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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绝世师尊

千墨离瞳孔骤缩,眼底闪过一抹杀机。

所有人震惊,没想到掌门如此器重这千墨离,更说这千墨离可真是有福气,不仅被仙君看中,现在又成了仙尊的徒弟,无不羡慕。

虚世天尊脸上带笑,继续温和道:“这是你的机遇,千——”

“我只认金来香做我的师尊!!”

千墨离吼道,直接打断虚世天尊的话,声音穿过人群传入每个人耳中,震耳欲聋。

这一声出罢,全场鸦雀无声,都睁大眼睛望着台上的少年。

千墨离急迫地望向那道金衣,那一句说出便见金来香浑身一颤,眼圈瞬间湿润,站立原地不知摆什么姿态才合适,怔怔望着他。

身旁施定柔用手肘戳金来香,小声提醒道:“你快表态啊!”

金来香方回神惊悟,向前跨出一步,觉得不够,又跨出两大步,靠近千墨离,面对着虚世天尊激动地开口:“掌门,千墨离是我的徒弟,哪有拜了别人为师又去做其他人徒弟的道理。”

施定柔在后叉腰附和道:“就是啊,这算什么?抢徒弟吗!”

站在施定柔身边的厉青云负手道:“禁声。”

虚世天尊脸上笑容不减,似乎早料到这情况,道:“来香,我明白你做师父的心,舍不得徒弟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这孩子,你能力在白仙尊之下,他比你更能教导这孩子。”

千墨离看不下这副虚伪恶心的嘴脸,冷硬着脸庞,再次斩钉截铁道:“我只要金来香做我的师尊,我不要白颜画当我师尊!”

扶阳真人脸上怒气横生,冷漠道:“你做梦!这事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吗,掌门命令不可违,让你拜谁就拜谁,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金来香跟着凶狠道:“谁说没有商量的余地,我是他师尊,我不允许他改换师承。”

扶阳真人勃然大怒,厉喝一声:“忤逆掌门者,抓进大牢,来人!把他们两人分别关押,没有掌门命令不可见面!”

千墨离立即上前伸手抓住金来香,与此同时,金来香也迅速向他伸出手,就在二人相隔半步时,一柄白扇旋转飞过二人中间,强劲力量将二人震退开。

白扇倏忽折张开,变成一张张纸排列成长鞭,缠住千墨离手臂,纸鞭另一端落入白颜画手中。

千墨离瞬间感到刺痛蔓延全身,低头望着绑缚在手臂上的纸鞭,眼底闪烁寒光,抬起头看向白颜画,语气森然:“放手!”

白颜画手一拽,千墨离整个人被拉扯过去,但很快,另一个人的力量把他拉了回来,他的左手腕被金来香握住,见到师尊眼里第一次露出了杀意。

千墨离便被金来香和白颜画两人一拽一拉,感到白颜画猛然使力,他便环住金来香手腕,二人瞬间用了一种“生死扣”的握法,任外力驱逐手掌都不能松懈一分。

缠绕在他右臂的纸鞭像是活物般越勒越紧,洇出鲜血,金来香挥袖一扫,卷起狂暴罡风扑向白颜画,白颜画面不改色,左手挡下攻击。

两股气波在空中炸裂,激荡阵阵余波反冲向四周,席卷台下,纸鞭应声而断,变回白扇飞回白颜画手里。

千墨离趁势回到金来香身边,那人也向他伸出手将他揽过来,检查他手臂伤势。

施定柔吓得躲到厉青云背后,厉青云纹丝不动,反手化了这力量,避免余波伤及其他弟子。

扶阳真人大叫:“金来香,你敢动手!我警告你,这里是祝音门,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厉青云快把这两人捉起来。”

“师尊小心,厉青云这人不好对付。”千墨离贴站在金来香大腿旁,“生死扣”仍未松开。

可恨他现在根本没有力量,那三人完全是明抢,不管他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他都会被迫离开金来香,如果金来香放了手,他要再一次的,再一次的堕入深渊。

厉青云走上前,也只是做出了个请的手势,那意思便很明确,让他们自个体面地走,真打起来,他们根本没有好处。

金来香话语掷地有声:“千墨离是我徒弟,我是他师尊,任何人都不能把他抢走!”

那些在后的长老们忍不住出言:“金仙君,掌门的决定是明智的,你何必固执呢,宗门当以培养弟子优先,千墨离天赋极佳,由白仙尊亲自教导最合适不过,何必耽误这弟子前程。”

“是啊是啊…”其他长老连连附和,没有谁敢触犯虚世天尊。

先前与金来香在望景池考核的那两位长老讥诮道:“金仙君与白仙尊相比,哪一点能比得上?实力、地位,还是功绩?”

“单说这教育徒弟之事,呵呵,千墨离在试炼做出恶迹行为,金仙君你不说训斥反而偏袒,这样的师父,能教出什么好徒弟出来,你教不好,自有人来教!”

面对长老们毫不留情的打击指责,金来香脸色难看,在众人声音浪潮中,他无疑是落在下风。

“我劝你们,收好狗嘴。”千墨离吐出一句话。

“可别忘了,我现在是十五岁,不是十岁,三年短短一载,我可就快要长大了呢。”

这话被千墨离说得没有一点感情,如同在陈诉一个事实,还是一个很简单的事实,却让那些长老脖子一凉,竟莫名后怕。

因为他们知道,这少年,长大还得了?!!

金来香微怔,低头看着千墨离,心头发热。

虚世天尊眯着双眸,嘴角含笑不减,眼中划过阴毒,台下弟子们声音渐大,风评都倾向他这掌门之言,便道:“来香,这事你就不必再争辩了,我已决定,千墨离拜入白仙尊门下,他们师徒俩互助共进,才是正途。至于你。”

“根本没资格做他师父,该回哪回哪去!”扶阳真人怒喝,不耐烦挥手,命令厉青云立马将他师徒二人分开。

“不行!”

金来香单手阻拦,可厉青云出手更快,几乎瞬间就制住金来香身形,千墨离就这样轻而易举被抓住往外带走,但他的左手仍与金来香生死扣住。

千墨离感到厉青云的力量从他手臂传送至他和金来香相握的手中,顿时手骨节传来剧烈疼痛,仿佛筋脉寸断般,痛苦异常,白颜画又是一扇打过去,两人瞬时松开了手。

“啊?!”千墨离慌张,眼中映出那人细密汗珠苍白的脸。

施定柔急得跺脚,用传心符向厉青云吼道:“厉青云!!”

千墨离感到自己右臂松了一丝力,瞬间挣脱开扑向金来香,双手紧紧抱住师尊,眼里尽是仇怨和不甘,像一只疯狗般嘶嚎:“我不同意!我绝对不同意!我不要和你分开!”

语罢竟是发出嚎啕的哭声,撕心裂肺的呜咽声响彻整个广场。

场内忽然陷入诡异的寂静,连风都停了,唯有那少年的哭声久久不息。

“师尊,师尊,别离开我,求求你,别离开徒儿!”千墨离扬起脸,泪水滑落,小马尾随着哀泣晃动,他抓着金来香衣裳死死不放,如只雏燕紧紧依偎,大哭道,“我要你师尊,我要你!!”

金来香心脏处传来钝痛,看着徒儿脸蛋通红,哭得伤心欲绝,不免面露悲愤之色,紧抿着唇。

“师尊对徒儿恩重如山,徒儿绝对不会背叛师尊,徒儿不要跟其他人,师尊,我不要与你分离。”千墨离满是泪痕的脸怎么看也还是个孩子模样,稚嫩而脆弱。

金来香鼻尖发酸,喉咙涌起哽咽,俯下身去抱住怀里的少年,千墨离埋首在金来香胸口抽搐,脑袋搁在师尊肩头,恸哭不已。

扶阳真人目瞪口呆,看着那对师徒愣住,不明所以,众长老也怔住,脸黑得犹如锅灰,这对师徒一哭一抱,显得他们像极了拆散他人的恶棍。

金来香拍着千墨离脊背:“为师也不想与你分离,但那些人叫你离了为师……”

这话一出更让人觉得拆散他们师徒二人的行为实在是残忍,千墨离的哀求触及每个人的神经,那悲怆凄惨的哭泣引起台下弟子们的心酸,一时惹起议论,叹息声响起。

施定柔也忙道:“人千墨离想跟着金来香就让他跟去呗,何必抢人徒弟!不要脸——”话一出立即被厉青云点了哑穴。

扶阳真人猛咳两声,脸皮抖了抖:“够了够了,不要丢尽宗门的脸,赶快分开!”

闻言,千墨离哭得更加凶狠。

扶阳真人脸上黑线密布,气急败坏想要吼出声,被虚世天尊制止。

“师弟,事已至此,硬抢是不行了,恐怕会激起千墨离的反弹,况且舆论已经倒向了千墨离,再争夺会让弟子们以为我是个不讲理霸权的掌门,你还是退后吧。”虚世天尊淡漠道。

扶阳真人小声气急:“可是师兄!万劫珠——”

“唉。”虚世天尊抬掌压了压,示意扶阳真人莫动怒,转向千金二人时瞬息换上一副慈爱理解的面孔,“来香,既然千墨离不愿离去,那就算了,我也不强求,你可要好好教导他啊。”

千墨离瞬间停止哭泣,抬起泪湿的睫毛,眸底血红浮现,方才那哭泣的小孩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符合年龄的阴戾。

金来香低垂着头,面沉如水,暗暗松了口气,手臂拥紧千墨离:“我会竭尽心力教导他。”

白颜画微微摇扇,冷眼看那两人师徒情谊,明白要让万劫珠入他门下的计划已经完全是行不通,他必须得另寻法子,便作辞先行离开。

虚世天尊脸上的笑容深邃而温煦,他看向千墨离,问:“你叫千墨离?”

千墨离未吭声。

“墨离,墨离莫离,莫要离开,可真是应了你的名字,不愿与你师尊分离,哈哈哈哈哈哈哈。”

虚世天尊的笑声在千墨离耳里极为刺耳,他看着那人表面温和,眼底深处却闪烁着寒光,心里恨意和杀机滔滔不绝。

找死,看我以后不踏平了你祝音门。

虚世天尊挥袖,负手道:“新人试炼结束的仪式流程还是要继续进行,诸位可按照规矩领取奖励。”

千墨离迫不及待要得到血莲,然而接下来虚世天尊的话,却让他仿若坠入谷底。

“然千墨离在试炼中表现恶劣,靠邪门歪道争夺积分,杀害同门,品性不端,完全不符合我宗选拔弟子的标准,故剥夺名次,奖励作废,给予重罚。”

此话一出,全场皆哗,千墨离瞳孔缩了缩,他竟然可笑到,要让祝音门给他血莲。

金来香亦是错愕,不免倒吸口凉气。

虚世天尊嘴边扯出一抹笑:“无论今后的试炼是怎样,诸位记住,要坚持善道,不可用邪道的方式赢得胜利,这对你们以后的做人做事很重要。”

众人颔首称是。

“至于千墨离,我念你尚未成年,尚可改正,又师从金仙君门下,罪可从轻。金来香,你既是他的师父,责任难逃,须给众人一个交代。”

虚世天尊说罢,扶阳真人便往金来香脚边丢出一个长鞭,冷哼道:“师父不可纵容徒弟,你便当着大家的面惩罚千墨离,今日之事就此揭过!”

千墨离看着金来香脚下长鞭,这鞭子上有无数细密锋锐的银针,稍沾即皮绽肉裂,还有雷霆之显,一旦击中身体,便会电弧四溅,灼烧内脏,痛楚非凡,常人之躯根本承受不住这等威力。

所谓的从轻处置,也仅是留他半条命罢了。

“掌门,是我这个做师父的失职,没能教好徒儿,这是该由我担的责任,我愿代替千墨离受罚。”金来香决绝说道,额边流下冷汗,脸色惊恐。

“不必,师尊。”千墨离拉住金来香衣袖,异常沉着冷静地走到前面,说再多已经根本没有意义,那些人要害他,随时能有一百种理由,深陷虎穴身不由己。

“他要打,便让他打,试试谁能活到最后。”千墨离冷笑,毫无惧怕之情,反而充斥着战意。

“徒儿!”金来香微俯身,手搭在千墨离肩膀紧张地喘气,他想要告诉千墨离这鞭子的厉害,然而在看到徒儿镇定自若的眼睛时,内心深处受到震撼,话语生生卡在喉咙里。

虚世天尊目光微凝,暗芒闪烁:“你不怕?”

“死过一次的人,什么都不怕了。”千墨离忽然咧开嘴角,笑容灿烂而危险。

虚世天尊眉毛抖了几下,心头隐隐不安,他似乎看到千墨离体内封印破除,阴天血力被唤醒的可怕模样。

金来香近距离看着千墨离,心头一惊,不明白徒儿话中意思。

扶阳真人道:“狂妄自大的臭小子,打他个一百鞭!金来香,你这做师父的还不亲自惩戒?!你自己清楚你徒弟干了什么好事,若是不罚难以服众!”

金来香拳头攥的咔嚓响,心里翻江倒海,他听得台下弟子们小声议论,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但都离不开他那个不肖徒儿犯下的过错。

他心里越加烦躁难安,愧疚不已,如果他这做师父的不罚,那些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徒儿今后的日子也绝不会好过,可若徒儿挨了这鞭子,一定会死的!

扶阳真人咄咄相逼道:“金来香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执行!你若再迟疑,休怪我亲自动手!”

千墨离伸手搀扶住踉跄几步的金来香,感受到师父的手冰冰凉凉,带着丝丝颤栗。

“师尊?”

“徒儿,为师…不……”金来香左手捂着胸口,欲言又止,嘴唇抿得死紧。

这时,暮钟鸣响,晚风拂过黄昏残阳的苍穹,空旷而肃穆的钟鸣声传遍整座祝音门,每个弟子都知道这是长夜将临之意,结束一日繁忙,进入休憩。

虚世天尊扫了眼那对千金师徒,缓缓开口:“诸位可先散场休息,一盏茶后,再来集合。”又转向千墨离微微一笑,“也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千墨离面无表情地盯着虚世天尊,虚世老狗可不是好心,而是要折磨他,就像猫捉到老鼠不第一时间吃掉,要让猎物在这时间流逝过程中享受恐惧。

他的手被金来香大力握住,那人毫不犹豫拉他转身下台,金来香走时顺带向施定柔招手。

走到人群外的地方,金来香才停下,千墨离看着那人微蹲身,眼眶通红,眼里划过挣扎,艰涩开口对他说道:“为师一定会护住你,你一定会平安度过余生,哪怕有人要害你,为师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千墨离思忖着这句话的分量,轻轻嗯了一声,说:“谢谢师尊。”

施定柔在旁急得比手划脚,不停指着自己嘴巴,金来香看到后道:“哑着就哑着,不碍事,我叫你过来也不是为了跟你商量,而是请你帮我个忙,事成后我给你一大箱胭脂。”

千墨离听出金来香似是有了办法,问道:“师尊,你——”

话未脱口,脖子被重重一击,他便头脑一沉,眼前黑了过去,倒下的最后时他被金来香接住,脸埋进那清香衣裳里。

他听到师尊呢喃道:“祝音门是个巨大的牢笼,我逃不出去,难道你也要逃不出去吗?”

千墨离努力睁开眼,只看到金来香那满含悲怆的双眸,映称着他的模样。

他终究闭上眼,彻底晕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嘈杂喧闹之声,千墨离迷蒙地醒来,发现天比之前要更深暗蓝了许多,一颗红得滴血的落日正缓缓沉下山,光芒逐渐消失殆尽。

“金…来香?”

看到那夕阳边一大片金光,千墨离脱口而出,随即脑中闪过昏前的事,他起身看到自己仍在原先之地,面前十几米外聚集诸多弟子,不时拍掌叫好着“打得好”。

千墨离皱眉,心底泛起不好预感,一跃跳上树梢,眺望远处,却看到令他震惊的一幕。

在广场的中央,他看到金来香正在鞭打千墨离。

长鞭在半空划过,留下银光点点,又见红影掠空,那是从‘千墨离’身上溅出的血,鞭身在空中划出凌厉的破空之声,隔着十几米也听得一清二楚,声势骇人。

‘千墨离’后背伤痕交错,红淋淋一片,没有一块完好的血肉,无数次鞭子打下,便能见他身体颤抖得厉害,垂下的头好似在呕吐出从内脏里出来的血。

一旁持鞭子的金来香撇过头,用袖子捂住眼,一鞭一鞭抽下,周围人的声音太吵烈,鞭子打在肌肤的声音渐渐被掩盖下去。

千墨离呆滞地看着这一切,手指不知不觉抓裂树木,微颤的身体昭示他此时的情绪波动。

台上那人殷红鲜血顺着背部淌下,落在青石板铺垫的地面,形成猩红夺目的蜿蜒血路,残阳照在身上,好似有了金来香的影子。

当夕阳敛尽世间最后光芒,天沉陷了灰暗,这场惩罚才终于结束。

虚世天尊脸上浮上笑意,看着‘千墨离’的视线似淬了毒般,说了些过场话便化成青烟消失在众人眼前,扶阳真人瞥了‘千墨离’一眼,也化成青烟飞走。

聚集的人们都逐渐退散,‘千墨离’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身下一滩鲜血蔓延开。

金来香架起‘千墨离’手臂,艰难地撑起他的上半身,厉青云走来给‘千墨离’吃了丹药,渡其灵气治疗,随后金来香便搀扶着‘千墨离’走下台,去往瑶池阁的路上。

千墨离跳下树慢慢地跟在后面,脚步沉重,怔怔凝望那人背影,心底只剩下一个念头——事实千万不要是他所想的那样。

金来香搀扶‘千墨离’走到无人的树林边,将他放在石头上坐着,白气一显,竟变成了施定柔,而那‘千墨离’赫然变做金来香,一只手捂着心口,一只手抓着衣裳,浑身上下可见血迹斑驳的伤痕。

千墨离停步在远处,眼神直勾勾盯着那些伤口,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弥漫心间,忽觉汗毛颤栗,心脏震颤得厉害。

他不明白,金来香为什么要这么做?

金来香身上仍有微小电流窜过,疼得他颤抖不已,那道金衣被血水染透,粘腻腻地贴在皮肤上,乌黑卷发与血连在一起,披散下来都已经无精打采的勾卷,坐在那里便很痛苦。

施定柔擦去手上鲜血,担忧道:“喂金来香,你还好吗?你可别死啊,要不然我手上可就背负一条人命了!你徒弟知道了还不得杀了我!”

金来香嘴唇紧咬着,像是承受不了这份痛苦,唇瓣蠕动两下,竟是连张口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真是遭人罪,你让我帮忙竟是为了干这事,我可是尽量很轻了,你可千万别出事,你想想怎么补偿我吧,胭脂可是不够的了。”

说话间施定柔取出药粉洒在金来香背后伤口上,顿时金来香身躯痉挛一番,剧烈咳嗽,嘴角渗出血丝。

施定柔把药瓶收回怀中:“这是止痛的,给你缓缓,要不然你走都走不动道。”

“多谢你帮忙柔妹妹,我…我不会牵连上你的,下、下次请你吃饭。”金来香吃力地挤出一句,脸色惨白,整个人像是一张纸一样脆弱不堪。

“好了好了好你别说话了,我扶你回瑶池阁,等会我回执事堂拿点药给你,还有我偷偷拿了两个化形丹出来,还没有跟厉青云说呢,他要是问起你可要替我打掩护啊。”施定柔搀扶金来香站起,往瑶池阁行去。

金来香痛苦地闷哼一声,身形踉跄:“好…好再是打在我身上,要是打在徒儿身上,他一定会死的……”

施定柔:“哼,以后你可要小心点了,这还只是开始,后面有你罪受的。”

“这是我应得的……”金来香低喃着说道。

千墨离目送着施定柔把金来香抚回瑶池阁,视线一刻也没有移开金来香身上,一直跟在身后。

天边挂着一轮孤月,银辉遍撒,冷凉彻骨。

千墨离站在瑶池阁门外,仰头看着这一方阁宇,宛若一座巨大坟墓,在黑夜里静静伫立,唯有一棵生机的银杏树耸立,在婆娑摇曳中带着岁月流逝的气息。

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施定柔走了出来,对上千墨离目光。

“你师尊刚还念叨着你,进去吧。”施定柔对千墨离挥挥手,似乎不想过多说什么,便走了。

千墨离走进,看到血一路滴到金来香门前,他推开门,屋里烛火通明,地上散落几件血金衣,床幔被拉起来挡住大半床沿,床上露出一苍白身躯,身姿修长,爬卧而躺。

“徒儿?”金来香唤了一声。

千墨离慢慢走近,指尖触碰床幔,将它拉开:“师尊。”

第22章 心冰渐融

床上的人脱去上半身衣裳,头发散放在一旁,不让其触及伤口,从那雪白脖颈到圆润肩膀往下的背脊,全是模糊的血肉,宛如被人踩了一脚的腐烂融泥的草莓果肉,根本难以想象先前这是人的皮肤。

千墨离俯首注视,手指抓紧床幔,扯出深长皱褶,半晌说不出话来。

金来香手臂搭在软枕上,在看到千墨离时长舒了一口气,虚弱的声音响起:“徒儿,已经没事了,以后你不用怕了。”

千墨离闻言,胸腔里仿佛有一股气在翻腾冲撞,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语气平稳,却掩饰不住颤抖:“为什么?”

“徒儿,你听为师说。”金来香道。

千墨离重复一遍,声音愈加沙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压抑地喘息,“根本就,不值得。”

金来香费劲抬起手抓住徒儿的手指,想要把他拉过来,却因伤势严重,反弄得伤口更加痛苦,他忍耐不住呻/吟出声,呼吸变得粗重紊乱。

千墨离看着自己的食指被握住,一动不敢动,等金来香呼吸恢复正常,才缓缓抽出手指。

金来香垂着手,喘息道:“徒儿,为什么要说不值得这种话?”

“因为这是事实,为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你会后悔的,师尊。”千墨离一字一句,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金来香微抬起头,蹙眉道:“为师不会后悔,为师怎会后悔?如果今日不是为师不替你挨下这鞭,你会死的,徒儿。”

“死就死了,关你什么事。”

千墨离淡漠地看着金来香,眼睛却不愿意眨动一分。

金来香愣愣地望着千墨离,脸色比之前还要惨白几分,焦急道:“怎么就不关为师的事,你死了为师会难过。”

难过?这世上还有为他的死而难过的人?

千墨离心里又堵了一块,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活了一世第一次遇到让他难以想明白的事,他不懂金来香为何要参与进来,为何要不顾性命救他,他们认识多久?仅有半年不足。

金来香难道以为他是个好人?所以会救他?如果金来香知道他是个魔头,会不会为今夜之事后悔一辈子?

就在千墨离心烦意乱时,床上金来香又疼得喘不过气,额上沁出细密汗珠,脸色越发惨白。

千墨离转身拿起桌上茶杯,走至窗边倒掉冷茶,再回来倒了一杯热茶递到金来香嘴边:“喝水,师尊。”

“嗯唔…”金来香顺从地喝下去。

千墨离起身要放回茶杯,手腕被金来香扣住。

“徒儿,你不必心里有负担,这都是为师应该做的,在你拜为师的那天起,为师便说过要保护你,这句话不是空言,而是一句承诺。”

千墨离心脏狠狠跳动了下,他此前只把金来香当做一个能利用的人,所谓的“师尊徒弟”也是利用关系,但现在…他不得不重新思考金来香这些日子对他的照顾和付出。

他看着那冰凉的手指甲里都是血渍,望着他的眼睛却仍旧充满灵柔,仿佛一泓秋泉,让人忍不住沉陷。

千墨离立即撇过头,不知为何竟不敢去直视那双眼睛:“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不懂,就因为我拜你为师?”

他心里盘旋着“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这句话,但细想来,觉得自己不配,世间的好字跟他不沾边,便烫嘴般转了口。

“就算你不拜我为师,只要我遇见你,便会对你好。”金来香轻声道。

千墨离听到金来香的回答,猛然转回头,厉眉道:“师尊又不欠我什么,为何一定要对我好?”

他想着上一世的事,回忆起他拜白颜画为师进入祝音门,脑海模糊中倒是出现过一个光彩耀眼的金衣仙君,可这场景之后,印象中再也没有那一束金光,他之后与金来香没有了交集。

金来香似察觉到自己直言有些唐突,手指抵在唇间,低下了头。

“因为…为师明白,徒儿被世人当成一颗邪珠活在这世上,并不容易。”

千墨离沉默下来,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慢慢收紧,清澈的眸光暗沉下,情绪忽然得到了平复,道:“师尊是在可怜同情我?”

“并不是!徒儿,为师……”金来香想解释,却又无法解释。

“师尊怜悯我,所以才想要对我好的吗?”

千墨离终于找到了答案,心口被堵住闷闷的感觉瞬间消失,又恢复了那阴郁神情,人间的任何感情一旦得知了出发点,那便没有什么可困惑的了。

然而,若单纯是可怜我,何须要做到为我牺牲的程度?

“徒儿,为师是真的不想让你受到伤害,你就权当,这是为师做你师父的责任吧。”金来香微微一抬睫毛,烛光照映双眸便亮起点点璀璨光芒。

千墨离盯着金来香的眼睛,他以前很讨厌光芒,因为世间的光芒都不曾照耀到他身上,如今这一束光肯温暖他,虽是出于怜悯却也是好的,便轻嘲的呵呵一笑:“徒儿能遇到一个绝世好师尊,可真是这世修来的福气呢。”

“徒儿,为师不是这个意思。”金来香探出手指摸上千墨离的脸蛋,却惹得后者心底一惊,头向后避开。

金来香把千墨离的表现都看在眼里,目光渐深,不禁心道:徒儿的心防当真是严重,连我这个做师父的碰一下都不行吗,就像个惊慌的小羊,还是没有对我完全信任啊。

千墨离脸上闪过不自然,眼神游移,只觉金来香指腹碰过的地方热乎乎的。

房门外突然传来施定柔的喊叫声,金来香道:“一定是柔妹妹送药来了。”

“我去取来。”千墨离忙站起身,走出屋外,便见施定柔站在银杏树下,提着一小袋子。

“喏,这里面全都是上好的疗伤圣药,药太多你自己挑着给你师尊放。还有这个。”

千墨离又见施定柔拿出一个小锦囊。

“这里面是你要的血莲。”

血莲这两字如同一记惊雷轰然劈中千墨离脑海,耳边嗡鸣,恍然以为自己听错,顿时怔怔看着那锦囊。

“哎呀愣着干嘛,快拿啊!提着我手累死了。”施定柔抖了抖锦袋催促叫道。

千墨离接过锦囊迫不及待打开,红光绽现,一股浓厚的血腥味飘散在鼻尖,他的呼吸陡停滞,激动地嘴角弯起,血莲花瓣层层叠叠盛开,每一片都鲜艳欲滴,轻颤的指尖伸出去,轻轻捻了捻,确定是真实的血莲。

施定柔叉腰道:“这可是存放在圣殿塔唯一一朵血莲,还能有假?”

即是从圣殿塔来的,定不会有错,只要吃下血莲,封印马上就能解开,成功唤醒阴天血力。

“但我的名次不是作废了吗,为何还能得到?”千墨离压抑着喜悦,缓缓合拢锦囊。

施定柔瞄了一眼金来香房间,道:“哼,这可就要问你师尊了,宠你无法无天。”说罢不禁啧啧赞叹几声。

千墨离惊住:“什么意思。”

“你师尊给你开的小灶啊。”

千墨离猛然心口一紧,胸腔像是缺氧般难受。

施定柔:“正好你的愿望是要一朵血莲,这血莲可是传说中的奇花,虽然还没有人的手掌大,但能补血养肉,助人脱胎换骨。你看到你师尊的背后了吗,那相当于被活生生剥下一层皮,已经没有完好的皮肤了,血都溃烂在了里面,这血莲正好对补了,说不定能让你师尊的伤痊愈。当然啦,你师尊要是熬不过今晚就来跟我说,我等着吃席呢。”说完便打哈欠转身离去。

千墨离站在原处久久不语,垂眸看着手掌里锦囊,轻飘飘的分量突然变得很沉很沉,他握紧锦囊,心头五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

只要吃下血莲,他的力量就能恢复,但……金来香怎么办?

千墨离被自己心底间划过的想法惊吓住,他何时考虑过别人?他何曾会为了别人而犹豫过?自己的目的始终以来不就是恢复力量,报仇雪恨吗。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为何却动摇了。

他究竟在怕什么?

千墨离心乱如麻,将那锦囊藏进衣襟内,再次迈步往回走,到得金来香房门外时脚步微顿,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缝。

床榻上,只见金来香闭上了眼睛,脖颈转向门外,海藻卷发铺满枕头,面容沉寂,看起来毫无知觉,似乎疲倦极了,背上灼灼的红色稍远点看就像一板红棺材木,压得人身上的生命在一点点变薄。

千墨离眼底掠过挣扎痛苦之色,推开门走入,金来香恍然睁开了眼,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徒儿,你怎么去了那么久,为师困得都睡着了。”

“师尊,药我拿来了,我给你配制一副好药。”千墨离把药袋放在桌上,翻找里面一堆的瓶瓶罐罐,手上的动作显得有些心乱。

金来香默默注视着,亦不答言。

千墨离忽然停下,发丝垂落,遮掩了半张俊俏的侧颜,语气里夹杂着某种情绪:“有一件事,徒儿一直没有告诉师尊。”

“徒儿请讲。”

“其实我一直在利用师尊,今日在台上抱着你哭泣,并非真心。”千墨离顿了顿,转脸看向金来香,那稚嫩的表象击破,转换成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语调。

“我拜你为师也只不过是为了进入修真界修炼,你只是我报仇的登上的第一个台阶,你所认为我是个好徒弟,都不过是我装的,如果你真实的了解我,只会躲我躲的很远。”

金来香闻言,怔然片刻,眉头紧紧蹙起,手指抓着枕头角。

“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你没必要替我挨刀子,我不曾以真心待你,你又何必予以真心。这样的事,以后别再做了。”

金来香静静凝视千墨离,静静听完,眉头展开,嘴角挂起了笑:“是嘛,原来徒儿有这么多心思,看来是真的能保护好自己了。”

千墨离一滞,他没料到金来香居然没有恼怒。

“徒儿,你与为师敞开心扉,那么为师也告诉你为师心里的真实想法。”金来香停下了笑。

“这是为师的真心话,你仔细听好。其实为师对你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希望你能开开心心活在这世上,为师永远都是从这层面出发,为师只要你活着,而且是高高兴兴的活着。其他的,为师根本不在乎。”

千墨离心跳莫名漏掉半拍,胸腔内仿佛塞满棉花,又酸又涩,因为这些话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也从来没有人愿意付出真心待他,一时僵硬在原地。

他微微偏过头,鼻腔泛起微弱酸楚,眼眶蓦地红了,眼角隐约有泪光浮现,涌起一股奇异的情绪,这种莫名其妙的感动究竟该归于哪里呢。

等激动的情绪缓和过去,内心竟然生出一点小开心,他甚至隐隐期待金来香接下来还会说些什么。

然而金来香忽然紧蹙眉头,重重垂下眼皮,呼吸变得急促,他的手掌覆在心脏处,嘴边溢出微弱细碎的呻/吟。

千墨离跑过去蹲下,查看情况,见得师尊身体颤抖,躺在榻上就像被风雨吹坠的蝴蝶,他伸手按上师尊脉搏,脉相虚浮。

“师尊,师尊?”

金来香摇摇头,喘息声加大,额际布满冷汗,咬着牙齿挤出字句:“疼、疼……这比脚指头撞在桌角还要疼啊——咳咳——”

千墨离握住金来香的左手腕,灵力顺着金来香的经络流向他的心肺四周,疏导紊乱的气血,却发现那五脏仍有电流窜过,灼烧感越来越强烈,不断摧残着金来香的身躯。

“嘶——”金来香抽了口凉气,脸色愈发惨淡,五官扭曲,死死拽住身下床褥,几近崩溃,“墨离,不、不要再试了……为师……承受不、不住了。”

千墨离收回灵力,心急如焚:“金来香,你怎么了?!”

金来香的脸色逐渐由苍白转变成死白,唇瓣发紫,浑身痉挛,他死死瞪大双眼,一把拉扯住千墨离衣领。

“徒儿,为师好累,为师想回家……”

金来香松开手,倒在榻上,瞳孔慢慢涣散。

“师尊!”千墨离几乎失声大叫,竟有了害怕的心理,手忙脚乱的摇晃金来香,大抵是被人讨厌久了,稍微有一个表现出对他喜爱一点的人,便急得想要抓住。

在千墨离的心中,他对祝音门的仇恨,又多了一笔。

千墨离从衣襟里摸出锦囊,手上温度越升越高,他把血莲拿出来,掌心上的血莲缓缓飘浮在半空中,花瓣徐徐盛开,殷红光芒绽放,映照着千墨离阴暗眸色。

“金来香,这是我欠你的。”

第23章 心冰渐融2

千墨离将血莲送进金来香嘴里,血莲在金来香口里化开,鲜红液体滑入喉咙。

“嗯……”金来香喉咙间传来含糊的低鸣。

千墨离随即站起身,退到床前。

血莲化散开,鲜艳的血迅速钻进金来香四肢百骸,一圈圈红光笼罩着金来香身体时,金来香的状态明显好了许多,神情舒展,虽依旧闭着眼,可面颊潮红,呼出来的气都带着热气。

红光持续闪烁,金来香背上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新生的血肉正缓缓长出。

千墨离伫立榻前,低头看着,瞳孔微沉,血莲的光芒逐渐黯淡,他的利益即将消失,他唯一能抓住恢复实力的机会也随着金来香的吸收而烟消云散。

然而此刻他只是安静地站着,碎发散乱间,目光始终落在金来香的脸上,不曾挪开分毫。

在这寂静的夜晚,烛火燃烧着,凉凉的空气吸入肺里,千墨离生出了另一个期待,那是生长在重生复仇外的期待——他想再感受金来香对他的好。

一个人能被一个人保护,那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呢?

千墨离心绪万千,忽觉舌尖甜甜的,尝了一颗甜糖,又还像再尝一颗,但那脸上仍是不露痕迹。

血莲完全消融在金来香体内,金来香睫毛轻颤,眼珠似乎转了两圈,撑开眼皮,露出一双清亮如水的黑眸,那眸光清亮,已无一丝病容。

“徒儿。”金来香沙哑喊道,声音微显虚弱,但却极富穿透力。

千墨离看到金来香整张背部的伤势褪尽,恢复成白皙无暇的肌肤,裸露在空气,便走上前一手拉过被子给师尊盖上。

他一回头,金来香不知何时又闭上眼睛。

“师尊?”千墨离试探喊了一声,见金来香没反应,听得绵长呼吸,便知那人困得睡着了。

千墨离看了一眼窗外皎洁的月色,夜还早,他捡起地上金来香的血衣,那血衣背后烂成了一条条碎片。

他记得在金来香梳妆台的抽屉里有特制金丝针线,可以缝合这些破损处,便把血衣搭在桌上,取出金丝,在烛火光芒下缝制起来。

千墨离动作很快却很细致,提针的手稳而轻灵,如行云流水般流畅自然,得亏他现在是少年形态,若是那上一世魔尊模样,这般捏针缝衣,只会惹旁人啼笑皆非。

可若细看那眉目间神态,其实千墨离与寻常人,并无二异。

千墨离缝完最后一针,放下针线,拿起那件血衣看了两眼,嘴角挂上一抹满意的弧度,每次与宗门作战后,那些破损衣裳皆是他自己缝制,这种小事情千墨离几乎每天都做,可谓游刃有余了。

而后他拿着血衣走出门,不知榻上金来香何时悄悄睁开了眼。

等千墨离将金衣洗干净晾晒,再回房间,月亮已经高悬过了头顶,千墨离在金来香床上拿过薄毯子披在身上,坐在桌边紧紧裹起,一口吹灭蜡烛,熄灯入眠。

屋里因银辉洒下,照亮一小块区域,千墨离侧头靠桌睡在那里,耳畔是金来香绵长的呼吸声,月光一缕缕晕染扩散,驱散了瑶池阁孤寂。

夜深,温度降下,千墨离拉紧毯子,抱臂蜷缩在椅子上,梦境纷杂凌乱,有关上一世的片段如同潮水涌来,压得他痛苦不已。

漫天的雪花飘飞,白茫茫的一片,连阳光都被掩埋。

一个少年跪在离孤阁外,寒风刮得他衣衫破裂,冰寒的霜打在后背上,一袭白衣的男子站在屋檐下,手上纸鞭甩动,一鞭又一鞭抽打在那少年身体,直到少年浑身血淋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男子才罢休。

白衣男子收鞭,眼中冷漠没有任何波澜,宛如看待一件死物:“滚。”

“多谢…师尊。”少年艰难爬起来,磕头跪谢师恩,便拖着血肉模糊的身体往房间走去,这样鞭打的次数,几乎数不过来。

每晚睡觉少年都会躲在被里颤抖,因为很害怕,即使是大夏天也仍盖着三层被子,这压实的厚重感能带给他安全感,就算纸鞭落下,有被子挡着,也不会太痛,这样想着方才能入睡。

可睡梦中少年依旧梦见自己挨了鞭子,浑身都疼,他哭泣哀求,白衣男子充耳未闻,最后一鞭子落下,他痛昏过去。

少年又梦见自己身上缠绕着锁链,铁链哗啦啦作响,他被吊在半空,被绳子勒得骨骼错位,窒息濒死,而那道白衣只是站在远处居高临下俯视他。

每每想此,少年便会惊醒,惊恐至极,哽咽哭泣,直至泪流满面,身上遍体鳞伤的痛楚会提醒他,那些都是真实存在的,不是幻影。

少年嚎啕大哭,想活命,想逃离那个噩梦般的地方,想逃出师尊的视线范围,不断往前跑,拼命往前跑,突然,前方伸出一双手,拦腰将他抱起。

他的眼泪被揩去,少年看见了一张涂着胭脂的清隽面庞,那人眉眼温和,眼角下有一点泪痣,拍着他的背哄道:“啊呀,你不是白仙尊的那位徒弟吗?怎么哭着跑出来了?”

千墨离猛然苏醒,意识混沌片刻,才意识自己梦到上一世的事,眼前景象收拢,屋外的阳光从纸窗透射进来,映亮整个房间。

他蓦然发现自己睡在榻上,而双手在抱着一个人。

“徒儿,睡醒了?”

梦中那熟悉的声音再次从身侧响起,千墨离抬头望向说话之人,金来香躺在旁边,侧靠在枕头上,一手撑额,垂下眼帘,目光平和地与他对视,他们相距不过咫尺。

千墨离眨眼,愣怔一瞬,把抱在金来香腰上的手收回来,僵硬地扭过头,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无事,抱吧,咱俩爷跟孙的,为师不介怀。”金来香笑了笑,一副大方宽容的模样。

千墨离:“……师尊今日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徒儿挂念。”金来香坐直身子活动筋骨,便掀开被子从千墨离身上跨过走下床,赤足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轻响。

“为师醒来见你趴在桌上睡着,小身板可怜的冷,便把你抱上床,谁知你一碰到为师,就像八爪鱼缠上来。”说着走到屏风后换衣裳。

千墨离用被子蒙住一半脸,倦倦闭上眼睛,闷声道:“做了噩梦。”

“春梦?!”金来香声音突然变大。

千墨离翻了个身,不愿搭腔,这金来香有点耳背。

门外忽然响起施定柔的大嗓门:“喂金来香!金来香,你死了没啊,你死了没啊?!”

那脚步声直冲房间来,门嘭的一声打开,一个身着黛蓝华服的年轻男子出现在门槛前,丽容明俏,头上斜插一支蓝花,一双眼睛滴溜看着床上翻身坐起的千墨离。

“啧哟哟哟哟哟,还睡在一起呢,这金来香没白疼你,知道会暖床了嗷。”施定柔抱臂,摇头调侃。

千墨离一点也不想理会这施定柔,只觉聒噪得很。

金来香从屏风后绕出来,穿戴妥当,见得施定柔出现也并未惊讶,道:“哎呀,柔妹妹又编小辫子了?”

施定柔走进屋子,上下一扫金来香:“哼你竟好了?见你这精神饱满、荣光焕发的真是可惜,我还想等着吃席。”

金来香摆弄自己指甲:“那真是太遗憾了,我不仅身体好了,还感觉皮肤变得光滑了不少,像换张新皮似的。”

施定柔在听到后瞬间意识过来,眉毛一挑,略略吃惊,这千墨离真用血莲给金来香治疗了。

金来香转头看向千墨离:“徒儿,你可以在为师榻上继续睡着,为师要离开与施堂主聊点事。”

千墨离看着金来香与施定柔走出房外,在关上门时听到金来香压低声音,严肃道:“柔妹妹,我偷取血莲一事……”

“我懂,这件事绝对保密,你尽管放心,我让厉青云都安排妥当了。”

千墨离心中一凛,翻身下榻,走到门边打开一条能窥人的缝径,见金来香与施定柔一边交谈一边银杏树走去,便竖起耳朵倾听外界谈话声。

金来香松了口气:“那便行,你与云阳仙督关系真好。”

施定柔登时叉腰怒眉:“你瞎说什么呢!他要走了我的执事堂,把我堂主之位给抢去我还没跟他算账呢!他帮我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哼!”

