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右关姓一脉,将门大族,世代为朝廷效力,为南陵朝开国立下不世战功,二代家主关枭远军功盖世,受先帝特赐佩刀上殿遇君不贵的无上殊荣,封异姓燕王位,怀化大将军兼任陇右节度使,领兵陇右,在军中的影响力只比战神卫义庭和同辈的老将军邢台稍逊一筹。
其世子关雎元虽不如父亲在沙场扬名,离经叛道暗自调入承天司这个鹰犬衙门,但也一步一步混到了地方四使的位置,这些年在牡丹州的所作所为倒也不愧关家子孙的名声,相比于杜丹州刺史宋柏,世子显然更受爱戴,他是那个西边偏州里少有的能做到威慑贪官,体恤百姓,民间无人不交口称誉的父母官。
只可惜天妒英才,世子关雎元无故殒命,老燕王白发人送黑发人痛心疾首,终是一病不起,白驹城局面混乱,军心动摇,这时有北陵潜伏沙海军中的碟子趁机发难,幸得燕王独女,世子胞妹,小郡主关凝香站了出来维持大局,在关家亲信的合力下这才诛杀奸佞,
而忽然出现在玄武关的魁梧老人一身关家沙海军特有的古铜棕甲,体格异于常人,脾气火爆,显然与陇右关家脱不开干系。
少将军邢策安望向前方,眼神复杂,眼前那二人交谈什么不得而知,但看起来相谈甚欢,视线转向身旁那位年长他不少的虎瞿将军,笑道:“公孙大哥,这刘大学士好大的本事啊,竟然能人让杀人无数的老匹夫按下杀心,你说他都说了些什么呢?”
英武非凡的公孙璃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素有“白龙将军”之称,早些年若非身为邢家家将就完全可以独当一面,将虎贲军训练成一支铁骑雄师,国战之时,千马奔援玄武关吓退青山侯大军便是出自此人的手段。
老将军去国为质后,这只“盘龙”短短两年便把玄武关打造成铁桶一块,朝廷在国战后对边境诸军采用怀柔政策,皇帝陛下顺水推舟下旨白龙将军总揽边军十关大小军权,若非北陵大将军左善世尚在人世,这位“小兵圣”名号前的“小”字便该去掉,称一声公孙兵圣也不为过。然公孙璃此人重情重义,无论如何“一遇风云便化龙”,对邢家仍是恭敬有加,对少主人邢策安更是一心辅佐,只敢以称“末将”自称。
犹豫了一下,公孙璃皱起一双如刀锋挺直的英眉,低声道:“听说少主被此人所伤,连那北陵杨家的小怪物也伤的不轻,末将忙于边境军事,想不到竟纵容这老匹夫在自己地盘逞凶,实在是愧对老主人的嘱托。”
邢策安愣了一下,一脸尴尬笑道: “啊,璃哥听说啦?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是输啦,输的很惨,这老家伙刀枪不入,皮比咱玄武关的城墙都厚,连卫战神的佩枪都奈何不了他,我自然不敌咯……不过能比那北蛮子杨三戟好些,那孩子是没几天可活了。”
公孙璃抖动鲜亮如雪的白头盔,手中大槊微斜,“公孙璃,愿策马替少主出口恶气。”
邢策安心头一动,视线望向那个身材魁梧披甲老人,却仍是摇头轻声道: “璃哥,你身为三军主帅不可以身犯险,你我职责是守护这一方百姓,若这老匹夫不闯城门,你我就不可动手。”
公孙璃看着邢策安欣慰一笑,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老主人的影子,“少主好像成熟了不少。”
话音刚落,邢策安眼神闪过一丝怒意,沉声道: “不过这老家伙杀我一千兄弟,这仇将来定要亲手报了。”
说话间那柄握着云渊枪的手微微颤抖。
远处山坡,天空逐渐泛起鱼肚白,一人一熊对坐一夜。
瞧见大空大白,刘子明伸了个懒腰,笑道: “听说关老前辈曾在边关与卫大将军一战,又与西北无敌的洛城主大战一天一夜,真是威风八面。”
魁梧老人声调粗矿,冷笑道: “不值一提,卫义庭那厮不过晚辈,焉能与我儿同名? 这战神的称号本该是我儿关枭远的,老夫得知元儿遭遇不幸,情急之下走火入魔,才与他一战,他倒算有些能耐,与老夫平分秋色,至于那洛无双……嗯,是哪里传出的谣言说老夫与他大战了一天一夜? 分明是老夫追杀了这厮一天一夜,他也就是有些轻功,不然真要硬碰硬,老夫能揍得他满头是包。”
“老前辈真是霸气啊。”刘子明苦笑一声,心里道,无论这话是否有吹嘘的成分,但普天之下遍观武评有几人敢如此大放厥词? 洛无双武评第八,可动起手来,榜前七甲未必能稳压他一头,人熊此言只叫江湖汗颜。
魁梧老人咳嗽了一声,如同鼾雷,说道:“少拍马屁,老夫且问你,你方才所说的算不算话?”
