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泽一路飞驰而来的动静,要比发生在前方补天阁范围内的那场激烈厮杀,还要巨大。
连同眼眸之中灵光内蕴的韦右副阁主,也不免侧目,注意力落在云泽身上,稍加细看之后,就忍不住轻咦一声。
这种眼眸之中灵光内蕴的手段,是补天阁的收藏之一,掌握此种手段之人,寥寥无几,仅就如今天下而言,统共也就只有两人罢了,其中一人便是副阁主韦右,但另一人却并非许穗安,而是那位专司看守经塔的高瘦长老,关键在于这种瞳术极重天赋,并非努力就能修成,可一旦掌握此法,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堪比通幽眼,可以透过表象看穿本质,但却无法看穿山水气运,更不能看穿龙脉走向。
也正因此,韦右才能无视前方冰雾弥漫,直接见到其中两人激烈厮杀的景象,同时也能看穿云泽炼精化炁的程度其实不算很高,相对于体内血气气韵的数量庞大而言,元炁的量,最多不过占了一成左右,甚至不到,自始至终都是安安稳稳盘踞于气府深处,但却格外凝练,甚至比起绝大多数的同境修士,都要更加紧密且“醇厚”,宛如水银一般,并且呈现金红之色,灿灿生辉,光彩熠烁。
这般元炁,还是韦右自从修炼火眼金睛小成以来,头回见到。
炼精化炁的过程,其实很像是把那些飘荡无依的“细小水珠”全部聚拢起来,放入瓷碗当中,一点一滴水磨工夫,使之最终能够汇聚成流。
当然真正的炼精化炁绝不是这么简单,只是表面看似如此。所以仅凭这种说法来讲,修士体内修炼出的血气气韵,就等同那些细小水珠,气府是源头,经络穴窍则是等同河道湖泊。炼精化炁之前,血气气韵行走经络闯穴窍,就好像一股水汽沿着河道弥漫一般,难免飘忽,并且水势不大,威力也就十分有限,可一旦水汽成水盘踞于气府之内,再以元炁行走经络闯穴窍,就会变成洪水滔滔,汹涌而过,比之先前正可谓是天壤之别。
但云泽气府深处已经凝练而成的元炁,至少在韦右眼中看来,却如蛟龙一般,比起寻常所谓的洪水,又是天壤之别。
韦右忽然赞叹道:
“潜龙在渊,腾必九天!”
黑衣小童瞥他一眼,有些莫名其妙,却也听得出这是好话,立刻一改之前忽然见到云泽之后的惊慌,挺直了腰板满脸得意之色,与有荣焉。
韦右懒得理会那头叱雷魔猿,方才只有小成的火眼金睛,依然打量着云泽气府最深处的金红元炁。
之所以如此,主要得益于自身所修灵决古经,但也有着一小部分是得益于别处,类似修行勤奋、灵株宝药、天材地宝、机缘造化,以及自身天赋等等方面,而在其中,又属前者作用最小,而后两者则是作用最大。
什么狗屁勤能补拙,不过是句放屁一样的蠢话罢了,就连读书也从来都是天赋大于努力,而不是什么勤能补拙,毕竟一个没有天赋的人,无论再怎么努力读书,也往往都是死记硬背,说起话来虽然能够一套一套的,却又完全受限于书本内容,这是读死书、死读书,可若换成天赋不差的,灵性十足的,就会完全不同,举一反三是常态。
后世之人读书做学问,真正能够做出大学问的,也往往都是那些有天赋且有灵性的读书人,而非常人。
但也理应如此。
倘若人人都能做出大学问,岂不就是放眼天下皆圣贤的壮阔局面?可一旦变成这种局面,人人皆圣贤,又岂能算得上圣贤?
