坐在门前台阶上对着那座身为宁心院唯一风景的袖珍恶土,一起喝酒。

先对饮三杯。

然后再说事。

酒是陈酿,味道醇厚且绵长,可酒劲也大,三杯酒入腹之后,孟支离虽然面色如常,可云泽却是已经满脸酡红,不得已只能换了自己那些土窑烧酒,否则一旦再要喝下去,不出三杯五杯的功夫,就有可能直接醉倒。

孟支离对此倒是并无意见,一笑便罢,毕竟不是谁都能与她一般,天生就是千杯不倒的酒量。

“之前送你的那把刀,用着可还习惯?”

云泽不动声色,轻轻点头。

其实不太习惯。

寒光映月刀,刀长七尺,柄去其三,刃长四尺,并且刀刃狭窄笔直,只在顶端弯起一点弧度,与当世流传最广的刀式相去极多,尤其挥斩之时,重心并非是在刀尖上,反而是因刀柄沉重,就导致重心出现在刀柄上方尚且不足一寸之处,也就成为了很大的局限,便哪怕这把刀与云鸿仁手中玄剑十分相仿,可一旦使用起来,也依然有着天壤云泥的差别,就导致那套由自云鸿仁所怀剑法之中,演变而来的刀法,其实并不怎么适合这把刀,甚至是找遍了整座天下,也未必能有什么刀法适用于此刀。

形同鸡肋一般。

而也正是因此,云泽才会很少用到这把刀,更不曾见过有什么能够适用于这把刀的刀法。只是当初甫一得到孟支离慷慨相赠时,因为见到其样式是与云鸿仁手中玄剑大抵相仿,才以为其所怀剑法,大抵也是适用于这把刀的,并且还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以为自己之所以会在练习刀法的时候感觉到有些异样存在,是因为自己在于刀法的修炼方面,其实天赋很差,所以才会始终不得其要领。

但在今日一早,终于有所感悟突破之后,就忽然意识到了自己这一手刀法,之所以始终没有任何成就,其实真正的主要问题还是在于这把刀。

居心叵测!

云泽默不作声喝了口酒,一瞬间的思绪很多。

如果不是看在曾经一起撒尿和泥过家家的份儿上,可能就要直接撕破脸将问题摆在明面上,好好问一问了。

毕竟孟支离这是存了心的在耽搁自己,想要借由一把刀,让自己走上歧途,至于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想要让自己依然处于这座漩涡的最边缘,还是提前察觉到了威胁,想要以此将威胁扼杀在摇篮之中,就绝非云泽可知。

孟支离也跟着喝了口酒,忽然微微一笑,别有深意。

“你现在已经知道咱们之间的关系了?”

闻言之后,云泽有些意外孟支离的坦然,略作沉默之后,轻轻点头。

“知道。”

孟支离举杯与云泽示意一下,一口饮尽之后,忽然问了一个跟之前所言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在外边的时候,是不是会因为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偏偏多出了两个天大的敌人,而且还都是铁了心思要将你斩草除根的那种,就觉得自己很倒霉?”

云泽眉关微蹙,有些拿捏不清孟支离言语间的深意,却也依然微微点头。

“偶尔。”

孟支离脸上笑意更浓,一只手扶住脸颊,侧目看向云泽。

“那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不会死在外面,而是死在家里?”

云泽正在喝酒的动作当即一顿。

但也还是举起酒葫芦喝下一大口,然后长长吐出一口酒气,忽然笑了起来,转过头去深深看着孟支离,笑问道:

“你想对我出手了?”

孟支离闻言挑起秀眉,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反而相当直白地开门见山道:

“如果我赢了,有很大的可能,我会留你一命,只是需要你暂且选择押宝在我身上罢了,说得再明白一些,就是需要你屈膝为仆。但在之后,等到所有一切全都尘埃落定的时候,是重新还你自由身,还是就这么将你收作身边的仆人,就尚且不太好说。毕竟你身上牵扯到的东西太多太多,而一旦到了那个时候,我就需要好好考虑一下,是不是真得要将你身上背负的那些东西分担到自己身上一部分,当然主要还是取决于你能给我带来多少好处,或是有着实际意义的价值。”

孟支离话音稍稍一顿,再次举杯示意,但云泽却不曾领情,孟支离也就只能微微耸肩,自己喝了一杯酒,随后一边倒酒一边开口问道:

“那如果是你赢了,你是要杀我,还是留我?”

云泽忽然起身返回屋中,不多时,就重新出来,但手里却已经多出了一本雪姬从云老头书房里寻来的旧书,封面格外的简陋,不仅没有书名,甚至就只是一张比较结实厚实的白纸,不过看似有些古朴老旧罢了,其实就是一本没有任何真凭实据的杂书。

重新在台阶上坐下之后,云泽就按照过往看过一遍留下的些许印象开始翻找,孟支离也并不着急,就只是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云泽翻书。直至片刻过后,云泽翻书的动作才终于一顿,眼见于此的孟支离,就十分好奇地凑近过来,整个人都靠在了云泽身上,看似像是格外的亲昵一般,伸长了脖子顺着云泽手指指向的一行字看下去,口中缓缓念出:

“取青蛇口中液三钱,黄蜂尾上针三钱,配以妇人心三两,可炼...不解之毒?”

孟支离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忽然展颜一笑。

“竟是还有妇人心三两,确乃不解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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