“你现在不也还是堂主嘛。”

“我不管,我就是讨厌讨厌讨厌讨厌厉青云!”施定柔嚷道,站定在银杏树下,“与其说我的事,你还不如想想你今后该怎么办。你以为掌门是真不知道你代千墨离受罚?我看啊那鞭子是特地为你设置,他们想要杀死的人其实是你!”

千墨离眉头一蹙,平淡的面容霎时沉冷,握门边的手微抖,他明白这危险是因他而起,他一直都能给人带去灾难。

施定柔挥“那鞭子我要是再用力一分,你脊椎都断了,就算杀不死你也让你弄个半残瘫痪,一辈子躺在瑶池阁,叫你永远插手不得外事,然后再把你徒弟抢走。”

金来香语气哀愁怅惘,令人闻之心酸:“我别无它法,我不能让徒儿被他们抢走,我必须挺身而出。”

施定柔皱眉:“你那徒弟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这么宝贵他?我看你脑子糊涂了,那千墨离虽然天赋奇佳,资质卓越,可他终究只是你偶然山下捡来的一个徒弟,你为了他连命都不顾了?”

金来香:“你不是师父,怎会知我身上的责任,他是我的徒儿,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件衣服,衣服穿不好便舍了,人不好也能随意弃之?况且,我与我徒儿是有感情的。”

施定柔道:“我直言告诉你,你这徒弟不是什么好人,你收他为徒养他到大绝对没有好下场,你信不信我说的?他这种人,在外面随便杀一人,都能给你这做师父的带来极大的麻烦和灾祸,你趁早和他断了师徒关系才是。”

金来香沉默良久,脑中恍然想起在他对千墨离说出愿你开心活在这世上,那少年眼&##xe9b6的泪雾;闪过那少年在烛火下为他缝制衣裳;那少年说出为我这种人不值得话语,心头顿时钝痛起来。

“我不愿放弃他。我也不能放弃他。”

千墨离将这些话悉数听进耳里,听到金来香不会放弃自己时,瞳仁缩了一缩,喉咙发紧。

施定柔冷哼道:“你收徒不靠谱便罢了,这养徒也不靠谱,罢了,总归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既然决定这么做,我也懒得再劝你。”

“等以后你就会明白,我为他做的这些事,还远远不够。”金来香叹息,忽而幽幽问道,“柔妹妹,倘若我不小心进棺材了,未来得及看他长大,你可愿替我照顾他?”

“什么?!”施定柔惊愕,吓得往后退几步,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有病啊!!你还想让我替你照顾他?!”

“唉,你别激动,只是假设罢了。”

“呵,你是故意拿这话吓唬我吧!”

金来香苦笑,摇头:“徒儿今年十五,离他能独当一面的年纪至少还有五年,我哪里敢肯定我还有几个五年。”

施定柔伸手拍拍金来香的肩,叹气安慰道:“金来香,你别这样想,你换个角度想一想,兴许是你徒弟比你先死呢?”

这次换金来香被吓得后退两步,大叫道:“你可别胡说不好的话,小心一语成谶。”

施定柔道:“哼,行了与其想这些,你还不如想想怎么教好你这个徒弟来得实际呢。”

金来香颔首:“说的也是,我得去看看我家徒儿了。对了柔妹妹,你看看我这衣裳背面,这可是我家徒儿昨夜通宵缝制的。”说时扭过腰,得意扬唇。

施定柔拨开金来香背后密密卷发,果然看到针线缝补的痕迹,忍不住打趣道:“瞧你这嘚瑟劲儿,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你徒儿。我说你就这么喜欢你这个徒儿?”

金来香轻轻一笑:“你没有徒弟,你是无法体会我的心情,他会是我一手带大,他的成长变化我也会跟着全程亲自经历一遍。”

“哼明白了,就是养娃的感觉呗,有什么好的。”

“你羡慕嫉妒恨就直说,我不会介意。”金来香笑眯眯的打趣道。

“咱俩八字不合,还是散伙吧,免得日后互相伤害。”施定柔翻白眼,甩手便走,“告辞。”说完快速离去。

金来香目送施定柔离开,便走向房间,轻手轻脚来到廊前,想起徒儿靠在他怀里入睡的模样,心道不知徒儿有没有休息好。

他推开门,竟见房内空无一人,顿时大惊失色,急忙冲进屋内查看,床上被褥还是凌乱的,窗户大开,风从外吹进。

“徒儿,徒儿!”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快乐,吃月饼了嗷~咔吔一大口

第24章 重生大梦

“师尊。”少年清亮干净的嗓音响起。

金来香循声回头瞧,便见千墨离已系好乌黑长发站于屋门处,雪色白衣衬托出清瘦修长的身材,双手背负在身后,乖巧站着,一双深邃幽静眸子望着他,唇畔挂着浅淡弧度,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金来香欣喜:“徒儿,你跑到哪里去了?在跟为师玩捉迷藏?”

千墨离背手走到他面前,抬头望着他:“师尊,这个,送给你。”

金来香闻声,便见千墨离背着的双手伸到面前,一个白雏菊花环映入视野,他怔愣一瞬,惊讶的看着千墨离:“徒儿,这…这是你亲自做的吗?”

千墨离点头,双手握着花环两侧,将花环举高到金来香面前:“师尊,请低头。”

金来香依言,忙上前一小步,提起衣摆微蹲下,低眉垂首,那花环便戴在了他头顶,当千墨离退后一步,他才抬起头伸手摸了摸,心底涌动暖流。

“谢谢徒儿,为师很喜欢。”

千墨离微偏头,手指抵唇凝视金来香,眼中光芒跳跃,抿嘴笑了笑:“师傅喜欢就好呢。”

在听得金来香与施定柔谈话后,他的内心第一次产生了要为一个人做点什么事的想法,虽然千墨离知自己不擅长善待人,甚至他已经认定了自己没有爱人的能力,但他也绝不会是一昧承受他人善意的人。

你若对他笑,他便对你笑,你若对他恶,他比你还要更加恶,现实是很少有人会对他笑,因此千墨离常常以后者的状态来生活。

因此当要去采花编花环送给金来香,这件事在千墨离看起来,亦不失为一种从未有过的乐趣体验。

金来香直起身,手中化出镜子,左右摆头,满脸陶醉。

千墨离看在眼里,眼珠从上到下移动,那目光的感觉就像揉摸人的耳垂,明明是柔和舒缓,但隐密之处被侵犯的意味却甚浓。

“徒儿,你怎么想到要做花环给为师?”金来香看向千墨离,眼波清透明亮。

千墨离闻言,轻轻喔了一声,自然道:“因为我觉得,师尊一头长卷发,戴花环应该很好看呢。”

金来香心中涌起一丝甜蜜,挑了挑眉,他这个徒儿,还真是懂得哄人开心。

“师尊说好了,以后可是要保护徒儿呢。”千墨离道。

如今血莲没了,破印之事只能另寻它法,眼下,唯一能依靠和信任的人,也只有他了。

金来香心口热浪滚烫,便觉徒儿的生命挑在了肩上,他蹲下,单膝点地,双手握住那少年的肩,忽心念明日得派人往瑶池阁多送些肉来,道:“为师会好好做一个师尊的。”

千墨离看着那人,他与金来香相处的时间,又拉长了。

神义殿,扶阳真人在听得弟子来报,挥手令退,便气得来回踱步:“这金来香上一秒要死不活,下一秒怎么就痊愈了?!还真是命大!我看啊他真是铁了心要保护万劫珠!”

“哎呀师弟,你未免太急躁了些,性子得改改了。”虚世天尊站在一旁慢条斯理地裁剪花枝。

“师兄!金来香总是挡在我们路上,他就是个麻烦,我能不急嘛!”

虚世天尊来回细察花枝,手持剪刀认真修剪,微笑道:“你再怎么急还能把它从金来香身边抢过来?这般火急火燎只会让他们更加戒备。”

扶阳真人气恼:“要不然我们干脆直接把金来香关起来得了。”

“硬碰硬是不成的,在试炼大会上你没有看到吗。”

扶阳真人冷哼:“要是真枪真刀的打,谁输谁赢还难料呢。”

虚世天尊轻笑,语气中透露着对生命的玩弄和漠然:“就如醉花宫所言,万劫珠成了人,有了自己的意识思想,没有神道珠那么好控制啊。金来香想要保护万劫珠,与我祝音门对抗,无疑是以卵击石,自己都救不了自己,还想要救其他人,不过是同病相怜罢了。”

说着,那和气面旁显出轻蔑讥笑:“放心,师弟,我们是为了修补五珠伏魔阵,稳定修真界千年和平,会有很多人支持我们的。这本就是万劫珠作为一个法器的责任,金来香再怎么抵抗,也抵不过道义,抵不过天下千千万万人的性命,况且,想要杀死一个人多简单啊。”话声落,花枝上含苞欲放的鲜花被剪下,落在泥土里。

虚世天尊不禁叹道:“你看你,师弟,跟我说话,害得我失神剪落花朵。”

扶阳真人上前道:“师兄,那你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虚世天尊摆摆手:“你且放宽心,我已有良策,你继续派人盯紧他们二人,别出岔子就行,至于其余的事,自由我来安排。”

千墨离站在廊外,靠在柱子,瑶池阁的夜晚总是宁静祥和,今日夜空中悬挂着圆润的月亮,银辉清透,照耀整棵银杏树。

他抬起头,望着那圆满无瑕的明月,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似乎很久没有像这样仰望过月亮。

从重生回到十五岁,从一个覆手翻天魔头变回那个默默无闻的小弟子,从拜白颜画为师到金来香为师,从死到生,一幕幕,仿佛就发生在一瞬间。

千墨离在月光下抬起手,指尖有莹亮的光晕闪烁,一个念头闪过他脑海,这是一个十五岁孩子的手。

重生对他而言,还有一个旁人看不到的痛苦,那便是看着当初满怀壮志仁义的少年,如何一步步堕落为邪,如何一步步走上一条不归的殊途。

若不是重生,他都快忘记自己也曾心怀苍生,忘记自己在那大雪纷飞之日站在山崖拿着木枝一边边练剑,忘记自己在新人试炼中帮助弱小者。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走上恶的这条道路的?

忽然他从银杏叶隙间瞥见一人坐在屋顶,那人戴着一顶白斗笠,白色长纱垂下笼罩全身,朦朦胧胧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但他还是能从那白纱下的耀眼金色认出是谁。

大半夜的金来香竟然也在望月,千墨离身子朝前飞掠,落在屋顶上,道:“师尊。”

金来香掀开白纱,露出一张未涂胭脂的面容,唇边噙着浅浅淡淡笑意,那人目光对他总是温和的。

“咦,徒儿。”

“师尊大晚上的戴什么斗笠呢?”

“防蚊子,正好你来了,帮为师吸引一些蚊子走开。”金来香说着双手一拍,又打死了几只蚊子。

“师尊你继续。”千墨离微笑,转身脚尖一点,他可不想在这里陪金来香喂蚊子。

“徒儿可否陪为师赏月?”

千墨离身体一趔趄,脚下猛然止步,回首看向金来香,但那人已将白纱笼下,看不清面上神情,犹豫了几秒,道:“既然师尊有兴致,徒儿便奉陪。”

他看了眼屋顶中间位置,又看了眼金来香身边的位置,最终坐在距离金来香身边不远又距离中间位置不远的位置。

“怎么不离为师近点?”

千墨离身形一僵,沉吟片刻后回答道:“离太近怕被蚊虫叮咬。”

“哦,原来如此……”金来香的声音拖得老长,听不出任何情绪,“为师还以为你是害羞了。”

千墨离眼皮一跳,嘴角扯了扯,同为男子,他有什么可害羞的,似要为了证明,他立即腾的站起,走向金来香,还不忘躬身抱拳。

“徒儿失礼了。”

说罢一屁股坐下,故意挨得金来香极近,几乎是大腿贴大腿,手臂贴手臂,肩膀紧挨肩膀,甚至连衣裳下摆都紧贴在一块。

千墨离脸上仍是不动声色地道:“师尊,徒儿坐过来了呢,一起赏月吧。”

这一举动惹得金来香笑了笑,没再说话。

千墨离发现金来香竟然是光着脚,踩在瓦片之上,他视线不禁顺着那足踝往上移,那两条修长匀称的小腿并拢在一起。

他赶忙移开目光。

“师尊,你怎么不穿鞋?”

金来香低头瞧了瞧:“咦?为师竟然没穿鞋。”动了动脚丫子,“怪不得感觉凉嗖嗖的。”

这穿没穿鞋都不知道吗,师尊一天天都在想着什么。

千墨离暗忖,面无表情地关心道:“师尊,夜晚凉冷,感染风寒就不妙了。”

“啊,为师想起来了,为师正是出来找鞋的,找着找着抬头一看,月亮好漂亮,于是忘了鞋只顾赏月了。”金来香说着抬眸望了望皎洁的圆月,“今晚的月亮确实美丽,让人舍不得眨眼。”

眼前突然出现徒儿的身影,千墨离站在金来香面前,手里拿着脱下的外套,蹲下来膝盖点地,用尚有体温的衣裳包裹住金来香的脚。

金来香紧张,伸出手:“徒儿,徒儿,不用——”

“不碍事。”千墨离道,“师尊的脚很冰。”

金来香内心一阵感动,脸烧红,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顿时感到难为情,他一个大人竟然还让小孩照顾。

“师尊明日洗干净再还给徒儿便行。”

“谢、谢谢你,徒儿。”他轻声道。

千墨离重新坐下,金来香忙调整好情绪,笑道:“徒儿这般做,为师倒成了娇生惯养之辈了。”

千墨离嘴角微弯了弯。

二人坐在屋檐一同望向明月。

千墨离手撑着屋脊,双腿一搭,不言不语,目光望向天上的月亮,月华流泻,映入他的双瞳,使那漆黑深邃的眼睛竟显露了一点深蓝色。

金来香侧头看向身旁的小人,如今近距离瞧去,更觉徒儿生得俊俏极了,即使不言不动,也有叫人移不开视线的魅力,这样的皮囊若是长开了,指不定会有多少人喜——

念头想及此,刹那怔住,旁人的喜欢,似乎对徒儿来说很陌生。

金来香脑中闪过试炼时那些弟子对千墨离吼着“没有人会喜欢你这样的人”,想起徒儿蹲在床前低头问着“师尊怜悯我,所以才想要对我好的吗”。

一瞬间,一种痛苦在沉甸甸的胸腔里翻涌,连带呼吸都难受起来。

千墨离突然眼珠子一转,与他对上视线。

金来香立马收敛情绪,掩饰般地咳嗽一声,装模作样地抬头望向圆溜溜的月亮,口中道:“这月亮,好像个大馒头啊。”

他没有听到身旁徒儿的回应,便侧目看了一眼,千墨离仰头望向天空,目光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月圆之夜的风吹拂过两人衣袂,气氛安静。

“徒儿,为师很好奇,你为何想要血莲?”金来香开口,“这血莲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千墨离偏头,迎上他的目光:“嗯,很重要,它能让我活命。”

闻言金来香微愣,想问千墨离嘴中的活命是何意,可还有一事又令他很在意:“既是你的救命之物,为何要把血莲给为师疗伤?”

千墨离低下头,手指勾着自己的腿环玩,显得漫不经心却又刻意,好似要用小动作来掩饰紧张。

“若我不把血莲给师尊吃,师尊岂不是会死?”

金来香眉心拧起,忧心道:“可这不是你忍痛爬刀山也要赢第一许的愿望吗?你就这么把重要的东西给为师用去,心里不会不甘吗?”

千墨离直言:“我确实会不甘,可再多的不甘也没有用,因为眼下有人比我更需要它。”

金来香不说话了,在那一下他听见自己内心是有欢喜声轻响的,但很快被悲凉冲刷淹没,摇摇头,摆摆手,叹息一声:“为师本就是死人了,如同粒沙子飘摇难自主,为师自己都不重视自己的生命,过一天活一天,在哪天死又有什么关系,你何必把你视重之物给为师,何况你还说这能救你的命。”他的语气略带疲惫,似是有千万无奈纠缠于他。

千墨离道:“师尊不重视自己的生命?为什么不重视呢,我渴望拥有生命,却被人剥夺。”

金来香怔住,凝视千墨离,那人眼里有混乱的悲伤和怨恨,令他心脏狠狠抽痛。

“徒儿,为师还有一事,一直很好奇。”

千墨离看向他,将情绪掩下,微微一笑:“请师尊说。”

“你……”金来香欲言又止,斟酌着字句,迟疑片刻,“你为何……不愿献祭?”

第25章 前尘旧事

千墨离笑容未消,神情未僵,反而手撑着屋瓦,静静看着金来香,目光透着几分探究,因此倒是先金来香败下阵来,急得要解释自己。

“为师尊重你每一个选择,为师不会强迫你,这点徒儿大可放心,为师与那些人不一样,为师——”金来香说到一半突然顿住,脸上浮现懊恼和愧疚,似是后悔自己提到这件事,担心徒儿产生误会。

他这么问并非是突如其来的好奇,而是想知道他记忆中,那个拽着他衣角说要帮助更多人的七岁孩子,与如今冷漠淡然目睹邪魔伤人仍无动于衷的十五岁少年相比。

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千墨离依旧盯着他,眸光深深,似要等待他接下来的解释。

金来香道:“为师只是,想多了解了解你,徒儿——”

他担忧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千墨离截断:“如果我告诉师尊,我曾想过要献祭,我也曾愿意献祭,并且我真打算这么做了,师尊信吗?”

金来香一震,看着千墨离的眼眸,那眼里有太多太复杂的情绪交织着,仿佛有一根弦紧绷到极限。

“这是…什么意思?”

千墨离嘴角扬起的弧度愈深,却令人感受不到温暖,思索了一番,平铺直叙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曾怀有一个理想,那就是帮助那些有困难的人,因为我与爷爷生活得很苦,所以不想让那些人也经历痛苦。每次帮助别人,我内心就特别开心呢。”

金来香听得出来,徒儿语气轻快,可是,却带着浓郁的讽刺。

“有一天一个白衣仙人来到我家,他一身修为十分厉害,我很崇拜他,我的名字就是他给我取的。他说我的灵魂很纯净,我想跟他一块去修行,但是他拒绝了我,他最终走了,我再也见不到他,可他让我知道了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修真界。”

金来香注视着千墨离,目光变化莫测,陷入短暂的呆愣之中。

“仙人走后我立誓进入修真界拜师修炼,习得一身本领伏魔除邪,救济苍生,然而你永远不知道命运会把你塑造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也永远猜不透,命运的轨迹会朝哪个方向改变。”

“十五岁那年,爷爷离开了我,一辈子得到的爱,仿佛就凝碎在那几年里。我也终于踏上修真界,成功拜师进入了祝音门,我以为未来生活会变得很好,我满怀期待满怀希望,可现实根本就不是这样,我被打、被欺、被辱、被骂,甚至要被杀死,我从未感受过一天被当成人对待过。”

金来香心中一颤,想从千墨离脸上看出别的情绪,却什么也看不出来,他平静的讲述这些,就像是讲述他人的故事,可千墨离越是平静淡然,就越是让他心里难受。

“十八岁那年,我被打下无底崖,为了活命我堕入成魔,得到更强大的力量,成功逃了出来,却是一个人孤独地游荡在人间,一边斩魔除邪一边逃避宗门追杀,那时候没有一个人肯帮我,也没有一人肯向我伸出援手,那时候我常常想,世间正义这么多,为什么照不到我身上呢?也许是我没福气,遇不到一个好人呢。可笑的是,我内心始终还怀着善意,我不想变成一个恶人。”

“后来祝音门告诉了我的身世,我是一颗邪珠,来这世间就是为了磨难历练,献祭生命,这是我的使命,亦是我的责任,当虚世老狗告诉我只有我能救天下时,我内心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高兴和自豪,原来我有自己的价值,原来有人需要我。”

“我答应他们愿意牺牲自己,愿意救助天下苍生,但逐渐的,我发现我的生命没有受到任何一个人的尊重,他们并不把我当做人,而是一个器品,一颗邪珠。那时候,百念皆灰。”

金来香手握膝盖,双眼紧紧盯着前方的少年。

“我把善交给世人,得到的却是世人的理所当然,甚至所有人认为这就是我应该做的。我逐渐明白,当一个人认为这件事必须是你应该做时,就再也没有人会考虑你的想法和感受,在别人眼里,我逐渐被物化。我不愿献祭,不愿自杀,我把自己想法说出来,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去理解,那些人把我骗到了献祭的地方,将我推下火坑。之后,一切都变了,体内一个真正的我,好像诞生了。”

“故事讲完了,师尊。”

千墨离蓦地一转口,声音依旧似往日清澈平静,望着他。

金来香愣愣地看着他,久久没有回过神,喉咙滚了滚:“这些,都是真的吗?”

千墨离淡定道:“假的。”

金来香:“假的?”

千墨离:“假的。”

金来香心头狂跳,眼睛紧紧锁住千墨离,又听得徒儿道:“我才十五岁呀师尊,上面说的那些事怎么会真的经历呢?”

“可你方才说的那些事……”

千墨离轻笑,瞳孔幽深无垠,眼睛一瞬不眨看着金来香:“我编的,师尊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献祭吗,我怕我一说出理由,师尊以为我在敷衍,便随口编了一个堕落者的故事给师尊,师尊喜欢听吗?”

金来香张了张嘴,心里沉甸甸的压抑:“为师不喜欢这个故事,为师一点也不喜欢,你莫要再与为师开玩笑,为师是认真问你的。”

千墨离假装思索一番,道:“师尊问我为何不愿献祭,答案很简单,因为不想。”

“就是这么个简单的理由?”

千墨离笑道:“是啊,就是这四字理由。”

金来香看着千墨离的眼睛,试图看穿他,然而千墨离眼神平静,表情淡漠,他什么也看不透。

“可你方才说的那些,若未来真的发生了,若日后你真的被逼不得已……”金来香停下,又换另一种问法,“徒儿,你就没有一刻,会想认命吗?”

千墨离看了看金来香,再次笑了,他的容貌本就极具欺骗性的好看,这么笑起来仿佛整片星辰落尽他的瞳孔,熠熠璀璨。

“师尊,你真的相信,一颗石子能砸破大海吗?”

那一刻金来香恍惚,摇摇头:“石子怎么能砸破大海,千万颗石子都不一定能填平大海。”

千墨离眨了下眼睛,笑意浓郁:“是啊,我就是那大海,这天地之大任由为所欲为。”

金来香惊撼地睁大眼睛,久久无言,心弦颤动,在千墨离眼里,那隐蔽的深蓝,他仿佛看见一座汪洋,无边无际的汪洋,水面波光粼粼,映射着日月光辉。

千墨离身上,有他从未有过的东西。

金来香垂下眼睑,竟有一瞬自惭形愧,然胸腔内死灰般的心境开始泛起惊艳涟漪,抬眼看向徒儿,某些方面,他们是一样的,可又是不一样的。

千墨离道:“这也是为何我要得到血莲,它能破除我身上封印阵法。”

金来香一惊,见千墨离指着自己心脏,心下明了:“你想唤醒阴天血力?徒儿,这阴天血——”

“我知道这力量会招来邪魔外道窥伺,师尊。”千墨离打断金来香,“我也知道这很危险,但我必须唤醒它,恢复我的力量,不然等待我的只有死亡。”

金来香:“可你为何会想到要用血莲?”

千墨离:“我在师尊撰写的一本阵法书里,发现了跟我身上封印几尽相同的阵法,只是阵眼有改变,师尊在那书上写到用血莲便可破解。”

金来香抚额闭眼:“徒儿,那只不过是为师胡编乱造的,你…你怎么就信了,为师在这里无聊得紧,便喜欢创造一些乱七八糟的阵法,有些破阵之法连为师自己都不知道。”

千墨离:“所以血莲并不能破解封印?”

金来香:“不能。”

千墨离闻言未表现出太过失望,这样的情况他也有想过,白颜画为了找到破解之法都花费了三年,他又如何能一时解开,只是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会去尝试。

他抬头望向月亮,随手拂去衣角褶皱:“徒儿见师尊创的阵法与徒儿身上阵法颇为相似,便信了。”

金来香:“那些阵法虽是为师自创,但为师也是看了许多大量阵法书籍借鉴,兴许是巧合。”

“可是师尊不是祝音门的仙君吗?对吗?”

“为师跟那些人从来没有关系!”金来香蓦地提高嗓音,神色中闪过一抹厌恶。

听及金来香的回答,千墨离眉梢微挑,目光落在那人脸庞,沉默不语。

金来香意识自己失态,手指点唇,低下了头:“徒儿,为师不是故意要凶你的。”

千墨离露出无害纯良的笑:“没关系师尊,我知师尊向来不会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来训斥徒儿,哪怕徒儿露出顽劣的一面,师尊也不会怪罪徒儿。”

金来香自然知道徒儿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何意思,千墨离在新人试炼的表现,在一众人眼里,实在是没个正派作风,若不说千墨离师从他金仙君门下,恐怕都以为是拜了个魔修师父。

“徒儿,为师在收你为徒时,曾向鹤林府主打听过你的事,他说,你是个好孩子。”

千墨离一愣,以为自己听错,当即笑出了声:“我是个好孩子?”

金来香颔首:“府主说你在村里做了许多善事,还帮助了许多人。”

千墨离微怔之后恢复如常,仰头望向明月,那是十五岁时的自己了,与现在的他没有关系,只道一句:“人是会变的呢。”

金来香看着千墨离的脸,心里有了答案,不再去计较以前遇到的那小男孩,千墨离是怎样的人,只有与之相处才清楚。

但他从未不想去纠正训责徒儿,更不想拿个鞭子抽打徒儿,千墨离性情乖戾难驯,从来就不是在一个正常环境下成长的普通人,这时候再拿一般人的道德价值理念去要求约束千墨离,怕是适得其反。

金来香暗暗想着,语气温和:“徒儿,你且记住,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或者选择,为师都会支持你。但是,有些事别做得太过分,如果——”

“如果徒儿做了特别过分的事,天诛地灭、人神共愤,师尊待怎样?会打徒儿吗?”千墨离抢过他未完的话语,突然凑得极近,一双眼眸好奇无比。

金来香顿住。

千墨离歪头:“嗯?”

金来香愣了片刻,难不成他这徒儿以后还真要变成一个什么啊祸国殃民无恶不作的恐怖大魔头存在吗?!

于是乎,他严肃地板着一张脸:“当然不行,你要是敢犯浑,看为师不把你吊起来抽。”

千墨离:“……”

金来香解释道:“你去伤害他人,其实是在给自己树立许多敌人,最终反过来,受伤害的还是你自己,为师这是在为你好。总而言之,别做伤害自己的事,这是为师对你唯一的告诫,你可否记在心头?”

千墨离早把目光转向天上明月,闻言不停点头,托腮道:“徒儿谨遵师命呢。”

“咳咳!”

千墨离立即转身乖顺低头,恭敬抱拳:“徒儿谨遵师命。”

“嗯,咱俩师徒相处当真和谐美妙,这感觉甚好。”金来香轻拍两下千墨离的肩膀,“徒儿,其实为师一直想问你个事。”

“什么呢?”

“徒儿,你有没有发现你有个口癖?”

千墨离托腮道:“没有呢。”

“你看,你又说了,徒儿很喜欢在说话时不经意间加个呢字。”

千墨离托腮望月亮,风佛过额前发丝,大抵是他碰到的很多人都不会用正常口吻语气与他说话交谈,不是在阴阳怪调就是话里有话的在骂他,时间久了他也爱在人面前阴阳怪调,养成了这口癖。

“才没有呢,只有小孩子说话才加口癖呢。”

“无事,徒儿爱怎样说话便怎样说话,在为师面前只管凭自己心做事。”金来香笑着摸上千墨离脑袋,随即拿起脚上千墨离的衣服,站起身。

“为师要休息了,徒儿,你也早点休息,离开屋顶时注意小心,别摔伤了腿。”说罢金衣飞扬,脚尖轻飘飘落在地面,卷发垂下,抱着千墨离衣裳走向房里。

千墨离听金来香这么说,怎么有种师尊之前落下屋顶便摔伤了腿的感觉。

金来香走进屋子里,把门关闭,将徒儿的衣裳叠整齐放在桌上,手指来回摸了摸,忽而突发奇想,把徒儿衣服展开,贴在自己身上对比了一下,不禁笑了。

“原来徒儿衣服这么小,都还没有我的衣裳长。”

金来香把衣服再度叠好,喃喃道:“得每年给徒儿量一次身高才行,好让绣织坊多制些衣服来,徒儿以后只会越长越高了。”

他转头,窗外月光透过窗纸洒进屋里,映射在他脸上,金来香推开窗,朝屋檐望了望,那里已没有了千墨离的身影。

“想必徒儿也去睡了。”

金来香洗漱好后便躺在软榻上,拧拧眉心,当师父还真够累的,要为徒儿操心许多事,怪不得他们都说自己是一个不靠谱的师尊,只希望自己别把徒儿养歪了。

他裹紧被子,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到底要怎么养徒弟?”

金来香烦躁抓了把卷发,苦思冥想,他以为自己养的是一个涉世未深需要人引导的少年,却不知其实养的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尊。

辗转半宿,金来香猛地坐起身,挥袖点亮灯盏,走到桌案边坐下,翻开一本本书册阅读。

在金来香走后,千墨离并未去睡觉,而是去给师尊找鞋靴去了。

千墨离打着灯笼在瑶池阁走了五六圈,找遍无数角落,终于在银杏树上一个十分隐秘的枝叶旁发现了金来香一只吊挂着的白靴,随后他又在金莲池的水底找到了金来香另一个白靴。

那卷起衣袖的手臂从水里拎起一个沉甸甸盛满水的鞋,千墨离把鞋里的水倒出去,看向银杏树,又看向在水池里捞起来的那鞋,一脸黑线。

这一双白靴,在金来香腿上,到底经历了什么……

千墨离把白靴洗干净,又用火符烘暖,放在师尊房门前,然而在清晨他打开门,看到门槛放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是已经洗干净的他的衣裳。

经过试炼一事,千墨离知虚世天尊已盯上了他,暂时不敢再有所行动,只一心待在瑶池阁,一边加紧修炼一边寻找破阵之法。

是夜子时,千墨离从后房吃宵食回来,手里还端着一小碟糕点,打算回去慢慢吃,走回院内望见金来香的房间竟然还亮着光,不禁疑惑蹙眉。

师尊大半夜不睡觉在干什么呢,千墨离走上前敲门,屋内很快传来那人回应。

“直接进来吧徒儿。”

千墨离推开门,见金来香坐在书案前捧书细读,手中拿着狼毫笔,神态专注,案边花瓶上插着一朵朵小白雏菊。

金来香转眸扫向千墨离:“这么晚了,徒儿怎么还不睡?”

“饿得慌,睡不着呢。”千墨离走来,把糕点盘搁在桌上。

“哦?拿了什么糕点”

“红豆沙酥,莲蓉蛋饼,糯米糍还有芙蓉糕。”

千墨离随意找了一张椅子在书案旁坐下,顺手取了本书籍翻阅,看到书名《生产与孕育生命的惊喜》,顿时停下动作,仔细看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瞥了一眼金来香。

金来香手放在糕点碟上方,正准备偷拿一块来吃,见徒儿看过来,便朝千墨离心虚地微微一笑。

千墨离默默放下手上的“孕育惊喜”,拿起另一本书来看——《启蒙孩子性理之学》,微微一愣,再看金来香。

金来香朝他眨眨眼睛,嘴边还残留糕点屑,千墨离扫了一眼堆在书案旁的书,插秧美学、养生秘诀、美食菜谱、胎教教养等等,应有尽有。

“师尊,这些书……”

“为师自己买的。”金来香答道。

一个宗门的仙君一天到晚都在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千墨离惊奇纳闷,面上不显,只道:“师尊的爱好当真是多呢。”

“徒儿,这些天为师一直在学习如何当好一个师父,如何养好徒弟,汲取各方面知识是很有必要的,徒儿你说是不是?”金来香用手帕擦擦嘴,认真道。

千墨离点了点头,拍掌称赞:“师尊说得极是,师尊当真是绝世好师尊,徒儿佩服,难怪徒儿总觉师尊身上充满正能量,能有您这样的师尊真是徒儿上一世修来的福气呢,徒儿一定不能辜负师尊的一片良苦用心。”对于夸奖金来香来说,他已经是出神入化。

金来香眼底忽然闪烁兴奋的光泽,仿佛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徒儿真是这么认为?”

“当然,师尊做的每一件事,徒儿都深感敬佩。”千墨离连连点头,说得真诚。

全然不知这句话让金来香更来劲,更不知自己即将大祸临头。

“若没什么事徒儿便先离去,师尊早些歇息。”千墨离赶紧起身端碟子走向门外,虽然碟子上的糕点已被金来香偷吃了大半。

“等等徒儿。”金来香喊道。

千墨离止步回头,看到金来香向他走来,拿过他手中碟子放到一旁,拉着他走到床边。

“先别急着走,徒儿,躺为师的床上。”

千墨离不言,只给了一个你开什么玩笑的眼神,但见金来香笑容满面,神采奕奕,想及之前醒来发现自己抱着金来香的事,忙道:“多谢师尊,徒儿今晚睡自己的床便行。”

他前脚要走,右臂被金来香一拉,二话不说推倒在床。

第26章 只道寻常

千墨离猝不及防,整个人栽倒在床榻上,手肘碰到软绵绵的床铺,他抬眼看到金来香捋起袖子,露出两只结实肌肉线条的白胳膊。

“徒儿,为师的床够软吧?”

他听到自己艰涩的嗓音:“师尊,你在干什么?”倒不如问你想干什么。

千墨离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哪知金来香手压下来,把他摁回床里,来不及思索就被金来香翻了个面,膝盖抵住他腰,将他牢牢控制在床榻里。

“徒儿你别怕,为师保证让你舒服,你只管放轻松。”

“……”千墨离满脸疑惑,他有什么可害怕的,然而以金来香的脑子来推想金来香的行为,听金来香这么一说,他竟开始隐隐有些慌张不安。

金来香一只手握起千墨离的手腕,展直他的胳膊,解释道:“徒儿,为师最近特地学了推拿正骨,想着能为你多做些事,为师虽不能全部领悟,但也有了初窥门径的收获。”

听到这里,千墨离微微睁大双瞳,一种异常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你别担心,不痛的,为师只是帮你活络筋脉而已。”

“师尊,你冷静一下,等等等等——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划破寂静的黑暗,响彻云霄。

千墨离右臂瘫软在床上,脸埋进被里,顿觉丢脸至极,他爬刀山都没有叫这么大声过!

金来香这边还在嘀咕难道是手法不对,另一边双手抱住千墨离的胸,将他往上提。

千墨离惊吓道:“师尊还来?!”

“方才是为师太注重技巧,没有考虑力度,放心徒儿,现在疼是疼一会,过后你会觉得浑身舒爽无比。这是提胸过伸法,能疏通堵塞的经络和体内淤积的血液,使其畅通无阻,你且放宽心,别怕。”

金来香柔声安慰,双手并未松懈分毫,反而越来越用力。

千墨离真是后悔今晚进了金来香房间,这次就算再痛也不能出声,然而金来香手上一用力,瑶池阁上空再次传来一阵惨叫,这回是真叫,而且比上一次还要大声。

“怎么样,舒服么?”金来香低声问道。

千墨离瘫软在床上一声不吭,若非他现在是小孩,力气比不得金来香,早把那压在他身上的人给掀翻在床。

“徒儿,怎么不说话?这次感觉如何?”

“师尊,我……我不要了!我不想做了!”千墨离咬牙切齿,他堂堂一代魔尊,居然被一个小仙君折腾得死去活来。

金来香一怔:“为师这才刚开始,还有很多手法没用啊,徒儿你别急,一开始抗拒很正常,后面你就会感到酸爽的舒服。”

这金来香就没有怀疑一下自己的技术高低?这哪里是按摩,分明就是蹂躏!忽然他的脖颈被金来香手臂抱住。

“徒儿,这是颈椎旋提法。”

千墨离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身上汗毛根根竖立,惊颤道:“师尊你要做什么……你悠着点这是脖子可是会死人的——”

不待他说完金来香双手捏住他的脖子往后一扭,惊叫声戛然而止。

翌日早晨,医师看着前来找他的那对师徒,不用问便明白是因何而来,因为其中这少年的头,是歪到一边去的,道:“莲心仙君,你这徒弟的脖子怎么了?”

金来香微笑道:“昨夜我与我家徒儿在床上做了一些运动,不小心用力过猛,他脖子就伤着了。”

“是正骨推拿。”千墨离忙补充解释。

医师闻言便给千墨离检查一番,将他脖子板正,道:“损伤了些筋肉,不碍事,贴些药膏休息几天便可痊愈。”

“劳烦医师了。”金来香欠身,拍拍千墨离的肩小声道,“你看为师说什么来着,为师会把握好力度,怎么舍得让你受伤?”

“呵呵徒儿还真是多谢师尊手下留情了呢。”千墨离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取了药离开医馆,一路上千墨离都沉默不语,想着日后如何掰回这一局。

金来香跟在后面,看到千墨离这闷闷不乐模样,忍俊不禁:“徒儿怎么了,还在生为师的气?”

“徒儿怎敢,师尊这样照顾徒儿,是徒儿的荣幸呢,岂敢生师尊的气呢。”

金来香露齿一笑:“为师也只是想与徒儿亲近亲近,书上不都说要多与自家徒弟互动互动,增进感情,有利于身心健康啊。”

“这种身体上的亲近还是免了吧,师徒授受不亲。”千墨离立即拒绝,生怕金来香又从书上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金来香笑道:“徒儿莫生气,为师给你赔罪。”

千墨离要说什么,却突然眼瞥见身后的东西,眸间那弧灵光沉暗下:“有人跟着。”

“为师知道,从前几日便被人盯上,莫去理会。”金来香快步上前,揽住千墨离的肩,那千墨离身形便被宽袖挡住。

“瑶池阁很安全,没有人会伤害你,别怕。”

千墨离微微一惊,恍然反应过来,这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而是他与金来香两个人的事,见得金来香目视前方,泰若自然,他竟也渐渐镇定下来。

金来香:“这段时间你与为师只做些日常事便行。”

千墨离身上戾气倏忽消失,转瞬间又恢复平时清澈澄净的模样,道:“师尊说的赔罪是什么?”

金来香兴致勃勃:“徒儿今日不用去膳食堂吃早饭,回瑶池阁,为师做菜给你吃。”

千墨离惊住:“师尊还会做菜呢?”

金来香眉眼带笑,自信道:“当然,为师不仅会做菜,蒸煮炸炒煎炖焖那是样样皆精,你喜欢吃什么为师都会。还有包饺子包粽子做月饼做糕点炒栗子做汤羹做水果糖……”边说着边掰手指头数。

千墨离听得半信半疑,好奇的心顿时被勾了起来。

金来香拍胸脯:“你师尊我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暖得了被窝盖得了瓦房,就没有为师不会做的菜,而且那美味绝对人间第一,你有幸做我金来香的徒儿,自然能尝到这美味。”

千墨离见金来香又把自己夸一遍了,道:“师尊,既然你这么贤惠,怎么到现在我还没有师娘呢?”

“咳……这个嘛,你师父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久没有见过生人,自然不与谁有接触。”金来香干笑几声,忙兴冲冲拉过徒儿走去瑶池阁,一路上滔滔不绝夸自己厨艺如何如何好。

瑶池阁后房放有蔬菜,平日千墨离饿了便自己动手煮来吃。

金来香挽起衣袖,指尖在空中划出玄奥轨迹,片刻之间凝聚成火焰飞向灶台,随即起锅烧油,切菜辅料。

千墨离见金来香当真有模有样忙活起来,便坐在椅上等着,剥着桌上昨日蒸好的鸡蛋,顺带看着金来香。

“瞧好了徒儿,为师可还会翻锅颠大勺!”金来香话音落下,那锅跟勺便如花盛开似的旋起来,食材来回在锅中跳跃,滋啦作响。

“……师尊,您这锅太厉害了。”

千墨离咽下口中的鸡蛋,心里惊奇这金来香还当真是有一手,那金来香不停炫技,他也不禁看得津津有味。

忽而金来香熄灭了火,转回头,眼里亮晶晶:“徒儿你来,为师教你这个技能。”

千墨离一怔:“什么技能?”

“翻锅颠大勺。”

“……”千墨离闻言,神不知鬼不觉站了起来,向金来香走去,金来香让出一个位置给他,又把手中锅铲递过来,他竟也接下了,而后他被金来香拉到身前,两人靠近。

“徒儿,翻锅颠勺不难,为师带着你示范一遍,你握住这锅柄。”金来香轻柔嗓音响起。

千墨离仍处在“我为什么要学翻锅颠勺”和“哪个修真界的师尊教徒弟炒菜”的两个思维跳跃,愣愣地听着金来香声音,跟着迷迷糊糊做出动作。

然而金来香声音再次响起:“不对,是这样握,要用虎口压住这锅柄,待会才好使力翻锅。”

说着那人的手握住他的手扳正手姿,温热的触感传进千墨离手里,另一边拿锅铲的手也同样被金来香握住。

这么一对比,才发觉金来香的手很大,轻而易举就把他的手包裹住,难道还是自己是小孩子原因?