韦右忽然回过神来,自嘲一些。
想得有些远了。
只是回神之后,韦右目光重新凝在云泽体内那团金红元炁上,又想到自己曾在书上读到过的一句话。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说完之后,他忽然愣了一下,跟着就笑了起来。
至于为什么要笑,就连韦右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
黑衣小童神情古怪地斜眼看着这位副阁主,暗地里偷偷伸手捅了一下旁边的云泽,小声说道:
“泽哥儿,你看那个老家伙,是不是跟第五老头有点儿像?”
云泽面无表情瞥他一眼。
黑衣小童神色一僵,挠了挠头讪讪一笑,主动解释其中原由。原来是项威出门之后,便在客舍这边到处闲逛,应该是想散步散心,只是方才途径附近的时候,恰好撞见了一位补天阁弟子从旁经过,是个有着金色竖瞳的海外妖族,许是有些看不起方才初入炼精化炁境的项威,就神色倨傲地嗤笑一声,被心情不好的项威听到之后,两人便隔着跟前这条上下足有一丈之差的冰层起了冲突。
说到这里,黑衣小童忽然叹了口气,满脸惆怅。
“项威这小子,其实我看着还是挺顺眼的,只可惜平日里的性子太闷了,就连骂人都不怎么会,根本说不过那个海外妖族。哥儿你是没瞧见,这小子让人骂得呀...根本没法儿还嘴,反倒是把自己气得脸红脖子粗,当时我还想着要不要暗里帮帮他,虽然客舍这边有规矩,不许与人起冲突,但以心声传递之法教他应该怎么骂人,应该不算坏了规矩吧?结果倒好,我这儿还没来得及敲定主意呢,他就直接拔剑动手了。”
云泽默然,皱眉盯着前方冰雾中的人影更迭。
如墨剑气翻卷不止,层层叠叠,偶有寒光一闪而逝,隐于茫茫冰雾之中,伴有铿锵之声络绎不绝,每次碰撞都会震得整座补天阁轰然晃动,更有罡风如刀,呼啸纵横。
风吹冰雾散,力震冰雾起,所以此间应该是在咫尺之内近身厮杀的两人,虽然时常辗转腾挪,范围极大,却也始终都在冰雾之中,没有显于人前,只能偶尔见到两个一闪而逝的人影轮廓,以至于这场近身厮杀究竟局面如何,谁在上风,谁在下风,根本无法得知,也让云泽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出手相助,又该如何插手其中。
云泽忽然转头看向韦右,拱手问道:
“敢问前辈,那手持大剑之人,现下如何?可曾负伤?”
韦右挑起眉头,面带意外之色笑问道:
“你怎知晓老夫能够看到其中战况?”
云泽沉默片刻,放下双手,眼神忽然变得冷峻下来。
“前辈道法虽然高明,却也不该真当晚辈是个傻子,哪怕被人窥探了气府真相也一无所知。”
韦右了然,虽然是个脾气火爆的性子,却也不曾因为一个小辈的眼神语气就大动肝火,稍加思索之后,便抚须笑道:
“此事确是老夫有错在先,如此,就当补偿你了。”
言罢,韦右伸出一只手虚压一下,立刻就有无形压力忽然出现,不仅压下了茫茫冰雾,并且压得其中两人迫不得已只能停手,各自站在原地如负万钧重担,全都憋得脸红脖子粗。
但相较于那位有着金色竖瞳的海外妖族,只是屏息咬牙便可坚持不动,项威却是需要依靠大剑镇狱才能勉强站稳,可即便如此,也是双腿止不住地打着摆子。
不比那位手臂已经化成龙爪的海外妖族,只是碎掉了手掌手臂上的几枚鳞片,无伤大雅,项威已经浑身上下破破烂烂,虽然绝大多数只是皮外伤,可胸前却有并列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翻卷,鲜血淋漓,浸透了身上那件已经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顺着衣角一滴一滴砸在脚下冰层上,摔得粉碎,站立之处的四周,更是早就洒遍了鲜血,沿着冰面上的一道道细微沟壑晕成一大片,已经冻结。
云泽眼神猛然一沉。
