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更漏子--为什么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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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山,云霞漫天。

信阳城的紫微宫就好像印盖在这片黄土地上的红章,板正又庄严。

经年变迁,朝代更迭,它却更似一个经久不衰的舞台,无数人拼命厮杀只为上这舞台演过一遭。但它呢,它从不在意谁曾登上来演过,更不在意谁正在这里演着。

“祝官家,福寿齐天,安康万年!”

紫微宫的延福殿内,晁帝一身褐红龙衮,端坐在正中的龙椅之上,文武重臣立于大殿两边,躬身齐拜。

“众爱卿不必多礼,都坐下吧。白日里,你们也陪朕这个无趣之人赏了一下午的诸宫调,今夜啊,众爱卿尽兴就好。”

“是。”

大臣们纷纷盘腿坐下,只见太子晁风走到殿前:“父皇,儿臣倒有个不错的想法。”

“哦?吾儿有何见解啊?”

“父皇,儿臣在城郊的景泽山上围了一片树林,放养了些豪猪和家兔。阳春三月正值其活动频繁之时,儿臣斗胆,自荐组织一场围猎,替父皇庆寿!”

霎时殿中议论声此起彼伏,尤其是那些个儿文官们,瞪大了眼睛左顾右盼,武官们则一个个屏息凝神,就像是生怕呼吸声重了些惹来杀身之祸一般。

“官家自登基以来,可就没再上过马背,也未再拿起过弓弩了呀。”huye.org 红尘小说网

“可不是嘛。我朝向来以文为尊,围猎这等粗俗野蛮之事,恐有碍国学的宣扬发展啊!”

至于大臣们为何反应这般激动,此事,还得从晁帝是如何登上这皇位说起。

十七年前,战功赫赫的汴朝大将军晁徵,在一场冬日围猎中举兵而反,一箭射死了汴朝皇帝李仁楷。他的精兵铁骑围了信阳城整整三十日,一夜之间,紫微宫内血流成河,信阳城内哭喊连天。

而后,晁徵登基建立南朝,第一件事便是整改律法,宣扬以文为尊,削弱武将实权。故而在南朝,武将们的地位不如文官,信阳城内更是明令禁止大范围传授武学。

这是一段人人都不愿想起的过去,此刻,却被太子当众提了出来。

大家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晁帝,担忧太子今日恐会惹得龙颜盛怒了。

但晁帝却是出乎意料地冷静,神情并未流露出丝毫介怀,甚至端起酒盏品了一小口,待到殿中讨论声渐渐平息了,才眯着笑眼扫视着他的众爱卿:“众爱卿觉得,太子这个提议如何?”

这下好了,殿上的大臣们一个个就跟吓破胆一般,脸色铁青,不敢有一句妄言。

见无人敢应承,晁帝突然大笑了起来:“朕倒是觉得,未尝不可。哈哈哈哈!”

晁风又道:“儿臣定当安排妥帖,不如就定在三日之后?届时大臣们也可携带家眷同去。”

“允了。”

“谢父皇!”

大殿其余人见状,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看来官家还是很在意太子殿下的。”

“是啊,如此状况,官家竟还能挂着笑脸。”

“就前几日,太子刚与契丹人签了五年的和平协定,官家甚悦,自是不会迁怒于他的。要换作你我,此刻怕是已经人头落地了。”

大臣们这下才放下心来,各自端着酒杯寻人推杯换盏去了。

晁风站到了林离面前:“阿离,你大婚之日本宫未能到场,这杯便祝你新婚美满。”

林离赶忙起身,回敬道:“多谢太子殿下。”

“本宫听闻,你已找到了医治眼盲的神医?”

“回殿下,微臣运气好罢了,觅得一位良医。”

“哦?你家那位姑爷,可能看见了?”

“还未,不过应是快了。”

“既然如此,三日后的围猎你便将他带上。”

林离心里一默,眼盲之人行动本就不便,若去那般场合必会遭人苛待,于是连忙推拒道:“殿下,我家那口子身板儿弱得很,别说围猎,那弓都拉不开,大可不必去丢人现眼了。”

“林掌司此言差矣。身为我朝刑庭司掌司的丈夫,他自当与其他大臣的夫人一般,积极结交朝廷官员,替妻争光。若他能对国家政事有所贡献,封个诰命丈夫也并无不可。”

