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天。
耿定向直接看向前任首辅李春芳,这位自号为华阳洞天主人,又熟知朝堂隐秘之事,编得一手好故事:“子实兄,此事非你莫属。”
当年为嘉靖写青词,以及为嘉靖上道号的时候,众多青词修士们可都仔细研习过这些东西。
这就是资历啊,于李春芳而言,可谓轻车熟路。
李春芳起身,反复斟酌道:“某日思夜想,究其跟脚,依愚拙见,只以两字最佳。”
众人皆随着李春芳的话语而惊讶异常。
“哦?”李贽有些不信。
随着时间的变化,人们也习惯于为神仙加越来越多的美誉。
“两字如何能说尽?”李贽摊开手掌,全然不信。
李春芳笑而不语,抚弄着银白的长髯。
耿定向再看众人神色,只见蔡国熙充耳不闻,这对他来说,实在是过于僭越了。而至于朱英,这位就更不足为道了,人间就是代表皇帝的符号。
“子实还是别卖弄了,快说吧。”耿定向催促道。
李春芳抬手指天:“若要为陛下上尊号,就以太一,两字最妙。”
“何解?”李贽追问。
“太一,意为太古之始便于九天之上司掌天命的帝君。”李春芳说罢,便复归原位。
《尚书》以“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开启了华夏的信仰序幕。huye.org 红尘小说网
天道是自然与神性的统一。从三代至今朝,无形的主宰之天——昊天上帝一直是国家祭祀的主要对象。
自然有形之天则是围绕着处于星空中心的璇机玉衡确立天地秩序,管理天时、地理、人事、春夏秋冬四时“七政”。
西汉武帝奉太一为至尊神,建汉家天地祭祀制度。
东汉郑玄、马融依据谶纬之学,提出“六天说”,以北辰太一耀魄宝为昊天上帝。
当下,李贽拍手道:“北辰太一耀魄宝。帝王世纪有云:天皇大帝为耀魄宝,地皇为天一,人皇为太一。”
蔡国熙补充道:“中宫天极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属紫微垣,在天龙座,为十二神之主。降祥赐福,解险扶危。顺布者吉,逆布者凶。”
两人对视一眼,赞道:“妙极。”
再适合不过了。
自陛下降临,大明否极泰来,如日之升,如月之恒,天官赐福,普度众生。
“是为,北辰紫薇太一耀魄宝御万道历无为昊天金阙赐福解厄大天尊玄穹高上帝,先天地而生,巍巍尊高。”耿定向神情肃穆,字字珠玑。
此话一出,殿中如有神韵顿生,烈阳天界中有天花乱坠,地涌金莲,紫霞弥天。
朱英怀抱的天子剑微微颤抖,众人脸上皆是一喜。
这是陛下同意了。
耿定向刚欲定下,但看见闭目凝神的朱英,又说道:“朱将军,你以为如何?”
朱英看着怀中的天子玉剑,老老实实的回答:“陛下天威,微臣不敢妄加揣测。”
耿定向一锤定音:“好,以后,陛下的道号即为太一,此二字已经道尽了一切,本该去繁化简,正本清源。”
顺带着统合朱翊钧众多纷乱的尊号,神皇,北极紫微玉虚帝君,万象宗师,万法金仙之帝主,阴天子皆要去掉,只作太一。
《史记·封禅书》有云:天神贵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古者天子以春秋祭太一东南郊。
李春芳也思如泉涌,笔下如飞,是为神秦仙汉,是魏晋屈辱的妥协,是大唐于巅峰之时惨遭混沌腐化的轰然倒塌,是五代十国的大乱,是纵绝古今,横绝世界,未有之如也。
众人则负责裨补阙漏,使之尽善尽美。
整个过程将持续进行数年,直到彻底完成。
直到万物归于太一。
而朱翊钧毫不犹豫的接过这个名号。
祂本体内纷纷扰扰的信息潮流,好似也找到了方向,不再是杂乱无序的波流。
名姓,乃人之根本。
对于朱翊钧而言亦然。
酆都大世界亿万万陶俑如有神助,纷纷赞道:“圣哉!礼赞北辰紫薇太一耀魄宝御万道历无为昊天金阙赐福解厄大天尊玄穹高上帝。”
虚幻和现实结为一体,北辰紫薇太一耀魄宝御万道历无为昊天金阙赐福解厄大天尊玄穹高上帝的名号也顺着浩瀚的天穹和浩瀚的灵能顺流而下。
所有供奉诸神的牌位中,皆在悄无声息发生改变。
所有明文记载的历史亦然如此,千年不曾更易的竹简,雕刻于青铜器皿上的篆文,藏书家的收藏,纷纷为之一变,就像他们本就是这幅模样。
如太一谕令,深深的刻于大明近两万万生民的记忆中。
正在执笔书写的史学家王世贞也悄然写下这个略显陌生的名号。
写下皇帝乃太一降世,天增授皇帝泰元神策,周而复始,敬拜太一。
只有张居正在短暂的挣扎之后,仰头望天,默默放弃抵抗。
张居正停笔望向窗外,毫无异色。
谭纶惊讶的抬头,浑然未觉:“太岳?”