韦右上前一步,身形一闪而逝,来到两人中间,先是瞥了一眼那位眼神凶残的海外妖族,随后目光转向神情冷峻的项威。
“敢于拔剑是好事,但也需要量力而行。”
言罢,韦右伸手一指点在项威眉心处,在两人之间,立刻出现一道肉眼可见的气弧砰然炸裂,项威身形立刻激射而出,准确撞在云泽怀里,只一瞬间,便余力尽散,也让云泽可以轻易接下。
但项威却也已经昏死过去,大剑镇狱当啷落地。
云泽目光落在那些皮肉翻卷的伤口上,发现已经止血,稍稍一愣之后,就立刻明白过来,抬头冲着韦右点头致谢。
韦右不予回应,一步迈出,消失在原地。
后者忽然身形踉跄一步,显然是韦右已经撤去了无形中的压制,猝不及防之下,这才没能站稳,不过这位海外妖族显然对此并不上心,只是有些意外地瞥了一眼韦右离开的方向,不知这位从来不会多管补天阁范围之内任何生死福祸的副阁主,怎么今儿个忽然来了兴致,插手此事。但他明显没有放在心上,目光越过韦右,看向站在客舍范围内的云泽与黑衣小童,忽然咧嘴一笑,抬起金色鳞片覆盖的右手手爪,伸出舌头舔-起其中一根手指上面挂着的碎肉鲜血,然后故意伸长了舌头,将舌尖上的碎肉鲜血展现出来。
云泽的脸色已经阴沉如水,身上那件黑色法袍,随之鼓荡不已,大袖飘摇之间,隐有苍白交织,雷鸣炸响。
那海外妖族脸上的笑意更甚先前,忽然收回舌头,咕噜一声就将鲜血碎肉咽了下去,然后竖起鲜血淋漓的拇指,沿着自己的脖颈缓缓划过,又将手臂伸直,随后手臂翻转,拇指朝下,脸上满是讥讽嘲笑,眼神凶残。
黑衣小童气得龇牙咧嘴,嘴角露出两颗尖锐獠牙,咬得咯咯作响,一双眼睛更是瞪得滚圆,脸上逐渐露出猿猴之相,比起那个海外妖族更加凶残狰狞,却偏偏碍于许穗安定下的规矩不能出手,否则就是死罪不免、活罪难逃,只能发出阵阵低吼,念念叨叨骂骂咧咧。
云泽忽然将项威抗在肩膀上,顺便弯腰捡起大剑镇狱,没去理会那个海外妖族,也不理会那些听到声响之后就立刻跑出门来看热闹的旁观众人,转身就走。
那海外妖族明显感到有些意外,抬手挠了挠鼻尖,最后耸了耸肩膀嗤笑一声,就继续去做自己的事了。
黑衣小童这才终于察觉,连忙转身追了上前,顺便抬手用力揉了揉脸颊,恢复平日里的小童模样。
回到客舍之后,云泽便将浑身上下鲜血淋漓的项威搁在床铺上,先是为他褪去了身上那件打从桃源村里带出来的粗布麻衣,破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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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已经没法儿再穿,之后目光落在那些伤口上。许是韦右觉得仅仅只是制止了这场厮杀,还不足以弥补之前暗中窥探云泽气府的过错,便给出了更多补偿,时至此间,项威身上的这些伤口,不仅已经完全止血,并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恢复。
倘若不出意外的话,到明日入阁考核开始之前,就能恢复无恙。
云泽这才松了口气,给他盖上被子。
外边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姜北站在门口,不请自来,旁边还跟着自从上次一别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见过的陈子南,也不知是那次大墓之行落下的伤势还没来得及完全恢复,亦或是某些别的原因,总之小姑娘的脸颊唇瓣要比平日里更加苍白,像是过了花期的茉莉,病恹恹的。
陈子南目光看向云泽,得到点头示意,这才迈过门槛。
姜北扫了一眼床铺上的项威之后,开口问道:
“事情我已经听人说过了,项威伤势如何?”
