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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我陪吗?你……不高兴看到我?”

………………

“这样啊……那,我先回去了。”

…………

“……我真的回去了唷。”

…………

萧慎推门出去的声音。

重归寂静。

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静悄悄哭了很久,觉得心里没堵得那么难受了,我用袖子把脸擦干净,下床想去找萧慎。

刚才那样对他,他一定不高兴。应该去跟他解释……或者应该和他说实话……

他没有骗过我,我也不能对他撒谎……

萧慎那么喜欢我……一定不会看不起我……

(五)

在他们宿舍门口停了一下,一瞬间连敲门的勇气都找不回来。

紧张地把凌乱的衣服拉拉整齐,又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刚要抬手,却听到萧慎的笑声。

我迷惑了一下。

“萧慎你不会真对那个傻瓜有意思吧?”

“怎么可能!除了李少非那种变态,谁会对男人有兴趣!”

“说话小心点吧,你没看到李少非现在看你的眼神都带刀子。”

“我怕他不成?有本事再来跟我争啊,”萧慎的口气听起来又冷又傲,“什么东西都想跟我抢,上回他赢了小爱,这回我赢了那个傻瓜,他也没什么可神气的。”

“你挺有本事的嘛,听说那小白成天绕着你打转转。”

萧慎轻笑了一声:“那种人,你勾勾指头他就过来了,有什么稀罕。”

“你和他接过吻的吧?”

“萧慎你果然是勇者!男人是什么味道,说来听听看。”

起闹声打闹声。

然后萧慎坦然地:“有点想吐,不过忍耐忍耐就过去了。”

“那……那个过没有?”

哄堂大笑。

“两个都有那个东西的男人怎么做啊,想想都犯噁心。”

……………………

有人开门出来,看到呆立在阴影里的我,吓了一大跳,半天才回过神来破口大骂:“你有神经病啊,一声不响躲在这里想干什么!”

我畏缩了一下,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你找谁啊。”那人皱着眉毛上下打量我,突然恍然大悟似的:“哦!你就是小白!”

“萧慎,你家小白来找你!”

我听到屋子里爆出的笑声,一阵胆怯,手心里冰凉凉的都是冷汗。

“纪念?”萧慎走出来,低头看我,“有什么事?”

我努力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想看清楚他的脸。

这个人……这个人还是那样温柔无害地笑着,满脸关切的表情。

我哆嗦起来。

“你不是不舒服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他伸手来拉我。

我退后一步,把手藏到身后。

“纪念,你怎么了?”他一直在笑,只不过表情慢慢不自然起来。

我茫然倒退了好几步,转身慢慢走开。

萧慎并没有叫住我,我想我们都明白了。

回到还是空荡荡的宿舍,我很小心锁了门,爬回床上安静地躺下。

没事的,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等醒过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一个人挺好的……我早就习惯了。一直都是一个人,从前是……以后也是……

真的很快睡着了。

我的葬礼,没有一个人来参加。牧师高声地说:“这个人,他生前没有任何朋友,他是个傻瓜!”

围观的人都开开心心露出笑容,没有人为我哭。

牧师的脸很眼熟,认真看清楚了原来是萧慎,可过了会儿又变成李少非。

不知究竟是萧慎还是李少非的牧师继续扯着嗓门说:“傻瓜,傻瓜,他是个傻瓜…………”

不是,我不是的。

“傻瓜,傻瓜……”

不是,我,我不是,我……

从噩梦里挣出来,一身冷冰冰的虚汗,心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梦里刺耳的叫声好象还在继续。我认真听了听,是有几个人在拼命拍打撞击着房门。“小白,快开门!你锁着门在里面干什么!”

我迷糊了一会儿。

对了,刚才把门从里面锁上,他们进不来。

可是……为什么要那么惊慌失措呢?

“纪念,你开门!你听我解释!快开门啊纪念!”

我怔了怔。是萧慎。

“小白,你不要做傻事,是我不好,你别乱来,快开门!小白!”

李少非也来了吗?

我在喧闹声中发了半天呆才明白过来。

他们以为我锁上门自杀了。

呵呵,真好玩。我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自杀?自杀!……自杀……

这个字眼好象把钥匙,打开某扇门,照得我心里一片明亮。

小时侯妈妈总抱着我说:“小念,不可以撒谎,撒谎的孩子以后是上不了天堂的。”

这就是说……天堂里,都没有骗子了么?