“刘某以性命起誓,绝无虚言。”刘子明竖起三根手指发誓,眼神坚毅。
“好,蒙骗老夫,料想借你十个胆子也不敢,我这就动身去铁衣城。” 魁梧老人猛然起身,大地为之一颤,可见其内力的恐怖。
刘子明站稳身形,喊住他: “且慢,老前辈可否走东蜈蚣道一路? 毕竟不好空手前去,不如带点礼物? 正巧我的手下传来情报,陌门有位护法正在前往玄武关的路上,前辈先摘下他的人头,对那陌门的人也好有个威慑。”
魁梧老人哈哈大笑道: “不错不错,你小子很对老夫的胃口,虽知你是借老夫杀
人,但这心头却不气不恼。”
刘子明嘴角泛起好看笑容,拱手行礼道: “前辈宽宏大量,可别手下留情。”
魁梧关姓老人咧嘴一笑,笑容阴沉道:“老夫掌下,从不留活口。”说罢魁梧老人径直转身走去,沙漠上留下足迹恐怖的的大脚印。
刘子明活动了一下坐了一夜已经僵硬的身子,转头看向缓缓驶来两位将军,说道: “二位,没戏看了,咱进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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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子明随二位将军进城,负责接应的城门郎孙校尉此时是汗流浃背胆战心惊,敢情这位公子真是大将军的旧友,先前拦路放箭一事,万望他不要记仇才好,不然丢官是小,被迫卸甲归田那可比死都难受。
孙万忠是贫寒农民出身,为了混口饭吃,凭一身力气到边境闯荡,后投身军伍,娶了一个貌美的老婆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也算在玄武关扎下了根。
国战之时玄武关镇守国门,邢台老将军驰援前的那战,还是一名普通玄甲士卒的孙万忠奋勇搏命,一人诛杀北武军中伍长二十几人,死守不退。
当时他的刀都劈卷刃了,却从未想过退却,他从死人堆里趴出来接着血战,不是不怕死,而是不能死,不是没想过退,而是退无可退,他的妻儿当时就在城内,人活一世,就是这样,有了羁绊牵挂,就没了退路,只能奋勇向前。
后来国战结束,他凭军功捞到了一个实权校尉,负责城门布防,警示敌情,还算是油水不错,一家人再也不用过苦日子了。兴许是过了两年的安生日子让他越来越不愿意失去手头的一切,城门下令之时他竟一时鬼迷心窍,想放箭射杀那些无辜的百姓,现在想想悔不当初,他小心翼翼地察看那位年轻权贵的脸色,见他喜怒不形于色,心头就愈加愧疚。
忽然他扑通一下跪在众人面前,自己狠狠打了自己两记耳光,声泪俱下道: “孙万忠死罪,先前一时猪油蒙了心,竟然想着射死大人和城外百姓,虽出于敌人攻城情急之下,但毕竟铸下大错,请二位大将军看在孙某也立下微薄军功的份上,不要去我军职,赐末将痛快一死。”
刘子明连忙搀住孙校尉,视线望向一红一白两位将军,说道: “孙校尉何罪之有? 一来你并未放箭,二来有敌人袭城,抵抗放箭理所应当,我南陵边关有你这样尽心尽力的守门将,吾心甚安。二位将军,你们说呢?”
邢策安点头道: “孙万忠,人到中年,我知你做到这个位置不易,你那小女儿该到上学点年纪了吧? 校尉俸禄不多,吃的用度想必紧张,这样吧往后你每月俸禄再加十两,不过你需亲自去给城外那批百姓安安心。”
孙万忠咬破嘴唇,激动道:“孙万忠何德何能,需以死报答诸位大人恩情。”
邢策安啼笑皆非道: “可别动不动就死,要是将来战事再起,本将军可不想当光杆司令啊,你啊,留着性命和力气给我杀北蛮子去。”
公孙璃微微一笑,上前替他整理了一下盔甲,轻声道:“少主说的不错,军人死沙场,那是荣耀,死在别的地方,我替你妻儿父母不值。”
孙校尉抹去泪水,拍了拍玄甲刀,手横放胸口,行了个军礼,目送三位大人物策马奔向将军府。
如今的大将军府上是先前的城主府改造的,位置接近军营,便于军情禀告,边关城池没有受到朝廷新政影响,即没有新设新府台衙门,但凡朝着事务皆有二位将军在大将军府中打理。虎瞿大将军公孙璃统领边军十关督造北境防线,忙的不可开交,平日里的事情则由邢策安这个代城主管理,邢策安原是最烦官场俗事,醉心武艺斗狠,父亲入敌国做质子之后,这位少将军成熟了不少,不仅能将玄甲军操练的井井有条,还能在玄武关官场上左右逢源,整顿吏治,实在是令人惊喜。
正午时分,公孙璃即刻要前往北烟关,收服国战时步战第一宋无界将军战死后留下旧部残卒,耽误不得,匆匆领一队铁骑精锐北门出城。
邢策安与刘子明二人送别之后,邢策安便拉着刘子明在将军府喝酒,三两碗酒水下肚,便开始打听南宫少卿的事,听闻南宫少卿家乡央州遭遇变故不禁为他捏了把汗,好在听到最后是有惊无险这才安心,话锋一转,又问起了南宫少卿如今的武功到什么地步了?刘子明暗自一笑,前面问的都是客套,你邢策安最想问的还是你这个一生之敌如今的武道境界吧?