云泽道:
“基本上都是一些皮外伤,所以问题不大,应该不会影响明天的入阁考核。”
姜北拿了把椅子在桌边坐下,开门见山道:
“那个海外妖族名叫艾尔罗,按照海外修士的说法,本体是龙,但与蛇蚺妖物走江入海而成的真龙全然不同,反正在我看来,这种西方龙更像是某种脖子很长的...蝙蝠?”
陈子南忽然拿出一纵丝帛卷轴,递到云泽面前,一言不发。
云泽有些狐疑,接过卷轴摊开之后,这才知晓其中内容全部都与艾尔罗有关,并且文字之间,还有一则画像,栩栩如生,前边是化成人形的艾尔罗,一双金色竖瞳,尤为瞩目,后面的画像则如姜北所言,形似蝙蝠一般,浑身布满金色鳞甲,除了脑袋面孔还算像模像样之外,体态模样,实在是让人不敢苟同。
云泽挑眉问道:
“异兽应龙的血脉?”
黑衣小童忽然嗤笑一声。
“泽哥儿可别开玩笑了,如今世上就连真龙都没有,又哪儿来的应龙这种鸟兽共祖?且不说那孙子配不配的上,就算是真有应龙血脉,他也就只是个血脉稀薄的杂种,与天下鸟兽没甚区别,不过是恰好出现了返祖的情况而已。”
云泽眉关紧蹙。
在他手中那部《白泽图》中,其实就有一篇关于传说的内容,看似有迹可循,实则从未有人真正见过,就连亲手编撰了《白泽图》的白先生,也在开篇之处特意注明了“真假未知”四个字,但为何如此,确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白先生真名白泽,被人言作“耳闻天下事,无其不知,无其不晓”,却偏偏要在此篇标注“真假未知”四个字,就着实引人猜疑。
而此篇内容,则是来源于市井坊间的各种怪谈,以及流传在山上修士之间的某些传说,版本可谓层出不穷,其中就有一些关于异兽应龙的记载。
依其所言,又叫黄龙、庚辰、应德之龙、元始黄龙、天元应龙、苍晖应龙、吉、老龙吉、飞龙、应时之龙,被人奉为祖龙,更是天之后妃、太一之妃,生凤凰、建马,建马生麒麟。
而黑衣小童方才所言,应龙为鸟兽共祖,也是来源于此,皆因传说之中,凤凰生一切鸟,麒麟生一切兽,追本溯源之下,应龙即为世间鸟兽共祖。
但是真是假,却不得而知。
云泽将卷轴收拾起来,还给陈子南。
“且无论这头西方龙的来历究竟如何,总之仇是已经结下了,并且那个名叫艾尔罗的,明显是个心高气傲的家伙,可能就连我也被他一并记住了。”
云泽忍不住苦笑一声。
“这还真是...无妄之灾。”
黑衣小童沉默下来,有些愧疚,总觉得是自己失职才会如此,毕竟他也早就知道项威的心情不好,正是容易冲动的时候,却偏偏没能看住他,这才闹出了这场意外。
姜北叹道:
“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已是无用之举。那个名叫艾尔罗的西方龙,要比咱们年纪大了不少,早在八九年前就已进了补天阁,如今属于补天阁中属于名列前茅的几人之一,虽然还未突破炼炁化神境,但他炼精化炁的程度却相当之高,具体的不太清楚,但也差不多能有七八成左右。我才只有一成多点儿,你和项威应该还不如我,真要被他盯上了,哪怕咱们联起手来也不太容易对付那家伙,毕竟他的来历也不差,不缺厉害手段。”
云泽点了点头,满脸无奈。
“我还不到一成。炼精化炁这件事,确实比我之前想象中的更难一些。”
陈子南忽然言简意赅道:
“三成。”
云泽与姜北闻言一愣,一阵面面相觑。
炼精化炁这件事,并不只是水汽凝珠、汇聚成流这么简单,其中过程其实极为繁复,并且路数极多。像是横炼体魄的纯粹武夫,只修血气,就不需要修炼元炁,但炼精化炁的过程却也无法避免,需要将自身血气进一步凝练提纯。