千墨离胡思乱想,金来香声音传来:“握好后,徒儿,瞧好了。”

金来香的手直接带着他翻炒颠勺起来,这样的动作一起,两人身躯贴得更近,千墨离因少年身高完全是靠在金来香怀里,背部紧贴金来香身子。

千墨离睁大双眸,呆愣着任由金来香摆弄他,“手把手教学”千墨离也见过,有时难免会与自己师父身体接触,他也并不怯羞。

上一世他就曾羡慕别人家的师徒关系如此好,师父肯屈尊动手教徒儿,他那位师尊白颜画却是连半步都靠近不得。

因此千墨离时常想象师徒手把手教学的亲切画面,那是该有多幸福美好,但那样的画面,怎么着都是该出现在学习剑法、刀法、阵法等方面,甚至写字方面也行啊。

但它偏偏出现在了厨房,还是在学翻锅颠勺的时候!

千墨离虽然已经没有了那时十五岁的幻想,但这样的场景一出来时,还是令他眉头皱紧,嘴角欲笑又止,实在是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徒儿可看懂了?”

“懂、懂了……”千墨离脑袋神游回来,木讷地回答,“可师尊为什么要教徒儿翻锅颠勺呢?”

他杀人又不需要用到,更别说日后辟了谷。

金来香低头看着千墨离,低声笑了起来:“徒儿是觉得为师没必要教你这些东西?”

千墨离:“徒儿只是不解。”

“那么为师教你栽花你学不学,教你用竹条编凉扇呢,教你制符教你酿豆腐教你各种东西呢?”

千墨离一哑,猝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金来香道:“徒儿,要好好珍惜与为师相处的这些时光,最重要的东西就藏在你我师徒之间一点一滴的日子里啊。”

千墨离怔然,望着金来香的双眸久久不语。

金来香眼里闪着笑意:“而且你不觉得,像这样难得悠闲安宁的日子,与为师做这些事,很快乐吗?”

千墨离有些慌张,移开目光,说什么快乐不快乐,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方才示范了一遍,现在为师跟你拆解这些动作,你瞧好了徒儿,左手腕要这么一拉,一推,锅前头微微翘起……这样……”金来香握着千墨离的手慢慢动作,细致认真。

千墨离一一听着,心绪却飘忽。

他听进了金来香的话,一遍遍思考那些话语,在这一刻他的五感恍然间打开,所有感知都变得灵敏,以往从未察觉到的东西,此时尽数显露。

金来香的呼吸吐纳喷洒在他头顶上方,那被金来香握着的手,掌心变得一阵滚烫,炽烈的温度从他手底升起,蔓延全身各处,这种陌生而强烈的刺激令他猛然心悸。

千墨离脸上热得像要发烫,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敢再去胡思乱想。

事后千墨离吃着金来香做的菜,方知那人不是吹牛,还真挺好吃的。

只是,为何要蹲在门口吃。

千墨离脸色凝滞,夹菜的手一抖,看着他家师尊捧起碗走到门边蹲下,直接在门口吃起,吃一口饭就抬头看着远处风景。

那金来香手搁置在膝盖,完全没有一点仙尊样,简直就像个刚做完农活蹲在院口一边吃一边不忘喂鸡喂鸭的农夫。

“师尊…你怎么不在桌上吃,要蹲在门口吃”

“嗯唔?你不知道为师喜欢蹲着吃饭?”金来香用筷子扒拉饭,奇怪地看向千墨离,“而且徒儿,站着、坐着、蹲着,哪个姿势吃饭更香?”

“一般人不都坐着吃饭吗……”

“那肯定是蹲着吃饭更香啊,为师亲测过,而且你不觉得蹲在门口吃饭比坐在桌上吃饭要香得多吗?”

千墨离默默埋首吃饭。

金来香:“徒儿你别光顾着低头吃饭,也坐过来跟为师聊聊天呀。”

千墨离不想说话,他可不想跟金来香蹲在门口一起吃饭,这显得好像一对落魄师徒坐在街边乞讨似的!

然而架不住金来香的热情邀请,千墨离面无表情走到金来香身边,一起蹲下在门口吃饭。

“是不是吃起来更香了?哎别光吃菜,吃肉吃肉。”金来香嘴里鼓满饭,把碗里好肉好菜夹给千墨离。

千墨离也夹起自己碗里的肉放到金来香碗里:“……多谢师尊为徒儿做的这一桌菜,徒儿能有您这样的师尊,属实荣幸呢。”

二人互相给对方夹菜,但完全没有温馨温暖师徒情景,更像是两个破落户好不容易讨得饭互相投喂对方,说的话也像是赶紧吃吧,吃了上顿就没下顿了。

派去监视的弟子回来禀报虚世天尊和扶阳真人,接连十几日那金来香与千墨离在瑶池阁形影不离,几乎足不出户,只做些日常琐事,早时择菜洗菜烧火一同吃饭,午时歇息睡觉,晚时在院中散步赏月聊天。

扶阳真人皱眉,越看越觉这事简单得很,也没有什么危险性,可要想从金来香手里抢万劫珠过来怎么就这么难呢!

“这金来香倒是沉得住气,他们俩悠闲得很,师兄,再派人去抢过来吧,实在不行就把那金来香杀了!到时我们再去跟醉花宫说。”

虚世天尊摆摆手,放下茶杯:“金来香还有用,杀不得,而且金来香可是我们手上最有利的一个筹码。”

扶阳真人不甘道:“哼,但我就是看不惯他们俩师徒!整天腻腻歪歪,像个什么样。”

“放心师弟,他们没有多少天好日子过了,先可以不用再派人盯着。”虚世天尊向窗外挥一挥手,收回埋在瑶池阁的眼线。

扶阳真人道:“师兄,这多少天是多少天?”

虚世天尊目光幽深:“等百魁仙秀到来,等众仙门聚集。”

金来香为千墨离做了一个秋千,就荡在那银杏树下,千墨离坐在秋千架上晃啊晃,他就在走廊铺一凉席,撑脸侧卧嗑瓜子看着书画,偶尔抬眸望一眼坐在秋千上玩耍的徒儿。

院子里也添置了一个石桌椅,供千墨离练剑后休息,每当这个时候,千墨离就会和金来香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比如谁家养了多少条小蛇,谁又养了什么新鲜玩意,哪里有稀奇古怪的物品,哪里有好吃的,反正就是闲聊,但这闲聊却是最舒服的,不会有烦恼,不会觉得无趣。

千墨离说的越多,金来香的表情就越丰富。

瑶池阁到了晚上,除了有清晖的月光照亮,再无照明之物,因此平日里大多都是黑漆漆的,金来香知徒儿每晚都要到后房偷吃点心,便在走廊挂上了红灯笼。

每到夜深人静时,红灯笼散发出的昏黄灯光就像是在夜空中洒下一缕光芒,照亮这个院落。

这冷寂的瑶池阁,因千墨离的到来,好像变得热闹起来。

时间转瞬即逝,很快迎来了下山的日子,百魁仙秀来临。

近几十年来魔界猖獗,天地邪气不断涌出,各大门派纷纷扩招弟子,注入新力量,以期在未来能够抵御邪魔,应对大战。

而百魁仙秀便是众宗门专为培养一批资质卓越的新弟子所设立的活动。

各宗会派遣各自优秀弟子参加,也会借此比较哪个门派的新力量更强悍,或是会出现多少个横空降世的天才,或哪个宗门弟子夺下第一。

因而这百魁仙秀之争都受到各方关注,各宗派皆在紧锣密鼓的筹备比赛事宜,准备参与其中。

祝音门很快便公布了此次参加百魁仙秀弟子的名单,因千墨离赢下新人试炼第一,直接跳过弟子选拔被选中前往。

当收到百魁仙秀名单时,千墨离眉头一厉,眼底暗芒乍现,手指捏皱纸张。

百魁仙秀,他怎么忘记还有这么一个事。

第27章 赐名千金

上一世正是从这时开始,他便被白颜画禁足关押,三年的时光有两年是被囚禁在大牢里度过。

十五岁的千墨离,就像一只小绵羊,既有羊的温顺乖巧,又有羊的固执坚韧。

当公告栏前只剩下三三两两人,一直站在远处的白衣少年才敢走上前来细细瞧看。

千墨离目光一下就被盯住,心里对前途的渴望与憧憬从灰烬里再次激出星火,立刻飞奔回离孤阁,向白颜画请求赴往百魁仙秀,但很快,这份激动喜悦就被白颜画给打破。

白颜画坐于殿上,嘴里不容分说地吐出不行二字,便闭目摇扇,不再看千墨离一眼。

千墨离垂头,满是伤痕的手指颤抖紧握住剑,半晌才敢道:“为什么,师尊,为什么不允许弟子参加。”

“我的话,你只需按着做。”

“可是…可是弟子想参加。”

白颜画不答言,千墨离抬头,手按着胸膛激动道:“请师尊相信徒儿一次,徒儿一定能赢下百魁仙秀,绝不丢师尊脸面,徒儿定会努力修炼提升功力,斩妖除魔。”

那声音不像是请求,倒像是在乞求。

“你只需在祝音门好好修炼,别的事,不需理会。”

“可是——”

“我的话,不容一点质疑和拒绝。”白颜画赫然睁眼,扇子一翻,寒冽利风将千墨离扫出门,“罚你在锁身居面壁思过七日,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来。”

千墨离心骤然一跳,吐出一口颤息,这七日,正是百魁仙秀举行的时间,如果他按照师尊的话真的去锁身居,那么他将会错过这一次机会,永远遗憾。

他比谁都知道这此机会是多么弥足珍贵,他绝对不能失去,因此千墨离第一次违抗白颜画的命令,偷偷去参加了选拔。

当千墨离拿着第一名的成绩,请求白颜画允许他参加百魁仙秀,他有资格,然而再次遭到白颜画的拒绝,且比上一次更加狠厉。

白颜画一展扇打向千墨离肩膀,冲击力直接将那少年身子掀飞,砸向墙面,他瞬息收回扇,指骨压下扇柄,刮起的风吹起白衣,气场凛冽不可撼动。

千墨离以剑强稳住身形,才不至于膝盖跪下,但嘴间仍是不停滴下血。

“这一扇,一点灵力也未用。”

千墨离听出师尊话里意思,他连这一招都接不住,更不要谈去与万人争夺一百名额,然心里仍是忿忿不平,强压住身体疼痛,颤声道:“为何那些比我弱的人,都能去参加,我却不能,我明明赢下了第一名,足以证明我有能力,为什么师尊就是不允许我去。”

“因为你不配,这五个字,够清楚了?”

千墨离身形颤抖,闭上眼,喉咙哽咽,掌心一松,从剑柄滑向剑刃,深深割破手掌:“徒儿…明白了…”

白颜画冷眼端详千墨离脸上表情,辨别话中真假,故意未锁住千墨离,试试这邪珠是否真的听他的话,不会偷偷参加百魁仙秀。

然而他还是在那一百个人中望见了千墨离,眼底刹那吹过千里寒雪,直勾勾俯视千墨离,抬起手,拿过那一百个人名单,毫不留情地在千墨离名字上划下横线。

很快,宣读人拿过名单一一念出名字,千墨离站在台下,白衣沾满鲜血,尽是破损,握着一把卷刃了的剑,神情紧张激动,目光坚毅炽热,期望能听到他的名字,他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他配!

但迎来的只是一句“千墨离,剔除名额”。

众人一时惊呼唏嘘,当那宣读的弟子说出理由,剔名者乃是这少年的师父时,众人也只当是门派内未处理好代表参赛者的小事罢了,未有谁在意底下那白衣少年背后的翅膀,已经完全被折断。

千墨离整个人僵硬呆立,由热烈的欢喜跌入猛烈的悲痛,清瘦稚嫩面庞露出莫大无助,眼眶浸满泪水,怔怔流下眼泪。

“这就是不听我命令的下场,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祝音门半步。”那淡漠疏离的声音从传音符响起。

千墨离听毕,低头忍住哭声,手指捂抓心脏,浑身颤抖,最终在众人注视下,独自握着剑,转身离开。

之后他几乎再也没有踏出过祝音门,也未再见得外面广阔的天空,直到白颜画破了他身上阵法,夺取阴天血力,将他打入无底崖。

千墨离把纸团揉皱在掌心,握紧拳头,背手缓步走回瑶池阁,思索接下来的事。

他上一世偷偷跑下山参加百魁仙秀,除了白野狗这贱泥骨头废了他名额,其余的,倒是再没有发生别事。

此次趁机下山,遇见各宗各派,兴许能找到破阵之法,修真界很危险,以他十五岁的身躯不能一个人独闯,还是得待在金来香身边,靠他庇佑才行。

千墨离回到瑶池阁,竟破天荒的看到,那睡了七天七夜的金来香,他的师尊竟然醒了。

此时金来香蹲在门槛边,懒洋洋地嗑瓜子,睡眼惺忪,显然是刚从沉睡中醒来不久。

见状,千墨离微笑着上前,抱拳问候:“早啊师尊,师尊怎么不再多睡会儿,徒儿给您准备的棺材马上就快做好了呢。”

金来香陷入沉睡的七日里,他几乎不是无时无刻守在身旁,因为金来香睡着的模样跟死人没有区别,他必须每隔一会儿就要用手探一探那人鼻息,生怕哪天没反应过来,这人就没气,从此阴阳两隔。

因此这一句问候,多多少少带了些小脾气在里。

金来香听出了徒儿话里埋怨之意,不言语,只抬手默默把手中一捧瓜子塞进千墨离掌心里。

“徒儿不吃……”

“为师知道,为师这不是在哄你吗。”金来香站起身,拍拍徒儿肩膀。“拿去吃吧,这可是为师最喜欢吃的瓜子。”

千墨离在金来香站起身时立即低头,默默退后一步:“师尊还是先把衣裳穿好再说吧。”

金来香面不改色地系好腰带,将那白得晃眼的风光遮掩住,道:“唉徒儿,让你担心了,你有所不知啊,其实为师是在闭关修炼。”

千墨离心里腹诽,谁家师父闭关修炼是在床上睡大觉。

“每次合眼修炼,为师体内的灵魂都会渐渐溃散,但还有些意识,因此为师知道你一直在旁陪伴,若不是有你,为师真不知道该如何撑过这段最孤独黑暗的时间。”金来香叹口气,满脸感慨之色,望向庭中银杏树。

千墨离一直垂眸,直听着那金来香胡编乱造。

“好再为师修炼完毕,也苏醒了过来。徒儿,为师睡了多久?”金来香扭过头。

金来香每次醒来,都会望窗外一眼,看那银杏树落下的树叶积得有多少,以此判断自己睡了多少天,再扫清积叶等着下一次沉睡。

但现在他不用再看那积叶了,因为千墨离会每天把银杏树下的落叶清理干净,他也只需招招手唤徒儿,问一问,便知沉睡时间。

千墨离道:“与上次师尊睡了三天三夜相比,有进步了呢。”

“噢?”

“七天七夜。”

金来香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千墨离:“这算什么还好?”

金来香负手:“睡觉不过是小死,只是你们通常死四个时辰,比为师短了一些而已,所谓不得小死,难得大活,经常不死,只能不活。”

“徒儿受教了……”

眼下有正事,千墨离忙把百魁仙秀名单交给师尊。

金来香扫了一眼,眉眼飞扬:“徒儿,为师终于能带你下山好好玩一番了。”

“师尊不该想的是徒儿能拿回什么名次?”

“无妨,为师参加试炼从来都没有得过好名次,你随为师,做个混子就行。”

千墨离微笑:“徒儿尽力。”

金来香道:“徒儿,正好你要参加这次百魁仙秀,为师这几个月以来,一直在为你挑选合适的武器。”

“噢?为我挑选武器?”千墨离看了一眼这几月不是吃就是睡的金来香,甚至还长胖了几斤。

“只是怎么选都不合适,所以为师决定,亲自为徒儿锻造一把独一无二的武器!”金来香豪气冲天地道,猛拍胸部,惹得咳嗽几声。

“咳咳,不知徒儿想要什么。”

千墨离挑眉,没想到金来香竟还有这心,他还未曾有过属于自己的武器,上一世还都是打死一个,见着敌人操纵的武器厉害,便顺手夺来,下一次再杀了敌人,见着其武器厉害,又捡了这个丢掉上一个,总之哪个厉害便要哪个。

“师尊什么武器都能炼制出来?”千墨离饶有兴致地问。

金来香挺直腰杆,似在炫耀自己有多么了不得:“那是,只要材料齐全,为师就能把任何东西都锻造出来。”

“既然这样,师尊炼出一把斩不断的剑给我便行。”千墨离思忖道。

他知金来香是炼器师,对其能力倒是放心,但是对金来香不着调的性子一点也不放心,若是他不说,指不定金来香会做出什么奇奇怪怪的武器出来。

“斩不断的剑?”金来香稍加思索,立马顿悟,“为师明白了,徒儿,跟为师来。”

“师尊就穿着这一身寝衣头发乱糟糟地出去?”千墨离低头看了一眼金来香拖在地上打卷的头发。

金来香顺着千墨离视线往下看,微笑道:“多谢徒儿提醒,为师差点忘记剃腿毛了。”

“师尊您开心就好。”千墨离已不想再多说话。

“这座山后面有一处熔岩湖泊,火元素浓郁,取那极烈的熔炎淬炼剑胚,保证锋利无双。”半晌后,千墨离跟着金来香来到后山,远眺前方,果真见到一片沸腾的熔岩。

但他只退到远处观望,他身为邪珠,最怕的便是火,火能融化一切法器,这也是他的弱点。

湖泊底下是由火元素凝聚成的熔浆液体,温度高达数万度,一般的灵者根本难以承受,但金来香却能毫发无损地站在岸边。

“这是为师亲自精心挑选的一块锻造法器的宝地,此湖泊的地理位置正好可以形成一个炉鼎,锻铸剑器。”

金来香说罢,双手迅速一合,五指交叉扣环相接,凌厉破风声从指尖穿过,灵力碰撞牵带袖声,一阵阵涟漪在周围波及开来。

只一闪,金来香手势竟已千变万化,蓦然间,一道小小的阵法在两手间缓慢旋转。

千墨离端量着金来香施法结印阵法,没料到金来香这人使阵法如此行云流水,毫无阻滞,实力不输他所见过的那些修真界老家伙。

金来香低喝一声:“去——!”

霎时,那小巧的阵法被推出,在半空向四周展开,阵中纹路在金来香指尖翩舞变幻之际逐渐清晰,在金来香最后掌心一收,顷刻俯冲压向熔岩湖泊。

湖泊溅起数丈高浪花,炙热滚烫熔岩被震出,雾气在湖面蒸腾升起,一圈圈热浪翻滚而出。

空气里的风蓦地凝滞,一个巨大的炼器炉缓缓从阵法升起,熔岩湖泊被吸进炉内,在其中翻腾不休,炉顶上形成一个漩涡形状的火焰。

千墨离震惊地看着那浑身冒金光、浑身刻满复杂符文与铭文图案的炼器炉,眼里带着不可抑的激动,这可是世间罕见的上品身形炼器炉。

炼器师炼制出的法器厉害与否,就看这炉子怎么样。

炉子越好,越能炼出罕见珍宝,当年他找来几十个炼器师为他炼制法器,这几十人唤出的炉子都还没有金来香一人的厉害。

看来金来香对于帮他炼制武器一事还真是下足了功夫和心血,千墨离竟有点期待师尊为他炼制的武器到底是什么样。

金来香闭目念咒,脸色凝重,身体化作金光飞向炉内,万丈光芒照耀整个炉鼎,星火如雨落下,源源不断的灵力倾注炉器。

于是,千墨离就在金来香用自身灵力锻造了半个时辰,眼里含着对杀戮的渴望和拿到神剑后大杀四方的激动颤栗心情。

收到了一把……断了的剑。

千墨离瞬间僵直,脸色变黑,望着手上其貌不扬的断剑,道:“这是什么。”

“为师为你锻造的剑啊。”金来香一边用手帕擦去额上汗珠,一边轻快答道,神情颇有些自得。

“这是一块废铜烂铁吧。”千墨离直言不讳答道。

“徒儿,这把剑可是为师用自身灵力亲自铸成,其威力无比,可斩杀世间任一妖魔,是一件旷古烁今的神兵利刃。”金来香无视千墨离的话,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自己锻造的剑如何如何厉害。

“这就是一块烧烂了的废铜烂铁吧。”千墨离看着手里一片乌黑半点花纹都没有,断裂处还非常不平整的断剑。

“徒儿,这剑是认主的,为谁而生,就只能保护谁,以后,它就是你的剑了,记得好好爱护。”金来香微微一笑,师徒俩各说各的。

“师尊可有考虑过,如果徒儿的剑是一柄完整的剑而不是这块破铜烂铁的断剑,兴许徒儿会更加高兴?”

金来香一叹道:“哎,徒儿,你怎么就不懂为师的良苦用心呢。”

“噢?”

“这断剑,怎么也斩不断。”

千墨离沉默了,这岂不废话,断了的剑当然怎么也斩不断。他是要一把斩不断的剑,不是要一把斩断了的剑。

“徒儿你想,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没有谁能锻造出世上最厉害的武器,再怎么厉害,也会被最最厉害的武器摧毁,可是这断剑,本身就断了,这说明,任何武器都无法再将它摧毁。只这一点,就超越天下无数神兵利器了啊。”金来香循循善诱,语毕还意味深长地瞟了千墨离一眼。

千墨离如恍悟过来瞬间笑道:“啊师尊想得真是周到,为了防止被敌人摧毁,先自行了断了呢。”

金来香点头:“为师向来都为你考虑得周到。”

千墨离两指划过断剑,越看越不能细看,实在不敢想象日后成为魔尊要提着这一把断剑的场景,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作为一把剑能杀人就行。

“徒儿,每一把剑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现在你是它的主人,也该为它取个名字了。”

千墨离:“这把剑是师尊为徒儿锻铸而成,理应由师尊来取。”

“这剑从为师手里锻铸出来,名字里需带着为师的名字才好,这样方才有了根,你又是剑的主人,需取个既有你的名和我的名,又符合剑本身气质的名字。”

金来香凝眉认真思索,半晌,抬头望天:“唉,奈何为师没文化,实在想不出,干脆拣出我们各自的姓,就叫它,千金。”

千墨离看着这一眼就像个锻造到一半烧毁了的半成品断剑,取个“千金”,真不知是太看得起它,还是想在它身上寄托什么愿望,哑然失笑。

“徒儿可就多谢师尊赐名了。”

金来香伸出右手,道:“徒儿,来握紧为师的手。”

千墨离听闻,乖乖伸出自己的手。

然而等了半晌,他都没有感受到一股灵力涌进他体内,千墨离疑惑抬头,也同样撞进金来香疑惑眼神。

“徒儿,你一直握为师的手做什么?还不快扶为师回瑶池阁,炼制武器便耗费了不少体力,难不成要让为师自己走回去?”

千墨离默然,金来香突然让他握住手,还以为是要灌输灵力,便收起断剑上前搀扶金来香,走回瑶池阁。

金来香皱眉道:“徒儿啊,你有时脑子得开窍,这种事还需要为师提点?你就不能主动与为师接近嘛,你有为师这个漂亮师尊,你还不快点阿谀奉承的接触?”

说话间金来香突然感觉腰间一痛,一低头,看见千墨离不满的表情:“师尊,你不是说让徒儿主动吗,徒儿现在在努力啊。”

金来香忍住腰间肉被千墨离掐的酸疼,勉强挤出一丝慈祥笑容,拍拍千墨离肩膀:“好好好…好徒儿,为师知道你很努力了,你先——哎呦喂为师的肉,疼疼疼——咱们一步一步来,快放手,为师错了,快放手。”

千墨离松开手,像个捣蛋成功的孩子般好笑地乐开嘴,看着金来香哀嚎着揉揉腰,还是笑着上前扶自家师尊,跌跌撞撞地走过这条路。

三日后便迎来了百魁仙秀举行的日子。

祝音门各长老皆携其弟子,浩浩荡荡御剑飞行前往举办仙秀盛宴之所,此时的金来香,才刚刚起床洗漱。

他们知金仙君是什么性子,派人叫了一声便也懒得再理会,去的弟子没有哪一个不是整装待发、兴高采烈的模样,讨论此番百魁仙秀会遇到哪位大人物,参赛弟子中谁又最有希望夺冠,谁能够一鸣惊人,谁成为宗门未来的支柱。

而千墨离还在拿着发带,一绺一绺地给金来香编头发。

“徒儿你瞧,为师今日这妆容画得如何,是不是看起来更显精神了?”金来香放下黛笔,对着镜子左顾右盼,“难得下山,自然要好好打扮一番。”

千墨离看着镜里那张已涂好胭脂点好口脂的面孔,忽然发觉少了点什么,盯了半晌,越看越不对劲,道:“师尊,你的痣呢?”

“嗯?什么痣?”

“泪痣。”千墨离记得清楚,在金来香左眼下分明是有一颗泪痣,可现在那里空白光滑。

“你说这个啊。”金来香闻言,伸出手拿起毛笔蘸上黑墨,轻轻点在左眸下,转头看向千墨离,“这是为师自己点上去的。”

千墨离霎时惊住,看着那颗泪痣又再次出现在金来香眼下,脸上表情难以言喻,原来金来香的泪痣一直都是假的?!

“此墨为点脂墨,跟平常写字的墨不同,用灵峰山的烟松制作,光亮有泽,遇水不融,是为师专门炼制出来,至于为师为何要点,当然是为了,好看。”

金来香蘸好墨照着镜子,一边细细点缀泪痣一边道。

待收拾好,金来香起身,张开手在千墨离面前慢慢转了一圈,衣裳随身转起金波流萤,回风吹起轻缕卷发,与金白发带交织缠绕,仙袂飘举,清新俊秀,面容虽施胭脂,却不庸俗浓厚,天然清玉,粉润光泽。

“徒儿,如何?”

千墨离生怕自己说个不对的话金来香又折回去重新打扮,忙笑说道:“好看,好看极了,师尊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但却不敢抬头看着金来香。

金来香举起镜子,甚为满意点头:“你有为师这么好看的师尊,带出去,羡煞旁人。”顿了一下,他突然问道,“徒儿,你喜欢为师这幅模样吗?”

千墨离心里微怔,只觉这话问得怪异,他为什么要去在意一个男人的打扮是不是他喜欢的,他喜欢又怎样,不喜欢又怎样,但对于内心的情感向来不敢太过深究,道:“徒儿…自然是喜欢。”

金来香露齿一笑:“那便行了,走吧徒儿。”

待出了瑶池阁,已经是晌午,二人御剑飞行,千墨离操纵剑,直奔仙秀盛会的会址,路上见得各种飞剑腾空,穿梭于山林间。

半刻后两人在百魁山脚下的商水镇落地。

第28章 风平浪涌

百魁山有许多城镇,供前来的宗门歇脚休息,商水镇便是祝音门、醉花宫还有其他门派弟子落脚点。

街上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宗门之人络绎不绝,年轻弟子们有说有笑,说那斩魔护苍生抱负志向,千墨离负手打量这一切,竟恍如有隔世之感。

当年站在山巅之处掀起这世间风风火火,搅乱万丈红尘,如今流转离散,重头再来,世人不知他是谁,他也未曾是魔头,只是一个平凡弟子,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浮生未歇,一切还是天下平和的模样。

“走,徒儿,为师带你去吃饭。”金来香率先迈开脚步,直奔客栈而去。

“师尊饿了?”

“徒儿不是说想吃那羊肉挂面吗?”金来香回过头,边笑边答。

千墨离愣住,这才记起是在进入祝音门时,他与金来香说过想吃那山下的羊肉挂面,也是他上一世在被众人杀死前想吃街边新开的羊肉挂面,其实他早忘了,金来香却依旧记得他说的话。

“嗯。”千墨离应了一句,追上前方金来香步伐,与他并排而行。

客栈几乎坐满了修士,两人寻了一处桌子坐下,当千墨离终于吃到他死前想吃的羊肉挂面,却发现,味道也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美味。

“诶,这客栈竟然没有小碟瓜子,不能嗑了,可惜这里人又太多,不能蹲着吃饭,为师吃得都不香了。”

“师尊您老人家就别惦记用那姿势吃饭了……”

天天在瑶池阁和金来香蹲着吃饭,小腿肌肉都练发达了。

千墨离一边吃着饭菜一边听金来香讲解这百魁仙秀的规则,正要夹起盘里的鸡腿,筷子一松,掉在了桌子上。

千墨离手一顿,眼睛盯着那鸡腿几秒,夹起来,放到金来香碗里。

“来,师尊,吃个大鸡腿。”千墨离微笑,大有怕师尊饿着特地夹个肉的关心在里面。

金来香看着鲜嫩香飘的鸡腿,欣慰地抬起头:“徒儿长大了啊,还会给为师夹肉吃了。”

“师尊喜欢吃就好呢。”千墨离低下头扒着饭,嘴里忍住笑声。

“徒儿。”金来香忽然道。

“唔”千墨离抬起头,嘴里仍嚼着米饭望向师尊。

“长期使用一边脸嚼饭,会造成左右脸不对称的。”

千墨离:“……”

金来香:“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立五官的时候,可不要长歪了啊,你看,像为师这样,左一口,右一口,脸就显得很匀称,还很好看。”

千墨离一点也不想理金来香,低头继续扒饭,然而那道目光一直盯在他脸上,只好默默地换两边咀嚼,可那道视线一直没有移开,还越发明亮。

他只好抬起头,见金来香朝他一笑,似也知自己一直在盯着徒弟看。

“没什么,为师只是突然有点好奇,我家徒儿长大了会是什么样。”

千墨离呵呵干笑:“师尊别担心,徒儿尽力长成让您喜欢的模样。”

金来香摇头:“那倒不必,长得有鼻子有眼就行。”

“……徒儿尽力长得有鼻子有眼。”

金来香忽地咦了一声:“柔妹妹。”

千墨离顺着金来香目光看去,门口站着一个头插蓝花耳坠长条蓝带的男子,正是施定柔。

施定柔头一转,一下便也注意到了他们,手一抬,放在唇边,一声轻笑:“哎呀金来香,你竟然在这。”他边说边叉腰走来,“哼好些时日没见,你徒弟竟又长高了一些,养得不错啊。”

“是啊,再过一年就能长得比你还高了。”

“说谁矮!”施定柔骂了一句,抱臂道,“哼哼可惜你来晚了,错过了好戏。”

金来香奇道:“是不是有人当街表演胸口碎大石?”

“不是这种好戏!”施定柔一掌拍下桌子,皱紧眉头,望其周围人,小声道,“是这百魁仙秀里面,混进了魔修。”

千墨离低头安静扒饭,闻言来一句:“魔界的人也来了?”

话一出,金来香、施定柔两人齐齐望向他。

“徒儿只是好奇。”千墨离淡定笑然道,低下头继续吃饭,脑子却已迅速搜索上一世百魁仙秀的记忆。

金来香惊觉:“这里有魔界的人岂不是很危险?徒儿,从现在开始不要轻易离开为师身边。”

施定柔:“放心吧,那些魔修都被抓住了,他们即使潜进来也翻不出浪花。”一边说一边往上指,“喏,就在楼上房间关着。”

怪不得施定柔会出现在客栈,千墨离思及,上一世百魁仙秀风平浪静,未有魔界的人,为何这一次会遇到,道:“那群魔修来这里做什么?”

施定柔上下瞟一眼千墨离,道:“还能来做什么,杀人呗。你这小娃儿第一次下山,不知这修真界的危险,魔界势力庞大不可小觑,可别小瞧魔修那些阴谋诡计,尤其是在近些年魔界动荡,更是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搞破坏,说不定就趁这百魁仙秀,把你们这群小崽子全都给杀了。”

千墨离翻白眼,懒得再理会这施定柔,目光转向金来香。

金来香道:“你别吓着我家徒儿。还有,正值百魁仙秀举办之际,各方宗门应该早已严密监视魔界之人才对,怎么会让魔界的人进来?”

施定柔语气有几分忌惮:“哼你也不看看那些魔修是谁的手下,还不是那魔教左尊干的好事!”

“左尊?”金来香脸色沉重,拧起眉心,“这群魔修来头不小。”

千墨离微眯起眸子,端粥的手顿了顿,难怪魔修敢在这闹事,十有八九是左尊指示。

魔教左尊实力强大,极憎恶修真之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专与正道作对为敌,当初就曾将捉来的几万个修真者统统屠尽,其做事目的很简单,便是要把修真界搅乱得天翻地覆,掀起腥风血雨,是个十足的罄竹难书魔头,纯粹的邪恶者,人人无不畏之恨之。

他上一世因利益驱使、各取所需,与魔教左尊有过合作,倒是打过不少交道。

千墨离心中电光忽闪,他为何不借左尊的力量破了他身上的封印阵法?

破阵,要么由施阵者解开,要么以外界更强大的力量直接毁灭封印,想通这一点,千墨离便对此次魔修潜入百魁仙秀来了兴趣。

金来香见自己徒儿脸色变化莫测,以为他害怕,连忙拍胸脯保证道:“徒儿放心,有为师在,没有人伤害得了你。”

“谢谢师尊。”千墨离乖巧应声。

他不仅不怕,相反他还期望魔教左尊出现,好顺势破了这封印,因这魔教左尊是个神龙不见摆尾的主,十分神秘,若非等左尊亲自现身,任何人想找到都不容易。

忽然,一阵喧闹传入耳里,千墨离循声望去。

远处一群人簇拥着一名男子向客栈这边走来,男子身材修长挺拔,宽肩窄腰,行动如风,黑衣飘舞衬得皮肤偏白,上绣的凤凰映光灿目,他甫一露面,众人便恭敬低着头唤到云阳仙督。

在男子的后面还有七个被铁链绑缚的人,个个狼狈不堪,嘴角溢着鲜血,双目空洞无神,显然被抽掉灵魂或是废掉修为,但无一例外,他们身上都散发着浓郁邪气。

施定柔走上去,蹙眉道:“厉青云,你怎么现在才来?”

“捉人。”厉青云没有停步,径直踏入客栈,目光一瞬锁定在楼上房间,“把抓来的那群魔修一并带下来。”

话音落,身边的弟子应声离开,不一会儿就听见砰砰啪啪的巨响和惨叫声,十几条人影纷纷倒飞出来,重重砸在地上。

弟子站在走廊道:“启禀云阳仙督,捉来的魔修都在这里了。”

客栈内的修士们看着那满地哀嚎的魔修,好笑不已,忍不住围观嗤笑道:“这些魔修还真够蠢的,居然敢跑来我们地盘捣乱,活该!”

“呵呵他们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

千墨离在旁津津有味看着好戏,心中评价一二,这些魔修虽是低级修为,力量强度却很厉害,比起寻常修士,至少要高出三倍以上。若不是这里太多大宗门,还真能叫他们翻出点小浪。

金来香忽然夹了一把菜到他碗里:“来,吃饭徒儿,这些事就不要管了。”

千墨离看了师尊一眼,金来香似乎很不想让他沾染修真界这些肮脏事。

这时厉青云走到最前面一名魔修身前,那魔修明显是领头者,面容狰狞扭曲,睁着红彤彤的眼睛,像极了丧失理智的野兽,嘶吼着要扑上前,但被一旁弟子踹住跪压在地。

厉青云居高临下俯视对方,凤眸深邃幽暗,仿佛在看死物,抬手一巴掌扇过去。

“没眼力的东西。”

这一巴掌耳光声震颤四周,那群趴在地上哀嚎的魔修们突然起身拼命磕头,吓得瑟瑟发抖,求饶声不绝于耳。

厉青云收回手,面上神情淡漠至极,浑身散发冷厉气息。

那被打的魔修半张脸凹陷,口鼻流血,却依旧疯狂挣扎不止,好似根本没有神智。

施定柔走到厉青云身边,指着那疯了般魔修骂道:“哼,就是,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还敢在这撒野,你们的目的是什么,老实交代!”

突然,那魔修竟仰起头冲上前,一口咬住施定柔伸出的手指。

“呜哇啊啊啊啊啊!!!——”霎时施定柔大叫声穿透整层客栈。

厉青云眼疾手快立刻钳住那魔修下巴,瞬间捏粉碎,阻止其疯狂举动,又抬腿狠狠踹在魔修肚腹上,那魔修惨叫一声倒飞出去,撞碎一堵墙壁,滚在地上鲜血淌流。

施定柔吓得直大喘气,捂着流血的食指,脸色苍白,疼得额头冒汗:“我……我我我我我的手,好疼…”说罢眼泪唰的掉下来。

金来香对这突如其来发生的事惊了惊,道:“完了,柔妹妹哭了。徒儿,这就是为何为师让你不要掺和看戏。”

千墨离早就在一旁撑脸笑得不亦乐乎。

厉青云低头看着施定柔流血的手,道:“怎么样?”

施定柔哭得喘气不已:“他他他有病啊咬我做什么痛死我了,厉青云我站你旁边你竟然还能让这畜生咬到我,这下好了他们都看我笑话呜哇啊啊啊呜呜呜呜啊啊!——”

“没断,包扎便行。”厉青云又抬头对着客栈一圈的人道,“继续。”淡漠低冷的嗓音从他口中吐出,仿佛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

不一会儿厉青云带着施定柔离开,一行人也将魔修押走,嘈杂客栈恢复平静,只剩下被惊扰的众修士仍在议论刚刚发生的事。

金来香叹了口气:“有云阳仙督照顾,柔妹妹应该没有事,徒儿,以后遇到这种事最好离远些,小心受伤。”

千墨离点头称是,唇边噙着浅笑,这种事是该远离和小心,但可不是他,而是别人。

两人出了客栈便前往百魁山,百魁仙秀正是在那举行,路上千墨离忽然询问道:“师尊很憎恶魔修吗?”

金来香答道:“谈不上什么很憎恶不憎恶,自古邪不压正,魔修残暴嗜杀,留他们在世上只会危害更多人。为师很少参与修真界的事,大多混日子活着。”

“那如果——”千墨离背手踢着小石子,故意停顿了一下,不知是吊胃口还是在犹豫着什么。

金来香似察觉到了什么,侧头看向千墨离,等他继续说下去。

千墨离目视前方:“如果有朝一日,徒儿也入了魔,师尊该当如何?”

闻言,金来香脚步微微一滞,有了几丝慌乱,师徒之间,一时陷入了沉默。

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的欢声笑语充斥在周围,千墨离安静地与金来香行走,二人相隔三个拳头的距离,却好似越走越远,就快要被人群冲散了。

千墨离不禁抬眸看向金来香,这才发现那人一直在注视着他,只是眉头凝皱,沉沉垂眸,隐约带着几缕悲戚。

那人好像想要辨别他说的是玩笑话还是无心提问,还是认真的,良久,才缓缓开口。

“徒儿,这世上哪来的如果,你若是真走上这一步,那么为师……”

千墨离放轻脚步,凝聚心神听着金来香的声音,那人会怎么回答?是希望你能改邪归正不再为祸苍生,还是会用尽毕生精力亲自送你入地狱,亦或是断绝师徒关系。

“为师便——啊!”金来香猛然被身后飞跑的人撞了一下,踉跄数步几欲摔倒,千墨离反应迅速扶住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这位仙人,我不是故意的!”那人连忙赔礼道歉,转身急急忙忙向百魁山跑去。

“师尊。”千墨离看着金来香捂着左肩膀。

“为师没事。”金来香拍拍千墨离搀扶他胳膊的手,抬头冲他一笑。

千墨离垂首,敛去眼底的波动。

金来香直起腰,理好头发,疑道:“那人怎么跑那么快?徒儿,现在是什么时候?”