刘子明笑着摇头,他确实不知道南宫北行之后的情况如何了,按日子推算眼下南宫义妹他们应该已经跨过了边境夫子谷到北海一带了吧,他望向将军府园中添了雪白的花草枯枝,想着想着忽然失了神,想起某人,忽然开口道: “邢将军,刘某失陪一下。”说完便径直离开将军府,邢策安吃酒到一半觉得莫名其妙,但也未有深纠,一笑置之。
刘子明走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身子有些晕沉,寒风呼啸城道,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好歹有酒水垫肚,不至于冻晕过去,他要见的人住的也不远,再穿过一条街道就是了。
再走了几里路,悠然在一间名为萧记的店铺门前停下脚步,雪花沾满门前的招牌,店铺大门上了锁,上面的灰尘与烟花混在一处,看起来已经许久无人问津。
刘子明转身拐入街角,没记错的话那里有一家卖炊饼的摊贩,无论刮风下雨,还是下雪打雷,都会风雨无阻地出摊,老板是个手艺人,家里几代都是做炊饼生意的,做的炊饼味道很好,价格也实惠,为城中一大美食,每次都是大排长龙,生意火爆。
刘子明来到炊饼摊前,果不其然排起了长队,多是大人们磨不过贪嘴孩子的软磨硬泡苦苦哀求带他们来买上一份,年轻公子并不着急,老老实实排队,排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轮到了他。炊饼老板是个身材消瘦的中年人,满脸痘痘,看起来并不俊美,他身旁有个女孩倒是眉清目秀,年不过十岁,显然在给爹爹打下手,帮客人们将摊好的炊饼打包装入食袋,看起来十分娴熟,穷人孩子早当家,这话果然不错。
小女孩猛然抬头,看见这位俊俏的公子笑容温和,温声说要两份烧饼,老板笑着应了声“好嘞,这就好~”
那年轻公子缓缓道: “不着急的,你家炊饼我想念的很,老板,你家姑娘两年前还小小一个,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
炊饼摊主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这华贵公子极为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谁,只当他是一个在他这买过炊饼曾经的贵客,呲牙咧嘴道:“这孩子非要帮忙,大冬天的,让公子见笑了……瞧公子眼熟,莫不是在哪见过?”
刘子明微笑道: “和萧记老掌柜一起来过买烧饼,老板不记得了?”
炊饼摊主恍然大悟,“哦噢,想起来了,公子是萧老的朋友,既然如此也是我的朋友,那这饼便没理由收钱了。”
刘子明摇头笑道: “这可不行,就冲孩子大冬天和老哥出来卖饼这份孝心,这饼也不能白送,”
炊饼摊主没在说什么,只好给炊饼加些好吃的酱料来了表心意,炊饼蒸好,热气腾腾,香气更是扑鼻,小女孩娴熟地将炊饼装好递给刘子明。
刘子明接过炊饼后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对着摊主笑着说: “向老哥打听件事,我很久没回来了,不知萧老去了何处?”
小女孩抬头,瞪大一双棕色眼睛,抢答道:“萧伯伯回老家。”
摊主也点了点头,刘子明心中了然,蹲下身子,向小女孩道谢,“谢谢你小朋友。”
小女孩小脸一红,转身躲在爹爹身后。
刘子明提着两份烧饼转身离开,消失在风雪中。
不知过了多久,这位锦衣被白雪覆盖的公子来到一座院子外,正欲上前叩门,却发现大门并未掩上。他轻轻一推,踏入院子。
整个院子里,各种竹、木、石、泥料摆放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落脚之处。各种半成品的铜盏木俑、铁壶瓷枕,竹制器具堆积如山,一众几十座青铜碑琳琅满目,泥俑木偶亦是栩栩如生,令人叹为观止。
院子旁矗立着一座黄砖炉窑,熊熊燃烧。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窑口,全然不顾汗流浃背,丝毫没有在意刘姓公子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