在寻常俗世的市井坊间,有一种手艺人,专为制作各种茶壶,在此行当之中,就有诗曰“粗胚淬火后,把把显峥嵘,貌似泥为骨,敲之金玉声”,用来形容纯粹武夫的炼精化炁,再合适不过。
除此之外,吸纳灵气的纯粹练气士,也是如此,只是过程看似更像水汽凝珠、汇聚成流,将炼精化炁之前修炼吸纳来的灵气一点一滴汇聚起来,使之凝练且粘稠。
最后一种,就是类似云泽这般,不仅身为武夫修炼血气,并且还会吸纳灵气,只是绝大多数一主一辅,而非云泽这般齐头并进,可炼精化炁的过程,却也没甚不同,都是将血气灵气揉成一团,辅以凝练、提纯、打磨等等手段,最终形成所谓的元炁。
但无论走了哪种路数,在修士之间都有那么一句话,专门用来形容炼精化炁,便是所谓的“百炼成钢”。也正因此,修士一旦步入炼精化炁境,无论此前修为进境的速度何其迅猛,一旦跨入此道之中,都会一落千丈,关键在于“百炼”二字,便又有多事之人谓之曰“千锤百炼”。
有关此道,众说纷纭,却也万变不离其宗。
云泽与姜北忍不住有些惊叹,但同时也有一些挫败感。
可陈子南确实面色如常,一如既往地没精打采,昏昏欲睡。
之后几人又说了一些有关那位海外妖族的事,可最终还是没有商量出个一二三来,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
在项威昏迷不醒的期间,蒂娜也曾听到消息前来探望,表达歉意,其中就曾提到,那位真名艾尔罗的海外妖族,之所以会对项威如此不善,极有可能是与某种不可详述的原由有关。
说到这里的时候,蒂娜神情有些尴尬,迟疑许久,这才压低了嗓音开口解释,原来是一部分的海外人,无论修士还是凡夫俗子,都有排斥其他人族的情况存在,并且还会怀有很深的敌意。但在最开始的时候,这种排斥仅仅只是在于外貌方面,再到后来,就逐渐延伸到了性格、体质方面,再加上某些历史原因,就给了这些海外人某种很奇怪的优越感,而诸如此类的排斥与厌恶,也就越发变本加厉,甚至一少部分人尤为突出,已经成了某种近似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强烈敌视。
说得再要直白一些,就是在这一类高贵人的眼里看来,其他人族,都是一些披着人皮的异族。
云泽有些莫名其妙,但更多的还是匪夷所思。
直到秦九州忽然插嘴,予以肯定之后,云泽这才终于被迫相信。
不过这件事却也没被云泽放在心上,就像之前说的那样,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转而问了她与项威之间的事情,这才知道,原来项威真的已经问过了蒂娜的态度,而她也是瞧着项威那副认真的模样,没能忍心隐瞒不说,所以他们两个也能算是已经开诚布公地聊过这件事。
按照蒂娜的说法,他们两个显然不太适合成为道侣,毕竟风土人情差异太大,所以她很清楚出身海内的项威,肯定接受不了像她这种从不介意一夜鱼水之欢的姑娘,但如果只是朋友的话,就大可不必考虑这些。
不过项威究竟如何考虑,就不得而知了。
说过了这些,蒂娜就留下了特意带来的歉礼便告辞离开,歉礼是某种用来治疗伤势的药剂,但看起来多多少少有些古怪,是用玻璃瓶封装的某种绿色液体,并且除此之外,蒂娜还给留了两只针筒,让秦九州与黑衣小童生出了很大的兴趣。
但在最后,秦九州还是摇了摇头,让云泽丢掉了这些东西,说是此类药剂或许适合那些海外修士,但却未必适合海内修士,只是碍于具体原由解释起来太麻烦,所以秦九州并未多说,仅只撂下一句“一方水土一方人”,就回去床铺继续躺着翻书看书。
云泽不疑有他,便将那管药剂交给黑衣小童,让他出门丢掉了。
...