“已过晌午两个时辰。”

“嗯……”金来香点点头,随即想到什么,惊呼道,“糟了,为师忘记出发时便已是晌午,百魁仙秀马上就要开始,我们赶紧上山。”说完便拉着千墨离匆忙向百魁山跑去。

然而二人在山上转悠许久,直到傍晚都还未找到百魁仙秀入口。

金来香见已过了时间,结界打开,道:“放心,徒儿,为师是祝音门的仙君,可以带你走后门。”

千墨离跟在身后,没有多大反应,他早就习惯了金来香这不靠谱样,且参不参加百魁仙秀并不重要,上一世在这个时间点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也无需改变什么事件。

金乌沉坠,天色愈晚,只剩最后一缕晚霞痕迹残遗在天边,金来香才带着千墨离找到百魁仙秀入口,刚踏上台阶,蓦然传来几个弟子的声音。

“唉你就是在这里跪七天七夜我们也不可能放你进去,已经过了时间,结界打开,是绝对不能再放任何一个人进去。”

“你赶快回去吧,你年纪还小,有的是时间,错过就错过了,何必倔在这里。”

“行了行了,能劝早就劝回去了,这少年已经跪在这一个多时辰,任谁来就是一句话也不吭,等他跪累了自己会回去。”

千墨离瞥了一眼,见得一个约莫十三岁年纪的少年跪在山门前,身着墨绿衣裳、马尾歪束凌乱,披着一件破披风,只当是奔波赶路错过时间的弟子,并未在意,移开了目光。

金来香亮出祝音门仙君令牌,守卫弟子见即立马放行,他收回令牌看向一旁跪着的少年,道:“也算上这孩子,一起放行吧。”

这百魁仙秀本就是那祝音门、醉花宫连同几个实力高强、地位显赫的几大门派共同举办,金来香是祝音门的仙君,也算得上有名望能说得话的人,守卫弟子见东道主都开口了,不再多言便放那少年同行。”

那跪着的少年站起,拉紧身上破披风,盖好兜帽,点了点头,拾起脚边一根破木棍,点着木棍走进去,始终沉默寡言,未多言一字。

一旁弟子小声嘟哝道:“诶这小孩,也不知道说一个谢字,不会是个哑巴吧。”

千墨离见金来香回头看向他,便露出无所谓神情,金来香似也放下心来。

对于千墨离来说,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不过是多一具尸体还是少一具尸体的事情罢了,并不知道这少年的出现,如同一颗丢入沉寂池塘里的小石子,彻底打乱了原来所有的一切。

千墨离与金来香踏进入口,眼前世界豁然开朗,一条蜿蜒曲折宛如巨龙腾空的阶梯通往上空,每个台阶均雕刻有各式各样花纹图案,华丽绚烂,一眼扫过去,足有数万个台阶。

阶梯之旁悬浮着无数座亭子,亭内摆满了桌椅,此时已是座无虚席。

一旁弟子招手道:“二位道友,请来这登记个名字。”

千墨离跟着金来香走过去,金来香拿起笔在纸上写着,随后放下笔回过头道:“徒儿,为师帮你写了。”

弟子拿起纸一看,突然眉毛微蹙,唤道:“祝音门莲心仙君全来香,弟子千里离,是二位吧。”

千墨离眼皮一掀:“你不识字?”

金来香道:“这位小弟子,你念错了,我叫金来香,我徒儿叫千墨离。”

弟子道:“既是唤这名,为何纸上又是写做这样?”说着把纸张一展。

千墨离便见着那纸上写得歪扭绞成一团的字迹,金来香写太快,又连笔,旁人看及,那“墨”就像“里”,“金”就像“全”。

“师尊,你这字写得好好看呢,徒儿好喜欢呢,多谢师尊为徒儿取的新名字呢。”

被徒儿这么调侃,金来香脸皮一红,暴露了自己字不好看的事实,嗽了嗽道:“这个嘛……我年纪大了,总会出现点偏差,这位小弟子莫介意啊。”

弟子道:“两位道友里面请吧。”

千墨离对着金来香微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微笑道:“全师尊,请。”

金来香也是客气道:“里离徒儿先请。”

千墨离跟着师尊走上台阶,来到中央亭子落坐,这里是祝音门弟子所属区域,此时格外热闹,众人聊得火热,一个个笑眯眯的,甚是高兴。

金来香捧起瓜子津津有味嗑起,瞥见手指包扎的施定柔,便上去与他打趣。

千墨离端起茶杯慢慢品茗,望着这人山人海的盛况,眸光微闪,与当年众宗门联合讨伐他的情景,如出一辙。但还是差了一点,人数上差了一点,若是这里的人再多出五倍,那便对景了。

可惜,他早死了,成为了历史上微不足道的一笔。

千墨离饮尽一杯清茶,耳边传来一片喧哗,有男有女,嬉笑声不断,他不由蹙了蹙眉头,这些人吵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他们坐在亭子里,周遭都是各自聊天的同伴,唯有千墨离孤身一人。

千墨离饮下一杯杯茶,末了放下杯子,看向与施定柔聊天的金来香,道:“师尊,我们先离开吧。”

金来香闻声看向千墨离:“怎么了徒儿?”

千墨离撑桌,指尖抵着额角,闭上了眼睛。

金来香一怔,随即明白徒儿这是不耐烦听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便点点头:“你若累了我们便走吧。”

施定柔靠在柱子,还不忘捂嘴嘲笑道:“这就是收徒的好处哦,别人在玩你却要养娃。”

金来香摇了摇头,笑道:“你又怎会懂。”便带着千墨离离开。

今日宗门聚集,明日便是试炼开始,千墨离走出入口,天已经变成深黑色的蓝,一记冷风吹来,任凭风吹打面颊,那茶喝多了便觉有些晕醉。

“徒儿,为师给你讲个笑话。”金来香带着千墨离下山,蓦然开口。

千墨离眼皮微掀,示意师尊说下去。

“你知道在外面,他们都不称呼为师为‘仙君’,而是称呼为师‘沉默’,你可知为何?”

“为何呢?”

千墨离想了想,心道这是什么奇怪的绰号,难道是师尊在外面不爱说话?沉默寡言?还是不怎么与旁人交流,从未笑过?

“因为,沉默是金。”

金来香说毕拍了拍千墨离肩膀,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

“………好冷的笑话啊。”

千墨离抿了抿唇角,一阵无言,倏然撇过头偷偷笑起来。

金来香见徒儿笑了,心中一松,道:“徒儿,我们回去睡大觉。”

千墨离笑够了便收敛笑容,漆黑清亮的眸子里已是一派纯粹,仿佛刚才的事没有发生。

“嗯。”

千墨离颔首,任由金来香牵着他,沿着崎岖的山路走向灯火通明的人间,路途寂寥,只能听到两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于夜幕中,留给世人一抹淡淡的影子。

夜色渐深,月色朦胧。

千墨离躺在床榻,沉睡间迷糊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毫无节奏在砰砰敲打撞击,一缕血腥味扑鼻,刹那刺激他睁开眼。

紧接房外传来惨叫声,千墨离瞬间翻身坐起,房门被人一脚踹开,金来香出现在面前,只穿着寝衣,头发凌乱光着脚,脸上沾染着一丝血迹。

“徒儿!快跟为师走!”

第29章 百魁仙秀

金来香上前一把抓住千墨离的手臂,慌张又焦虑,似乎遇到极大的危险。

千墨离扫了一眼门外,看见走廊上一群人手持兵器交战追逐,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浑身浴血。

他很快便猜着是怎么一回事,这是魔修闯了进来。

金来香拉着他往窗户奔去,却有四个黑影闪进来,速度奇怪,眨眼间冲到他们身边,他迅速被金来香挡在身后,门外又冲进来几名魔修。

“师尊小心。”千墨离飞快抬腿狠狠踹向其中一个男子胸口,对方立刻倒飞数米,重重摔落在栏杆掉下楼。

金来香清除掉这边,又回身三招之内解决徒儿身边魔修,拉着千墨离往外跑,廊外十余道强劲气息缠斗,空气震荡不止。

二人不敢停留,赶紧逃窜,途中还顺道杀死十几名魔修,在准备出门口时遇施定柔撞上。

金来香叫道:“柔妹妹,这是怎么回事?!”

“这我哪知道!”施定柔满脸惊恐。

“小心你后面!”金来香急忙喊出声,但已经晚了,施定柔背后突然冒出两个黑影,朝他劈刀砍来。

施定柔猝不及防,脚吓得摔磕在门槛,那刀身仅离他脑袋只有一拳头时,竟突然收刀,黑影迅速消失,他也一屁股重重摔在地上。

“嗷!我的屁股——”

金来香赶忙扶他起来,望向门外,神情惊惧:“差一点点你就死了,他们怎么突然走了?”

“这我哪知道啊。”施定柔揉屁股痛呼,“我最近真是多灾多难。”

他说时,后腰被人一掌大力拍中,整个人向前冲去,那方向便有几个魔修,看见人来,持剑的手都立刻收了起来,纷纷退到一旁,施定柔顺时撞到墙上。

“柔妹妹?!”金来香震惊,回过头一看,千墨离收起掌,像发现什么有趣的事露出笑。

“他们果然不会杀了他。”

金来香愣了愣,施定柔扶墙骂骂咧咧个不停,门外其他弟子陆续冲进客栈,很快便摆平这次魔修攻击。

各宗匆忙赶至清理现场,不出意外,这些魔修都是左尊的人,所幸少年弟子们未有伤亡,皆被自家师兄师姐们保护得很好,只是都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千墨离听及,心里有预感,左尊一定就在这附近。

“徒儿。”

千墨离闻声,抬头望向金来香,看着那人蹲下来检查自己的情况,神色闪过慌乱和心疼,最后见他没有受伤,才松了一口气。

“好再为师来得及时,你没有受伤。”

千墨离凝视金来香,正要开口答话,那人突然拥紧他,将他抱住。

“徒儿,真是吓死为师了,为师做了一个噩梦。”

“噩梦?”千墨离问道,感受那人更加抱紧他,手一时不知该放哪。

“为师梦见有人要害你,你跳进了火海里,再也没有上来。”

金来香颤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双手在千墨离背部轻拍安抚,倒更像是在安抚他自己:“为师以为这是真的,梦里太真实,为师好害怕,所幸为师睁开眼还能看到你。”

千墨离沉默不言,片刻后轻笑一声,温柔地注视着金来香:“那么徒儿跳下去,师尊有没有拉住徒儿呢?”

“自然是有的,拼尽全力也要拉住。”

千墨离笑道:“既然师尊拉了我,那么我便活了下来。”

金来香一怔,明白徒儿这是在哄他,心里甚是舒服,当即沉重消散,转为一笑。

“徒儿,这里太危险了,百魁仙秀一结束我们便回去吧。”

“好啊,师尊。”千墨离应了,心思却飘远,祝音门很危险,不能待久,必须得尽快破除封印。

翌日,一轮红日缓缓升起,照耀整座百魁山,万众欢呼雀跃,百魁仙秀开始。

弟子门走到阶梯围着的一座悬浮在半空的广场,广场中央有一巨型石台,石台中央凹陷处笼罩浓郁蓝色灵雾,层层叠叠扩散,如水纹般漾开。

众人跃进石台,传送至秘境。

比试在秘境进行,共有十二层秘境,每一层秘境的魔兽等级能力,随着层数增加而提高,每斩杀一个魔兽,取得一滴血,血珠便会升起融进血器皿,皿上有精确刻度,以分数形式呈现在榜单上,以此比出高低。

一进到试炼众人便兴奋不已,各种法宝齐出,刀光剑影,气势恢宏,甚至不忘讨论战术,这可是对自己实力和修为的绝佳证明机会。

而此时的千墨离,还在来的路上。

因为他的师尊金来香记错试炼开始的时辰了,他本人又对此百魁仙秀也未多在意,因此师徒二人双双睡过了头,谁也没有叫醒谁。

当二人皆醒过来时,百魁仙秀已经进行了一半,金来香赶紧拉着千墨离赶去,路上不忘叮嘱徒儿各种事项。

千墨离面无表情任由师尊拽着他,好像从拜金来香为师开始,就没有不急急忙忙过。

终于到达百魁仙秀,金来香落了一口气,擦去满头大汗,将徒儿送往广场便回到祝音门席上坐下,见得施定柔困蔫蔫的打哈欠,眼睛下还有黑月牙。

“柔妹妹,昨晚没睡好?”

施定柔托腮,即使无精打采还不忘瞪人:“昨晚发生那种事怎么可能睡得好,不停地跟其他宗门的人巡逻,防止有意外事情发生,魔界的人真是讨厌。”

金来香想起昨夜之事,问道:“对了,那群魔修为何不杀你?”

“谁知道,他们怕我咯。”施定柔捶打着大腿肉,金来香在一旁坐下,随手抓起碟里瓜子嗑起。

施定柔立马大嚷:“喂金来香!不准吃我的瓜子!”

金来香吧唧吧唧嗑瓜子,道:“就嗑一点点,一点点。”

施定柔皱眉:“哼!嗑嗑嗑个屁瓜子,还不如多担心担心你家徒儿安危。

“我家徒儿怎么啦。”

施定柔轻哼一声,似话里有话:“这我怎么知道,没准这里看似祥和,实则暗流涌动。”

金来香登时嗑瓜子的心情都没有了,蹙紧眉头,放下瓜子,转身看向那排行榜。

当千墨离进到秘境时,其他人已至第五层,路上鲜血淋漓,狼藉满地,魔兽断肢残骸挂在树枝上,显然是经过惨烈的恶战。

千墨离持断剑慢悠悠走着,并不着急,享受弥漫在空气里的血腥味,感知风里魔兽的气息。

当他脚步一停,站着的地方蓦然投下巨大黑影,千墨离回头望去,眼里清晰印着一个獠牙血口的魔兽向他咬来,手中剑刹那划过一道银芒,一瞬间破穿魔兽内丹。

魔兽哀嚎一声,庞大身躯倒在地上震颤几分,无了声息。

他上一世为魔尊时便几尽驯服了所有魔兽,还饲养着它们,了如指掌,只一眼便知它们的内丹位置和弱点。

千墨离抬剑,手指轻扣断剑,金来香为他炼制的这把断剑倒还真是不错,比任何一个武器都要顺手。

他走到魔兽面前蹲下,伸出手在腹部一掏,支离破碎的内丹连着血肉一起被拿出,放在鼻间嗅了嗅,笑了。

“可惜了,这么美味的糖就让我弄坏了呢。”

魔修以修炼煞气为主,最喜残杀屠戮,靠吞噬他人力量来增长功力,其中不乏吃魔兽的内丹。

只是内丹一般藏在血肉里面,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内脏恶臭味,很少人会吃得下。

千墨离被白颜画打下无底崖后,为了在邪魔横行肆虐、险恶残酷的地狱活下去,曾一度去掏那腐烂的魔兽尸体寻找内丹,靠着吃下去吸收来的一点点邪气修炼功力。

日复一日,长此以往便养成了喜欢吃妖魔兽内丹的癖好。

无论内丹再怎么血腥恶臭、湿漉漉破碎,千墨离都能当成美味的糖吃下去。

千墨离将手掌上内丹和血仰头一并吞下,眼里露出一丝迷醉之色,似乎是对某物念念不忘,拿起断剑站起,回头对四周潜伏在暗处的魔兽,露出看着食物阴森森的笑容。

半个时辰过去,千墨离见已挤进前一百,可以拿到奖励,便跳到树上伸个懒腰满足的小憩,直到这一层秘境快要关闭,才动手杀魔兽攒分数。

到了下一层,又是直接跳到树上休息睡懒觉,直到秘境时间快要过了才下来杀魔兽。

就这样一会儿“打鱼”一会儿“晒网”的控制分数,排名不升不掉,稳居在最后一百名。

金来香看到自家徒儿稳定在最后一名,无视施定柔的拍掌嘲笑,喜不自胜:“哎,果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这般能力,随我,随我。”

随着每一层数的提高,魔兽实力愈加厉害,能杀出去的人愈来愈少,原先一万多人,来到最后一层只剩一千人。

第十二层秘境幻出的环境更为残酷险恶,魔兽数量众多不说,且体型硕大凶猛残暴,攀爬岩壁,飞腾云霄,狭小空间一时挤入密密麻麻的邪魔。

最后一层的规则不同其他层,其他层只要能杀出便算合格,这十二层,是要在合格的人里再进行一次筛选,一千个人只要一百个人。

换言之,一千个人要杀到只剩最后一百人,人数恰好到一百,十二层秘境立马自动解除,试炼结束,留下的人胜。

然而在有些人看来,这杀到只剩最后一百人,是指自己只要能在妖魔手下活到人数刚好到达一百的那一刻,便能赢下百魁仙秀。

而有些人认为,这杀到只剩最后一百人,则是指向自相残杀。

邪魔永远杀不尽,但人数永远会在递减,能最快赢下试炼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杀掉其他人,让一千人迅速到达只剩下一百人的局面。

一时间每个人心里盘旋着不同目的、不同想法踏入最后一层。

情况可想而知,没有同一个敌人场面瞬间混乱不堪,既要斩杀攻击而来的魔兽,又要提防身边的人甚至是自己的同伴,每个人都是敌人,每个人又都是猎物。

一坐之间排行榜上人数骤减,分数变化起伏之大,众人目不转睛盯着,目光集聚榜首,急忙搜寻自家弟子名字。

席上一群人高谈阔论、津津乐道这一场试炼,甚至已压下赌注。

金来香强稳住心神,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的汗。

忽然有人惊叫道:“快看!那弟子积分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

金来香望去,排行榜上所有人分数都在迅猛增长,激烈争夺,不知从何时突然蹿出一人,闪眼间直接排到前二十,势头凶猛,分数甚至还在增长,快得几尽显出残影,直奔榜首。

到达顶峰之后众人才看清那人名字——千墨离。

千墨离晃腿悠闲地坐在树上,嘴角慢慢弯起,享受周围凛烈危险气息,和嘈杂喧哗呼喊救声将他包裹住的快感,俯身看着底下一群魔兽撕咬扑杀人群。

他在踏入十二层不过半刻,就用伏邪咒将这群魔兽控制住。

伏邪咒是他自己研制绘制的符,专门用来控制、饲养魔兽,归属于他,被下了咒的魔兽杀出的血也自然算在他头上,相当于一人杀了十人份。

因此分数疯狂上涨,众人还在腹背受敌,混乱攻击之时,他便一下跃至第一名。

有人已然察觉到这群魔兽的异样,似是被控制,而一些修为高者一眼看出了这群魔兽被下了咒。

一人注意到魔兽头上坐着的一少年,指着大叫道:“看那人!该不会就是他——”

话未说完喉咙被飞来的匕首割破,鲜血喷淋,飞旋的匕首落回千墨离手里。

千墨离身体靠后,换了个坐姿坐着,脚踢了踢身下魔兽,一指扫过底下一群人:“杀了。”

魔兽抬起身躯,托起千墨离,四肢向前伸开始大范围攻击撕咬,身后魔兽紧随其后。

千墨离安稳坐其上,欣赏这一出猎杀,体内对嗜血弑杀的渴望得到异样满足,心里快然,抚掌哈哈大笑,当真有了那上一世十恶不赦、祸乱修真界的魔头影子。

正当千墨离心情畅快兴奋时,一股危险的气息朝他逼近,脸色一凛,瞬身退后躲避,刚刚坐的地方赫然插上一把利剑。

利剑直直插进魔兽脊骨,锵的翁鸣声,震出旋旋寒光,强劲灵力瞬间注入魔兽体内。

千墨离催动伏邪咒稳住惊了慌的魔兽,上前要抽出那把剑,突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一脚将他踢飞。

那人影落下,脚尖踩剑向下一压,剑刃深入直接挑起魔兽内丹。

魔兽哀嚎不过片刻倒下,那人又一跃跳起斩杀其他魔兽,杀势凶猛,一剑命中要害,刺破内丹。

千墨离稳住身形,见那人竟能准确无误地剜去魔兽内丹,眨眼间斩杀众多,下手狠厉决断,完全没有一点犹豫怯慌。

竟还混进了一个不得了的角色。

当那人踩在魔兽尸体头上,身上沾满血的凋破披风随风飘扬,露出藏在兜帽下的一张苍白青稚面庞时。

千墨离一眼认出这人,竟是跪在山门前的少年。

那少年脱下血披风,墨青衣裳着身,有些发旧泛白,布绳紧紧缠绕在腰上,虽还是少年身躯但已见修长秀颀。

束起的马尾凌乱松斜,青丝乱落倾泻如墨,发梢垂吊在腰后别着的两把利剑上,风一吹,发丝黏在苍白脸颊旁鲜血上。

眸眼竟是不同常人的灰雾色,黯淡无光,那人手拔出身后双剑再次向魔兽杀去。

众人目光一下又集聚在榜上,同第一名千墨离分数仅相差十几分的那第二名者。

观看席上再次掀起热烈讨论,纷纷压下赌注谁能夺得榜首,兴高采烈地讨论此次百魁仙秀,竟一下出现了两个天资过人的弟子,实为修真界的大幸。

金来香见还剩两百多人,心未松下反倒更加紧张。

过了几十分钟,已掉至一百多人,榜上名单几乎固定住,唯有前几十名仍在不停追赶变化。

第一名与第二名更是交替进退,引得席上哗然激动。

施定柔看得越来越起劲,拍桌欢笑:“金来香,没想到你这么不靠谱的人养出的徒弟倒还挺厉害。哼我告诉你,我可是把我的灵石丹药什么的都拿去赌你徒弟了啊,他要是输了,你就等着赔我一大箱上好的胭脂。”

眼见人数骤减,离一百愈近,众人敛声屏气,人数到达一百时席上瞬间又沸腾响起,那第二名瞬息超过第一名千墨离。

施定柔气得拍桌:“搞什么,就差一分?!”

金来香面色担忧:“不对,好像还没有结束。”

榜上人数到达一百,静止了几秒,瞬间掉到九十九。

席上各门派立刻惊起,按理来说到达一百人秘境便会关闭,存活的弟子便是赢者,可这跌落的九十九又是什么意思?!

这还是从未有过的情况,吵杂声音响彻一片,见数字又掉到了九十八,有些人坐不住开始大骂,有些人焦急询问弟子的情况。

天空掠过一束白光,白颜画飞身跃至秘境入口,看到那有一团邪气浮动,道:“秘境有情况。”

随即神识散发出去,仔细探寻一遍,蓦然察觉到这十二层秘境被人封闭了起来,而且是以强力手段所为,保护弟子们的力量也消失不见,若再这样下去,弟子们即使死也不会退离秘境,而是真真正正死在秘境里。

白颜画转身,对着飞来的金来香和施定柔道:“秘境被魔界的人封印,将这情况告知各宗。”便又化为白光飞往别处。

施定柔愣住,旋即大怒:“什么玩意啊,他什么语气态度,百魁仙秀我就没见过他人影,还命令我们?还仙尊大人呢?仙尊就干这事啊!”

金来香来不及去考虑这些,满心思虑千墨离安危,盯着那秘境,当即抬手打算破了这封印。

另一边秘境里,魔兽身躯陡然增大几倍,暴躁失控,狂吼连连,疯狂攻击弟子。

整个秘境都摇晃起来,仿佛要坍塌似得,众弟子合力制服魔兽,然而根本无济于事。

千墨离斩杀逼近而来的魔兽,随即跳躲到一旁,观察周围情况,发觉这秘境里还存在着一股力量正操纵这群魔兽。

这股力量他最为熟悉,左尊的力量。

千墨离正想办法对付时,刹那间身后生起寒气,浸入骨髓的冷冲向脑门,久违的危险压迫感激起他杀气,手里断剑立即朝后刺去,却被压制动弹不得。

紧接着,他看见面前由无数个红骷髅组成的骷髅头正望着他,黑暗空洞的眼眶对着他的脸。

从红骷髅嘴里伸出一只男人的手,骨节有力苍白,袖腕间纹着白骨纹,那男人的手一把钳住他的脖颈。

第30章 危机四伏

男人手掌心泛着黑幽的光芒,千墨离只觉阵阵冰冷,一股力量传至他身上,经脉中的灵力被凝固,取而代之是邪力顺着血液游走全身,最后全聚集到心脏上的封印阵法。

千墨离突然瞳孔猛颤,丹田处的小球颤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体内,沉睡的阴天血力竟然开始流动。

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缓慢涌出,又像是听见召唤般,迅速汇聚到心脏处的封印阵法之中。

千墨离骤然仰头撕喊出声:“啊啊啊啊啊!!”

无数缭绕缱绻的黑气聚集笼罩冲击封印,封印阵法如感受到外界破坏,开始转动发出金光抵抗邪气。

顷刻间,千墨离身体被两道力量强压,痛不欲生,令他浑身汗毛竖起,如坠深渊。

突然又是一波猛烈的魔气灌入体内,再次掀起阴天血力的力量,一瞬间扰乱千墨离神智,竟从嘶哑喊叫改变成欢愉大笑。

他疯狂大笑着,眼珠猩红得吓人,急迫之中,一道金光落下,震开千墨离跟血骷髅,血骷髅瞬然消失,男人也消失不见。

千墨离跪撑在地面,既惊慌又有些不可置信,嘴角挂起笑容,还未从强大的阴天血力在他体内汹涌的兴奋中出来。

忽然肩膀被人掰过来,千墨离已然换上惊恐忧虑的神色,颤声道:“师…师尊。”

金来香温凉手指抚上他额头,为他传输真气稳定心神,眉宇微蹙:“你流了好多汗。”又扯开他衣裳,看向心口封印阵法。

“徒儿,你怎么样了?”

千墨离摇摇头:“徒儿没事,让师尊担心了。”又明知故问道,“刚刚那是个什么东西?”

金来香目光微闪,沉声道:“那血骷髅是魔教左尊,他想要破坏你身上的封印阵法,好再为师来得及时,才没有酿成大错。”

千墨离闻言,心道就是因为你来得太早才成了大错,若左尊再快一点,没准这封印真能在他手下破了。

只是有一点奇怪,左尊是如何得知他的身份,又如何知晓封印阵法的位置就在他心口?

此时厉青云也已赶到秘境,抬手间,万丈灵光射向魔兽身体之上,灵光如刀锋,迅速斩灭所有被魔气侵袭的魔兽。

众弟子眼眸皆是一亮,看到云阳仙督如看到救星般,顿时兴呼跃雀,目光充满崇拜与感激,秘境的震荡逐渐平复,入口打开。

其余各宗人陆续抵达,查看弟子们伤亡情况,皆咒骂魔界阴险歹毒,卑鄙无耻。

金来香道:“徒儿,我们先离开这。”

千墨离颔首,正要跟着师尊走出秘境,听到施定柔的叫声。

“喂千墨离!你站住。”

千墨离转头,看到厉青云和施定柔朝他走来。

“你先别急着走,我们有话问你。”

千墨离微一挑眉,在他们走近时抱拳道:“弟子参见云阳仙督和施堂主。”

施定柔上来便一手叉腰一手指指点点道:“让你家师尊金来香好好教教你!真是不争气!刚才试炼我可是把灵石丹药全压你身上了,竟然输了,改天叫你师尊送一大箱胭脂来给我!以后你可得多加努力啊知道不知道!”

千墨离默默地翻个白眼,嘴里应答着“多谢施堂主关心”。

金来香蹙眉道:“云阳仙督,敢问是何事要问我家徒儿?”

厉青云:“周围弟子有见魔教左尊出现在这位弟子身旁。”他目光转向千墨离,“所以特来询问当时可有发生何事?”

千墨离闻言假装脸色骤变,一副心有余悸模样,接着将“左尊破坏封印”的事改为“有股力量在身体里乱撞”,随后又特地说到其他事:“云阳仙督,还有一件怪事,当时掌门召见弟子,从神义殿出来后,弟子发现有人在弟子背后贴了云音符。”

末了故意添加一句:“弟子担心,会不会有内鬼混进来了啊。”

金来香神色惊变,竟早早就有人盯上了千墨离,怪不得魔教左尊知道徒儿封印之事,恍然意识到什么,指向施定柔:“那些魔修可不杀你的。”

施定柔脸色倏地变得难堪,瞪了他一眼,语带愤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金来香你不会怀疑我是内鬼吧?”

金来香摇了摇头。

施定柔哼一声,双手环胸:“这事不用你徒弟说我也早就怀疑我们宗门有魔界的人潜进来,我一定会揪出这内鬼。”

厉青云听着施定柔吵嚷,倒是表现淡定许多,道:“这事我们会查明清楚,金仙君可先带着这位弟子下去休息,叨扰。”说罢便先行告退。

施定柔扬了扬下巴,转身临走前对千墨离道:“结束后你先别离开,老老实实待在商水镇,若是乱跑你师尊一人可保护不了你。”

待两人离去后,金来香开口询问:“徒儿,方才你说的云音符一事,怎么不早点告诉为师?”

千墨离眨了眨眼睛:“徒儿忘记了呢。”

金来香无奈叹气,将手放在他心口上:“这里可曾疼痛?”

千墨离低头看着那只修长干净的手轻按于自己心脏,温暖触感让他心底一颤,竟鬼使神差握上师父的手。

“师尊,徒儿不疼。”

“不疼便好。”金来香又是一叹,明明心脏跳得这么快,偏说谎来哄骗为师。

他正要收回手,千墨离却忽然抓得更紧,制止他抽离的动作,不让他离开,这一行为令金来香一惊,心里泛起丝丝异样,但并未表露在脸上,只道:“你怎么了,为师要走了。”

千墨离垂眸,松开手,低低应了声:“嗯。”

金来香看了他几眼,回身整理袖子,遂负手看向千墨离:“当时神义殿除了你与为师,便是掌门、副掌门、白仙尊,他们又离你很远,不可能有机会贴上云音符,因此是在来神义殿之前,就有人盯上了你。”

“入口打开,我得先去百魁台了。”千墨离说道。

金来香顿了顿,徒儿的心绪似乎不在这里,道:“好,那么为师在外面等你。”语毕便化作流光消失。

千墨离看着金来香离去的方向,久久凝视,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伸手抚摸着心脏处,那里仍有被邪气侵乱隐隐作痛,仿佛还残留着一股灼热,直烧至心底深处。

入口处有一条长长道路,剩下的胜利者忙走向百魁台。

千墨离走在人群中,注意到之前那实力不凡的墨绿衣少年,正低着头,小心翼翼走在后面。

虽事出有变、魔教作乱,然百魁仙秀还得正常举行,厉青云出面安抚众人,并言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白颜画在解决了另一边魔修的侵扰也已回来。

在完成十二层秘境后,接下来的一个环节便是选宗门。

百魁仙秀对弟子们来说最大的诱惑不是奖励,而是你可以借此机会选择进入任一宗门。

比如,某位天赋极佳的弟子可直接加入某位仙者座下,从此平步青云;又或是加入第一宗门下,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不管选择哪一种,也比留在一个默默无名且毫无前途的小仙门强。

各弟子都明白修真界是个优胜劣汰的地方,大仙宗的修炼资源绝非一般仙宗弟子可比,因此都做出了选择,陆陆续续取下心仪宗门的令牌。

大多数人还是选择自己本宗派,也有极少弟子选择了其他宗派,千墨离取下祝音门令牌便头也不回走下百魁台,忙去找师尊。

渐渐的,百魁台上就只剩下一个墨绿衣裳、腰后负双剑的少年,独自站在台中央。

众人以为他是没选好门派,便都等着他,但那少年迟迟没有动静,只低头站着。

一些人认出台中央的少年正是此次百魁仙秀的第一名,纷纷唤他来自己门派,这可是难得一遇天赋根骨奇高之人,若能抢来大力培养,定能为本门派争光。

可那少年只是茫然地抬起脸,摇了摇头,众仙者窃窃私语,想尽办法怎么把这少年招揽到自己宗门里。

白颜画坐于高位,微摇白扇,一眼看出那台上十三岁少年不同于常人的异样。

那少年是个瞎子,亦是个哑巴。

白颜画作为负责人,随即派弟子去给那少年说明各宗门令牌位置。

然少年始终低着头,仿佛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他只抬手比划了几下,可没有人看得懂他想表达什么。

白颜画看了一眼那手语,明白他是想要进入祝音门,便将祝音门令牌抛掷出去。

少年伸手接住飞来的令牌,感受到令牌上未消散的灵气,放在鼻间下嗅着,抬眸朝令牌飞来的方向望去,随后跟随弟子走下百魁台。

这一幕被席上众人看得一清二楚,这才看出这赢下第一名的少年竟然是个瞎子哑巴,但也正因看不见还能在万人中夺下榜首,更可见实力之强,难能可贵,皆感叹祝音门又收获了一个好苗子。

那少年走下台后,握着令牌点了点,弟子见了道:“这是祝音门令牌。”

少年摇了摇头,再次指了指令牌,那弟子方才恍悟过来,道:“这是白仙尊给你的。”

少年点头,收起令牌。

众弟子便先去休息,稍后再发放奖励,千墨离去找金来香,路上见各宗等人在处理方才魔教左尊闯入十二层秘境一事,他想去偷听信息,但想到金来香正等着他,便忙先去找师尊。

他走到出口,看到金来香站在那迎接他,便走过去。

金来香看着千墨离从远处走来,那人背着手,腿环细细紧缚大腿,修长小腿着黑靴顽皮踢着小石子,白衣欺霜,朗面无瑕,明明是个正派弟子,怎么走起路来却有邪派风格。

有弟子走过千墨离身旁,与之打招呼,千墨离未理,直至走到金来香近前,唤一声:“师尊。”

“嗯,徒儿,为师忽然发现你真又长高了一些。”金来香微弯腰道。

千墨离嘴角翘起弧度,笑而不语,只静静望着金来香,伸手比划着自己与师尊的距离。

金来香见得徒儿的小动作,心中忽软,生出怜惜,徒儿似乎变得活泼了许多,与他刚从鹤林府邸带回来的那个少年有些不一样了,他喜欢看徒儿笑的样子,换个表达,他希望千墨离永远开心下去。

“对了徒儿,之前新人试炼为师便忘了跟你说,你许下一个愿望吧,作为你完成试炼的奖励,无论哪一个愿望为师都可以满足。”

千墨离沉吟片刻,问道:“师尊确定吗?”

“当然,为师绝对不会食言。”

“师尊能给徒儿什么呢?”

“徒儿想要什么?”

“这愿望可有时效?”

“为师活一日,这时效便成一日。”

千墨离明白只要他想到了愿望,金来香随时都可以满足他,便道:“徒儿现在没有什么愿望呢,但希望师尊能记得自己给过的承诺。”

“好,为师一定记得。”金来香允诺得极其爽快,这种事对他来讲不算什么,早做好心理准备,徒儿即使提出再离谱的愿望又能离谱到哪去,他都会答应的。

千墨离跟着金来香离开,正要前去休息,忽然见两名身形挺立、气质不俗的女子持剑走来。

是醉花宫的人。

千墨离脸上笑意瞬间消失,眉目冷漠下来,扯了扯金来香衣袖。

“金仙君,我家宫主已在山上香息阁摆好酒菜,恭贺金仙君令徒能在此百魁仙秀取得好名次,请。”两位女子一人引路一人开口邀请,态度谦和却又不卑不亢。

金来香一把拉起徒儿的手腕:“可是,我跟我家徒儿都不爱吃韭菜,要不改天再聚,告辞。”

“金仙君勿要推迟,请。”那两名女子不容分说挡住师徒二人去路,这时远处又走来四名醉花宫弟子。

千墨离目光扫过她们手中武器,知道非去不可,醉花宫一直都在想着要把他杀死,刚才在秘境时就见醉花宫想要动手,只是没有机会,此次去醉花宫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金来香仍是将他护在身后,低声安慰道:“放心徒儿,有为师在,她们不敢对你怎么样。”

“她们不仅要对付我,同样也会对师尊不利。”

“为师永远与你同在。”

千墨离深深看了眼金来香,他重生至今,金来香始终都陪伴在身边。

师徒二人跟着醉花宫弟子来到香息阁,千墨离跟在金来香身侧,不动声色观察每一个人,见皆持剑肃容而立,眼不动凝视前方,抬起手默默抓住金来香的衣袖。

转进楼阁内,两名女子停在一扇雕花木门前,拱手道:“启禀宫主,金仙君及其爱徒已经带到。”

话毕,门蓦然打开,两名女子站在一旁做了请的手势,金来香牵着千墨离踏步进屋,身后门立即关上。

帘帐被挂起,便见那端坐着一红艳华服女子,粉珠绾发堆起云鬓,红带静垂下,黛眉长弯,颧高鼻挺,桃腮飞斜,一颗红心痣落在脸颊旁,颇带威厉,绛唇敛闭,眼遮薄纱,深邃难测,便是醉花宫宫主施花淮。

金来香行礼:“久仰花宫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真风华绝代。”

施花淮脸颊上遮的薄纱蒙住双眼,仍叫人感到凌利目光直射在千墨离身上,从头到脚打量。

“不必客套了,直接切入主题吧,金来香,本宫此次来,是要向你讨一件物什。”

“不知宫主要向我讨什么?”

“一颗珠子。”

“正好我今天穿得金光闪闪明珠耀体,宫主想要那颗珠子?”金来香伸开手臂,宽大袖袍刚好将千墨离身形完全遮住。

“本宫要的,是万劫珠。”

金来香眼皮猛地一跳,脸色微沉,眼睑下滑扫了千墨离一眼,徒儿握住他衣角的指尖骤然缩紧,那眼底隐隐透着寒意,他表面依旧镇定,道:“既然花宫主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那么我也有事要问花宫主,花宫主派人潜进祝音门暗杀我徒弟,这事可否给一个合理交代?”

“交代?”施花淮露出一抹冷笑,从袖内抖出一副长画卷,画卷翻开展到金来香面前,“这便是交代。”

画卷陡然显出一副灰暗混沌景象,苍穹扭曲模糊,像密密麻麻的头发缠绕在一起,地面黑深荒芜,土浊气阴,望过去,尽头处天与地粘结纠缠分不清。

这里便是魔界人界的交界处,邪界。

“金来香,你仔细看清楚。”

施花淮伸出丹蔻玉手,灵力翻动画卷,卷上景象倏忽动了起来。

第31章 坚定不移

邪界上空出现一群怪物,从混沌化出又纠缠到黑暗,溺出腥腥血红,天穹犹如一具血盆,又似獠牙大口,许多未知怪物出现,挣拥冲破苍穹落下大地,骇然可怖。

遽尔五颗灵珠升起,形成一道强大有力的阵法冲向苍穹,深蓝光芒层层传及天际,灵珠运转,五珠伏魔阵生成,立马将怪物镇压,封印所有邪气,邪界稳定。

正在五珠伏魔阵不停传出灵力,阵法延伸慢慢扩大,年深日久稳定邪界时,一颗黑蓝邪珠从五珠伏魔阵落下,坠入人间。

一瞬间,五珠伏魔阵力量骤减,光芒黯下,阵法缩小,上空立刻裂出许多裂缝,被镇压的怪物再次显现,杀气腾腾,更加激烈冲破阵法,袭向人间。

残缺的五珠伏魔阵经受不住一次一次攻击,裂缝越来越大,终于在一天,阵法七零破碎,如崩溃的河堤从里涌出许多怪物和未知生物,洪水般涌向人间。

画卷滚动,显出邪物逃出后的人间惨象,不复生机,万物凋敝,满目疮痍,红骨堆蛆,如万劫地狱,四处可见流离失所百姓。

施花淮道:“看到了吗,万劫珠若是不回归五珠伏魔阵,那么这世间早晚有一天会变成这幅场景。现在邪界已出现裂缝,五珠伏魔阵维持不了多久,这万劫珠牵连着整个修真界的命运,你是不能带走它的。”

千墨离面色凛寒,看向金来香,金来香道:“既然我家徒儿如此重要,为何宫主还要派人杀他。”

施花淮抬起手在嘴边,笑出声,身子轻飘落在地面,盯着金来香:“本宫让你看这些,意图非在告诉你这万劫珠的重要性,而是告诉你,这天下苍生的命运,你一人可担不起。万劫珠只需交到我们醉花宫手里,至于要怎么处置,是杀是留,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金来香看着画卷景象:“他现在只是一个孩子,不是万劫珠,这些事不该跟他有关系。”

“可惜,他体内有着万劫珠的力量,此事容不得他站外边。”

“那道力量已经被封印起来。”

“既能封印,便能解印,阴天血力是何等可怖的力量,这般力量,是储存在一个没有意识没有生命的器物里面安全,还是寄存于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人身上安全?”

“花宫主,我是他的师尊,我会肩负起护他安危的责任,他体内那危险的力量,我也会尽我所能阻止,不会让这力量危害世间。”金来香态度坚决,丝毫不退半步。

施花淮眸中掠过狠辣:“金来香,你凭什么认为以你一人之力能担得起整个修真界的命运,你又凭什么认为,你能够改变这颗邪珠?”

“花宫主,你要的是天下人,而我要的是我徒儿。”

千墨离握着金来香衣摆的手掌忽而用力收紧,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施花淮眼中戾气浮动,怒极反笑:“金来香,你未免太自私了,你字字句句提到它,可有想过天下苍生?”

金来香神色坦荡无惧,看着施花淮,表明立场:“我是千墨离的师尊,又不是天下人的师尊,我不以我家徒儿为重,为何要以天下人为重?我是只属于千墨离一人的师尊,不需要去考虑其他人怎么样,如果你听不懂,我换一种说法告诉你——天下苍生,与我何干。”

千墨离身躯一震,抓住金来香衣摆的指节渐白,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攥紧,侧目看向金来香,眼里一片混沌。

他就像个被人打乱的句子,找不到准确答案,只知道脑袋嗡嗡作响,耳朵嗡嗡作响,胸腔胀痛,眼里竟流下了一滴泪。

金来香感受衣袖被人用力拽着,垂下眼帘,竟见徒儿望着他,脸边滑过一行清澈泪水,急慌得伸出手,覆在千墨离右脸颊,小声道:“怎么哭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警惕望着那脸色阴晴难辨的施花淮,轻拍千墨离背脊。

施花淮眼纱下的眼眸俯视千墨离与金来香,红颜薄寒,那颗红痣因嘴角轻扯微微一动,刺目鄙人,嘲笑讽味劲十足。

她看到金来香在说出这句话时,其实身体在微微害怕的颤抖,额间一滴冷汗流下,有谁会愿意站在苍生的对立面,又有谁真的敢于天下抗衡?