诰命丈夫...林离对她家这口子可没有这番期许,他那身板儿能多活几年就不错了,再者,朝堂之人个个都是人精,他那样子一看便知头脑简单,还不得把自己玩儿死。

“......殿下,此事微臣恐不能答应。”

“本宫何时与你商量了?此事你必须办妥,不得有误。”

太子撂下一句话,转身走人了。

接下来的整个寿宴林离都如坐针毡一般,熬到宴席一散,她便大步流星奔出了宫。

夜风习习,林府那棵洋槐树已落了近半数的槐花。

穆予坐于廊边木板,沐浴在满月的银辉之下。

“这么晚了,还没睡?”林离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身后,气息还有些许急促。

“这么早,你怎么回来了?”穆予故意反问。

林离走到他身旁坐了下来:“没意思,还不如早点回来。”

“公务之事,你不是一向在意得很?”

“吃酒奉承算什么公务,我林离没那闲工夫。”

“那日你不就有这闲工夫?”

知道他在趁机揶揄自己,林离道:“没想到你这人挺记仇啊。”

“没别的长处,唯此一个优点。”

“我还第一次听到有人把记仇算作优点的。”

穆予没有再说话,仰起脸试图捕捉些月亮的光华。

她转头看向他,问道:“眼睛可有不一样的感觉了?”

“隐约,能捕捉到朦胧的月光吧。”

“真好!我...有一事想与你商量。”

“说吧。”

“三日后太子组织围猎,就在城郊的景泽山,不远。但是要求携带家眷,所以...”

穆予将头偏向她,又偏了回去,才道:“为什么是我?”

“啊?我不就你一个家眷嘛,哈哈哈...”林离尬笑。

“我是指,一开始,为什么偏偏选我?”

林离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看着身旁之人的侧脸。

原来他的睫毛这么长而浓密,皮肤白跟瓷瓶儿似的,不知是否因为眸中无物,整张脸隐隐流露出一丝寒凉,倒确是和小时候的模样截然不同了。

“月亮不是一直挂在夜空的,世间也总有可怜人在苦苦寻找自己的月亮。”

......

十七年前的冬天,汴朝倾覆,南朝初建。

信阳城的街边野外,处处都是尸骸。冻死的,饿死的,病死的,战乱打死的,不计其数。

一场大雪过后,那些暗红的血液,乌青的残躯,令人作呕的恶臭,统统都被埋在了这纯净的银白之下。

那一年,林离六岁,父母病死于疟疾。

入夜,瘦得只剩一张皮的小女孩,静静蜷缩在一处废木板之下,等待着死亡。

就在她渐渐失去意识之时,身旁传来一阵动静。她用尽全力撑开了眼皮,借着月光,看到了一个老人和一个小男孩。

老人小心翼翼地透过木板缝隙朝外头张望,小男孩好像在哭,眼角流着红色的眼泪。

很快,一阵马蹄声和嘈杂的人声在外面响起。

“再给我搜仔细了,一处也不要放过!”

“是!大人。”

林离不记得过了多久,许是半个时辰,或是更久,外头终于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时,一个稚嫩的带着颤抖的声音在脚边响起:“要吃馒头吗?”

林离不知道他在和谁说话,她也没有力气回应。

半晌,手边传来一股温热,一双小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自己的手掌,放进了一个软软的还有点余温的东西。

是馒头,真的是馒头...她已经太久没吃过东西了,恍惚了片刻,才抓起那块馒头往嘴里塞。

“别噎着,我这里还有。”

“小殿下,您的眼睛还疼吗?”老人说话了,声线极细腻,带着哭腔。

“已经不疼了。程公...程爷爷,我们等下该去往何处?”

“哎,今夜暂且就在这儿呆着吧,待到天蒙蒙亮时,我们再启程。”

林离依旧蜷缩着一动不动,只睁着两只杏仁般的眼睛打量这一老一小:“你在哭吗?为何你的眼泪是红色的?”

“我没哭,我才不哭鼻子。这不是眼泪,这是血,我的眼睛瞎了所以才流血的。”

“...对不起。”

“跟你又没有关系,你干嘛跟我说对不起。”

“谢谢你的馒头,我...我还可以再吃一个吗?”

“我还有三个,都给你吧。”

老人谨慎地瞥了一眼林离,叹了口气后对小男孩说道:“我们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赶,您不饿吗?”

“不饿,程爷爷,我能挺的住。”

次日清晨,小女孩儿再从梦中醒来时,老人和小男孩已不见了踪影,而她的手边,却多出了一只绿油油的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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