等到项威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第一时间确定了大剑镇狱还在身边之后,就放下心来,之后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睁着眼睛盯着屋顶横梁,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云泽正在房间里绕着桌子八步走桩,桌上点着一只油灯,灯火昏暗,随着云泽时快时慢的身形移动,摇曳不止。
其实云泽已经注意到项威苏醒过来,却并未停下走桩的动作,也不曾多说多问,直到差不多过了一炷香左右,项威这才做了一次深呼吸,摸了摸胸口已经差不多快要完全愈合的伤口,然后翻身而起,拿出一身新的粗布麻衣套在身上,便拎着大剑直接出门,一路跑到远处的冰山断崖附近,这才开始迎着寒风独自练剑。
云泽拎了一条长凳出来,坐在门口旁的屋檐下。
夜幕如同一块黑布,点缀着月明星稀,流光皎洁。
所以远处起伏连绵的冰峰雪山,就像是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妩媚多姿。
有人在那边练剑。
身后的客舍当中,黑衣小童正睡得惨不忍睹,趴在床铺边沿,半个身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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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了下来,嘴角的口水更是飞流直下三千尺,偶尔还要把手伸到裤裆里面挠两下,让旁边还在读书的秦九州偶尔瞥见,忍不住满脸嫌弃,干脆一脚踹了出去,直接将他从床上踹翻下去。
黑衣小童下意识地哎呦一声,趴在地上愣神片刻,这才迷迷糊糊爬了起来,看一看床上好像无事发生的秦九州,又看了看自己流在地上的口水,有些狐疑。
“我掉床了?”
秦九州看他一眼,将手中书本翻过一页,顺便“嗯”了一声。
黑衣小童挠了挠头,将信将疑,但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皮糙肉厚,重新上床之后,很快就重新酣睡过去,依然睡姿不雅,四仰八叉的模样,忽然就一个翻身,将腿压在了秦九州身上。
正要翻页的秦九州嘴角一抽,一巴掌拍在黑衣小童的脑袋上,啪的一声,吓得黑衣小童猛一哆嗦。
秦九州也跟着哆嗦一下,差点儿没把书都丢出去,眼神惊愕,狐疑问道:
“做噩梦了?”
黑衣小童一下子变得满脸茫然,伸手挠了挠头,有些迟疑。
“好像...是。”
秦九州没好气道:
“你都多大年纪了,睡个觉还一惊一乍的,再敢打扰我看书,就滚去打地铺!”
黑衣小童学着他的模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左右瞧瞧,忽然见到对面床铺空无一人,又瞧见了正在门口坐着的云泽,当即双眼一亮。
“泽哥儿,你还睡不?”