“金来香,你是不是以为你这种做法很叫人感动?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有勇气,敢为一人与众生斗?当真是有其徒必有其师,你和万劫珠,一样的自私!”

金来香语气平稳,听不出一丝波澜:“有我这样自私的人,自然也有为苍生奉献生命的英雄,自私也好,崇高也罢,我来一世,只想为自己而活。”

他与施花淮争论,还不忘哄着徒儿,看着千墨离脸蛋枕着他的手,嘴里喘出热气喷在他手窝,泪珠流淌,心疼无比,当下手臂环抱千墨离,一手擦拭他脸庞上的泪痕。

徒儿能因他的话有情绪,自然也能因他人的看法而有想法,这完完全全是有着人的感情,为何他们都只将他视为邪珠,视为器品。若是千墨离愿意献祭,他尊重徒儿的选择,若是千墨离不愿意献祭,那么……

金来香喃喃自语:“大不了最后同他一起死去。”

忽然一道强劲攻击袭来,金来香立即推开千墨离,结结实实挨下那一击,瞬间飞出楼阁,冲破栅栏坠下地面。

“师尊?!”

千墨离一回头,眼前红衣一闪,直逼他面门,速度快如电光火石,他欲抵挡但那内力强劲,顿觉喉咙腥咸,猛咳几声,吐出鲜血。

无数条红袖飞来缠绕他身躯,将他捆住,宛若一个红茧。

就在千墨离快要被身上红袖束紧,窒息昏厥神志不清,突然红袖碎开,身体坠下被人接住,随后听到砰砰打斗声,再睁眼时见自己被金来香抱在怀里,跳到安全的地方。

“徒儿,待在为师怀里别乱动。”金来香给千墨离输送灵力,稳定心神,看着施花淮厉声道,“花宫主是想明抢人吗?!”

施花淮眉峰挑起,冷喝道:“今日无论如何你都必须交出万劫珠,邪界一旦被破,岂是你我能够承受。”她手腕翻转,大段条红袖立即如剑飞出,迅猛刺来。

金来香一手揽住千墨离,另一只手结出阵法抵挡,两者相撞,爆发巨大气浪,震得楼宇摇晃,碎瓦横飞。

千墨离却被金来香的手遮挡了眼睛,只嗅到了阵阵血腥味,不由惊惧,想要脱离金来香怀抱,被金来香按住脑袋。

金来香低斥道:“乖乖待在为师身边,别动。”

千墨离挣扎:“师尊,让我——””

“别胡闹!”

金来香呵斥住千墨离,抬头望向那铺天盖地红袖,瞳孔骤缩,一股熟悉压迫感涌上心头,他手上动作加快,阵法更加凝聚,金光大散,抵挡施花淮的攻势。

施花淮见他这副模样,冷哼道:“金来香,你该沉睡就好好沉睡,别想妄加干预这一切,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还想救别人!”

红袖漫空飞舞,犹如密集暴雨倾泻而下,金来香将千墨离牢牢护在怀里,避免他被红袖抓到,身上割出许多伤口,皮肉绽开,鲜血汩汩而流。

千墨离心尖一颤,呼吸粗重,金来香喘息不已,身体显得很疲惫,他心里越来越害怕。

“师尊……”他从没有哪次这样恐惧过。

“抓紧为师,别乱动,一旦你离开为师身边半步,红袖会立即缠上你,如果你被他们带走,为师就真的很难再见到你了。”

金来香双唇抿成一条线,脸色越来越差,手心溢满汗水,手掌不断催动灵力维持阵法。

红袖飞旋,越来越快,带着凌冽杀伐,突然一缕红芒穿透金来香腹部,见血淋漓,深入肌肤三寸。

“师尊?!”千墨离捂住那伤口的血。

金来香一声闷哼,双腿一屈,跪倒在地,手臂仍将千墨离搂在怀里,仰首看着施花淮。

施花淮冷冷一笑:“金来香,你的时间要不多了是不是,就这么点攻击便已经筋疲力尽了?”

“师尊,师尊,师尊——”千墨离眼底满是惊惶,眼珠血丝漫步,抑制悲愤情绪。

金来香嘴角渗出鲜血,扭头朝他一笑,随即闭上眼睛,嘴巴张合,不知在说着什么。

千墨离眼动四方思考如何逃跑,一边思忖拼死一搏,又听得金来香道:“为师已经想出办法,可保你不再受醉花宫追杀。”

正当他要问那办法是什么,强大红芒猛烈冲袭,他被金来香按在胸膛里,虽有师父在前面挡下,可仍是感到全身似被碾碎破碎,疼痛万分。

猛地脚踝被红袖捆住,红袖迅速攀爬缠绕住他腰肢,整个人腾空飞起,耳旁风声呼啸,他被施花淮一把拽拉。

“徒儿,伸出右掌心!”

金来香一跃跳起伸出左掌,千墨离照着指示伸出右手,两人手掌顿时紧紧贴在一起,一道金色符文蓦然升起,围在二人手之间盘桓。

红袖撞在金光上化成灰烬消散,千墨离落下地,右手掌下意识与金来香五指相扣,金符文兀自光芒大盛,化成两枚印记消融于二人掌心。

两人一同摔在地,千墨离望了一眼右掌心,竟见掌心落下一个“生”字,刹那隐去不见。

而金来香强制立下符契,立马遭到反噬,嘴里吐出鲜血,慌得用手捂住,染红了掌心上的“死”字。

施花淮阴森盯着两人:“竟是同生共死契。”

同生共死契,如同其名,两名契者一旦立下此契,生死永远牵连在一起,一方死,另一方必也死去,但此契极为邪门又极端,早已失传。

千墨离惊住:“同生共死契?”

施花淮神情怪异,既带着震惊又带着看戏子的讥笑:“金来香,你可真是够聪明,但又愚蠢至极,你以为拿你的性命作筹码就可以保护他了吗,我们有的是办法处置他,他一天不死,就一天别想好好活在这世上。”

金来香趴在地上呕出残血,抬头浅浅一笑:“你抓走他,我立即自刎,我死,他便也会死,花宫主大可试试,我敢不敢。”

施花淮脸色铁青,阴狠道:“你以为这种威胁对本宫有用?本宫连你也一起捉住,斩断你手脚,割断你舌头,把你变成人彘钓锁在大牢,让你想死都难!今日万劫珠,本宫非带走不可。”

千墨离听得施花淮要对金来香不利之言,生起无名火,微笑看着施花淮,透露浓烈恨意:“施花淮,这里是百魁仙秀,可不是你醉花宫一人的地盘,你硬要抓我走可是会惊动不少宗门呢,你确定现在就要动手?”

施花淮眼里闪着算计,微扬下巴:“你以为有你师尊在你就可以安全无忧了?我告诉你,你师尊是我醉花宫的人,你师尊的命也是我醉花宫做的主,你真的要信任你师尊?”

“徒儿!花宫主,你休想挑拨我们之间关系!”金来香急忙吼道,额角青筋暴起,声音满是警告。

千墨离却是轻轻一笑,恭敬道:“花宫主,您的弟弟施定柔,好像在祝音门呢。”

施花淮神情骤变,目光瞬间冰寒:“你敢碰他一根汗毛?”

千墨离笑容愈深:“哪里哪里,我只是个小孩子,哪里敢动得了人呢。”

施花淮脸色阴晴不定,眉目间怒火燃烧,明明还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可方才迸发的气场竟让她凛畏,祝音门也在附近,如果真要动手,夺走万劫珠绝对没有那么容易。

她看向金来香,又看向千墨离:“邪界破裂之时,正是你们的祭日。你们师徒二人,绝对没有哪一个会有好下场,好自为之。”一拂袖,一切恢复平静,醉花宫等人不见踪影。

千墨离连忙回身蹲下,扶起师尊。

金来香抓住他手臂,嘴角挂着血迹,皱眉道:“徒儿,方才花宫主说的话,你不要信半句,为师怎么可能是醉花宫的人,为师在没有到祝音门之前只是在醉花宫待过罢了。”

“我信任谁,是我自己说的算。”

金来香怔愣,千墨离语调低沉:“师尊不也坚定不移地信任徒儿吗。”

“嗯……”金来香低下头,内心欢喜,忽觉自己做的事终于能有了徒儿的回应,心中暖流之余亦有些苦涩愧疚。

“师尊,那同生共死契是什么东西?”

“顾名思义,你生为师便生,你死为师便死。你放心,为师会尽快找到破解符契的办法,否则万一哪一天,一方不小心吃饭被噎死,另一方正准备睡个舒服觉也跟着一起嗝屁。”

千墨离惊住:“师尊也不知这破解之法?”

金来香低嗽两声:“这破解之法已失传许久,为师需要翻阅典籍所得才行。”

说罢手上化出镜子,照了照:“还好还好,头型乱得也很有美感,看来为师战损的样子也是很美啊。”

千墨离眉挑起,心道这未免也太不靠谱了,二人生命就这么冒然地牵扯到一起,此后他不仅要顾及自己性命,还要顾及金来香性命。

从一开始他只是想拜金来香为师进入修真界,借这师徒之名方便行事,最后再断绝师徒关系,可到现在来看,他与金来香的联系越来越紧密,越来越深,想要一刀断开,没有那么容易,事情似乎已不再按他所想那样发展。

如果这符契解不开,那他岂不是要跟金来香一辈子都在一起?!

想到此,千墨离忙问道:“师尊,这同生共死契,你能解开的吧?”

“能。”

千墨离松了口气。

金来香:“的吧……”

千墨离松出的气又硬生生咽下。

施花淮带着醉花宫弟子先一步下山,见山门前立着一手执白扇,清冷如谪仙的男子,并不理会。

白颜画收起扇子道:“参见花宫主。”

施花淮越过白颜画,在准备跨出山门前,眼纱下回转眼睛,凛若冰霜:“金来香跟千墨离立下了同生共死契,你们满意了?本宫早告知你们找到万劫珠便立即销毁,如今事情变得如此复杂,本宫倒要看看,虚世老儿要怎么控制这万劫珠。”

白颜画闻言并未转身,不冷不淡道:“恭送花宫主。”

施花淮嘴角露出讥笑:“你们迟早会后悔你们所做下的决定,万劫珠,不,应该是千墨离,他一定会把修真界变成他的地狱。”

施花淮走后,白颜画负手慢慢摇起扇,将情况以传音符告知掌门,便回到百魁台。

众人中场休息完毕,千墨离跟着金来香回到广场,在席上入座,等待公布名次。

看着自己第二名排次,千墨离忽生好奇。

这赢下百魁仙秀的第一名是谁?

上一世是他夺得头筹,这一世也应该是他第一名才对,难道修真界出了个不得了厉害的后辈?

这个念头只转瞬即逝,千墨离便百无聊赖地撑脸玩茶杯。

管它什么正道天骄所向无敌,妨碍他的人统统杀光,面对超群绝伦的千百人围杀,他都未颤一根汗毛,便垂眸敛了眸子,打了个呵欠。

周旁弟子有知他便是那第二名佼佼者,皆笑脸攀谈欲交朋友,千墨离不语,只有在金来香与他说话时,才吭声。

不一会儿,台上之人高声宣布结果,从一百名逐渐报至第二名,每报一个,台下皆响起喝彩之声。

千墨离坐在位置上,慢条斯理地呷一口热茶。

“第一名,戚袁青!!”

“咳咳咳——”千墨离茶水差点咽喉,赫然震住,惊骇地回头看榜上显现出的名字,瞳孔一颤。

戚袁青?!未来的魔教右尊戚袁青!

台上缓缓走来年纪十三岁的墨绿衣少年,背负双剑,身材瘦削单薄,乌黑发丝随风飘扬,一双灰雾瞳孔无神,仿佛天地万物都不曾入他眼中。

金来香停下了嗑瓜子,惊奇道:“咦,这不就是那一直跪在山门前的孩子吗?”

千墨离闻言,仍是处在震惊不已,不由脱口道:“他就是戚袁青?”

第32章 一子乱棋

他敢肯定,上一世百魁仙秀绝对没有戚袁青这号人物,戚袁青的出现,怎么着都是一个尽覆荣枯、白骨垒地的魔教右尊,而不是现在一个比他还矮的十三岁小孩子!

金来香道:“没想到他竟赢下了百魁仙秀,如果为师那时不放他进来,说不定徒儿你就能赢下第一了啊。”

千墨离冷笑道:“师尊的确放进了一个很不好的东西呢。”

“但如此大器的少年,如果为师不放他进来,那才叫后悔,这么想,为师还是这孩子的贵人啊。这可是难得一遇的天才,真是修真界的大幸。”

千墨离在听得金来香那句“修真界的大幸”,笑得合不拢嘴,大有看透命运归宿的辛酸讽刺味,竖起拇指:“师尊说得妙,真真是修真界的大幸呢。”

如果他将魔教左尊的存在称作跟他一样的大魔头,那么戚袁青的存在,就像是毒瘤。

对比上一世的恐怖数倍,如今的戚袁青不过是刚刚崭露锋芒罢了。

但最让千墨离震惊的原因,其实是因为戚袁青的出现,就代表着他还有两个月可活。

上一世他之所以被众宗门围杀死在荒义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便是此前他与戚袁青打过一战。

这一战他虽把戚袁青杀死了,可也就此身负重伤,实力折损近乎一半,亦是他从未受过的如此严峻的伤势,在这两个月后,众宗趁他功力未复身体大伤之时,直接一举围剿,他便栽在了荒义崖战上。

可以说戚袁青是直接影响他性命的人,这样对他影响重大的人,竟是提前出现这么早,更别提此时的魔教右尊,还是个小孩,说不定长的毛都还没他长。

金来香见着徒儿笑,吧唧吧唧嗑瓜子,点点头道:“嗯,为师也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善事。”

千墨离笑过之后,目光变得深远悠长,听到周围人指着那少年说什么瞎子哑巴,便仔细打量那戚袁青,眼眸雾白,步伐小心谨慎。

之前还可猜想是那同名同姓的可能性,但看到这一幕,千墨离也确定了这少年就是那戚袁青。

因为魔教右尊就是个瞎子,也是个哑巴。

在一片欢呼喝彩声中,戚袁青站在台中间,整张稚嫩瘦弱的脸庞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眼睛毫无焦距,那墨绿衣服有些褶皱干板,似是洗了一遍又一遍,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装饰,甚至还用麻绳当腰带系住。

众人见此,更为震惊,这夺得头筹的竟不是那些大宗门的杰出弟子,反倒是一个不知哪山野小派的无名弟子。

当真让人刮目相看,可惜啊,这样一个好苗子竟叫祝音门收去了。

夺魁者不仅可以选入宗门,还可以直接拜入某仙者座下,成为其亲传徒弟。

后者的诱惑,是常人难以抵挡的。

在场的弟子虽进入宗门,可宗门里有千千万万个人,即使修炼也只是领悟粗浅门道,连修炼资源都不能擅用,若想精修要么靠个人努力,要么寻觅名师教导,不然他人三年便可突破,你五年还在原地踏步。

因此在所有人看来,能够拜师,简直就是莫大的机缘。

在场参与百魁仙秀的弟子们无一例外地红了眼,在看到戚袁青那副穷酸模样之后,更觉这种好福源怎么落不到他们头上,心底不由嫉妒。

一阵嘈杂后众人纷纷闭口噤言,静静观望,看那少年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戚袁青立于台上,一动不动,并不急于挑选,也不急着走,只静静目视四周,像是在找谁。

那灰雾眼睛扫过某处,停留片刻,便抬腿,往祝音门所在的方向走去。

金来香道:“徒儿,你说这孩子会拜入谁的座下?”

“呵呵,孩子。”千墨离嗤笑低语一声,撑脸道,“这我怎么会知道呢。”

金来香化出镜子,端着照了照,欣赏容颜,一边整理卷发道:“徒儿,为师也算与这孩子有过一面之缘,又是为师为他放行,提供了他这么一个宝贵的参赛机会,你说他是不是在找为师这个大恩人,以表感谢然后拜为师做师父呢?”

千墨离听及这异想天开言论,知金来香又在自恋了,道:“师尊有没有考虑过他是个瞎子,兴许根本不知道那时候放行他的人是谁,又长什么模样呢?”

金来香放下镜子,转过脸:“徒儿,你想要个师弟吗?”

千墨离心里一震,面色呆滞地看着金来香。

金来香用镜子点着下巴,颇为认真思考的样子,道:“这孩子长得不错,脸挺白净,跟屁股蛋似的,为师看着挺喜欢,不如……”

“师尊。”

千墨离猛然出声,面上闪过慌乱之色,他原先还在懒散歪靠坐着,此时腰身挺得板直。

金来香眨眨眼,意味深长地瞥千墨离一眼,左眸下泪痣俏皮微动,朝那戚袁青道:“这位戚小朋友,不如你拜我为师,做我的二徒弟吧。”

“师尊!”

“为师不收,为师只是跟你开个玩笑。”金来香回过头哈哈一笑,“为师逗你玩呢。”

“师尊。”千墨离深吸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心脏竟然跳得如此剧烈,“这个玩笑,不太好笑呢。”

“好好好那便不笑了,为师养你一个便够了,哪里还有闲心来养其他人?”金来香轻拍拍徒儿肩膀,示意千墨离放松下来。

千墨离闻言,缓和了一瞬神情,随之紧抿着唇,沉默不言,心底越发烦躁起来,拿起茶杯灌下一口一口凉茶,压住舌尖咸咸的感受。

戚袁青走至祝音门席位前站定,没有马上拜师,而是像之前一样目光游移,似是又在找着谁,迟迟不肯挪动脚步。

施定柔见状,眉宇拧紧,抱臂道:“他一个瞎子看得到人嘛,知道要选谁?”

金来香道:“我倒是觉得他心里已有了答案,只是看不到,不知道那人在哪。”

话音落下,戚袁青突然抬起腿,迈开步子,直至走到白颜画面前,在众人注视下双膝一跪,恭敬叩首。

“哗!————”台下霎时掀起惊涛骇浪,议论热烈,那少年竟是要拜白仙尊为师。

千墨离这下狠狠被凉茶噎喉,咳嗽几声,惊得瞪大双瞳,脑袋嗡鸣,被事情发展打得猝不及防,戚袁青要拜白颜画为师?!

上一世白颜画在他十八岁那年成功夺走一部分阴天血力,但为了破除心魔突破绝情道,仍一直觊觎阴天血力,便与魔教右尊戚袁青合作,欲夺走他力量,而戚袁青向来对强大力量有着变态的迷恋执着,自是同意。

两人虽然合作,但关系似乎不怎么样,且两人上一世的交集也仅止于利益。

如今这一世竟成了师徒。

白颜画面无表情地坐在高位上,不曾流露丝毫感情波澜,一副清冷孤傲之色,道:“我不收徒,请你自寻良师。”

戚袁青身躯一颤,缓缓抬起头,仰视坐于高位的白颜画,一双空茫眼眸直勾勾盯着,再次低垂脑袋,磕了几个响头。

白颜画展开白扇,淡漠地移开目光,不再理会戚袁青。

戚袁青始终保持跪姿不起,继续叩首,一次又一次,额头撞击石砖,直到渗出鲜血,他却恍若未闻,依旧不断地磕头。

有人看不下去,忍不住劝道:“行了你也别拜了,白仙尊不收徒,你就算磕破头也没用,你赶紧下去吧。”

戚袁青恍若没听见,仍然一下一下磕着,不顾鲜血淋漓的额头。

“哎你怎么不听人话呢,快别磕了,有谁能动得了白仙尊的心。”

有那本嫉妒戚袁青能有拜师的好仙缘,见得白仙尊压根不搭理他,心里舒爽,道:“白仙尊是何等厉害的角色,岂是你这穷乡僻壤的野门派能攀上的,赶紧滚吧!”

“寻常人根本入不了仙尊的眼,何况还是个臭瞎子臭哑巴,不过是赢下了第一,还真当自己是块宝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戚袁青充耳不闻,不管周遭怎样的非议,祝音门长老唤他来自己座下,他也不理,兀自给白颜画磕头,那歪束的马尾发辫更为凌乱,鲜血顺着额角滑落,滴到衣襟和胸膛上。

白颜画起身,理了理白衣,便转身离开,自始至终未跟戚袁青说一句话,也未看戚袁青一眼。

而戚袁青像是察觉到白颜画的离去,蓦然停止了磕头,仰起满是汗水的稚嫩消瘦小脸,紧抿嘴唇,盲眼怔怔望着那空无一人的座位。

金来香摇头道:“唉,真是何必执着呢。”

千墨离听得金来香一声轻叹,唇边离开茶杯,睨了眼那人,道:“怎么了?师尊心疼了呢?若是心疼那师尊就收他为徒好了。”

金来香愣住,叫道:“为师不收徒,为师已经有你啦。”

千墨离不答言,只把目光瞥向一旁,慢条斯理地饮茶,仿佛在说:“哦~原来是这样,那师尊刚才叹气是为什么呢。”

金来香咳了咳,明白徒儿还在因他之前的玩笑而赌气,道:“徒儿大可放心,为师心里眼里只容得下你这一个,这辈子唯你一人,为师都已经有你这个优质徒儿了,又怎会去收其他人?为师绝不会多收其他徒弟。”

千墨离微顿了顿,杯沿下笑意蔓延,眉目弯弯,宛若初升的阳光:“既然如此……那徒儿可不可以理解为,师父只想要我这个徒弟呢?”

金来香点头:“自然可以。”

“师尊说话可要算数呢。”

“算数算数,肯定算数,不收徒了不收徒了。”金来香拍拍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不禁心道终于给哄成了,徒儿这个年纪心思最为敏感,还是少逗弄为好,不然最后苦的还是自己这个做师父的。

千墨离笑意更浓,眉宇温柔:“嗯,师尊说话,我自然是信的。”

这边一片和谐美好,另一边却是悲黯孤凄,戚袁青垂首跪在地面,身形消瘦,脊背挺得笔直,额间鲜血染湿鬓边黑发,血珠顺着鼻尖滴落,将那苍白的面孔衬得愈发脆弱。

不一会儿,戚袁青默默地起身离开,也未选择再拜入谁的座下。

今日的百魁仙秀暂时落幕,众门派陆续散去,千墨离跟着金来香下山,出来已是夜晚。

远处万灯明艳,月色照长街,店铺林立,繁华热闹,人潮涌动,到处都是宗门弟子的身影穿梭,或结伴同行,或三两相聚,谈天论地,笑声不断。

千墨离低头看了眼被金来香紧握住的手掌,眸中幽深,那人抓得太紧,好似怕他被人流冲散。

二人走回客栈路上,忽见前方有人群围着,不知发生何事,待再走几步,千墨离便瞧见一个白衣身影站在中间,身姿惊艳,气息淡漠疏冷,白扇展在胸前。

周遭皆是议论纷纷,却是声音不敢过大,甚至无人敢靠近那白衣一分。

千墨离眉梢轻蹙,放缓脚步,不愿再靠近,忽听到金来香道:“咦,那不是那位戚小朋友吗?”

“戚袁青”千墨离放眼望了望,一群人里哪有戚袁青身影。

金来香低头,道:“人太多挡着了,你太矮了,看不见,来来来。”

“……是他矮吧。”千墨离被金来香拉着走到一旁树墩子上,那人扶着他站上去,他假装漫不经心道,“师尊,你能不能别叫他戚小朋友。”

金来香扶稳千墨离站好,闻言笑了笑:“为师见他比你小许多,便换做小朋友,你若不喜欢那为师不叫了,好吗千小朋友”

千墨离惊慌地撇开视线,胡乱地应了一声“嗯好”,仰头看向人群,便见戚袁青正在白颜画脚边跪着。

戚袁青身形纤瘦单薄,背却挺直,抬起脑袋,露出白皙脸庞,那双眼睛此时看起来像只狐狸,他双手不住比划,在表达着什么,周旁人没有一个人看得懂。

白颜画垂眸俯视戚袁青,面色严肃冰冷,薄唇紧抿,待戚袁青手势停下,便见他启唇开口。

千墨离看不懂手语,也听不清白颜画说的话,但也能猜到白颜画是在拒绝,且他不明白为何戚袁青要执着拜白颜画为师,二人上一世关系似乎不怎么样,这比他拜金来香为师还要离谱。

不过一会儿,白颜画收起扇转身离去,跪在脚边的戚袁青惊地站起追上两步,伸出手一把胡乱抓住,却是因盲眼缘故,竟急得不小心握住了白颜画的手。

这一举动叫外人看来,当真是对仙尊无礼冒犯,也瞬间激怒了白颜画。

白颜画猛然甩袖拂去戚袁青的手,回身一掌打在戚袁青肩膀上,将他狠狠震开,戚袁青撞在树上才堪堪止住,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捂着肩膀半跪在地,嘴角流下鲜红血迹。

围观群众皆倒吸凉气,有暗叹这少年倒霉,也有暗叹这小孩胆子未免太大,连白仙尊都敢碰,怕不是皮要剥去。

这事谁都不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可戚袁青遇上的不是别人,而是一个极厌恶他人碰的主,众人都知白颜画这冷面煞神十分高傲,从不容忍任何人逾越雷池半步。

白颜画依旧面色冷淡,眉峰蹙得更紧,居高临下看着那被打得呕血的少年,握紧扇子,道:“没教养的小畜生。”

他声音如珠玉落盘,却透着难掩的冷厉和威慑,戚袁青眼中一片混沌白雾,沉沉上腾,凝视着白颜画,没有任何情绪,嘴巴张张合合,却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连我这普通的一掌都接不下,还好意思做我的徒弟”

白颜画连一个余光都懒得施舍给戚袁青,旋即提脚径直往回走,身后众人见状赶忙让开一条道。

戚袁青眼神逐渐黯淡,最终归于空茫,捂着疼痛难忍的肩膀,微微摇晃身子站起来,倚树支撑,嘴角仍挂着血迹,周围人见没有精彩的戏看,便都渐渐散去。

“我们走吧。”金来香搀扶千墨离胳膊,道。

千墨离跳下树墩,跟随师尊回客栈,路过戚袁青身边时脚步顿了顿,侧目扫向戚袁青,见其依然靠在树干上,垂眸盯着地面,一副毫无生机的模样,许还是一个十三岁小孩,完全与他脑中的魔教右尊难以产生联系。

但他心里突然升起几分怪异感觉,直觉告诉他,哪怕是十三岁的戚袁青,也千万不能被他的表象给迷惑,这是个十分危险的家伙。

想到日后戚袁青是影响他生死之人,千墨离心知这戚袁青不能留长久,最好是趁戚袁青还小,便把他给弄死。

想到白颜画回身那毫不留情的一掌,恍然间计上心头,为何不借白颜画之手杀了戚袁青

两人跨进红光灿烂的客栈,便见桌前几乎坐满了人,店家忙碌地迎客送客,不停吆喝,一片喧嚣。

这时千墨离听见那熟悉的大嗓门穿破鼎沸人声,喊道:“喂,金来香!”

他抬头,见得施定柔站在二楼,端着酒壶倚栏杆朝他们招手,又指了指身旁一桌的美食佳肴。

金来香拉着他走上二楼,在座位上坐下,施定柔吩咐伙计添两副碗筷,又倒了两杯酒推到他们面前,千墨离正要伸手拿起,金来香抢过他酒杯一口饮尽。

“柔妹妹,你知道我徒儿还小,怎么能给他喝酒?”金来香放下酒杯。

施定柔抿嘴偷笑:“我只是看他乖不乖咯。”转向千墨离,啧啧两声,“你刚刚不会真想伸手接过喝吧?小心你师尊揍你。”

千墨离抬眼,瞧见对方一上来便调侃他,嘴角还含着戏谑的弧度,便也报以一个笑容:“真是多谢施堂主的这杯酒,毕竟我也有点好奇我发起酒疯来会不会打人呢。”

金来香噗嗤笑了出来,立马掩唇轻咳两声,拿起筷子夹了块肉放到千墨离碗里:“别闹徒儿,来吃肉肉。”

施定柔瞪圆双眸盯着千墨离,见得金来香为其夹菜,道:“啧啧啧,还需要师尊给夹肉吃?”

千墨离眼波流转间带着调侃与笑意,夹起那块肉放入口中细嚼慢咽,道:“当然啦,我跟师尊可是在姻缘石刻下了姓名,以后可是要成亲一起生活的呢。”

“咳咳咳!!”金来香放下筷子,米饭差点噎进喉咙里,脸色涨红直锤胸口,忙解释道,“徒儿瞎说的,他根本连成亲是什么都不知道——咳咳,柔妹妹你别听他胡编。”

施定柔瞪了千墨离一眼,千墨离微微含笑,开心地吃起师尊夹来的肉。

金来香饮下一杯酒才缓解那米饭,小声对施定柔道:“你以后少在我徒弟面前贫嘴了,他嘴可利得很,有时我都招架不住。”

施定柔瞪回金来香,道:“你招架不住?我看你乐呵得很。”

金来香:“我有什么可乐呵的。”

“你不乐呵你怎么不出言训斥”

“我这是在给我徒弟自由,让他活得自在点。”

施定柔见得金来香一副偏袒模样,又见千墨离去夹金来香碗里的肉也不被说,真是被宠得有恃无恐了,道:“你俩真是天生一对的师徒,当真一个好不靠谱师尊和一个好令人讨厌的徒弟!”

千墨离忽而插嘴道:“那么施堂主觉得师尊和我般配吗?”

第33章 种下祸根

施定柔一愣,见得那初显俊邪的面孔笑意盈盈,气道:“哼自然般配,般配极了,你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金来香急得忙转移话题:“柔妹妹怎么就你一个人,云阳仙督呢?”

施定柔道:“哼这里的蜜饯难吃死了,我让他去外面给我买一份。”

“哦——”金来香拖长了音,拿起酒杯与施定柔对碰了一下,便一边交谈一边吃起,偶尔抬眼望向千墨离,见得徒儿已经在低头安静地扒饭,没再插半句话。

过了一会儿,千墨离不知是吃累还是吃饱了,搁下筷子,一手撑额,懒洋洋地闭上眼睛假寐,一缕青丝垂下遮盖住侧颜。

金来香察觉到徒儿的颓困,放下酒杯,凑近看他的面庞,睫毛密长,投下阴影覆盖在眼睑之上,在烛光照不到的那片阴影有了生的脆弱,轻笑着喃喃道:“果然是孩子,一天比试下来,徒儿怕是累坏了吧。”

千墨离微微睁开眼,又阖上,他本来只是觉得困,却难以入睡,可当那人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他忽然觉得,他回到了家的小床里。

金来香的手在拍拍他的头顶,听得那人道:“罢了,困就睡吧,为师会抱你回房间的。”

千墨离嘴角浅浅弯起笑,金来香身上总有种归途的安心,哪怕前方是穷途末路,跳下悬崖,也会有人在下面接住你。

他不自觉沉溺于其中,渐渐放松下来,倏忽听到金来香转变的严肃口吻。

“柔妹妹,今日百魁仙秀出现魔教左尊的事,调查得怎么样了那些宗门怎么说?我家徒儿会不会有麻烦”金来香一连三问,有些焦急。

施定柔回道:“哼你放心吧,这事是厉青云负责,他负责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徒弟要真有什么,我第一时间通知你。我派人去问了一圈,那些宗门正在搜查弟子中有没有入魔道或是修炼邪功的人,倒是抓出了几个受魔修蛊惑的人,还有混进来的细作,但还没有找到他们中的领头者。”

千墨离眉峰蹙紧,隐约察觉这事非表面这么简单。

金来香道:“我只关心我家徒儿会不会牵扯其中。”

施定柔:“噢你徒弟吗,这可不好说,当时不少人看到魔教左尊出现在你徒弟身旁,而且我们问过你徒弟,他也只简单说有力量在他身体乱撞,我看啊是那左尊把力量传给你徒弟了,原因不清楚,可难保不会再受其他人审讯,你最好做好准备。”

金来香沉默,未再说话,只听得紊乱的呼吸声,千墨离暗暗睁开眼,看到金来香微颤着眉头,神情凝重,忧虑万分,他深深注视那人,被人关怀的滋味在心间飘渺。

“我想快点带他离开,我总觉得这里很危险。”金来香敛下目光,握紧拳头。

“行啊,可你有没有考虑过你一个人带着他,万一遇上魔教左尊怎么办?”

“或许我就不该带他下山。”

“你以为他是你吗,要一直困在那四方小天地的瑶池阁里”

金来香摇头叹息,忽然扭过脸对上千墨离眼睛:“徒儿,你都听明白了吗?”

千墨离一惊,放下托着脸蛋的手,原来师尊早知他醒来。

突然间,对面走廊传来砰的一声,门重重关上,一道冷峻男子声响起:“滚!”

千墨离转头望去,便见戚袁青跌坐在栏杆旁,手臂垂下,身边是撒了一地的糕点和碎瓷盘子,显然是被屋内之人给赶了出来。

施定柔一手剥大闸蟹,听得响声皱眉道:“那不是白颜画的房间嘛。”

金来香道:“那小弟子拜师当真是坚持不懈,这么一看,我收我家徒儿还真是轻松了。”

施定柔摇摇头道:“哎呀呀只有大傻子眼瞎的人才会拜白颜画做师父,喔我忘了,他就是个瞎子,可惜啊,瞎了也好,省得拜师成功后天天要面对那一张冰冷的臭脸。”

千墨离幽幽瞥了一眼施定柔,他就是那个大傻子眼瞎的。

戚袁青爬了起来,擦掉脸颊上的灰尘,手指摸着那掉在地面的糕点,一个一个捡起放到掌心中,他看不见,手指胡乱摸索,摸到盘碎片立刻被划出血珠子,他却毫无所觉,继续捡糕点。

千墨离冷眼观赏这一幕,即使戚袁青三番五次被拒绝,被白颜画推开,被赶出房门,像这般蹲在地上捡东西,那脸上也没有露出一点难过或生气。

他从来没有见过戚袁青脸上露出任何表情,准确的说,那张狐狸似的白皙面孔,一点人的情绪,都没有。

戚袁青捡好糕点和碎片便起身离开,走时忽然眼珠转了转,与另一头的千墨离对上了视线,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叫人不寒而栗,可也只一瞬,便移开了目光,好似只是因盲眼随便一看,恰巧碰上了。

千墨离眉角轻抬,目视戚袁青收拾好残盘,走下楼坐在一个小角落桌子,一点点吃下那些被白颜画拒绝的糕点。

他在楼上瞧尽了一切,有几个不知是哪个宗门的弟子,自从戚袁青坐过来后便在旁冷言酸语,讥讽这戚袁青是个瞎子哑巴,就算赢下百魁仙秀也只能止步于此,根本不可能再提升一步,以为攀上仙尊进入大门派就能享有所有资源,真是痴人说梦云云。

戚袁青始终保持沉默,低头默默啃食手里糕点。

那几人不免哈哈一笑,还嫌不够刺激戚袁青,越说越恶毒,可戚袁青依旧不理会,不知是听见了不愿理会,还是习惯了承受所有的谩骂侮辱,始终不曾抬头看一眼。

“呵,你们看,这人多傻啊,明知道我们骂他,他都不吭声,也不动怒,还当做什么事都未发生过,啧啧,真让人佩服。”

“看他这样子,估计也是一个不敢反驳的废物!”

“废物?我怎么感觉……他在用行动告诉我们——他不仅是一个瞎子哑巴,也是个聋子!哈哈哈!”

这些人越说越起劲,完全将戚袁青当成了乐趣,戚袁青苍白的容颜如同死水,没有波澜。

这也便是千墨离觉得戚袁青最难对付的地方,不为所动,心如死灰,极致的冷漠面对万物,但凡戚袁青稍微流露出一丁点情绪,千墨离都不会把他比作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几人似乎想出了捉弄戚袁青的法子,一人起身,把酒端在手里,路过戚袁青身旁,故意要失手打翻泼撒在戚袁青头上,然而没等酒从杯中倾下,酒杯已经被戚袁青抬指稳稳扶住。

众人一愣,那人更是尴尬恼怒地回到位置上,忙与其他人商讨着要给那瞎子点颜色看看。

戚袁青吃完了手上糕点,把其他糕点装进兜里,留着下一次吃,旋即向后院走去,后桌四人对视一眼,也跟着在身后。

千墨离跟金来香找个借口离开,忙悄悄跟上去,不愿错过好戏,然而他一转角,却不见了那些人的身影,这客栈有几所后院,等他找到时,正见着戚袁青拿着瓢从锅中舀出热水,倒在桶里。

那四人也不见了踪影,唯有一旁滚烫沸腾的大锅中,像煮着什么东西,咕噜噜冒着泡,在月光照射下,看见锅中浮起了一具不知是几只脚几只手几只头的,像剥了皮的羊的东西,鲜血淋漓,发出恶臭。

千墨离霎时明白过来那四人去哪了。

戚袁青舀出另一口锅干净的热水,踮起脚关起锅盖,抬着一桶热水朝客栈走去,衣摆有被一滩水弄湿的深迹,走过时,衣裳不慎滴露几滴血珠。

待戚袁青走进屋内,千墨离才现身,望着那口大锅,皱眉捂起鼻,这戚袁青手段当真变态残忍。

刹那,屋内传来砰的一声响,再次听到那一声冰凉的“滚”。

千墨离不用细想,便知道戚袁青打的那一桶热水是要给白颜画沐浴的,但再次遭到白颜画的拒绝,望见那小身影提着桶走回来,顿时有了一计。

他连忙走上前,假装偶然在客栈后与戚袁青相遇,抱拳以礼道:“戚师弟。”

戚袁青停下脚步,微微偏头。

千墨离嘴角含笑,道:“戚师弟,恭贺你赢下百魁仙秀,咱们以后也算是同门师兄弟了。”

他话未说完,戚袁青赶忙放下木桶,低了低头,向他行了一礼,显然是在说师兄好,一副谦卑有礼貌。

千墨离哑了哑,未料到戚袁青倒给他行了一礼,顽恶更上心头,道:“戚师弟不必多礼,我作为你师兄自然要多照顾你,我见白仙尊一直拒绝收你为徒,作为师兄我实在看不下去,于心不忍呢。”

戚袁青作了几个手语,千墨离看不懂,也懒得去理解,道:“但你放心,师兄有一计可以帮你拜入白仙尊门下。”

他顿了顿,露出阴险狡诈的笑:“白仙尊最喜欢的花是白玫瑰,你去想办法弄来几束托人送给白仙尊,然后再托人送这一封信给白仙尊,鉴于你是个瞎子,信上的内容我已帮你写好,你大可放心,师兄不会害你。待送完了信你再去镇外北边山头等着白颜画到来,之后对他述说一番你的忠心,白仙尊看到你如此有诚意,定答应收你为徒呢。”

戚袁青接过信,用手指摸了摸,放在鼻间下嗅着,那双白雾眼缓缓抬起,望向千墨离,又低下头,行了一礼。

千墨离见戚袁青收起信,眯了眯眼,唇边扬起诡谲弧度,如此单纯吗?未免太好骗了吧,转身之际拍了拍戚袁青肩膀。

“戚师弟,别忘了,事成之后,可不要忘了感谢我呢。”

戚袁青低眸,再次向他行了一礼,千墨离脸上的笑逐渐消散,杀机在瞳孔内划过,换之狠辣的光芒。

千墨离回到客栈,望见金来香正站在二楼似等着他,忙迎了上去。

金来香:“徒儿,你又到哪顽皮去了?”

千墨离嬉笑道:“师尊,我只是吃饱了出去散散步,没有顽皮,徒儿乖得很呢。”

金来香笑道:“正好,徒儿,柔妹妹说今夜子时会有一场烟花盛典看,现在是亥时,你先别急着休息,为师带你去夜市玩玩。”

千墨离听见金来香要带他去玩,顿时生了兴趣。

重生之后他还从未好好逛过一次人间,也很少有闲情安稳的日子能在人间大街上随便走走,毕竟不知下一秒会从哪里跳出个修真者扬言要将他碎尸万段,也不知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因此对于这份还能悠哉悠哉的生活感到格外珍惜。

他连忙点头答应:“师尊要带徒儿去哪玩呢”

金来香眨了眨眼:“保证是好玩的东西。”回头挥手与施定柔告别便二话不说推着千墨离往外走。

千墨离不禁思绪翩飞,是要坐舟放花灯、去酒馆赏舞听曲,还是看龙舞表演、听茶楼说书先生讲故事、吃各种小吃呢,他越想心里越迫不及待,这可是成为魔尊都不能享受到的乐趣。

于是怀抱着小孩子想法的玩闹,他便跟着金来香站在摊前,看摊主杀了半个时辰的鱼。

千墨离眼睛无神地看着冷冰冰砧板上躺着的死鱼,嘴巴张开对着他,眼珠泛着蹊跷诡异光芒,最后鱼头被摊主从中间一刀劈开,脑子不停盘旋着一句话:为什么他要遇上金来香。

白颜画从弟子手中接过一束白玫瑰,淡漠的面容难得流露出一丝惊讶,转瞬变作习惯性的疏离。

“这束白玫瑰是谁送来的?”