就连,就连我这样的人也不会被骗?

再也不会上当受骗了。

我赤着脚爬到另一面的窗台上,打开窗户。

身后的门发出快要裂开的呻吟,终于在人群的惊叫中倒塌了。

我往下看了看。有点怕。我恐高。

这次没有人伸开了手臂接我。

可我以比上次更坚定的姿势,一跃身,跳了下去。

最普遍的解释是,这是个意外。

没几个人相信纪念会自杀。有谁见过懂得自杀的傻瓜?纪念这种人,说他自杀远不如说他是失足从窗台上掉下去要来得有可信度。

至于我为什么会站在窗台上,这个嘛……既然是傻瓜,一时头脑发热爬上去,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摔断了腿,可是还活着。

除了痛,只是觉得累,我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闭着眼睛缩起来一动不动。萧慎和李少非来看过我,他们说很多的话,可我一个字也听不见。都是骗人的,骗人的……

年轻漂亮的护士们很羡慕有这样两个英俊的男人来看我,可她们不明白我被逼着面对他们时有多么害怕。尤其是李少非,他永远是先失去耐心,然后狠狠地抓住我问:“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他的手指那么有力,简直要捏碎我肩膀一般深深地掐进肉里。

我痛得满脸眼泪,就是不敢哭出来。

这样的酷刑直到后来他和萧慎在病房里大打出手,两个人都被禁止再来探访为止才终于结束。

父亲急匆匆赶来,在医院里痛斥他唯一儿子的懦弱。我一句也没有辩驳,等他骂完了,我说:“爸爸,我要转学。”

父亲怪吓人地瞪起眼睛。

我哭着重复:“爸爸,我要转学。”

他沈默了一会儿,问我:“你做错了什么吗?”

我哭着拼命摇头。

他嘆口气,把手放在我黑发的头顶上。

办好转学手续的时候,刚好是在开朝会。校长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居然叫我上去说两句话,临走其总结一下两年来对这个学校的体会,感想,意见,期望,云云。

(当然,我的转学原因是冠冕堂皇的“随家长工作调动”)

在台下几千人的注视下我局促不安地握着话筒,脑子里空荡荡的。

我知道他们想要我说的无非是“同学们对我帮助很大,我会永远怀念这个学校”之类。

可我一句有用的话也组织不起来。

“别紧张,说你最想说的。”校长暗示性地鼓励着。

我张了张嘴。

“我,我……”

鸦雀无声。

“我,我……我不是……傻瓜。”

在四面而起几乎要把礼堂屋顶掀翻的哄然大笑中,我低下头小声哭了起来。

没有人……能理解……我说这句话……的心情。

我抱着行李坐上长途汽车。旁边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沖我慈祥地笑:“小伙子,一个人上哪去啊?”

“……我……我不知道……”我尴尬着,新学校的名字想不起来了。

“那里啊,挺远的,你先睡上一觉,醒了就该下车了。”

原来老奶奶耳背。

我“哦”了一声,侧侧身子听话地准备睡觉。

我也希望,醒来的时候,可以到达我想去的那个地方。

连纪念这样的傻瓜,都不会受骗的地方。

——end——

“完了?”

“完了。”

“喂,不是这样的吧!”原来躺在身边的人跳起来,“后来我追去找你的那段还没写哪,还有我考上和你同一所大学,我们现在同居,这些事你一个字也没提到啊。”

“这和主题无关。”我“啪”地合上笔记本电脑。

“太扭曲现实了吧,照你这么写,大家会以为我根本是个禽兽不如的烂人哪。”

“本来就是啊。”

“餵……”他气得抖抖抖,“……你很过分耶……我虽然有做过那么一点点错事,但基本上还是个挺正直的人哪,你那种断章取义的写法简直颠覆我形象,我……”

“闭嘴,滚出去,不许你侮辱我的文学创作。”

他气结了一会儿,伸脚踹躺在我右边瞪着天花板发呆的男人,“你是死的啊,受到这样的不公平待遇也不会出来争取一下合法权益!”

“到目前为止写的都是事实啊。”男人慢条斯理地。

“你那是事实,我的不是!”

“对哦,你施暴的那一段太过含糊其辞,等我来润色一下……”我又打开电脑。

“好好好,”他扑上来按住我的手,“算我错了行不行?是我对不起你,可我现在不是在努力弥补嘛,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肯相信我,我真的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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