云泽正小口小口喝着梨花酿,闻言摇了摇头。
黑衣小童立刻咧嘴一笑,扭头冲着秦九州做了个鬼脸,就喜滋滋地抱着枕头跑去对面床铺了。
秦九州扯了扯嘴角,懒得理会,继续翘着二郎腿躺着看书。
云泽默不作声喝了口酒,悠然自得。
一夜匆匆。
次日,云泽与天亮才归的项威一道出门,前往客舍东边的空地。除此之外,乌瑶夫人与孟萱然几人也都随之现身,跟在云泽身旁一同前往,同时也将自身气机浮现出来,让人可以知其修为境界,算是一种无形的示威。
入阁考核其实也是一种大道之争,难免死人,所以才会有了这种的传统,用以震慑旁人,但更多还是为了提醒那些年轻一辈,在入阁考核的过程当中,最好别把事情做得太绝。
但绝大多数的年轻一辈,也就只有一位护道人罢了。
所以云泽这边统共四位圣道修士随行而来,就难免备受瞩目。
不过云泽倒是对于那些视线全都视若无睹,心安理得与项威并肩而行,来到高台附近,找了个地方暂且站定。
不远处,姜北、鸦儿、钟乞游几人,瞧见这边的情况之后,神色各异。云泽只与几人点了点头,就算是已经打过招呼,之后又与另一边的天玑麟子叶知秋,以及天璇麟子胡狄二人抱拳示意,做过了这些之后,方才看向身边跟着一位天枢长老的吴麟子。
后者神情阴郁,脸色难看。
那位天枢长老,方才不过大能境的修为罢了。
云泽很快就收回目光,不再理会,站在原地闭目养神。
其实北中学府此番来人不止这些,除去云泽认识的几人之外,还有两位直到最近方才堪堪达到门槛要求的弟子学员,也在其中,只是这两人的修为境界有些水分,是靠灵株宝药也或昂贵丹药,方才能够突破瓶颈,炼精化炁,目的也就只是为了尝试一下,希望不大。
诸如此类的,不在少数。
故而高台附近,一旦放眼望去,就会发现人数众多,抛开那些护道人不谈,年轻一辈足有五六十人,很多都是靠着灵株宝药也或昂贵丹药强行提升修为境界,想要豪赌一把,而除此之外,就是北中学府出身的弟子学员人数最多,但也仅限今年。
诸如此类的情况虽然还未发生过,但也已经可以预见两年之后的今天,就会再有一次,皆因海外许多大家族中等同麟子麟女的继承人,全都同年进入学院,并且会在今年升入学府,所以一旦到了那个时候,位居海外的几座学府,就会一口气出现至少二十位可以达到门槛要求的年轻一辈。
这件事还说不上板上钉钉,毕竟修行路上难免会有意外发生,哪怕只是稍有不慎,也会功亏一篑,甚至就此一蹶不振,身死道消。
但也是十之八九。
不过云泽对于这件事倒是不太上心。
北中学府的明年,同样人数不少,侯氏麟子侯宝宝、天枢麟女步逸红、疑似龙虎山出身的詹博洋、某位不知名野修的关门弟子马平,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明年今天应该都会站在这里。
补天阁,只会越来越热闹。
云泽睁开眼睛,抬头看了眼日头,算了算时辰。
从站在这里到现在,已经足有一个时辰了,可补天阁这边,无论许穗安还是韦右,谁都不曾准时现身。
云泽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但人群却是依然安静。
之后又过许久,一直等到日上中天,远处方才有着两道人影姗姗来迟。
走在前面的,是个身材挺拔的英武男子,龙骧虎步,渊渟岳峙,身上穿着一件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明黄色龙袍,纯粹金丝编制而成,黄金束腰,其上绣有五爪金龙,栩栩如生。而其身后半步之遥,则是低着头的韦右副阁主,也似是羞于见人,便在走近之后,就立刻扯起大袖遮住脸庞。
台下众人,神色各异。
直到那位身着龙袍的英武男子走上高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左右两杆大纛旗上,忽然咧嘴一笑,原本那副不怒自威的模样,立刻消失不见。
韦右不曾跟上前来,而是偷偷摸摸去了高台后面,再不肯现身。
许穗安忽然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重新恢复之前那副威严模样,开口说道:
“那个...我先讲两句儿昂,本人便是补天阁阁主。当然,在场各位也不用非得记住本阁主的这张脸,虽然本阁主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是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一表人才、英俊潇洒、相貌堂堂、器宇轩昂、温和有礼、风度翩翩、花容月貌、秀色可餐...”