那弟子垂首禀报:“弟子并不知晓。”

白颜画略有些疑惑,可也只挥挥手示意那弟子退下,转身回房,目光在手中捧着的白玫瑰间扫过,走至桌旁放下,虽无表情,眼睛一直盯着那玫瑰。

他坐下,卷起一点白衣袖,手指轻柔地摩挲起白玫瑰花瓣,淡淡琥珀色眼瞳映衬花的姿影,白颜画把一朵白玫瑰抽出来,放在鼻间下嗅着。

门突然被打开,他惊吓地丢下手里白玫瑰,一掌拍桌站起,扇子拂扫玫瑰落地,怒斥那弟子:“谁让你进来的?滚!”

那小弟子因自己鲁莽闯入仙尊房中,又被呵斥,吓得垂首颤身:“是弟子莽撞,请仙尊恕罪,弟子只是想来禀报仙尊一件事。”

白颜画神情冷漠:“何事?”

“这…这里有您的一封信。”他毕恭毕敬递出手中纸张。

“谁给你的”

“弟子…弟子不知,这是由好几个人转交来的。”

白颜画眉心微蹙,接过信便让那小弟子退下,拆开信笺一看,脸上神情瞬间寒冽。

信上龙飞凤舞写着:“绝情道的心魔很痛苦吧?毕竟您爬上仙尊的位置可是牺牲了您的亲人啊。”

末尾还画了一个笑脸,附上北边山头地址。

白颜画闭上眼,呼吸渐沉,手指猛地攥紧纸张,骨节咔嚓作响,手中信纸顷刻化作粉末簌簌落地。

半响后睁开,眼底寒气凝结冰霜,他抓起桌上茶杯砸向地面,哐啷,茶杯碎裂,茶水泼溅地上白玫瑰。

他面上覆满阴霾,眼底尽是杀气,目光沉沉看着窗外夜空,踏出房门,朝北边山头飞去。

林梢上的寒月如一只人的眼球,骨碌碌盯着地面上的人,树影黑斑交叠,印在白颜画冷玉如雪的面容上,透出森亮的光泽。

北边森林,白颜画负手立于之处,夜风徐来,吹乱了他的墨发和衣袍,背脊笔直,犹如长剑锋利逼。

往前走了几步,便看到戚袁青站在月光下,似在等着他。

他一看到那人,眼神骤变,闪过厌恶。

“是你给我的信”

白颜画负手一步步走向戚袁青,白衣飘荡,语气冷酷森寒,带着压抑的怒火。

戚袁青望着月亮的头动了动,朝白颜画在的方向望了望,露出清嫩的脸庞,月色下面部白瘦细窄,让他看起来实在像只小狐狸。

有些人你见第一眼便喜欢,有些人则第一眼便十分不喜。

对于白颜画来说,戚袁青明显是后者。

他看到那小瞎子比了手语,意思是:信是我送的,白玫瑰也是我送的,我想要成为白仙尊的徒弟。

白颜画眼神越发阴冷,握住手中扇,声音带着寒气,刺骨的凉:“你可知信里内容?”

戚袁青顿了顿,继续比划手语,然而白颜画已经失去了耐心,对于知道他秘密的人,不管是谁全都要死!

白颜画手臂一抖,将长扇甩向戚袁青,一股强劲的力量迎面而击,戚袁青反应迅速拔出剑,却只能被迫迎击,力量悬殊,霎时巨大冲波压迫心脏,整个身子重重倒摔在地。

强大气浪如涟漪般波涌,树林被波及震断。

白颜画接住飞回的白扇,迈着步伐向戚袁青走去,居高临下俯视地上少年,戚袁青嘴里呕出鲜血,顺着下巴滴沿,脸庞沾满红血,呼吸微弱,奄奄一息。

他没有下死手,还留了戚袁青一命。

月亮在枝叶间晃动,空气中飘着血腥味,一阵微风掠过,刮动戚袁青耳畔一缕发丝。

戚袁青躺在草丛之中,胸口剧烈起伏,那双雾色的盲眼死死盯着天空,没有流露什么情绪。

白颜画举起白扇,扇子从中间折开,伸出一把白剑,指在戚袁青的脑袋:“你最好把话给我说清楚,幕后之人是谁?”

他不信一个十三岁的小孩能得知他的秘密,信笺的事,一定还有其他人在操控,他必须把那人找出来。

白颜画的手指按住剑柄,威胁那少年,眼神冰冷无温度,仿若在看死物,周身萦绕冷酷肃杀之意。

戚袁青的睫毛颤了颤,抬起满是血的指尖,无力地比划手语,可句句都与白颜画要问的事无关,说的都是另外的事。

至于说的什么,白颜画已没有兴趣再看,冷声呵住,脸庞酝酿着滔天风暴:“我问什么你只管答,别给我废话!谁给你的这封信,谁让你送来给我的,信上的事还有谁知道!”

他手中白剑更深刺戚袁青皮肉,隐约渗着血意。

戚袁青放下手,停止了动作,不再言语,睁着一双眼睛望着白颜画,眼眶边、眉毛流淌过鲜血,两条血溪流过中间眼珠的白,那样的画面,像极了怪物观察人类。

白颜画皱眉,心中腾起一种古怪感,这小孩明明是个瞎子,可他却感到自己一丝一毫的情绪都被这人瞧尽。

就连灵魂也被看穿。

“你是故意不说,还是在延迟答案,还是就为了来惹我生气”白颜画耐心彻底被消磨耗光,他用白剑挑起戚袁青下颚,眼里浮现杀意。

“一。”

“二。”

白颜画语调陡然降低,森冷无情,当最后一个数字落下,手中白剑便要狠狠贯穿少年的喉咙,忽然他看见戚袁青手从怀里拿出一朵白玫瑰,心脏猛跳一下,手中的白剑停滞在距离少年脖颈几毫米的地方。

戚袁青比着手势:“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想要拜白仙尊为师,仅此而已。”

白颜画咬牙切齿,额上青筋凸出,手中的剑终究是缓慢的放下。

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罢了,赶尽杀绝又能怎样,这小瞎子极有可能是被他人利用,真正的幕后主使恐怕就躲在暗处看着他恼凶成怒的模样。

白颜画眼底闪烁阴冷,手中剑倏地变回白扇,收拢于袖,转身决绝地离开,衣摆却突然被人拽了一下。

他回头,便见戚袁青的小手紧拽着他衣裳。

“放手。”白颜画眉目冷漠,面无表情的道。

戚袁青摇了摇头,依旧揪着衣服,一双雾眸可怜兮兮的凝望。

白颜画不多废话,旋即用力一扯回来,那戚袁青的手仍抓着不放,他手掌翻起,狠狠打在戚袁青肩膀上。

戚袁青皱了皱眉,嘴溢鲜血,仍是不放手,但因疼痛,他脸上的神情越发委屈,像个受欺负的孩子,不禁令人心生恻隐。

“我让你松手!”

白颜画俊美容颜笼罩薄薄寒意,他情绪从未像今晚如此波动巨大,在世人眼里他向来高傲冷淡,他也不愿让人看到他失态的模样,可这小家伙却实实在在的、五次三番的惹他心怒、心烦。

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底莫名烦躁感,这一切都是因那封信造成的,他必须冷静,不能受任何影响,修炼绝情道最忌讳的就是感情有波动,这会极大伤害他的身心,影响修行。

很快,白颜画敛下所有的怒意,平复心境,再睁开双眸已恢复了一惯的清冷寡淡,不带任何情绪。

他低眸看到戚袁青仰脸望着他,不解决干净这收徒之事,这小鬼只会一直烦扰他。

“如果你能用你的剑碰到我身体一点,我便答应收你为徒。”

戚袁青立即撑着地面起身,踉跄几步,用剑插入土壤才勉强站稳,那一袭墨绿衫染了血色,更显身影孱弱。

白颜画一手负身后,右手白扇伸出,示意戚袁青出手,他身上没有用任何功力。

戚袁青手持剑,一瞬进入状态,脚踏草木向白颜画攻击而来,剑气肆虐,锋芒毕露,锐不可挡。

白颜画不急不忙,手执白扇,一一挡住迎面而来的剑势,冷然道:“慢,太慢了。”

白扇挥动,一阵冷风拂过,墨发飘过白颜画侧脸,那些狂乱的剑气瞬间化解,消失在了半空中。

戚袁青继续进攻,一招接着一招,剑舞成了花,步伐诡异,行踪缥缈,招式愈加凌厉,这般小年纪就能使出接连不断的威力剑气,已是天赋异禀。

白颜画始终纹丝不动,唯有白衣在飘飒,每次挥出,总有一股力量挡在身前,将剑气化解。

“还是慢。”

戚袁青手中长剑骤然提速,身形亦随之改变,快得惊人,在原地留下残影,眨眼间已经逼近白颜画五步内。

唰的一声,白颜画一展白扇朝戚袁青甩去,轻描淡写击在戚袁青大腿上,霎时那少年单膝跪在地上,剑飞离了手。

白颜画一手接住白扇,一手接住剑,面容冷峻,不为所动:“光提速度忘记了退守,全是破绽。”

他顺手挽了个剑花,以剑柄抛还给戚袁青,戚袁青一跃起踢飞剑,长剑再次袭向白颜画,身法倏忽飞掠,逼近对方身体。

白颜画化下剑势,一个错身,轻松避过少年的偷袭,戚袁青顺势拔出腰后另一把剑刺击。

月下林间,二人一白一青身影交错,剑光乍现,宛如银色匹练,白颜画折扇在掌心旋转,每每都能挡住少年拼命的攻势,毫不留情地批评声在空旷山头响起。

“剑怎么使,毫无章法。”

“剑走偏锋,虽快,却不足矣取胜。”

“这一招,完全跟不上节奏。”

“这招剑势过刚,易断,剑势过柔,则软。”

白颜画说话之余,扇柄击在戚袁青胸膛,顿时戚袁青倒飞而出,重重撞在树干之上,他利落地收回扇,一手背负在身后,目光落于戚袁青苍白的脸蛋上。

一连数招过后,戚袁青额上冒出细密汗水,整张稚嫩小脸惨白,唇角挂着血痕。

这少年太小,别说触碰他一点,光是次次说话他都得低着头,然而这戚袁青也颇有几招杀手锏,一旦被刺中仍会致命,若非常年生活在危险生死的环境,一个十三岁孩子不可能拥有如此沉稳的战斗技巧和实战经验。

如果真能寻觅一个良师,好好教化,这少年很大程度会在五年后露出峥嵘。

白颜画指尖在白扇尾端敲了敲,心里忖度,冷漠地看着戚袁青捂着胸口,艰难地站起来。

“还要继续?”白颜画问。

戚袁青点头。

白颜画抬头看着凉月又往树梢高移了几角,夜风吹拂过他的发尾与白衣,他的身影如遥远千里降雪的山峦,巍峨耸立,不可撼动,不可靠近。

“你不用白费力气,你是永远不可能触碰到我一点,哪怕是我衣角半分,你走吧。”

戚袁青眉目微垂,白颜画显然是在叫他放弃,可他仍是摇了摇头。

“固执己见。你执意送死,我成全你。”

白颜画扬手,白扇脱手而出,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光泽。

“用上你所有法力,若能接下我这一招,我便收你为徒。”

他指尖一动,那把白扇如同活物般竟幻化成无数白剑,齐刷刷对准戚袁青,若挡不住,便是万箭穿心。

戚袁青即使看不见是怎么个场景,也能感受到无穷尽的杀机。

白颜画摆明了下死手,也不给戚袁青一点还手机会,对他而言,唯有这少年的死才能解决这麻烦事,他袖一挥,白剑如星辰坠落,万物皆寂。

剑气落在地上,激荡出烟尘滚滚。

白颜画抬袖挡住灰尘,半晌,放下袖凝望远处,面色惊寒,蓦然发现所有剑在距离戚袁青半寸时,全部停滞!

剑化作流云状态被卷入戚袁青掌心中,而戚袁青的周围似乎形成了一个漩涡,吸力极大,他发出的力量全都被那举起的双手给吸了进去。

这是天煞术!

天煞术能吸收世间力量,无论是各门派的内力、真气、功力等,全都能融合进自身修炼,化为己有,不同于魔修掠夺他人功力的法术,只能吸收一部分或是因产生排斥而无法融合消化,可以说,这修炼者的身体就是一个巨大的容器,包罗万象。

修炼天煞术的人,必须是天煞孤星命。

天煞为天上凶神恶鬼,降临人世,亡灭灾祸,呈极恶之势,只有命格为天煞孤星的人才能修炼,十分罕见,千百年才得一遇,但一遇便是举头乱世低头白骨遍野。

而戚袁青正是拥有此凶命格的人,修炼的天煞术不仅能吸收各派修士功力,转为自身修为,功力大增,到得一定境界更是在修真界无人能敌,翻手间数百生灵尽干,行经处山河凋零枯萎。

在白颜画思考间,戚袁青掌心漩涡越发浓厚,像是要把周围吞噬入内,他再也吸收不住这些力量,闷哼一声,双臂一落,拼劲最后的力气涌出强烈波动轰向白颜画。

漫天尘埃飞舞,树冠摇曳,叶子纷纷掉落,强悍冲击力袭来,白颜画举袖抵挡,黑发飞扬,忽觉耳间被刮得微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当风止后,四周恢复平静,白颜画轻嗯了一声,指间摸向耳尖,一看,竟是鲜红的液体,他视线缓缓落在身后的树,那树上插着一把剑。

戚袁青的剑碰到了他。

“咳!”戚袁青嘴喷出鲜血,踉跄地跪倒在地,脸上落满汗珠,气喘吁吁,先前的白扇掉落在戚袁青手边,戚袁青摸索着捡起扇子,撑起身摇摇晃晃地站起。

白颜画眸光清冷地盯着戚袁青,走向戚袁青,那少年身体向他一歪,他抬手扶住,又很快抽离,顺势夺走戚袁青手上握着的扇子。

“你修炼了天煞术”

戚袁青站稳身子,低了低头。

“这天煞术是谁教给你的?”白颜画眼瞳幽深晦涩,透着审视。

他看着戚袁青的手语,更为震惊,这可怕的天煞术竟是戚袁青自己摸索领悟出来,怪不得与真正的天煞术相比,又充斥着野路子,可在没有任何人指导下,戚袁青就能够达到吸收力量的地步,继续修炼下去,未来不可限量。

然而白颜画另有打算。

天煞术既然能吸收任何力量,那么自然,也可以吸收万劫珠体内的阴天血力。

如果他收戚袁青为徒,慢慢驯养,为他所用。

白颜画眼里露出滋长的野心,背手道:“你的剑碰到了我,我遵守承诺,收你为徒,从今日起,我便是你的师尊。”

戚袁青仅仅是怔愕了一瞬,旋即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行礼认师。

白颜画冷脸俯视跪在脚边的徒弟,道:“你必须所有事情都听我的安排,不准违抗我的命令,之后的规矩,我会慢慢教你。起来。”

戚袁青起身,擦拭了下嘴角的鲜血,白颜画扫了眼他,白扇点在戚袁青胸膛,渡灵气为他疗伤,趁机探取他的丹田和经络。

片刻,白颜画收回扇,未再看戚袁青一眼,也未再多说一字,转身离开,突然衣袖被扯了扯,他侧首,见戚袁青手拿着那一枝白玫瑰,递至他面前。

白颜画凝视了一眼,回头展扇迈步离开。

戚袁青站在原地,他眼盲,不知道手里的玫瑰已经被摧残殆尽,沾染上斑驳血迹,唯剩两三片还不算完好的花瓣,在枝头随风飘荡。

直至师尊脚步声起,戚袁青将白玫瑰扔到旁边的草丛中,亦步亦趋跟在白颜画身后,二人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而此时的千金师徒二人,还在看鱼摊老板砍鱼。

“嘶——徒儿,你说……鱼会放屁吗”

蹲在地上的金来香忽然扭过脸,皱起眉头,向自家徒弟发起询问。

千墨离看着金来香一脸认真,默默与砧板上鱼眼睛对视,手抵下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我猜…会的。”

金来香恍悟:“啊,原来是这样,我家徒儿真聪明啊。”一会,又皱起眉头,认真道,“那鱼的□□,在哪呢?”

第34章 风波祸起

千墨离再次默默抬眸,与鱼眼对视。

“鱼的□□长在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师尊的□□一定长在脑子里,要不然也不会问出这个问题呢。”

金来香轻轻啊了一声,道:“你想知道为师的□□在哪吗?”

“师尊我一点也不想跟你讨论这个问题另外我们蹲在这里已有半个时辰徒儿腿都麻了呢您就不考虑带徒儿去其他地方玩玩吗?”

千墨离一口气念完,伸出两根指头提着自己嘴角,微笑看着金来香。

金来香愣住:“原来徒儿是想跟为师去其他地方玩吗?”

千墨离也愣住:“不然呢?”

“为师以为你喜欢看鱼。”

千墨离惊道:“徒儿何曾说过喜欢看鱼,不是师尊要带徒儿来看的吗?”

金来香眨了眨眼:“可你也没说你不爱看呀?”

“我、我这是在陪师尊看……”

“哦——所以你爱看鱼吗?”

“不爱!”

“噢。”金来香点点头,一副为师明白的神情,“那你早说嘛,为师以为你爱看。”

千墨离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方才吃饭为师见你一直在吃鱼,为师便以为你喜欢鱼。”

“那是因为师尊一直把鱼肉夹进我碗里呢。”

“为师夹你便吃吗?为师见你吃得飞快为师便才不停夹给你,以为你爱吃。”

“正是因为师尊不停夹鱼肉给徒儿,徒儿才吃得飞快。”

合着是二人互相觉得对方爱看鱼,所以在这一看就看半天。想来也是,他为什么要陪着金来香做这么傻的事,拒绝了那人又不会难过,千墨离气闷得扭过头不说话。

“好了徒儿,咱们去玩吧。”金来香站了起来,一甩袖子,拉着千墨离大步流星走掉。

“师尊师尊,腿麻腿麻——麻麻麻——走慢点。”

千墨离跟金来香今夜还是玩得很愉快的。

至于愉快在哪,譬如两人一起放孔明灯,金来香卷发不知何时勾到竹篾,烛火烧到发尾,二人手忙脚乱,最后成功解救烧焦了的发尾,也成功的摔烂了孔明灯。

譬如金来香走着不小心踩到缚妖绳,自己把自己挂在了树上,他准备解救,金来香却自信的告诉他不用,为师会自己下来,于是割断绳子利落地旋转身体落地,脚一弧度踹到他脸上,当场把他给踹吐了血。

譬如金来香说着只是带他去看抛绣球选女婿的表演,结果到抢绣球环节却高高抱起他,急冲冲疯了般抢,在一群成人男子中他一个小孩抢到了绣球并被一群姑娘哄笑着抬去与新娘拜堂,于众人笑声中体验一把新郎官,而罪魁祸首在那乐不可支地收喜糖吃。

千墨离越回忆越不忍回忆,但他不能否认,这是非常有趣的经历,至少上一世没有人跟他这样玩耍过。

“这真是一个美妙的夜晚啊,徒儿你说是不是?”金来香负手站在他身侧,目光落在他脸上,二人漫步在街上,距离烟花盛典还有半个时辰。

千墨离微笑着附和金来香:“师尊说得是呢,徒儿会永远记住这一晚。”

金来香笑了笑,看向前方:“徒儿开心就好。”

千墨离微侧首,笑意收敛,万家灯火映在他眼眸,他却忽觉心里空荡荡,好似欢喜过后便坠下一片虚无。

这种感觉他以前也曾经体会过一次,那次是在孤峰之顶,他站在断崖边,身旁就是万丈深渊,他看向山的远处,茫茫云海中,几座村庄若隐若现。

金来香停在一货郎前,拿起一个拨浪鼓,作乐地摇晃起来,便笑着微弯腰,将拨浪鼓递给身边的徒弟:“徒儿,来试试看。”

千墨离看见金来香眸中亮晶晶的神采,接过拨浪鼓,轻轻摇晃了几下,清脆的鼓声响起,叮叮当当。

“怎么样,好玩吧?”

金来香满脸堆欢着笑,取过一个大的拨浪鼓,放在千墨离手上那握着的拨浪鼓对比。

“你摇小的,为师摇大的。”

他说罢高兴地摇动起拨浪鼓,千墨离见即,生起顽皮念头,用力摇晃,把那拨浪鼓摇得比金来香还快,金来香也学他使劲摇,两人争夺着拨浪鼓,你来我往。

熙攘街道,人们像鱼儿一样不停走过,远处七彩斑斓的光泽水面荡着祈福花灯,催促着充满诱惑,货郎担上挂着的小灯笼在拨浪鼓声中晃荡,照亮两张红润笑面,黑发飞扬,金衣闪闪,星火辉煌,晚风醉人。

“徒儿,明天一早为师便带你离开这里,可好?”金来香边付铜钱买下拨浪鼓边说道。

千墨离疑道:“为何?”

金来香欲说又止,拉着千墨离走到无人小巷,弯腰对徒儿耐心说道:“徒儿,你听为师说,这里很危险,方才吃饭你也听到柔妹妹说了,他们正在抓魔教细作,许多人又见魔教左尊出现在你身旁,到时你会被那些宗门抓去审问,你生为万劫珠的身世也就会暴露,为师担心你会被人盯上。”

千墨离手上拨浪鼓渐渐不再摇晃,他还没有让魔教左尊破了封印,不能就这么轻易离开。

金来香:“更何况在百魁仙秀,魔教左尊差一点点就破了你的封印。你记住,你绝对不能让封印解开,阴天血力会吸收天地邪气,也会遭来许多不详之物,那些东西会把你撕碎,就算你扛得过去,身体一下吸进许多煞气,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师尊,徒儿还不想这么快离开,徒儿想再多待些时日。”

金来香抿了抿唇,干脆单膝点地蹲下来对着千墨离,耐心劝说道:“徒儿,你难得下山一次,鲜有见识人间乐趣,为师今夜便陪你好好玩了一番,若还有机会,为师还再带你去玩。”说着抬起拨浪鼓,“你想买什么,我们便买,好吗。”

千墨离听着金来香这完全哄小孩的语气,以为他是因贪玩才不愿离开,也不做声,任由金来香把他当小孩,背手认真听师尊说话。

“但现在你必须先跟为师走,这里潜伏着许多危险,而且醉花宫……”

他没有再说下去,二人都明白。

千墨离道:“可是师尊,有些事还没有解决清楚,比如…魔教左尊为何要破了我的封印他又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他随便以一个理由作说辞。

金来香眉宇间笼罩乌云,正色道:“这些事为师会替你查明清楚,你现在要做的便是跟为师走,那魔教左尊明显是冲着你来。”

“既然是冲着我来,那我就更不能走了,留在这里比任何一个地方要安全,师尊一人带着我只会更危险。”

金来香从未料到徒儿竟会用如此冷静的语气说着这些事,一瞬间失了言语,与之相比,他这个做师父的反倒是一直在害怕,想的也只有逃避。

千墨离与他不同,他只会躲在一隅苟活下去。

“徒儿,为师怎么可能走。在你拜为师那天起,为师已经打定主意,无论何时何地,哪怕丢掉性命也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金来香手心翻转,一缕金光钻入他掌心,死字显现:“我们结下了同生共死契,倘若你遇到生死攸关的事,为师怎么可能抛弃你。”

千墨离低头看自己掌心,金光闪烁,心里空的那块正在慢慢的被填补,抬头对金来香浅浅一笑,眼眸璀璨:“只要有师尊在徒儿身边,徒儿就不怕,师尊会保护徒儿的,不是吗?”

金来香点头,怔愣了会儿,凝蹙眉头,道:“徒儿,为师也想好好保护你,只是…为师不得不告诉你。为师虽是祝音门的仙君,但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光鲜亮丽,这里面的黑暗斗争漩涡,都容不得为师插手,为师也插手不得,很多事情为师只能把你拉出危险的漩涡,也仅仅只能做到如此。为师,也只是这牢笼枷锁里的一只鸟儿罢了。”

千墨离看着金来香,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金来香微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便低下头沉默不言。

巷子太暗,没有悬挂的灯火以至于千墨离看不到金来香低首的神色,但不知怎么他竟脱口而出一句:“如果我能带你逃出去,你会不会跟我走。”

“好啊。”金来香突然露出了笑容,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千墨离,眼里露出从未有过的纯粹欢喜,“你说的。”

千墨离惊异地看着金来香神情转变,才反应过来自己说出了什么话,他竟然给别人许下了一个承诺,又恍惚不知所措,自己怎么就突然说出了这种话。

金来香:“烟花要盛放了,为师带你去看吧——等会徒儿,你听,好像有人在喊为师的名字。”

千墨离仔细听辨,果真听到有人在唤着金来香名字,他跟金来香走出巷子,远远便看到那施定柔急冲冲走来,左右张望,一脸焦急。

“柔妹妹!”金来香叫了一声。

施定柔见到金来香,立马疾走过来:“金来香!你怎么在这啊,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厉青云正带着人来抓走你徒弟呢。”

“这是怎么回事?”金来香震惊。

施定柔:“有人指名说你徒弟暗中勾结魔教左尊,杀害后辈。”

千墨离道:“你把话说清楚。”

“就是那少年!”

从前方窜出一队弟子持剑而来,为首一祟苍派的弟子横眉怒目,手指千墨离,领着一队执事堂弟子走来。

“就是他杀了我宗派弟子!”

金来香蹙眉:“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人?为何他们说你杀了人?”

千墨离也觉蹊跷,思量间很快想到了答案,道:“祝音门。”

“你是说祝音门在暗中害你?”金来香大骇,明白过来那次受鞭刑后事情并没有结束,虚世天尊仍没有放弃夺走万劫珠。

千墨离听到后面声音,回头便看到厉青云正站在他们身后。

在厉青云身旁弟子指着千墨离道:“云阳仙督,正是这少年,他就是千墨离,不仅用魔教的东西伏魔咒控制魔兽,还与魔教左尊勾结,关闭秘境欲在里面大肆杀害后辈,许多宗门弟子受伤,险些丧命!”

千墨离听到伏魔咒,面色凝肃,他是控制了魔兽,但用的是伏邪咒。

这两咒虽只相差一字,却有极大区别,伏魔咒是魔教的东西,伏邪咒是他自己研制出来的东西,既不归属正道也不归属魔道,说他用伏魔咒,明显是想把他往魔教靠拢。

“呵,贵公子说我用伏魔咒控制魔兽,与左尊勾结,可有证据呢?”千墨离不慌不忙反问。

“我等亲眼目睹,你还敢抵赖!”那弟子大喝,“魔修擅用邪术蛊惑,你肯定用邪术控制了那些魔兽!”

千墨离冷笑:“亲眼见即就是证据?我说你杀了人,难道公子就当真杀了人?”

“如果是我一人指出就说我是污蔑你,可当初在十二层试练的人都看到了,难道他们说出来的也都是假的!”

千墨离眯眼道:“一个人说是谣言,难道一百个人说就不是谣言?”

其余人叫道:“你以为你是谁!我们这么多人闲着没事干凭什么要针对你!见着你坐在魔兽头上你还敢说你没有用伏魔咒,血骷髅又出现在你身旁,这不就是勾结左尊是证据吗!!”

千墨离:“控制魔兽的方式有千百种,你哪只狗眼见着我用伏魔咒,伏魔咒是魔教的东西,你又怎会认得,难道你是魔教的人?最后一句更是无稽之谈,我站在你爹身旁,莫不成我就是你的爷爷了。”

一人急道:“那你又如何解释魔教左尊为何会出现在百魁仙秀!”

千墨离负手而站,脸上笑容如死人寒意透骨,显然已经失去耐心:“左尊的事我怎么清楚,这件事本不与我有关系,为什么要让我来解释。”

“你解释不清就证明你与魔教有关系!”

“各位,我是这少年的师尊。”金来香道,见厉青云神色冷淡地站在身后,显然还没有要动手捉人的意思。

“他有什么过错你们直接跟我说,由我来承担解决,只是没有确切证据,仅靠捕风捉影就来污蔑我家徒儿,就不要怪我这师尊护徒心切,动手打人了。”

“如果您家徒儿没问题,云阳仙督又何必来此!”

话声落,厉青云抬手,执事堂弟子立即上前捉拿千墨离,金来香拦在前面,却被厉青云挥出的一条重重锁链给击退,而千墨离瞬间被锁链捆住压在地上。

金来香捂胸口急道:“云阳仙督,此事我敢以性命担保,我徒弟绝对不会做出与魔教勾结的事来!当时我在场,那左尊分明是要害我徒弟,还是我从左尊手中救下了我徒弟,他怎么可能与魔教勾结陷害众人呢。”

厉青云道:“是不是与魔教勾结另做调查,但伏魔咒确有此事,此咒乃是魔教的东西,宗门弟子有人使用,理应该抓。”

千墨离听到魔兽被下了伏魔咒的事已被证实,明白了是有人要故意陷害他。

金来香还想说什么被施定柔拉住,厉青云接着道:“而且,出了一件事,四名崇苍派弟子在客栈后院被人残忍杀害,功力被吸尽,有人看见杀他们的人,正是这少年。”

千墨离与金来香脸色一变,不约而同地望向对方,心照不宣地明白这件事果真是有人故意陷害。

那祟苍派弟子叫道:“也只有魔修才会吸收他人功力的邪术,你还敢说你不是魔教的人!”

千墨离挣扎着起来,刚要动作,一股强劲的气息袭来,将他再次按倒在地,厉青云缓步走来道:“金仙君随我一同去指认尸体便明白。”

随即在一片吵杂人声中,千墨离被执事堂弟子押走到客栈,袖间的拨浪鼓掉落,被人踢到一旁垃圾堆边。

金来香焦急地紧跟在千墨离身后,客栈门口摆放着四具白布遮盖的尸体,周围弟子无一不在讨论着。

执事堂弟子走上前揭开白布,人群中传来一片倒呕声。

厉青云道:“这些人可是你杀的?”

千墨离未看一眼,甚至已懒得做声。

“这些人可是他杀的”厉青云抬头,直视前方一个矮胖弟子。

那矮胖弟子见着云阳仙督望向他,立刻指着千墨离摆出愤怒的模样:“是是,就是他杀的,我就是见他把他们都给杀死,不仅剥了皮还将他们的功力吸尽!”

话声刚落肩膀立马被人用力一按,疼痛地嚎叫出声。

金来香用力攥紧那人肩膀,好像要将他整个臂膀卸下来,怒声道:“我徒弟是怎么杀死那些人的,因何事杀,怎么杀,几时杀,你通通都说清楚来!要是敢有半点假话,你的肩膀就不用要了。”

“他他…他威胁我!!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

“金仙君,请你冷静。”厉青云瞥了一眼,但站在原地未做出任何行动。

金来香松开手一掌击退那人,对厉青云抱拳道:“云阳仙督,今日晚上我家徒儿从未离开我半步,他怎么可能有时间杀害这四人。我知道你们怀疑我家徒儿是魔教的人,但这是诬陷,请云阳仙督务必秉公处置!”

厉青云道:“我们还在千墨离房间里搜寻出了魔教的东西。”

金来香脸色微变:“云阳仙督,这些东西可否给我看一眼?”

“不能,这些东西都是证据,已被密封妥善保管好。”

矮胖弟子趁机插嘴道:“仙君该不会是想说,这些都是你徒弟捡来的,或者偷来的,你家徒儿根本就不认识这些东西,你家徒儿是冤枉的!!!”

金来香扫视众人,冷声道:“你们这般栽赃嫁祸,究竟所图为何,是不是有人指示你们这么干的。”

那矮胖弟子仍振振有词,丝毫没有退步:“仙君,无风不起浪,没有人指示,你猜猜为什么大家不说是别人干的,还不是千墨离他自个有问题!”

金来香沉默几秒,回头一拳打在那弟子鼻子上,那弟子刹那惨叫着跌入人群中。

众人震惊,纷纷往后退了数米远。

胖弟子捂着四溅的鼻血叫道:“你你你——你竟然出手打人?!祝音门的仙君出手打小辈啦!大伙快来瞧啊,祝音门欺人太甚,目中无人,仙君仗势欺人啦!”

“仙君教训晚辈有何不对。”金来香又一脚踹过去,那胖弟子被他踹翻在地,滚了两圈吐出鲜血,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只剩下哀嚎。

“唉唉唉仙君冷静,仙君冷静!”众人赶紧拦住又要踹一脚的金来香,一团乱哄,施定柔叫道:“还不快阻止。”执事堂弟子听即立刻出面稳定混乱的众人。

金来香甩袖,撩开卷发:“来吧,还有谁要站出来说话!既然你们都认为我徒儿与魔教勾结是那恶人,那我就坐实了这个恶人师尊的名头。”

原先还在斥骂千墨离畜生的不明真相的路人,见得有一个这么凶悍的师父护徒,顿时闭上了嘴巴,那些猜测议论流言蜚语声也不再响起。

厉青云站在一旁,自始未动一下,只淡漠道:“金仙君,请注意自己的举止。”

“云阳仙督,我可以证明我家徒弟无罪,请你给我一些时间。”金来香看向被铁链锁住的千墨离,刚好与千墨离对上视线。

让他惊奇的是,他没有看到千墨离眼里的惊慌和焦急,哪怕一点点愤怒都没有,如同置身事外的冷静。

只是千墨离看他的眼神很奇怪,有一种道不明的意味在里面,但他还没来得及细细琢磨那眸中情感,就听到厉青云说着。

“此事我会调查清楚,给大家一个合理交代,我们需要暂时将千墨离扣留下来,望仙君理解。”

金来香还未来得及跟千墨离说上一句话,千墨离及其他涉事弟子便被执事堂弟子押进客栈,他跟着走进,房门已经被铁链锁住禁闭,执事堂弟子守在两旁。

“金仙君,在未查明真相之前,先委屈令徒待在这里。”

金来香不住焦虑回头望向锁住千墨离的房间,想再问厉青云一些问题,可厉青云已经走进了其他房间,施定柔走来拉着他到一旁。

“行了别看了,你打算之后怎么办。”

“我家徒儿绝对不会干出与魔教勾结的事,就算做了我一定会察觉出来,他也不会隐瞒我,这件事怎么看都是有人故意陷害我徒儿,必须调查出真相还我徒儿一个清白。”

“啧你蠢啊!重要的是真相吗?”施定柔大力一掌拍在金来香肩膀,“你刚才也说了他们指不定是受谁指示着,现在真相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赶紧带你徒弟跑路吧!”

金来香:“跑?!”

施定柔抱臂道:“是啊,这件事牵扯到了魔教,肯定是有人想拿你徒弟当这替罪羊,好间接除掉他,虽然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这浑水太深你淌不过去。”

这一句话倒点醒了金来香,想起千墨离是颗万劫珠,体内又有阴天血力,对知晓他的人来说是一个极危险又特殊的存在,说不定祝音门已经在暗中想着如何实行计划“处置”千墨离,而魔教的人竟也知晓了徒儿的真身,恐怕日后徒儿只会越来越危险。

施定柔道:“而且你知不知道凡是被厉青云扣押的人基本都……”

金来香见其欲言又止,疑道:“都什么?”

施定柔皱眉:“这么说吧我可曾经看到他审讯一个犯人时,用的是刺鞭沾辣油鞭打那犯人,硬生生折磨直到逼出那人说出实情,承认罪行,而他就坐在一旁看着,况且那犯人,大家都认为他没罪…”

话已至此,金来香也明白了施定柔话里意思,那些人一定会不折手段拷问千墨离,道:“可我刚刚见云阳仙督一直在旁观望着,应该不会为难我家徒儿。”

施定柔:“哼你是没有看到他刚刚一直站在后面观察每个人神情的样子,他什么都懂,只是不说,他这个人我最了解了。”

语罢,金来香便听到那关着千墨离房间传来执事堂弟子声音:“云阳仙督,千墨离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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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最后美好

金来香和施定柔立即跑去看,房间里果然空无一人。

那执事弟子对走进屋内的厉青云道:“我们正要审问他,一打开门他便不见了。”

厉青云走到开着的窗边,远处便是一片黑漆漆的树林,只有风吹林梢的声音,无一人气息,似乎也没有想到千墨离会跑走,并未严守。

众人听得声响皆来围观,见千墨离逃走,那祟苍派弟子便嚷道:“我就说他是魔教的人!没有鬼他跑什么跑!”

“就该好好关住他,严加审判,以儆效尤!”

厉青云随即派弟子前去捉拿,金来香走到窗边,见窗沿留下一片落叶,捡起那片叶子在指肚间揉碾,一松手叶子乘风吹去。

一路跟着附着在叶片上的剑气走着,绕过树枝曲折蜿蜒小路,落在树梢上,千墨离正坐在那树上倚靠等着他。

“徒儿。”

金来香唤了一声,树上的人睁眼看向他。

“你怎么跑出来了。”

千墨离:“不逃出来还等他们来杀我吗。”

金来香喉咙一梗,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低头道:“那些人突然站出来指控你,一定是背后有人在指示,哎为师无能无力,不能保护好你,让你受委屈了。”

“这件事是祝音门设计害我,师尊一人又怎么能跟他们斗呢。”

“为师会查明真相,还你一个清白。”

“呵,永远不要低估害你之人的卑劣以及高估世人的分辨能力,虚世老狗要害我,不管是伏魔咒还是说我与魔教勾结,他们只是想要安个罪名在我身上把我关进大牢,进了牢里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师尊即使还清了我这清白,他们还会泼下一桶脏水过来。”

金来香看着千墨离坐在树梢,腿来回晃着,冷静地诉说这一切,不禁奇怪徒儿十五岁的年纪怎能轻松坦然面对这所有事,他将疑惑问出,千墨离也只一笑道:“习惯了呢。”

金来香心口猛跳,他作为师父,应该把徒儿保护在羽翼下才对,可千墨离却不知为何如此早熟得让他心疼,握拳道:“徒儿,为师带你逃吧,我们走吧。”

“走?好戏才刚刚上演呢。”

千墨离跳下树,从一片阴翳走出,面庞渐渐被镀上冷月色的皙白。

“这些害我的人,我会亲手报仇,要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金来香闻言,突然间竟不再感到不安害怕,胸膛有股震动,无形中千墨离影响了他,给他带去力量,他道:“徒儿,你想怎么做?”

“师尊,你教给我的法器、阵法我一直在认真钻研修炼,现在倒是会炼制些简单的法器,只是对如何封印法器却还不甚相熟呢。”千墨离忽转话题。

金来香不明徒儿为何这么问,但见千墨离难得问自己修炼问题,清了清嗓子道:“徒儿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为师。”

千墨离微微一笑,知金来香上了自己的套:“书上虽提到了如何封印邪器,但对于解印一事却也只简单的说‘由封印者解开’。可是,万一封印者死了或者找不到人,又急需这法器,那该怎么办呢?”

金来香道:“方法很简单,要么一步步摸索研究此阵找寻突破口,要么找个厉害的人用法力直接破坏阵法,但同时也会伤害到法器。”

千墨离作出若有所思样,道:“如果试了都不成功,还有别的办法吗?”

“有啊,只要把这法器砸碎了,那封印在它身上的阵法不也就跟着消失了吗。”

“砸碎?”

金来香道:“徒儿不是问如何解开阵法吗,只要把这法器熔化了,法器不存在,附着在上的阵法不也跟着自然而然地消失了吗,这何尝不是一种方法,毕竟阵法因法器生,也因法器死。”

千墨离一笑,真不愧是金来香脑子能想出来的。

金来香道:“徒儿,这附近已被为师施下阵法,他们暂时感应不到灵气,不会找到我们。山上有个洞穴,我们先去那休息一晚,避避风头,天一亮,我们再下山。”

千墨离点头答应,见金来香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双手往后负背,道:“师尊做什么?”

“为师背你。”

“背我?”

“去那山上要走很长一段上坡小石路,你的脚会磨破,为师背你比较好,上来吧。”金来香说着,心里却又有一个声音在说,为师只是想与你多接触接触,为师很怕一眨眼,你就不见了。

千墨离歪头,笑:“那,徒儿就失礼呢。”

金来香笑道:“无事,上来吧!”

千墨离两只手搭在金来香肩上趴了上去,担忧道:“师尊,你背着我上山,会不会累啊?”

“不累,为师背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金来香正想起身又听到背上千墨离说道:“可是徒儿也十五了,虽然身形瘦弱了些,但恐怕师尊也不能背起我呢。”

“怎么会,为师力气大得很,扛起巨石都不在话下,背你绰绰有余!”

金来香说着一起,砰的一声膝盖重重弯下压在地上,他另一只手也不得不抽出支撑身子,脸上肉随着整个身子颤抖,惊愕盯着地面。

“徒…徒儿,你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这…这么重?”说话间身子更是抖得不行。

“啊师尊你是不是不行啊?你是不是没有力气啊?你是不是不能背徒儿上山啊?好可惜,要不徒儿下来?”

