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竹烟摇摇头,确实是想不明白,方歆蕊好好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要跑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来干嘛?
她有点落寞的笑了笑,自顾自的饮了一杯酒:“外面真的好好看,你知道吗?我从来没出去看过。”
“我只听宫人们说,外头有酸甜可口的糖葫芦,四处讲故事的说书人,可以看戏听曲谈天下的酒楼,和宫里不甚稀罕的小物什。”掰着手指,一个一个的数着,浓黑的暮色也挡不住眼里的渴望。
“若是公主喜欢,叫人送了来便是,宫里头有的东西,外头可是不一定有。”凝竹烟想了想,方歆蕊说的那些,其实只要她想要,又何尝没有呢?
她却摇了头,看着宫墙之外的灯火:“我从未出去过。”
生在皇家的她,自小受恩宠无数,她可以无理取闹,可以让人把想要都送到她跟前,但她此生唯一不可以拥有的东西,就是,自由。
生做皇家女,自然有皇家女的职责,或是像这次一样被送去和亲,亦或是和权臣贵胄联姻,无外乎是权益二字。
“其实我早知道,我能出宫门的那天,一定是我嫁人的日子,也早料到,我会被送去和亲。这辈子啊,若是遇不到我喜欢的人也就这样了了罢了,我受了那么多恩宠,还他们一下也是应该的。”
方歆蕊倒了杯酒递给凝竹烟,示意她喝。凝竹烟犹豫了下,还是接过喝下。这粮食纯酿的酒是真的烈,凝竹烟确实是不太懂喜欢喝酒的人的感受。
那么苦,那么辣嗓子,有什么好喝的?
“你是,刚入宫的吧?这夜了,你胡乱跑出来做什么?被皇城司的人抓到,你可是要受重罚的。”她偏了偏头,放下酒,双手撑在屋脊上。
她这样子,甚是可爱,说的话并没有威胁的意思,好像只是很平常的一句聊天,也没有公主的架子。
凝竹烟叹了叹气,装做很无奈的样子说道:“家中贫寒,吃食都没有了,嫡母见陛下张贴的告示,揭了榜,将我这个没人要的庶女送进宫来,以后是要陪公主去南临的。”
“原来你识得我啊,我还以为你不识呢。不过啊,我们都是可怜人,也罢也罢,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她笑得极是阳光,比这也里的星辰还要耀眼,完全看不出来刚刚到底有多不开心。
自那夜过后,方歆蕊就把她调到自己手底下了,主要是那晚两个人都喝多了,场面极其尴尬,两个人也十分有默契的谁也不说。
大暑那日,方歆蕊领着圣旨,带着一大队和亲队伍从北祁京都出发了。
夏日甚是炎热,行路更是煎熬,凝竹烟跟在公主的车架旁,看着远处的热浪,拭了拭头上的汗水。
后边的顾眠北走到她旁边,低声开了口:“这几日有陈悦的下落吗?”
“没有,我去陪嫁的奴隶队伍里问过了,好像并没有陈悦这个人。”顾眠北比她高上不少,他一走过来,倒是有了几分清凉。
他低着头在自己的小布袋里找着什么,凝竹烟倒也没在意他的动作,不一会儿,顾眠北掏出几颗红红的李子。
“刚刚路上摘的,挺解热,你吃个?”他抓了一把,伸手递给凝竹烟。
虽然并不认识这是个什么东西,但顾眠北总不能拿什么东西来毒害她的,凝竹烟也就接过,吃了起来。
送亲队伍分为三队,一队是走在前头的同公主从宫里一起出来的宫人,一队是被方璟悬赏进来的百姓。后面这一队管束并不严苛,只要可以跟得上队伍就好。还有一队,是犯了大罪的犯人。
正午,队伍路过一个茶摊,方歆蕊下令休息。凝竹烟走上马车,在车里给方歆蕊戴好了红色绣花珍珠南红流苏斗笠,这才扶着方歆蕊下来。
茶摊老板给方歆蕊和送亲的几位官员送了几壶凉茶,因有其他官员在,凝竹烟也不敢就直接坐下,只能站在方歆蕊身后的树荫里。
几位官员正讨论着什么治理天下的道理,方歆蕊在外人面前,一向端庄得体,优雅地喝着茶水。
凝竹烟看了看四周,这个茶摊临着一条河水,所以很是清凉,路过的很多行人也都纷纷来此休息。
“竹烟,你同我去河边洗洗手。”方歆蕊叫了正发愣的凝竹烟一声,和她招招手。
凝竹烟应下,立马跟上,其他想跟上的宫人却被方歆蕊劝回去了。
河边其实有不少人,天热路远,好不容易有水,大家都想解解热,解解乏。这个河边还有一个简易的桥,以方便行人过路。
她带着凝竹烟脱了鞋坐在桥边,清凉的河水浸过脚踝,有一颗歪脖子大树,这颗树笼罩了半座桥。二人在桥心玩水打闹。
“不好了!公主落水了!”
方歆蕊想起身,不料却一脚踩滑了。凝竹烟想拉住方歆蕊,自己却也滑进水里。她当时的想法是,完了,这次要被那些官员打死了。
这条河看起来平静无波澜,实则很深,凝竹烟和方歆蕊又都不会游水。落入水里后,好像被推到一个装满水的大鼓里,外面在敲打,里面的空气在一瞬间被抽干。
巨大的压力从各方挤压进来,喧嚣的世界一下子安静,又好像是一种另类的喧闹。
失去空气的她张大嘴巴,冰凉的河水争先恐后的往她嘴里挤,她要死了吗?死在和亲的路上吗?其实也无不可,和亲之后又能有多好呢?
一双手揽住了她的腰,失落感在几秒钟之内消失不见,空气重新灌入鼻孔。
方歆蕊紧紧抓着救自己上来的那个人,刚呼吸到空气的她不停的咳着水。
“公主!公主你怎么样?御医!御医快来!”婢子慌乱的叫着御医,茶摊那边的官员听见声响也立马带人赶了过来。
方歆蕊刚刚睁开的眼睛有点刺痛,一只带着温度的手在她背后给她顺气,她抬了眸子,那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一对眸子。
很干净,没有她从小见到大的恭顺,没有想求她欢心的虚伪,没有对她恐惧的小心翼翼,是她见过最干净简单的一对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