听着高台上的滔滔不绝,饶是项威这般,也忍不住眼角猛地跳了两下,脸色变得奇差无比。
一炷香后,许穗安忽然话音一滞,面露为难之色,许是没词儿可说了,便愁眉苦脸地沉吟起来,这才注意到下方众人愈发难看的脸色,稍稍一愣之后,这才抬手握拳挡着嘴巴咳了一声,厚着脸皮继续说道:
“好了,刚才的事情到此为止,谁都不要再说了。不过除此之外,本阁主还要再说几件事。”
许穗安话音一顿,神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其实统共也就只有三件事,第一件事,就是补天阁如今的规矩,与之前告诉云泽的一般无二,不过在此之外,许穗安又说到了很多无关紧要的内容,诸如二十多年前的第一次规矩变动,由他亲自拍板决定,将补天阁的入阁考核改为一年一度,然后就是四五年前,由副阁主提出,有关招徕之事的变动,以及最近一次发生在两年前的巨大改动,撤掉了补天阁中绝大多数的规矩,使之变成了如今这座小江湖、小乱世。
但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就难免会有一些消息落后之人提出质疑,而许穗安给出的回应也很简单,直接气势汹汹地撂下一句“不服就滚”,便再也没有谁敢多说什么。
第二件事,其实有些无关紧要,而且有些不讲道理,只是单纯因为许穗安出身海内,又懒得去学海外雅言,这才临时想到需要补充一条规矩出来,将海内雅言定为补天阁雅言,当然平日里爱说什么说什么,谁也管不到,可一旦到了他的面前,就必须要说海内雅言。
按照许穗安的原话来讲,就是“若有谁敢当着本阁主的面叽叽喳喳说那海外鸟语,一概死罪不免,活罪难逃”。
不少海外修士的脸色,立刻变得奇差无比,却也不敢置喙,只能低头不语。
再者便是第三件事。
许穗安已经彻底放弃了那副威严做派,干脆坐在高台边缘,双脚悬空,摇晃双腿。
“最后一件事,就是入阁考核的方式需要变一变,之前的那种方式有些没意思,尤其那座古界小洞天,早就被人摸清楚了,哪些地方可以去,哪些地方不能去,有些人啊,尤其那些喜欢仰仗外物提升修为的,简直是比自家娘们儿身上生了几个痦子还清楚,所以今年就干脆换个地方进行考核。”
许穗安冲着下方神色各异的众人咧嘴一笑,然后站起身来,面向北边缓缓踱步。
“在极北之地正中间的位置上,有一座人间与虚无禁地之间的禁制壁垒,很远就能看得到,是一片朦朦胧胧的七彩神光,在那之下,则是近些年来一直守在那附近的白先生。本阁主呢,也早就与白先生商量过了,由此往北,谁能顺利找到白先生,谁就可以通过入阁考核进入补天阁,并且不限时间。所以无论你们是用一个月也好,用了半年也罢,或者干脆明年才到,都可以,反正白先生自会负责将你们送回此间,但如果不小心死在路上,无论是冻死、饿死,还是迷路,或者葬身熊腹,那就不好意思了,只能长眠于此。”
正说着,他忽然身形一俯,以出水姿势转过身来重新抬头挺胸,说话也顺便拉了个长音出来,踱步而回。
“当——然了,本阁主也可以再给你们一次机会,重新选择到底要不要参加这次的入阁考核,你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可以考虑,一旦决定之后,不许更改。”
说到这里,他又忽然停住脚步,抬手拍了拍脑门。
“瞧我这脑子,差点儿忘了还有一件事。”
许穗安清了清嗓子,居高临下地面朝众人继续说道:
“所有护道人,必须乖乖留在这里,在自家小辈的考核还没结束之前不许离开。违者...杀——无——赦!”
以拉着长音的怪异腔调说完之后,高台上的那位许阁主,蓦然间咧嘴一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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