金来香一听得千墨离要下来,立马道:“开什么玩笑为师怎么可能不行,为师连自己的徒儿都背不起来还算什么师父,说好了要被背你上山就一定要做到!”说着一手托着千墨离臀部,一手撑着地,艰难起身。

千墨离露出诡计多端的微笑,搭在金来香肩上的手时不时暗中施下万重咒:“是徒儿不孝呢,让师尊受苦了,徒儿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师尊呢。”

“怎么会,徒儿不要有这种负担心理,好好在为师背上趴着,为师背着你走。”

金来香已是大汗淋漓,即使面露薄汗,喘气急促下也要回头努力挤出一个娇艳笑容,压住粗气尽量温柔说着,让徒儿安心。

千墨离看着,脸上笑容更加愉悦,从未有过的快乐蔓延在心里。

他搂着金来香脖子,探头凑近看着金来香胸膛起伏喘气的模样,那双眼睛认真注视前方道路,一步一脚印踏着背着自己。

金来香察觉徒儿在看着他,立即沉稳住气,摆出认真神情,绝不能让徒儿看到自己已经累得不成人样的表情。

待好不容易走到了半山腰,金来香心里已止不住叹着:我…我的腰啊…酸疼死了,这徒儿怎么这么爱作弄为师。

一路上千墨离都在施法那万重咒,金来香如同背着一块千斤重的石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背上少年做了什么,然而又能怎么办,还不得依着徒儿的性子。

千墨离撩起金来香耳边卷发别到耳后,看着那人面热通红,道:“师尊累了吗。”

金来香立即道:“不累不累,一点也不累,徒儿你就好好趴在为师背上就行,很快就到了。”

千墨离看着金来香逞强的模样,又是开心地笑着,耍金来香是他难得的乐趣,逗玩够了便收起万重咒,贴近金来香的耳朵道:“师尊对徒儿真好,徒儿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师尊。”

金来香发觉千墨离在自己耳畔吹气,而他耳后根最为敏感,顿时脸红别扭了起来,道:“徒儿,你不许乱动。”

“哦……”千墨离的声音软下,“师尊,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呀?”

金来香愣了一下,没料到徒弟会问这种话,但很快想到徒儿长大自然好奇这男女之事,稍作沉吟:“嗯……为师没想过。”

霎时汗颜,他在感情之事空空白白,徒儿真要问起他要怎么教?

金来香不自然地轻咳了几声:“徒儿想要师娘了?”

“不想。”千墨离立刻否决。

金来香心底松了一口气,如果徒儿真想要个师娘了他可上哪找去,道:“徒儿怎么突然想问这个问题了?”

千墨离抬眸望向远方道:“因为……徒儿在师尊房里发现了几本龙阳图册呢。”

金来香吓得身体一趔趄,差点栽倒。

“里面画的都是男子和男子相拥亲吻,徒儿好奇师尊平日里都在看些什么东西呢。”

金来香讪讪一笑,额头冒的汗更多了:“徒儿你别误会,那些都是柔妹妹平日没收弟子不好好听课修炼在底下偷看的东西罢了,为师只是替柔妹妹暂时收管而已,不信你问柔妹妹——啊,看徒儿,好漂亮的烟花啊。”

千墨离听到响声,顺着金来香目光望去,看到一簇簇绚丽烟花绽放在天际,火树银花般璀璨夺目,照亮黑夜。

“嗯,确实很漂亮呢。”

他趴在师尊背上,与金来香一同欣赏烟花的盛放,听着金来香说道:“为师以前住在一个小岛上,岛很大,却只住着为师与为师的父亲,每次为师跑出去玩,父亲找不到便燃起一束烟花,为师便跟着烟花绽放的方向走回去,每次都能刚好在饭点找到家。”

“师尊的家在小岛上?”

金来香笑道:“徒儿若好奇,以后有机会为师便跟你说说为师的故事,为师以前可是走遍大江南北的,什么沙漠大海为师都见过。”

“哦?好呢。”

可是师尊如今为何困在一个小小的瑶池阁里?

千墨离未问出这语,怕扫了金来香的兴,只安静趴在师尊的背,躺在那海藻般柔软卷发,仰望着漫天灿烂烟花,抓起一缕发丝卷在手指上玩着,倏而展平又倏而卷起,接着捧起嗅闻着,舒服地眯起眼睛。

烟花很快就燃尽,山上小路蜿蜒淹没在寂静里,月亮吐清魄描白勾冷,途径乱草尘埃落下金衣,二人影子重重叠叠。

千墨离把卷发盖在眼上遮挡天上明亮月光,就这般任由金来香背着他走着,感受脚下路慢慢被延长拉伸。

周围静得只有小虫颤翅声和金来香的喘气声,千墨离意识随着浮舟飘去,渐渐地困倦闭上了眼,趴在金来香背上睡着了。

这还是他重生后睡得最安稳惬意的一次觉。

“徒儿!徒儿!!快醒醒。”

金来香急促喊声如破冰猛然灌进千墨离脑子,千墨离只觉头鸣嗡嗡剧烈,痛得厉害,夜里周围空气骇然冷下,凉气里血腥味传来,一下将他惊醒。

金来香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千墨离看去,金来香正趴在地上,嘴角渗血面容虚白,受了很严重的伤。

“师尊?!”

千墨离立刻坐起,发觉他们还是在林间小路,自己的脑袋因砸向身后大树上疼痛不止。

而此时此刻,金来香身后林梢上正站着一个男子。

泠泠晚风吹林寒,寒月黑痕点点,男子身旁缭绕层层黑气,杀气死息涌起,面庞遮戴一具骷髅面具,黑衣如鬼魅飘动,残月被杀伤,倾泻潺潺寒光,衬得衣上白人骨清晰明亮,翻然诡异。

竟是魔教左尊!

忽然左尊化作一个个红骷髅头朝他飞来,千墨离望了一眼趴在地上的金来香,知左尊目标是他,便向后跑去,红骷髅果真越过金来香争拥追击。

“徒儿!”

金来香声音在后渐渐远去,千墨离尽力让魔教左尊远离金来香,红骷髅从嘴里吐出一团黑魂,魂魄又化成千百鬼魂奔飞围绕住千墨离。

千墨离却也不跑了,停下来,向后望去,挑眉含笑道:“魔教左尊,别来无恙呢。”

骷髅刹那逼近,走出一个身材高挑的人,皮肤略白,一头墨黑长发高束在身后,整张面容带着白骷髅面具,显露邪佞之气,他站在那里便散发出一股强大的威慑力,令人无端恐惧。

“你是万劫珠,我可以帮你破了身上封印。”

千墨离眯眼,魔教左尊想法竟跟他不谋而合,试探道:“你是说,你现在就可以破了我身上的封印,释放出阴天血力?”

“不错。”

魔教左尊一出手,魔气登时涌向千墨离胸上封印。

第36章 险象环生

千墨离还想再问魔教左尊是否在祝音门安插内鬼,又如何得知他的身世和封印位置,可魔教左尊出招太快,他嗅到左尊身上一点果香味,便突觉心口灼烧撕裂感袭腾。

阵法力量在与魔气相斗,体内的阴天血力再次被唤醒,于血液间驰骋贯彻四肢。

千墨离只觉身体间的囚牢似一瞬间被打破,埋藏深底杀戮摆脱枷锁。

阴天血力迅速占据身体,似压抑已久,唯有冲破阵法释放出来才肯罢休,便不停乱撞,然而封印牢牢紧箍,阴天血力更加冲撞,摧残着千墨离身体躯壳。

千墨离只觉犹如亲手杀死自己,魂魄四分五裂,破碎残缺,每一片都在向各种黑暗伸去,于是便在这般矛盾下疯了起来,凄惨笑声夹杂痛苦哀嚎叫声,绝响不止。

“嗯?竟有人改了封印的阵眼。”

千墨离听到魔教左尊那面具下深沉的声音传来,明白这封印根本不能用简单的力量冲破。

若强攻后果便是被封印者承受不住外界与体内力量攻击,心脏衰竭死去。

可魔教左尊的力量依然在持续,一时间千墨离看到的整个世界都被染得猩红一片,一缕鲜血从他眼眶涌出。

“啊!!!”

他再也承受不住两个力量在他体内打架,痛苦嚎叫。

突然一把白扇袭来,打碎红骷髅,魔教左尊收手回身,白颜画接住扇子飞来而至,白扇作剑在手间飞斩,剑光劈开再次聚集的红骷髅,红骷髅纷纷坠落,化作一缕缕红雾消失殆尽。

白颜画一坠地立即与魔教左尊过招百回,交战激烈,戚袁青跟在身后,随着师尊加入战斗。

魔教左尊望见远处有许多火把朝这赶来,身形化作一缕黑雾遁逃,消失不见踪迹,归于消寂。

千墨离身上仍残存魔教左尊的邪气,侵蚀体内,令他痛苦捂耳大叫,双眸猩红如血,胸口衣裳凌乱大开,心口阵法泛着黑光,上面未退散的黑气竭力冲退阵法。

白颜画手中白剑连转变回扇子,止住戚袁青,看向万劫珠,他本是察觉到这林间有极为强烈的魔气,便立即赶过来,没成想竟碰到魔教左尊正对万劫珠出手,看这场景,莫不成左尊是在破了万劫珠封印?

他上前一脚踹向千墨离膝盖,手掌钳其住肩膀,观察那阵法封印。

封印还在抵御外界冲破的力量,但转动速度越来越慢,若再有一股强大力量袭来,怕是挡不住。

白颜画心里一动,何不趁此夺取阴天血力,他试着左掌心运力,正待要夺取,突然听及一阵脚步声传来,忙收回掌。

一群弟子赶了来,施定柔一眼看到白颜画,又看到跪在地上的千墨离,那少年不停颤抖身体,身上黑气缭绕,邪气冷然,好像有些失心疯。

施定柔眉间微蹙,边上前边道:“唉你怎么了?你师尊去哪了?可别不是趁人师尊不在想打他人徒弟什么坏主意吧!”

这最后一句话明显是冲着白颜画,白颜画负手摇扇,未给施定柔一个眼神,只道:“魔教左尊。”

“哈?!!你说什么,什么左尊?”施定柔惊住。

然而千墨离突然抬起脸,双目黑漆没有一点瞳孔,眼眶周围曲折黑筋延伸半张脸,嘴吐黑气,完全没有一点人样,竟裂开嘴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千墨离忽然发出嚎笑,手持断剑,飞身跳起,周身瞬间围绕层层黑剑,四处飞射攻击人。

施定柔站得最近便吓得最厉害,慌乱抽出剑抵挡,一急嘴里也跟着呜哇乱叫:“啊啊啊啊啊啊你发什么疯你乱笑什么你要杀人啊!金来香?金来香!你徒弟杀人啦你还不快来管管!你敢伤我一个试试?!”

白颜画也在千墨离身旁,看得最清,也最为反应过来,扇子将剑全部挡住,甚至还故意把剑偏向施定柔那边,戚袁青只静静站在师尊身后。

施定柔连连后退,衣裳被刮破好几处,执事堂弟子欲冲上来保护堂主,可那千墨离发了疯的在天上挥剑,竟是一时突破不了雨剑。

正在施定柔抵挡不行时,另一股强大力量扫去他面前仅离他三寸的剑,危险顿除,施定柔大大松了口气,转眼看到厉青云不知从何处出现在他身旁。

“你去哪了!现在才出现!我找你找得好久!”

“买蜜饯。”厉青云淡淡回答,挥手间破了剑阵。

“我几时交代你的事你现在想起来去买啦你早不买晚不买偏偏我被人打的时候你去买,你是故意的吧我要死啦你把蜜饯当贡品给我吃吧!”

“你别吵。”

厉青云丢下三个字,闪电般窜上空中,很快控制住失去理智的千墨离,压在地上,手里锁链抛掷,欲将千墨离捆住时,突然从林间飞出一白衣人。

白衣人身形极快,瞬间吸引住所有人目光。

见得那白衣者脚步快点,身上白衣飘袂,清清萤光万许,头罩白纱遮于全身和面庞,只露出眉目,于云海间乘月光飞向千墨离。

厉青云见不对劲,出招阻止,然而那白衣仙者掐指间几许,浩瀚山河阵法竟在手中生成,于掌间汇聚成星河斗云,一展臂阵法生出。

众人如身轻被吹退,身上陡然出现困阵阻止行动。

只见那阵法落在千墨离头上,被魔气侵蚀意识的千墨离霎时停住,阵法扭转间,光华灵气落下,同时千墨离身上黑气被吸去。

白衣仙者落地,一指点向千墨离额头,飞光千点,四周开出金光弧圈,圈内形成阵眼,在众人眼皮底下绘制阵法,不过几秒,指尖一收,阵法便生成,落千墨离胸口上。

原先被魔气侵袭的封印再次被新的阵法压住,完成了重新封印。

白颜画皱眉愕然,没想到这突然出现白衣仙者,就是封印万劫珠的人!

千墨离瞬间恢复原样,意识回归,看到眼前白衣仙者,呼吸一窒,刹那伸出手,抓住白衣仙者的手。

白衣仙者却急忙收回手转身逃离,头纱只虚虚在千墨离手间拂握过,便化成一道萤光飞向天。

“啊?!不要走,仙人!”

千墨离立即追去,身体却因受伤无法使轻功,只能伸出手在地面追跑着那束光凄喊着:“不要走仙人,不要离开,我有话问你,仙人!!”

千墨离记得,七岁那年,正是这白衣仙者的到来,给他取名为千墨离,也正是这白衣仙者告知爷爷切勿让他进入修真界,留下谶言,也是他最想拜师跟着修炼一起进入修真界的那个人!

然而因情绪激动,剧烈奔跑,千墨离突然口喷鲜血摔在地上,抬眼见那萤光竟然停下,再次变成白衣仙者回头望着他。

也正是这一停,千墨离与那白衣仙者对上了眼睛。

他一眼便看到了白衣者眼里的担忧,心尖一动,竟有莫名的熟悉。

那白衣仙者慌乱转身,再次化成萤光消失于月色中。

“仙人……不要走……”千墨离趴在地上,伸出手,却也只能无力倒在地上。

白颜画面色寒峻,他没有看错,封印万劫珠的人,正是那白衣仙者,这人竟能在众人眼皮底下不到一秒便迅速生成阵法,这般实力修真界没有几个能到达,且能有这实力的都已是一群老家伙,绝不像那年轻的白衣仙者。

他见厉青云上前捉住千墨离,走上前道:“云阳仙督,这少年交给我处置就行。”

厉青云用锁链钳制住千墨离,闻言抬眼冷声道:“白仙尊想要如何处置。”

“云阳仙督无须多言,只需交给我。”

厉青云看了一眼挣扎乱动的千墨离,道:“这少年体内有很强大的煞气,他身上又压着与魔教串联勾结的大罪,你叫我如何单交给你?此事需慎重处理,容我禀报掌门一声。”

白颜画负手道:“无须禀报,我此次前来正是受掌门之托监督这人,云阳仙督也无须多问,只把它交给我,要不然出了事,可担待不起。”

说到最后已有一丝威胁的成分在里面,见厉青云仍然没有要交人的意思,道:“或者说,你想插手掌门的事?”

那白颜画身上处处透露着浑然天成的冷硬压人气息,语气刻薄不容人质疑。

厉青云却也不让人,白面冷腻,剑眉自威,眼一抬,凤眼流眄,气场寒强:“这是我的职责,请白仙尊不要让我为难。”

二人之间的氛围顷刻骤冷僵硬。

而此时的金来香才摇摇晃晃扶着树走来,捂着胸痛苦呻/吟地闭紧眼睛,施定柔见着急赶去,扶住金来香。

金来香嘴里还在喃喃道:“徒儿…徒儿…”

施定柔道:“叫个屁啊你还不快出面,他们搁那边抢你徒弟!”

金来香冷汗惊醒,看到千墨离正被云阳仙督用厚重铁链束缚压在地上,白颜画又站在一旁,急得攻心,头一沉身体歪过一旁。

施定柔惊得用力扶住他,金来香道:“不行了,我身体好累,好想睡觉……”

“哈?!这时候你还睡个屁觉啊!”施定柔这才发现金来香衣裳竟沾了斑驳血迹,伤痕累累,“你你你怎么了!”

“不足挂齿,跟左尊打了一架罢了。”金来香摇摇头,撑力气往千墨离方向走去,留下惊恐的施定柔,满脸一副“魔教左尊真出现了”的骇惧模样。

白颜画与厉青云因争夺带走千墨离,竟是大打出手,周旁弟子想劝又劝不动,只能大喊:“云阳仙督、白仙尊,你们二位大人别打啦,别打啦!”

走过来的金来香趁机走到千墨离身边,蹲下担忧地道:“徒儿,徒儿,为师来了,你怎么样了?”

千墨离突然抬头盯着金来香眼睛看,眉间骤然拧在一起,一言不发怔怔望着。

金来香立即撇过头,似不敢与那目光相触,抓起千墨离便脚尖踮地,飞起离开。

而地面的众人仍在大喊:“仙督大人,仙尊大人,别打啦!别打啦——”

千墨离被金来香带走,可未飞多远便落下地,那人面虚流汗,身体好似极为疲惫,但手仍是牢牢抓紧他,脚下不停,带着他急急忙忙奔跑。

他跟在师尊身后,怔怔盯着那人背影,突然金来香身形踉跄,摔倒在地。

“师尊?!”千墨离身上捆着铁链伸不出手,只能眼睁睁看着金来香跌倒,跪在身旁呼唤。

“师尊,你怎么样了?师尊,师尊,师尊……”

千墨离根本没有力量挣脱厉青云的锁链,他的力量在被那白衣仙者吸收魔气时,也霎时被凝固住,只能一遍遍呼喊,可金来香都没有反应。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乱的脚步声。

千墨离无法感知是谁,心下一紧,大力挣扎,铁链也只是将他捆得越来越紧,快要呼吸不上来,千墨离额头重重砸在地上,喘着粗气,眼神可怕,可那眼眶却红了一圈。

无论是谁,所有人,任何人,他都只会给别人带去灾难,他只会给别人带去灾难!!

忽然千墨离背后被什么东西用力一击,闷哼一声,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身子重重倒在金来香身上,接着感到身上锁链一紧,那股力量瞬间将他从金来香身边拉走。

他一回首,便看到那张令他恶心厌恶、冷若冰霜的脸,白颜画!

千墨离喉间被白颜画掐住,脖颈的筋脉被掐得变形凸起,布满血丝,穴被点住,动弹不得,眼前腾空而起,被白颜画拽着锁链飞到半空。

就在要飞到天上时,千墨离身边显出一圈金光阵法,像一只有力的大手牢牢抓住他,制止白颜画的动作。

“师尊!”千墨离回头望着地上那站起来的金衣身影。

金来香脸色苍白,双腿颤抖,似随时都会跌倒在地,但千墨离身上金色光芒却是越来越大涨,逐渐把千墨离拉向地面。

“放下他!”金来香双手运转阵法,望着高处的白颜画,声音沙哑低吼道。

白颜画面色冷漠,掌心汇聚灵气灌注到阵法中,把千墨离又一点点拉过来,而另一边,扇子轻转,风旋骤然凝聚,凝成一条龙卷风,盘旋在他身侧。

白扇一挥,巨大龙卷风呼啸冲向金来香,风力太盛,吹得金来香衣袖狂摆,卷发凌乱飘舞,万千巨型风刃直袭而去,无数鲜血从金来香血肉伤口飞出,霎时金衣染成血衣。

金来香连退数十步,脚下虚浮,却依然咬牙忍住,嘴巴渗出的血被风向后刮,洒在脸上。

“金来香……”千墨离的声音随风吹散淹没,瞳孔定定望着金来香,头发被风吹乱遮蔽视线,也遮住眼角边的泪痕。

白颜画居高临下睥睨那道越来越微茫的金光,身上白光闪烁,扇一动,风势更甚。

刹那间,一股庞大的金光涌上金来香全身,准备爆发。

突兀地,一把冷冰冰的匕首,从身后插穿金来香心脏。

“轰”地一声炸响,金光破碎,化作星火坠落地面,燃烧着草木花卉,金来香低头看着心口间的匕首,呆呆地,愣愣地,身后的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背后的,他竟然没有一点察觉?!

匕首拔出,金来香身形晃荡几秒,狼狈跪倒在地,再无平日仙君风范,头沉沉一坠,倒在地上,地上鲜血从胸前扩散。

千墨离瞳孔骤缩,张大嘴,嘶哑地喊道:“师尊——”

白颜画眯眼,沉眉看着那站在金来香身后,握着匕首的戚袁青。

戚袁青面无表情站着,殷红血珠顺着白皙面庞滑落,手上匕首的血滴答滴答掉落地面,溅在金来香衣裳和地上。

“师尊!师尊!——”千墨离撕心裂肺的悲鸣震慑天际。

白颜画微微扬起下巴,道:“徒儿,过来。”

千墨离骤然止声,眼珠移动,看着戚袁青飞来落到白颜画身边,脸上表情骇然恐怖,仿佛舟撞冰山,无可挽回这一切,压藏许久的恨意爬上眸底,充斥涌出。

“我们走。”白颜画对戚袁青道,转身拉着千墨离飞上云端。

“师尊……金来香。”

千墨离看着脚下地面愈来愈远,那红色的血愈来愈扩散,金色的身影却愈来愈小,他心里那块被金来香用爱意温暖包裹起来的地方,如一颗冰块正在渐渐融化,露出里面的恶。

过去的日子不会再回来,千墨离终于明白,自己永远不可能成为金来香身边那个被师尊永远保护的徒弟,他不是千墨离,而是千魔头、千魔尊,他唯一能走的路,就是成魔的路。

救赎之道,充满血淋。

“金来香,你千万不要死,是我害了你……我不会再把灾难带给你了。”千墨离喃喃说着,眼神空洞。

天边三人身影消失,千墨离被白颜画带走了。

第37章 师徒怜惜

千墨离不知自己被带往何处,眼前黑云层层,强风刮刺,缠绕着身体的锁链紧破肉皮,刺痛烧灼感奔袭,紧接身体一坠,掉落到一个幽境洞穴里。

他一摔落地,不稍片刻白颜画便再次打伤他,将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随即那人纤长两指一闭,重重击在内丹上。

千墨离仰头吐出血,面色痛苦寒冷,却也只能张嘴任由血液染脏净白面庞,即使轻微地呼吸一口气,丹田便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他认出白颜画使出的那一招,正是灵兮指,可将他丹田灵力凝滞,灵力不通身体便难耐剧痛。

上一世,每次他一犯错,哪怕是一点错,都会被白颜画用这灵兮指凝滞灵力,身体承受着似被一颗颗凹凸尖利的石块堆挤堵住的压迫感,难以言喻的痛遍布神经,直到他肯下跪认错,白颜画才会解开。

白颜画手间一晃,寒森森骨针夹在指尖,每一根骨针尾端系着一条红绳,左手袖一挥,千墨离便从地上飞起重重砸在墙上,身上锁链碎掉,从顶上立刻落下两个尖利银弯钩,一把刺穿千墨离锁骨,硬生生不让千墨离身体下坠。

千墨离咬破嘴唇也只是闷哼了一声,抗住了穿琵琶骨之痛,看着垂落下的银弯钩锁链,眼里血丝鲜红,眦目尽裂,如一头幼狼龇牙咧嘴瞪着白颜画,那眼里深深蕴含着刻骨仇恨。

白颜画右手掷出骨针,分别扎在千墨离手腕、膝盖、脚踝及可活动关节上,红绳穿进血肉连接其他关节的骨针。

如此千墨离便像个纸人牢牢地被钉在了墙上,无法动弹,动一分则牵带着动全身。

白颜画手勾红绳,全程只像个看没有生命的器物一样,未有一丝怜悯,只要得到阴天血力,就能助他突破绝情道,境界提高,修为大增。

他正要抬手施法,准备强制夺取阴天血力,却突然听到那被钉在墙上的少年发出冷丝丝的笑。

笑声揶揄刺耳,在幽境洞穴里回响,犹如鬼哭狼嚎,惊悚至极。

白颜画停止了手中动作,皱了皱眉,盯着千墨离,眼神锐利无比,眉间寒冽质问道:“你笑什么。”

千墨离不说话,只是笑得全身颤抖,黑发凌乱滴着血珠,笑容愈发瘆人薄寒,指尖因用力抓着石岩而渗出血,深深地在石上留下一道五指血痕。

白颜画不言语,等着那人笑完,身上白衣已冷得如被雪吹硬。

千墨离缓慢抬起头颅,瞳眸泛起冷光,嘴角淡勾诡异弧度,那种邪性与疯狂透入他周围。

“我笑你,就这么怕我吗?我才十五岁耶,毫无还手之力,你把我打了那么久,又用这骨针将我钉在墙上,就这么生怕我动一点取你狗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住嘴!”白颜画冷声喝道,“不过是为了防止你乱动,不然——”

“不然你怎么取走我身上阴天血力,是不是?”千墨离接上他的话茬。

白颜画眉间闪过戾气:“谁告诉你这事的?”

“呵~”千墨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令人毛骨悚然,“我不仅知道这件事,你所有事,我都了如指掌呢,包括我们尊敬的仙尊大人是如何走上仙尊位置,仙尊大人,您的心魔——”

“住嘴!!”白颜画手指间红绳一拽,扎在千墨离身体关节的骨针齐齐收紧,千墨离身躯狠狠抽搐,鲜血瞬间喷洒,染红身上白袍,面色痛楚扭曲,冷汗涔涔,却眼皮也不眨一下。

“那封信是你写的是不是!”

白颜画怒意全泼了出来,声音如冰窖,若非他心智坚定,恐怕早就忍不住冲上去杀了千墨离,他不能允许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在收戚袁青为徒后,走回客栈路上他便问了戚袁青那封信来源,戚袁青告诉他是一个少年,还是祝音门的师兄,白颜画本还在挑选怀疑目标中,这下便真真切切肯定,写信之人就是千墨离。

“你从何处得来的信息?!”

千墨离咳嗽几声,吐出更多血:“您怕什么呢,这只不过是我送给您的一份礼物,一份来自也算做了一世师徒的礼物啊,师尊。”

他虽是唤师尊,却与唤金来香的区别相差甚大,麻麻木木,毫无一点感情,甚至觉得这二字好难吃。

白颜画眉宇蹙起,听得那一声师尊,恶心感顿生,道:“谁是你师尊?”

千墨离讽刺道:“您,当然是您啊,您忘记了吗?当初我被困在火山下,差点被烧死,是您把我一掌拍下去,并且打断我手脚不让我爬上来;是您在冰天雪地打得我筋脉寸断,奄奄一息;又是您将我关在大牢里日日年年,从来没有给我一口好饭吃好衣穿;是您把我变成一个傀儡,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一具行尸走肉的尸体,让我一步步踏入万丈深渊。您可是我的再造父母呢,我现在变成这模样,可有你一半的功劳呢,您怎么能忘记了?”

白颜画眼神越发阴沉,脸色逐渐铁青,骂了一句:“神经病。”

千墨离唇边血鲜艳凄怆,冷冷看着白颜画,一字一句清晰说:“我确实是个神经病,一个永远无法痊愈的神经病,你毁了我一辈子,这笔账,永远无法算清。白颜画,你最好今天能把我杀死,如果你不能杀死我,日后,我一定会让你也尝尝那种求死不能求生不得的感觉,一定很美妙呢。”

“你在威胁我,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白颜画抬起手汇聚力量,却忽然想到千墨离没头没尾的一句师尊以及那些话,微眯双眸,在解决万劫珠前来了一句反击。

“你唤我师尊,那么我告诉你,你根本就不配做我白颜画的徒弟,因为我的徒弟,至少得是一个‘人’。”

白颜画负手走近千墨离,高声质问:“不过是一颗邪珠,你配拥有人的生活吗?”

千墨离双眸充斥仇恨,牙齿不由碰撞,下脸发颤,每一字都准确无误踏在千墨离心病上,踏得那心满目缺缺点点,空空漏漏。

上一世千墨离把他这断绝关系的师尊折磨至死,狠狠踩在脚底践踏羞辱,日日夜夜受常人无法承受的酷刑,就是为了让白颜画给小时候的自己一个道歉,一句对不起,一个认错,他对白颜画的所有恨,所有痛苦,都是来自那个心怀善念年幼无知的自己。

可白颜画始终不曾露出一个亏欠表情,白颜画也从来不认为自己这做师父的有何过错,甚至理所当然认为那没有错。

因为在白颜画眼里,在那些害她的人眼里,他根本就不配拥有爱,不配得到正常人的对待。

“不如乖乖束手就擒。”

白颜画不再同千墨离浪费时间,抬起掌心凝聚力量向钉在墙上的少年压去,霎时幽境洞穴上空响起回荡嘶喊声。

白光寸寸钻进千墨离血肉,顺着向深处蔓延,千墨离体内血液仿佛被煮沸似的,浑身滚烫,那种痛苦比之火焚更加难耐,撕扯着他的神经。

“啊——”

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千墨离惨叫出声,身上每一处关节都被骨针扎进墙里。

血从千墨离皮肤中流淌出来,顺着红线往下滴落,落得地面一片汪洋,整个洞窟呼吸都带着浓郁血腥味。

巨大的力量震得骨针飞离出去,千墨离瞬间如一条脱水鱼儿摔落在地,红绳散在他身上,腿环解开,乌发与鲜血破碎揉乱在凄白面庞,手指无力伸屈,血水涌动而出。

他趴在地上,疼得浑身颤抖,视野逐渐模糊不清,意识涣散,但偏偏那种痛感又让他无比清醒。

千墨离望见那道白影站在不远处,背光而立,灰尘漫扬,眼前白白的,冷的渗人,他突然多么希望,那道白光,变成金色。

“师……师尊。”

千墨离眼里滋润水雾,嘴唇翕动,那声音像是从心底最深处传来,带着温驯、期盼,面前的白转身走出洞穴,不过一会儿,身边跟着一抹墨绿小人影。

“封印牢固……你去试试……”

千墨离咬破舌尖逼迫自己保持清醒,白颜画低头对那小人说了什么,那人便逆光向他走来,走到近处,才看清是戚袁青。

戚袁青为何没有被白颜画杀死,反而还被白颜画收为徒弟?他们二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千墨离脑中不断盘旋这些疑惑,始终不明白为何这一世与上一世的走向完全出乎意料,他怎么算,也算不到二人会成为师徒。

戚袁青缓缓蹲下/身子,两眼一视,雾白色瞳孔读不出一点情绪,那脸单会呼吸,却毫无生气,从这一点上看,竟与他那修绝情道的师尊白颜画,莫名相似。

千墨离眼睛勾勾盯着,忽摸清了这反常的世事,原来戚袁青眼中的白是白颜画的白。

“若可以,便动手。”站在身后的白颜画发出命令。

戚袁青颔首,在白颜画看不到的地方,手指从袖内夹住一张小纸,展在千墨离面前。

千墨离看得真切,那纸上乃是戚袁青亲笔写着:我是个盲人,看不见字,字丑,勿怪。

你的那封信写得很好,我很喜欢。

特来感谢千师兄。

三行小字,简单易懂,千墨离眼神却似要把那纸戳出两个小洞,确认千墨离看完纸上所有文字,戚袁青的手指划过纸张,化作灰烬,他站起来,遽然向千墨离出手。

千墨离认出了这是天煞术,霎时明白,白颜画是想用戚袁青的天煞术,来吸取他的阴天血力!

他的意识仅停留在这最后一息,便随着痛苦跌入猛烈黑暗,耳畔好似有鬼哭狼嚎的声音,千墨离久久才意识那是他发出的。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神魄重新凝聚脑海,一阵风从耳旁划过,带来的不再是寒风的冰凉,而是一股炙热的温暖。

千墨离矍然睁开眼,最先嗅到的便是柴火燃烧的烟火味,恍然让他想起爷爷和那已经不存在了的小茅屋的家,眼珠微微一动,眼前金色耀眼光芒浮跃,他的手被一双热乎乎的手握着。

在那光芒之中,他看到金来香的脸庞。

师尊?!

千墨离心脏狂跳,喜悦冲击他心房,激起万顷波涛,那是种无法形容的欢愉,然而他动不了一点,更呼唤不了金来香半分,喉咙疼得厉害,嘶哑生血。

金来香低头紧闭双目,发丝凌乱,双掌裹着他手,抵在唇间,听得细小呜咽声,一滴滴液体落在他指缝,滚烫热度像烙铁一样灼伤人的皮肤。

千墨离心跳得更快了,怔怔盯着师尊容颜,金来香是在哭吗?

“师……师尊。”千墨离嗓子沙哑得厉害,费力地喊了声。

金来香蓦地惊醒,睁开双眸看向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师徒二人都呆了几秒,金来香泪水瞬间盈眶,揽过千墨离一把抱住。

“徒儿,徒儿,徒儿!”

千墨离只觉自己心口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疼得厉害,也酸涩得厉害,靠在师尊怀中,听得那震震心跳声。

金来香没死,金来香没事,金来香还活着。

“对不起,对不起,是为师的错,为师无能,为师让你受伤了。”金来香哽咽哭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搂着千墨离。

那人脸上的泪一滴一滴落在千墨离脸上,千墨离抬手摸去,湿漉漉的,惊讶道:“师尊,你哭了……”

他因疼痛大叫,嗓子受损,说话声音很低,金来香垂下头侧耳,贴得更近。

“徒儿,你说什么?为师在这,别怕。”金来香双臂收拢,将人箍在怀里。

“你被带走后为师一直在找你,为师找你找得好辛苦,整整三个时辰,为师一直在找你。徒儿…徒儿,为师不敢想象如果你死了该怎么办,为师好害怕,为师好害怕。”

金来香泪水顺着苍白如纸脸颊滑落,胭脂因流泪被一遍遍擦掉,露出疲惫倦色面容,没了水粉遮盖,面庞清白质冰,整个人宛如一个易碎的白陶瓷。

千墨离靠在那人怀里,抬头贪婪地盯着对方容颜,眼睛眨也不眨,手依然被金来香握住,金光闪烁,映射在他瞳孔里,照亮了他的世界。

“徒儿,那白颜画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为师来得不及时,只看到你躺在血泊里……”

金来香再也说不下去,全作喘息,千墨离感受金来香在浑身发抖,于是伸出另外一只手回拥师尊,这是他此刻唯一可以给予的安慰。

可当他手拥上,却感到金来香颤得更加厉害。

“师尊,我没事,一点也不疼了。”千墨离艰难开口安慰,随着金来香灵气灌入他体内,空荡荡身躯终于有了一丝丝微弱充实感,力量逐渐回归。

“师尊……”千墨离虚弱的声音软绵绵的,仿若撒娇一般,每当他这么唤师父,便能感到那人更加搂紧他。

“不疼了便好,不疼了便好,为师在这呢,放心,放心……”金来香拍拍千墨离脊背,完全让那小人压在他身上,彼此肌肤相碰的触感很真切。

“师尊,你有没有事?”

“徒儿,为师无事,你别担心,好再那匕首插得太左,没有刺中心脏,后来柔妹妹和云阳仙督赶到救了为师。这里便是为师说的要背你上山去的那小洞穴,放心,为师找到你后便独自把你背到这里,没有人知道我们在这,这里很安全。”

千墨离这才抬眼看了一圈周围环境,以往醒来他最先都要观察周边环境,以确保安全,但他醒来许久,注意力一直在金来香身上,或许有金来香在的地方,就是安全。

二人倚靠在一个背风的小山石后,身下铺垫着树叶,脚边是仍有余温的柴火,他身上盖着金来香件件衣裳,师尊将他拢得严严实实,牢牢护在怀里,洞穴即使吹来风,也是极温暖的。

“徒儿,还有你的腿环,为师也帮你捡回来了。”金来香从袖中拿出一条系带,说着便俯身给千墨离大腿系上。

千墨离视线落在金来香身上,他和金来香从未靠得如此近,甚至能够数出金来香睫毛上沾的湿润水珠,左眸泪痣似从水里捞出的一枚湿湿的月亮,心里第一次对一个人生出了怜惜的情绪。

他忍不住伸手抚摸上去,金来香绑结实了,正巧抬起脸,微微一惊,却也是眼睑垂落,任由徒弟擦着他眼泪。

然而千墨离动作有些轻佻亲昵,指腹沾碰一片濡湿痕迹,反复揉摩金来香的泪痣。

金来香竟有不自在的羞赧,避过徒弟手指,喘了口气便要启声,突然听到千墨离说道:“师尊,你是那人吗?”

“谁?”金来香愣在原地。

“白衣仙者。”

金来香眼底飞速掠过慌张,慌乱地想要低下头,千墨离忽然抬首凑近,两手覆上金来香下脸和额头,让那面庞只露出一双眼睛。

“师尊,你就是那结印之人对吗?在我七岁那年,来找我的那个白衣仙者,其实是你,对吗?”

千墨离问得认真而坚定,透过手指的遮掩凝视那双眼眸,那与白衣仙者的眼睛一模一样,金来香热热的鼻息喷洒在他指间,有些急促、慌乱。

良久,他听到一声:“是……”

“原来真的是师尊。”

“徒儿你听为师说。”金来香抓住千墨离松开的手,不知该怎么办,却看到千墨离嘴角挂起恬静笑容,望着他的目光灼热奇异。

“原来我早已与您相遇。”

千墨离笑了一声,笑容满足,声音压抑着难言的欢愉,又隐含悲恸,忽然,眼底流下一行清泪。

“徒儿!”金来香见状立马抬袖拭去千墨离脸颊上泪珠,“你怎么哭了?”

“师尊,我好高兴,我好高兴啊。”千墨离眼中泪花闪烁,嘴角弯起,语调哽咽,似泣非泣,似悲非悲。

“既然高兴,为何又哭?”

“我哭的是,我与师尊错过了,错过了整整一世。”

千墨离的记忆恍然回到了七岁那年。

青山重叠深入云里,白鸟孤鸣,人径少绝,山里已有砍柴声。

七岁的千墨离把一捆捆柴火扎结好,便将这比他身形还要重几倍的柴火背在身上,往山下陡斜小路家的方向走去,半路遇到一只被树藤缠住的白鸟。

他爬到树上,朝伸到山路外的树枝慢慢挪去,三五除下解开缠在白鸟上的树藤,只听扑腾翅膀扇动声,白鸟高飞重回自由。

千墨离看着那白鸟隐入云间后,便顺着树藤滑下来,抬脚离去却是不小心被树藤绊倒,整个身子顺着草滑下路旁悬崖。

“呜哇啊啊!”

突然一只手出现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提起,稳稳放在泥土上,千墨离早已吓得面色铁青,身体发抖。

那只手伸来轻握住他肩膀,拍了拍:“别怕,已经没事了。”

一个温柔声音响起,千墨离抬眼见得一面带白纱身着白衣之人,头罩白布只露出眉目,左眼下泪痣覆墨灼若,他从未在山里见过这般模样打扮的人,不禁盯住眼睛看着。

那白衣仙者拍了拍他肩,便转身离去,千墨离想起还未道谢,小腿快跑跟上,可仙者竟化成一道金光,消失在林间。

他站在原地望着四周茫茫群山,再也找寻不到仙者踪迹。

千墨离背着柴火回到家,推开篱笆门听见屋里传来说话声,将柴火放在院中,便踮起脚尖趴在窗户往里瞧着。

家里多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外人,正是刚刚救他一命的仙人。

那仙人坐在窗边,如一块璞玉落入在天地山间,白衣似琼碎乱玉的精华,层层头纱落下遮掩其身,天姿掩蔼,灵动自然,即使遮戴面纱也能窥见美好姿容,风华不俗。

这对于年幼的千墨离来说,只有天上神仙才有这般打扮气质,不禁好奇瞧着,只觉这人真好看。

爷爷道:“仙者说的话我都记着了,等他长大我一定会嘱咐他。”

“不知道那孩子现在在哪,我想见一见他。”

千墨离闻言心又惊又喜,仙人竟然要见他!

恰好爷爷朝窗外看了看,他与爷爷对上视线,眨巴了几次眼睛,便看到爷爷笑着招手唤他。

那白衣仙者闻声,便也侧眸望了一眼,那一瞥让千墨离脑子一懵,心脏狂跳不止,脸颊发红,十分的害羞。

他赶紧收回视线,退至窗下,蹲在墙根边不敢出来,直到爷爷走来牵着他进屋,他才与那白衣仙者打了个照面。

那仙人站在屋内等着他,刚好临窗户边背着阳光,周身便像镀上了金的光芒,光彩照人,玉质金相,更似降临人间的神仙,慌地低下了头。

不可目视神仙,不可目视神仙,这是大不敬,千墨离心里反复念叨村头老人们说的话。

他哪里知道这个在他心中犹如白月光、美好而惊艳的人,就是他那未来的师尊金来香。

“仙者,我这小孙子有些腼腆,第一次见生人,不要见怪呀。”

千墨离听见爷爷这么说,更是埋下了头不敢看向那仙者,就怕自己无意冒犯了仙人。

“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第38章 事态破碎

千墨离心脏砰砰跳着,双腿却仿佛生根般迈不出步伐,爷爷催促他,他才终于鼓足勇气走到白衣仙者面前。

“仙者好……”

“刚刚我们就见过了呀。”

千墨离听到了那仙者的笑声,顿觉距离感拉近,不禁抬起头,望上一眼,正巧与仙者的眼神撞上。

那眸里星辉闪耀,明亮清澈,这种感觉很好,就像他在书中读到的那干净澄澈的星空,能够让世界变得宁静祥和。

这样的美好,他从未见过。

“你没有名字,我给你取一个名好不好?”