张居正转过身来,任由这份记忆根植于脑海:“无事,继续。”
悄无声息之间。
连带着部分属于嘉靖的香火,也被皇帝掠夺性的拿走。
大明大半个疆域都覆盖在皇帝的灵力范围之内。
至于万寿帝君,那是谁?
真不熟。
偷渡离开至高天,逃亡海外的嘉靖皇帝,其栖止之所正是大明的传国玉玺。
这一行人俱是舍弃了肉身,飞升天外。
离开了松江府,一路逃至吕宋,依旧是心惊胆颤。
幸好当今皇帝几乎是漠视他们离开。
重新回到现世,可谓是苦尽甘来,但哪怕看在朱翊钧的面上,嘉靖这位大爷他们依旧得顶着。
此刻,黄锦等人正无奈的看着玉玺在精舍的龙床上暴跳如雷:“真是朕的好圣孙啊,王守仁那厮,还说什么好圣孙可保万世,满口胡言。”
祂居然乘火打劫!
嘉靖皇帝破大防,也就当年被海瑞指着鼻子骂他家家皆尽时的心情有的一拼。
一半的疆域没了他的香火,被生生抹去,他的心在滴血。
掌管信息的权柄,就是如此豪横。
“皇爷啊,不就是些香火吗?何必呢。”张骢立于左右,无可奈何。
在他们看来,香火毫无意义,皇帝不过是在享受被人供奉的乐趣。
嘉靖气急,朕是来和你们讲道理的吗:“叫严嵩来!叫严嵩来!”
夏言已经闭目凝神,他表示一点儿也不想掺合,甚至任由朱翊钧在自己的记忆中涂涂抹抹。
这是皇帝自己家里斗法。
他可不想搅入其中。
而他们藏身之地,就在大明的吕宋岛上。
吕宋总督府的总督是当年假死脱身的严嵩父子,随着嘉靖的归来,所有人都安定了不少。
朱翊钧威势太盛,即使是远渡重洋,他们依旧不敢丝毫不敬。
都说忠诚不侍二主,在他们身上嘉靖的痕迹太重,后面的皇帝要用,也不尽如人意,索性离开朝堂,亦或者如严嵩二人假死脱身。
而在场的所有人,都用的是玉俑之身,以和钦天监那批人做出分别。
虽然一方选择大明,一方选择了嘉靖。双方却是藕断丝连,不曾彻底斩绝。
但这番话对接连遭受重挫的老皇帝是没有效果的。
先有海瑞珠玉在前,一封治安疏送皇帝飞升。
后有徐阶出类拔萃,给老皇帝的一记惨烈背刺。
更有朱翊钧大义灭亲,褫夺香火。
窗外陷入寂静。
众人皆有所感,纷纷侧目。
这时,一位身着蟒袍,精神矍铄的老人掀开珠帘,缓缓入内,微微躬身:“臣严嵩,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