千墨离怔了怔,回头望向爷爷,见爷爷笑着点了点头,便也木木点头:“嗯…好,我的名字。”

爷爷曾去找算命先生给他取过名字,但在算过他的命之后,都不敢给他取,爷爷为此事伤怀了许久,曾托关系偷偷问过原因,只得一句:无父无母的非人,不可取名!

爷爷不敢再强求,所以他也并未问过爷爷,自己究竟叫什么。

白衣仙者对他说道:“你伸出手来。”

千墨离闻言,把握过柴火的手在衣裳上擦了擦,便将右手伸了出去,那仙者微微俯身,一只手握住他手腕,一只手指尖亮着金光,在他掌心写字。

他不敢乱动,总觉得仙者握着自己手的力度格外轻柔、温暖,仿佛他是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千墨离紧张地看着掌间慢慢浮现的字,写罢后,掌心三字赫然映入眼帘。

“千——墨——离。”千墨离念着,抬眸落目惊喜,“这是…我的名字吗?千墨离?我叫千墨离吗?”

见仙人点头,千墨离欢喜笑道:“我有名字啦!”又跑过去把掌心字给爷爷看,老人激动地站起答谢,一番感恩多谢仙者赐名之言。

“不必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白衣仙者向千墨离走来,从袖兜取出一颗圆滚滚的糖果递给千墨离。

“这糖吃吗?”

千墨离惊了惊,顿时红透了脸,随后摇了摇头。

“这颗糖是送给你的,尝尝吧。”

千墨离仍是摇头。

“我不要任何东西,因为它们太珍贵,我怕我一吃便馋上,想再吃就没有人给我了。”

白衣仙者托着糖果的手掌微微一颤,蓦然攥紧,又缓缓松开,将糖收回袖里,轻声道:“是我疏忽了。”那一声带着歉疚,就好使要弥补什么,却发现已无力回天。

千墨离摇摇头,仰首认真注视道:“如果仙人愿意每天都来看我,我便愿意馋上糖果。”

白衣仙者愣住,又见那小孩垂下头,手背在身后,低垂眼睫微微颤动着,耳朵也染上粉红。

“仙人不来,我可以自己去找仙人,仙人是在修真界吗?”

在旁的爷爷拦住了千墨离:“胡闹,莫要给仙人带去麻烦。”

千墨离被训斥了一声,低垂头颅不吭声了,在旁人看来这颇有些闹小孩子性子,但在千墨离心里却是实实在在的难过,他要与仙人分别了。

仙人后来施展了一小段灵力逗他开心,千墨离的心越发被勾引。

那白衣仙者身上有令他心驰神往的感觉,他想靠近仙人,可仙人拒绝了他,也离开了这间小茅屋,再也没有出现。

之后长大的日子,千墨离坐在破旧茅屋门口的石凳上,双手捧着脸,望着屋外堆积如山的木柴。

那段遥不可及的回忆总会涌上心头,他渐渐忘了那仙人身段姿容是何样,但那一睹的美好风景却永远停留在他脑海里,挥散不去。

白衣仙者犹如人间惊鸿客,虽似流星在人间划过,转瞬消失,却闪耀了一刻漆黑夜空。

千墨离一心想要进入修真界修炼,一是为了斩除魔教护佑天下,二便是期望找到七岁那年遇到的仙人,拜其为师。

百魁仙秀,金来香与白颜画一同下山招募弟子,千墨离看着一身白衣的白颜画,不自觉想起七岁那年遇到的白衣仙者,顿时生了亲切好感,自然选择拜白颜画为师。

但那时少年青涩的千墨离并没有意识到一点。

白颜画的“白”与那白衣仙者的“白”不同,前者的白是带着冷落暗光下的雪也要畏他三分,后者是把所有淤泥燃烧成灰烬,留下白灵灵一地干净滚烫的雪。

千墨离便跟在白颜画身后,从此进入祝音门,就这般与金来香擦身而过。

在走过金来香身边时,千墨离不知怎的,突然回头看了一眼那卷发长飘、面涂胭脂,拿着镜子照不停的金光闪闪的仙君。

这一看,刚好撞见金来香也朝他看过来,手上照着的镜子落下贴近脸,遮住一半面容,只露一双净无瑕秽的眉眼,左眸下点落泪痣。

千墨离心为之一动,瞩目凝视,不禁撞到了走在前面的白颜画。

白颜画回头,展到一半的扇停住,扇阴遮住下脸,眼珠下移盯着千墨离,更可窥见寒凉眉目。

千墨离望其不禁吓得惊愣住。

“走路也需要我教你?”

千墨离低头抱拳:“徒儿知错,冲撞了师尊。”

“与我保持一米距离,不可离我太近,之后的规矩我会一一教你。”

千墨离按照要求跟在白颜画脚步后,再回头望去,哪里还见得那道金衣身影。

随着日后各种事情的发生,千墨离从一个小弟子到一步步堕入为魔,再为魔尊,期间经历大悲大哀、绝望崩溃之事,数之不清。

事隔经年,原先少年因人因事悸动的情绪和记忆早已在岁月长河中被掩盖遗忘。

如今白衣仙者的出现,又唤醒千墨离封存已久的记忆,他将七岁的事告诉金来香,看着那张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面庞,不愿再错过一点。

千墨离目光眷恋:“师尊,你让我不要进入修真界,说日后会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但你不知道,你就是我想进入修真界的理由。”

金来香心脏猛缩,眼神变得复杂,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他人做一件事的理由,也万万没想到他那年下山的举动竟引来日后的局面。

“徒儿,为师…你,你不应该抱有这般想法,为师不愿你牵扯进来,你应该做一个普通人,过一个平凡人的日子。”

千墨离抓住话头:“为什么不愿让我牵扯进来,师尊是不是早知道我的身世,知道我是那坠落的万劫珠,知道那些人要抓我去献祭?”

“不是的!为师什么也不知道。”金来香急忙否认,紧抿着唇。

“我小的时候师尊就来看过我,为什么不与我相认呢?我的名字也是师尊给我取的,封印我力量的人也是师尊,为什么师尊从来不告诉我?师尊为何要来我家找我,为何要跟爷爷说那些话?师尊到底还有哪些事在隐瞒我?”

千墨离眸光慢慢黯淡下来,嘴角血液结疤,阴郁消沉,冷冷淡淡。

金来香是阵法师和炼器师,他又在金来香所著书上找到与他心口封印几乎一样的阵法,早该想到这下会与金来香有关,事实果真如此。

金来香是祝音门的仙君,他与金来香真正相识是在鹤林府邸,金来香的事他一概不知,如果这些都是……

“徒儿,不要怀疑为师,好吗,你可以信任为师。”

金来香的话打断千墨离的生疑猜忌,他抬眼看见师尊苍白憔悴的模样,金色长袍上斑驳血渍尤为刺痛。

“为师做的一切绝对不是害你,为师真的只是想保护你,你想明白的事为师以后一定会告诉你,相信我,徒儿……”金来香眼眶发红,喉咙干涩,一句话卡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时洞穴外吹来风,顿觉寒凉,金来香顺势拥紧千墨离瘦小身躯,下意识用背后遮挡住风口,替他挡住那阵冰冷。

千墨离筑起的心墙彻底崩塌,身贴到金来香胸膛上,温热的体温滚覆在他皮肤,只觉被烫伤了一个窟窿,一直延烧到心尖。

金来香会保护他,但他不能再给那人带去灾难。

他还有许多问题要问金来香,可眼下还有更为急迫的事要处理。

“师尊能封印我的力量,是不是也能解开?”千墨离道,可毫无疑问再次遭到金来香拒绝。

“不行,哪怕能解开为师也不会去做,阴天血力吸引来的邪物会把你杀死撕碎,何况邪气只有魔修才能吸收,它会让你失去人性堕落为魔,你会成为正道眼里众矢之的,为师不能害你。”

“害我吗?”千墨离道,“可是师尊,这就是我想要的啊。”

师徒俩四目相对,眼神交缠着,金来香心神大震,怔愣半晌。

“徒儿…想要的?”

“师尊认为我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金来香思索一会,认真道:“金来香。”

千墨离愣住。

金来香道:“你需要一个金来香,你需要的是被爱,需要的是被保护,你不需要面对那些痛苦的事,哪怕你一辈子碌碌无为,为师都会尽全力护你。”

千墨离笑了,摇摇头,执拗地盯着金来香:“师尊,我真正想要的,是力量。师尊让我做一个永远依靠师尊,活在师尊庇佑下的徒弟,但我想做的是一个能把握自己命运的人。”

金来香闻言一窒,不可置信:“徒儿你……”

“师尊,解开我的封印吧,我想恢复力量。”

“不行徒儿!若强行冲破封印你很可能会死的!为师好歹也是个厉害的人物,事情哪里发展成需要靠徒儿的力量?我们还有时间,这是下下策,为师绝对不能答应。”金来香咬牙,语气坚决,可千墨离轻轻推开他,站了起来,金衣裳滑落。

千墨离俯首:“师尊,我要去做我自己的事了,与师尊相处的日子也该结束了,我们就此分别吧。”

金来香惊惧瞪着千墨离,颤声喊着:“徒儿——”可他一动却是身体发软,栽倒下去。

他想要双手撑地爬起来,但刚起身又倒下去,似被什么扎着,全身酸软无力,千墨离蹲下,手指抵在金来香下巴抬起,缓缓摩挲,那毒针夹在指缝间,蹭得金来香皮肤冰冰冷冷。

徒儿竟然趁他不备时,给他下了毒。

“怪不得师尊与我第一次见面时,要送我一罐糖,原来冥冥之中,一切事都有迹可循。但我现在已经不喜欢吃糖了,就像当年我与你擦肩而过,便注定了这结局。”

金来香眼里显露无助和悲恸,感到事情在不可控地破碎崩堤。

“如果我上一世早点遇你相识,拜你为师,结局是不是就会改变。”千墨离道。

“金来香,如果我早点选择你,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呢,我是不是会变成一个很好的人,我是不是会过得很开心很快乐,我是不是会交到很多朋友呢,我是不是会完成幼年时的梦想,成为一个斩魔除邪的英雄,而不是现在人人喊打唾弃的魔头?”

千墨离眼里闪着湿湿的光芒,沉皱眉头看向洞外,人的一生就像一炉熄灭的旺火,回忆往昔总以为灰烬深处有余温,可灰烬深处除了灰烬就是灰烬。

金来香慌了:“徒儿,你想做什么?”

“其实师尊早告诉了我解开封印的方法。阵法因法器生,也因法器死,只要法器不存在,封印不就消失了吗。”

“徒儿,徒……”金来香再无力支撑身子,倒在地上。

“不要做傻事徒儿,快解开为师的毒……”

金来香意识逐渐混乱,视线模糊,渐渐看不清千墨离的模样,千墨离将衣服披在他身上,慢慢站了起来,那人嘴唇动着不知在说什么,只能勉强听到后面几句。

“……我的上半生一直都活在痛苦欺骗中,受人利用被人控制,没有人把我当成人,他们都视我为一个没有生命的器物,后来我入了魔,坐上魔尊的位置,之后的后半生也不过是活在危险屠戮中,短短不过几载,就被正道门派联合杀死在了荒义崖。

“那些害我的、威胁我的、对我不利的人,我要通通杀光,一个不留,我不要他们来操控我,我要比他们先一步地杀死对方,先一步地下这盘棋,而不是坐以待毙,所以我必须赌,我的一生,早就在上一世结束。”

金来香努力理解千墨离话里意思,却是脑海嗡鸣,眼皮越来越重,他最后看到的便是千墨离转身飞走,之后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金来香醒过来时浑身酸麻,躺在地板上喘息,他摸索着从怀里拿出一枚丹药塞进口中,挣扎起身,踉跄走出洞穴。

天已发亮,金来香在林里疯狂寻找,林子里空荡荡的,唯有晨露滴在枯枝残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金来香停在树下呆立,脸色苍白,呼吸微弱,一股绝望之色笼罩着他的内心。

“徒儿你究竟去哪儿了。”他低喃。

他想要找他,找遍整座山都没有找到他。

商水镇,镇上的弟子们几乎全部聚集在一个地方,那正是他们原先住的客栈,金来香察觉不妙,想离开时又忽然觉得这事会不会与千墨离有关系,忙走上前。

所有人无不在激声怒言、神情义愤,惊慌焦虑和不安爬上他们脸庞,似乎只有高声大语才能压着什么东西。

厉青云面色寒峻站在中间,不知低头看着什么,一种不详、恐惧的气息蔓延在每个人之间。

金来香看见人们脚旁似躺着几具白布盖着的尸体,心一坠沉。

“那畜生的师尊回来了!!”一个人的手指向金来香。

金来香瞳孔微微一缩,数道锐利目光盯向他,一道掌风瞬闪扑面而来,金来香反射性抬手抵挡,退步避开,紧随其后又是更加凌厉的攻势。

金来香一边躲避一边叫道:“这是何故?!”

“何故?”出手的是那一庞眉白发、身着祟苍派校服的老者,猛喝道,“你还有脸问,这都是你那好徒弟干的好事,那些弟子都被你徒弟杀了!!”

众人顿时沸腾:“杀人偿命!杀人偿命啊!”

金来香惊愕,虽不知其故但仍是连忙否定:“不可能!”

“这位长老,有话好说,不可出手伤人——”厉青云上前轻而易举分开两人,拦住崇苍宗长老,话未说完被一袖挥开。

祟苍长老指着金来香鼻子骂,灰黄面色变得怒红血涌,睁裂眼眶:“金来香!都说徒儿有罪师父承担,你教出一个畜生禽兽,教出一个修真界的祸害,还有脸跑出来,你看看你的好徒儿做的好事,你看看!!”

说时上前夺步一一掀开白布,霎时十几具被剥了皮的血淋淋尸体暴露出来。

金来香震撼难言,看着面前残忍一幕,喉咙像被人用钳子用力钳住,发不出一点声音,祟苍长老面目狰狞骂着什么,但他只听到了千墨离的名字。

又有几个身着其他校服的走到金来香面前推搡大骂,金来香终于弄明白,那地上的尸体,都是昨夜站出来泼脏水在千墨离身上的人。

不仅如此,千墨离还打昏另一名同行者,就是为了去告诉大家,杀这些弟子的人,是他千墨离。

这事牵扯进五个宗门,又发生在百魁仙秀上,一下引起所有人的关注,闹的沸沸腾腾。

崇苍宗长老指着地上尸体道:“我们崇苍宗五六个弟子都死在你徒弟手里,金来香,你要负责,你要给他们偿命,你要为你徒儿赎罪!”

其他宗也跟着声讨:“今日不把事情解决清楚,休想踏出百魁仙秀一步。”

“此子行为恶劣至极,心术不正,是个彻头彻尾的败类,若祝音门不处置难以泄愤,这种人活着只会给正道添堵。”

一句接着一句,群情激奋,恨不得马上将千墨离挫骨扬灰。

金来香听着耳边谩骂声,脸色惨白,他的徒儿,在这番言语下变成了一个嗜杀成性、荼毒生灵未来扰乱修真界的魔教,如同过街老鼠,人人痛恨。

厉青云出面安抚:“我们已经派人去追查,相信不过多久就会有千墨离的踪迹,经众门派讨论一致革除百魁仙秀千墨离名次,祝音门出现祸乱修真界的弟子,定不会姑息养奸。”

忽有一份执事堂密笺传来,那上面正是千墨离的行踪。

厉青云立即带领祝音门弟子前去抓捕,祟苍派长老见了道:“这千墨离在的位置正是我宗派之地,正好抓了这千墨离,哼,他犯下滔天大罪,谁都救不了他!”说罢一挥手,示意赶快出发。

其他被杀弟子宗门也要求一起去,金来香自当随行,一行人浩浩荡荡执剑飞行,往距离百魁仙秀五十里外方向去。

金来香站在剑上,举起镜子手指颤抖地拢好耳边鬓发,却是怎么也拢不好,镜中面庞没了胭脂扑粉,凄白一片。

不过片刻,众人剑锋一转,瞬即落地,纷纷倒抽冷气,惊恐地看着眼前骇然一幕。

面前祟苍派满目疮痍,牌匾被砸碎成几块,上面溅满血迹,屋顶瓦砾碎渣散落一地,门墙上悬挂着几十颗人头颅,宗门内横尸遍野,竟是被满门屠杀。

“快看,那是…….”有人突兀指着前方,一脸惊恐。

只见千墨离脚旁横七竖八倒着十余具尸体,手持一把黑色断剑,鲜红液体从剑刃滑下落入地面,白衣上沾染大量鲜血,血已干变成深红褐色,随风飘扬仍能闻到血腥味。

而在千墨离不远处,还围着一些执事堂弟子,施定柔喝道:“喂千墨离,你可别乱来啊!”

金来香心中狠狠一颤,刺疼难耐,千墨离面容冷漠淡然,睁着一双幽深眸子,一动不动地站在血里凝视着他。

第39章 事态破碎2

那祟苍长老和剩下前去参加百魁仙秀而幸存的弟子,见此一幕无不大声哭泣,悲声嚎荡整个损坏不堪的宗门,其他门派的人则面色各异。

厉青云扫了一眼,道:“施堂主。”

施定柔令执事堂弟子不得寸步离开,忙回头走到厉青云身边,皱眉叉腰道:“是魔教左尊干的,但不知道这小子有没有参与。”

祟苍长老跪在地上悲恸痛哭,青筋嶙峋苍老手指狠抓住泥土,突然一把拾起剑朝千墨离劈来:“孽障!你居然敢屠戮我们宗派弟子!你拿你的命来赔,拿你的命来赔!!!”

金来香急忙飞奔上前,挡在千墨离面前,出手化解崇苍长老的攻击,听得那崇苍长老口中骂着畜生、灭门凶手,将屠杀门派这一严重罪名定在千墨离头上,气道:“我徒儿一个十五岁少年,他怎么灭得了一个宗门,这是栽赃陷害,是诬陷,你不能冤枉他!”

“冤屈,哈哈,你说是就是!他千墨离就该死!他勾结魔教左尊杀我宗派几百号号弟子,他就是个恶魔!我就是要杀了他,替我那些死去的弟子报仇。”崇苍长老瞋目裂眦。

金来香怒道:“我家徒儿绝对不会干出此等残忍之事。”

千墨离的剑是他亲手炼制,如果是徒儿,只要一出剑他立马就能感受到剑气,但这里根本就没有留下剑息,尸体上也没有,根本就不是千墨离所为!

“不会做出残忍的事?你徒弟做出残忍的事还少吗,你竟然护短,包庇千墨离,你才是罪人,你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

崇苍宗长老怒吼咆哮,一张脸扭曲,浑浊老泪纵横,悲愤欲绝,拼尽全力挥掌拍下,这一掌使尽毕生功力,周围空间似都微微扭曲,气劲破开空气,呼啸声响起。

金来香不退反进,身后有千墨离,他不能退,手掌翻转,手心光芒汇聚形成一团巨大的光球,迎上崇苍长老,与他掌风轰在一起,一声巨响炸裂。

爆炸余威冲向四周,震得众人脚底踉跄,险些跌倒,施定柔抓住厉青云衣袖急道:“要死人啦你快你快拦他们呀!”

厉青云抬眼望去,千墨离已拔地而起冲向崇苍长老,在崇苍长老被余波击退数米远,脚底擦着地板划过一条弧线跌坐在地,喷出一口血来,千墨离趁势一剑砍掉崇苍长老半条臂膀,再一脚踢翻,踩在胸口上。

金来香震惊万分:“徒儿!”

千墨离缓慢移动脚尖碾压,眸中闪烁寒光,毫无温度:“若有怨恨,冲我来便是,不用牵连他人。”

崇苍长老眼睛通红,瞪向千墨离,一字一句道:“你这样的人留着就是个祸害,你会遭受报应的……”

话声一落突然眼睛瞪大,唇溢鲜血,脑袋向后一仰,两腿一伸,竟是悲怒交恨气绝身亡,一命呜呼。

“长老——!”

几个同千墨离差不多年纪的祟苍弟子,哀嚎着跑过去抱住崇苍长老尸体,嚎啕痛哭。

他们是连一千人都不到的小门派,只能依仗大宗门资源存活,百魁仙秀的到来是他们能获得露面和提高修为的难得机会,每个宗门名额有限,小门派更是只有不到五人能参加,崇苍长老便去跪求着各宗,硬生生让他们派名额加到十人,让那些羽毛未丰的年轻弟子们有机会参加,少年们都很珍惜这个机会,随崇苍长老满心欢喜奔赴。

可是现在崇苍派覆灭,他们失去一切,甚至还搭上了崇苍长老的性命,那些平淡的日子烟消云散,一瞬之间从天堂坠入地狱。

崇苍弟子血气方刚,见宗门被毁长老被杀,仇恨的烈火瞬间充斥大脑,一心想着报仇,立即掣剑朝千墨离砍来,哪里料到力量悬殊和眼前要杀之人的凶恶。

千墨离动作极快,手中断剑一转,割向那几人喉咙。

“不要啊徒儿!”

血光飞溅,一瞬息间,千墨离便在众人眼皮底下杀掉那些崇苍弟子,速度之快让人更本来不及反应,轻而易举的如同捏死一只蚂蚁,毫无怜悯心。

众人也在这一瞬息的时间里认识到那少年的恐怖和冷酷残忍,一言不合便出刀取人性命,简直像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恶鬼,少年时便露出张扬锐利的杀心,长大定是祸害人间的大魔头。

这少年绝不能留了!

厉青云立即令执事堂弟子将千墨离围住,紧握武器,严阵以待。

千墨离未反抗,只是冷静地站着,马尾辫松散垂至腰际,少年面容冰冷得近乎麻木,没有表情。

有人看不下去骂道:“他们与你差不多年纪,你竟然能痛下杀手!”

千墨离剜了一眼那人:“他们要杀我,难道我不该杀回去?”

“你这人还有没有一点道德!”

“我千墨离从未觉悟过何谓善良,更别提良知二字。”

众人被他的态度气极,这少年声音冷漠,听不出半点儿起伏,语气如此狂妄嚣张,人命在他眼里竟似蚂蚁都不如。

金来香穿过执事堂弟子走到千墨离面前,眉间蓦蹙,怔怔盯着那人眼睛,似要望到以前熟悉的影子,可却是荡然无存,他握住千墨离肩膀,颤声道:“徒儿?”

千墨离仰头望着金来香,眸子平静得没有一点波澜:“师尊。”

金来香两膝点地,蹲下与千墨离平视,来回看着眼前少年,双手捧着千墨离的脸颊,颤抖地把那脸上鲜血擦去,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抹掉千墨离所显露的所有恶痕,方才不会让人见了出言唾骂一句魔教弟子。

千墨离感受着师尊温柔动作,金来香总是如此,与他说话会蹲下,会顾及他的感受,会站在他这一边,会为他挡下困难,会好言细语从不责骂他。

他的心在这一刻,隐隐发烫,于是那目光也变得渐渐温柔,冷厉面庞流过暖意,嘴角弯起,露出一抹浅笑。

那笑容如春风拂面,柔和宁静,完全与方才流露出的恶毒残忍一面不符,仿佛又回到了那陪着师尊一起看鱼,一起在灯下摇拨浪鼓,一起在客栈吃羊肉挂面,一起坐屋檐看月的日子。

众人都惊讶于千墨离的转变,更震惊于金来香这做师父的还未斥责教训徒弟,怎的这恶徒就变得如此乖顺。

“徒儿,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金来香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哽咽:“你怎么可以……那是大罪,那些人会杀了你的,你会死的徒儿。”

一种莫名慌乱从金来香心底升起,他紧紧摇晃千墨离肩膀,希望能够得到徒儿口中的话语。

千墨离道:“我知道。”

“既然知道,又为何要去做?”金来香心痛得无法呼吸,蒙上泪雾,为师会护不住你的啊。

那些人就在一旁看着,厉青云随时会下令捉走千墨离,他必须想办法尽快救千墨离,尽快,尽快。

千墨离眸子幽暗深邃,仿佛蕴藏着滔天的恨意:“师尊,那些人都该死,他们听命祝音门,故意害我,就要做好被我杀的准备。”

金来香:“可你这么做只是把自己推向更大的火坑,让他们更加方便对你下手。”

之前在林中千墨离便提起这些都是祝音门在背后搞的鬼,那些污蔑者弟子还有伏魔咒都是祝音门买通好,借着这众门派聚集,冠以莫须有的罪名处置千墨离,到时金来香就是想阻拦也是无济于事,因为这已不单单是祝音门的宗事,而是牵扯进其他宗门,金来香根本就护不了千墨离。

“师尊,我有选择吗?”千墨离苦笑,“既然他们要害我,那么我便随他们意,让他们害死我好了。”

金来香恍惚想起在洞穴,千墨离离去时说的那句话:阵法因法器生,也因法器死。

刹那明白过来什么,然而不等他多思考,厉青云已下令捉拿千墨离,一行人逼迫过来,他不禁急声喊道:“徒儿,跟为师走!”

金来香抓起千墨离手,不顾众人阻止强行带走千墨离,厉青云抽出佩剑一抛,剑尖插入二人面前土地,锋芒凌空,剑气将空气割裂成蛛网状,震退二人,锁链哗啦啦作响,缠住千墨离身体,将其拉倒在地,瞬间紧紧束缚。

“你们别伤害他!”金来香焦急道。

施定柔横档在二人前:“金来香,你不能带你徒弟走,放弃抵抗,不然又多一条罪罚。”

其余人见之纷纷道:“金仙君,您若再包庇这孽障,便休怪晚辈无礼了。”

“这弟子必须受惩罚,否则如何震慑宵小之辈!”

“不错,今日若不处置,他日怕会酿成更大的祸患,祝音门不清理门户,怕也是难服众。”

众人步步逼紧,金来香望了一眼被执事堂弟子压制在地上的千墨离,愤懑道:“我是他师父,他犯错我替他担责,是我教徒无方,是我对不起大家,这事我会处理清楚,但请你们别带走我徒儿!”

以往残杀宗门弟子者,下场只有一个,死。况且将千墨离带走,虚世天尊一定不会让他们师徒再相见,带走了,那便真有可能再也见不到。

“金仙君,你的宝贝徒弟犯错,你身为师父,不仅不处罚,反而维护他,这不仅是徇私枉法,更有失公允!”

金来香心中一痛,却仍旧寸步不让,冷喝道:“我今日一定要带走他,谁拦我,我便杀了谁。”

说即手中镜子化出,又变成一把佩剑,锋芒乍现,指向众人,神态坚决:“你们最好让开,不然就算你们是仙门长者,我金来香亦不惧你们!”

施定柔跺脚骂道:“金来香,你真是越活越糊涂了!”

“金仙君这般袒护孽徒,是否与这孽畜狼狈为奸,勾结魔教呢?”

“哼我看啊你们师徒就是一丘之貉,要抓就一起抓!”霎时众人群情激奋,纷纷叫嚣,要求缉拿金来香、千墨离师徒。

“好,你们也把我捉走吧!”金来香一咬牙,却忽然听到一声“师尊”。

他扭头望去,千墨离正抬头看他,目光柔软,朝他微微一笑,金来香愣了,脑袋嗡地炸开,耳朵里只剩那三个字。

“放弃我。”

金来香眼眶酸涩,心痛万分,不愿答应,亦用传心符回应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胡话!你是我徒儿,我岂能弃你不顾?我们是师徒,哪怕一起赴黄泉,又有何惧?”

“师尊,别说傻话,这世上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你没必要因为我而去承担这些伤害,你的命比我珍贵。”千墨离笑着。

几滴热泪顺着金来香眼角滚落,两人在无声中对望。

“徒儿,这些错为师都可以替你受罚,你还有大好前程,你才不是什么魔头祸根,你不会变成他们口中的人,你很好,知道吗徒儿。”

金来香双颊坠泪,他总觉得他还能再拉千墨离一把,只要再用力一点,再努力一点。

“你不会做出跟魔教勾结屠杀门派的事,对吗,这些事都不是你做的你说啊。”金来香眼泪簌簌落下,情绪失控,“只要你说一声不是你做的,只要你向世人说一句不是你干的,为师哪怕是死也要护住你为师一定会护住你,快说啊,你快说啊——”

“我们断绝师徒关系吧。”

金来香僵硬,眼泪突然断线,蓦然呆住。

千墨离不再用传心符同金来香说话,转向众人,脸色冷漠:“不必抓走我师尊,我千墨离与金来香,从今往后,断绝师徒关系,恩怨两消,互不牵连。”

众人愕然,显然没料到二人师徒竟直接断了关系,有不少人嗤笑,站在一旁等着看好戏。

有人拱火道:“要断就快点断!这样的孽徒,给我我也不要。”

“不可以!为师不同意!”金来香回过神来,忙冲过去,却被执事堂弟子以剑拦住,他上手抓住剑刃,狠狠甩开,一掌拍开执事堂弟子。

厉青云欲动身,施定柔拦住,瞪了一眼道:“你急什么让人师徒说几句话怎么了,人就在这还能跑不成,不如把那些锁链给松开。”

厉青云未理,施定柔锤了厉青云一拳,千墨离身上的铁链便缓缓松开,只紧箍住千墨离脚踝。

金来香来到千墨离身边,却被千墨离推开。

“徒儿要离开师门,请师尊成全。”

金来香眼睛发红:“你要丢下为师?”

千墨离未看金来香,扫视一圈众人:“在场诸位见证,从此以后我千墨离和金仙君再无瓜葛,你们不必再去找他麻烦,所有事情我一人承当。”

金来香伸手抓住千墨离胳膊,却再次被挥开,他不敢相信地问:“徒儿,你当真要和为师划清界限?”

千墨离:“师尊,可还记得你之前答应要帮徒儿实现一个愿望。”

闻言金来香瞳孔微缩,似乎回忆起什么,千墨离赢下祝音门新人试炼后,他答应过要满足徒儿一个愿望。

“师尊说过,无论那是个什么愿望,你都会实现,师尊活一日,这诺言便时效一日。”千墨离盯着他的双眼,“那是不是代表徒儿今天可以向你许下一个愿望?”

金来香喉咙发堵:“……是。”

“我要你立刻与我解除师徒关系。”

金来香身体剧烈颤抖,张嘴想说话,终究一个音节都发布出来。他想拒绝,想反悔,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默默流泪。

“师尊能答应徒儿这个愿望吗?”千墨离再度问。

“为师,为师……”金来香泣不成声,眼泪鼻涕一块儿淌,眸底尽皆是悲哀与苦痛,“为师不能。”

“师尊,你食言。”千墨离淡淡说着,随后闭上眼睛,不再看金来香一眼。

“徒儿!”金来香扑过去抓住千墨离肩膀,疯狂摇头,“不要推开为师,不要推开为师啊!!”

“师尊,你食言。”

“为师并非食言,是为师做不到,为师可以护你的,为师一定可以保护你,事情还没有到——”金来香语气哽咽,胸膛起伏,说不下去。

“师尊,你食言了。”千墨离的声音平静而冰冷,让人生疼,像是寒风拂面,吹散金来香心底最后一丝希望。

金来香看着千墨离,身形晃荡,手捧心脏,手背泛白,踉跄倒退数步,忽然猛地吐出一口血,落跪于地,竟是生生气涌心脏,内伤吐血。

“师尊?!”

千墨离想要去扶,伸出的手停止在半空中,看到那金衣染血,脸色惨白唇上毫无血色,他意识到如果再与金来香纠缠下去,他迟早会害死金来香,遂将手收回,不再留恋。

金来香抬头,看到千墨离眼里的决绝。

“师尊,”千墨离忽然叫他,声音温柔,“谢谢你。”

谢谢你一直以来护我周全。

千墨离对众人说了一句“我现在已经脱离金仙君门下,各不相欠,若有仇恨找我一人”,便头也不回转身离开,任由执事堂押着,瘦弱的身影掩埋在一群人之中。

“徒儿、徒儿!”

金来香仰天长啸,声嘶力竭,却只看到千墨离越走越远的身影。

他与魔教左尊打架的伤未好,又与白颜画作了一战,之后消耗身体灵力救治千墨离,此时心力交瘁,身体虚弱,竟觉越来越疲惫困乏,倒伏在地上。

“我保护不了他,我保护不了他!!”金来香绝望大哭,猛锤地面。

众人都散去,施定柔还留在原地,走来蹲下,拍拍金来香肩膀:“杀那客栈后院四人不是你徒弟干的,可凌晨杀的那些人确是你徒弟所为,现在崇苍派被灭,最后要怎么处置你徒弟,是死是活,看他造化了。”

“定柔,求你一定要帮我,千墨离他,他,他真的不能被那些人带走啊!是我对不起他,是我对不起他。”

施定柔皱眉:“我…我就是想帮你也帮不了啊,这里倒是有些丹药,可以治治你身上的伤。”

他把丹药瓶递给金来香,金来香却挣扎着站起来,一手捂胸口咳嗽几声,恍悟道:“对,对…同生共死契,我还有筹码,我还可以救回徒儿!”

他说着跌跌撞撞向空中飞跃,朝千墨离离去的方向赶去。

第40章 事态破碎3

祝音门。

白颜画指尖在白扇上一遍一遍描自己的名字,踱步在回廊,心里想着事,淡漠眉间的霜雪让那张脸保持一贯的冷肃,那张脸笑起来是好看的,但却从未笑过。

如果没有金来香的出现,他的目的早就达到,事实证明,戚袁青的天煞术果真能吸取阴天血力。

许是戚袁青实力还不够,尽管能掠夺,最后也只凝结成一个拇指盖大小的□□,这□□里便储存着阴天血力。

这么点的阴天血力,还不能够斩灭心魔、冲破桎梏,绝情道的修炼,已经停滞许久了。

白颜画垂眸敛眉,压住胸腔内涌动的情绪,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万劫珠是怎么知道他的秘密?这事他还告诉了谁?

他走回离孤阁,便看到戚袁青静立于风中,正站在门口前等他。

此去一趟,这还是白颜画第一次带人回来。

离孤阁坐落在山巅之上,倚天独立,四周被云雾包裹,亘古寂静,唯有一条人迹渺无的小路通向山下,正如这离孤名字,远离人喧,孤独绝世。

山顶冷风凛冽,吹得他衣袂飘扬,白颜画摇扇走向戚袁青,戚袁青似听到脚步声,转身朝着白颜画,竖起一大拇指贴在在心口旁,这便是打着“师尊”的手语意思。

白颜画将扇子收拢,道:“跟我来。”

离孤阁很大,却只住着白颜画一人,平日里也无人敢轻易靠近,更别提走进打扰他,不过今日起,这离孤阁就要添上一个人了。

白颜画正要跨进离孤阁,忽然瞥见山下一处,停了停脚步,道:“慢着。”

离孤阁的位置可以俯瞰祝音门全貌,白颜画便望见厉青云等人正押着千墨离走向大牢,蹙了蹙眉,道:“先在此处等着。”

说罢纵身一跃,几个闪身便消失不见。

之后白颜画回来,看到戚袁青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着他,不知是瞎的缘故不能随意乱走,还是当真乖乖听他命令,说在此处等便真站在此处等。

白颜画虽与他这新徒儿戚袁青住在离孤阁,然而这对师徒,一个性子冷漠孤僻不爱与人主动交流,一个哑巴眼盲情绪不外露,关系可以说是冷到极致,甚至连多余的眼神都极少交汇,一米内的距离都未踏近过,旁人看来,说是师徒,更像是陌生人。

除去必要的每日修炼,白颜画并不会去关心他这徒弟生活以外的方面。

戚袁青也极少会去主动找师父说话,师徒相处模式可谓十分僵硬,比不得瑶池阁那对师徒热热闹闹,欢声笑语。

此为后话。

白颜画离开离孤阁,走去大牢方向,迎面看见虚世天尊和扶阳真人走来,行了礼。

虚世天尊道:“千墨离已经捉了回来,你且跟我们一起去牢里看看。”

白颜画颔首,站在虚世天尊左侧,右侧扶阳真人挥袖怒容道:“哼!早知道快点控制这万劫珠,当真是颗邪珠,邪性使然,现在事情被弄得这么大,那些人可都要我们祝音门给个说法!”

虚世天尊轻淡答道:“谁又能料到以后事情发生呢,然而,我们计划不是成功了吗。”

“可是现在他们都坚决要处死千墨离,这可怎么办啊,若是我们不做其他几大门派可是不干,说我们祝音门这么大个名门总不能护着这个小弟子吧!”

他们只是想以众门派威压让金来香骑虎难下,保不得千墨离,他们便可顺利捉走千墨离。

可谁又能想到千墨离直接把事情搞大,现在众人都要求将这千墨离给处死,还是当着大家的面处死。

“莫急,师弟,先去跟万劫珠谈谈再说。”虚世天尊抬手安抚扶阳真人,对白颜画道,“你确定魔教左尊是要破除万劫珠封印?”

“确定,万劫珠受到阴天血力的影响,变得与平日更为残暴。”

虚世天尊颔首,眯了眯眼冷笑道:“看来祝音门混进了一个魔教内鬼啊。还有那位白衣仙者的画像你可画好了?”

白颜画从袖中掏出一卷递给虚世天尊,虚世天尊展开画看罢,又递给扶阳真人,扶阳真人看罢,当即骂骂咧咧。

虚世天尊负手道:“万劫珠的事得尽快解决,越来越多的人掺和进来了。”

三人走进阴冷重重的地下牢里,周围无一人,却是戒备森严。

冷烛的火光在墙面照影,绕着一圈圈阶梯走下,到达最底层,浮光牵带飞尘飘扬,千墨离如一只网中蝶被四面铁链捆绑住吊在空中,低垂脑袋阖目。

“千墨离,我们又再次见面了。”虚世天尊扶须而笑,语气就像老熟人口吻般。

千墨离睁眼,看着底下三人,扶阳真人负手盯视,毫不掩讳脸上怒火和鄙夷,白颜画置若罔闻,背手轻摇扇,不时以扇掩尘咳嗽,唯有虚世天尊以笑脸对他。

若是忽视虚世天尊身上掌门衣袍,单看苍眉白发,那笑是和蔼慈祥的。

然而这笑在这般阴森地牢里,被铁栅栏分割的白光照着,带着猎人剥杀兔子前嘴角浮现的怜悯和虚伪。

“我并不是来审问你,只是想跟你聊聊,不用绑得这么结实,松开一点。”虚世天尊动了动手,千墨离身上的锁链全部松开,落在地上,只剩下手脚和脖子上的镣铐抓着地面。

千墨离见此直接坐了下来,扶阳真人嚷道:“你坐个屁!给我站起来!”

千墨离斜视了一眼扶阳真人,干脆直接躺在地面,一手撑头,一脚翘着晃荡,好似卧在凉席上悠闲。

扶阳真人叱指道:“大祸临头还不自知,可笑!”

千墨离不以为意,甚至还换了个舒服的卧姿躺着。

虚世天尊看着道:“你似乎并不害怕?”

“为何害怕,我知道你们祝音门是不会轻易杀死我呢。”

扶阳真人蔑视道:“哼!看来你倒还记得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也只不过比你这半截入土的老东西少个老字罢了。”

“油嘴滑舌,说起来还是我祝音门把你给炼制出来,你应该管我们叫一声爹!”

“那我倒是不介意大义灭亲呢。”

扶阳真人见千墨离还能从容不迫地跟他一来一回,怫然作色:“千墨离,你知道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是什么吗!”

千墨离撑额侧目看着扶阳真人,阴笑道:“大义灭亲?”

“师兄你赶紧把它的嘴给我缝起来!”扶阳真人气得胡子翘气起,脸色难看,“我告诉你,你不过是一颗珠子,别真把自己当做是人!你的责任就是用你的力量去封印邪界,若是让里面邪物跑出来,危害人间,你就是天底下的罪人!”

“罪人?”千墨离表情倏忽骤变,阴沉幽暗,一手直起身手腕搭在膝盖上,眸光被剥离和剔除,覆上仇恨。

“所以我就该被你们控制操纵,以天下苍生、正义逼死我,若是我不做,我就是天底下的罪人?”

扶阳真人:“一个人的性命和天下千千万万个人的性命,谁都会选择后者!你弃苍生性命不顾自私自利活着,你还说你不是罪人?到时邪界无法镇压,所有人都会被你害死!”

“哈哈哈哈哈哈,我的作用这么大竟还能影响苍生生死?背上罪人的骂名又怎么样!”千墨离话锋一转,狠声道,“我是一个人有自己生的权利与死的权利,苍生与我何干,正义与我何干,你们休想拿苍生逼死我。”语毕,脸上浮现淡漠轻屑的笑。

扶阳真人被千墨离就这么简单地接受自己是个罪人,丝毫不再辩解什么,气得直言怒道:“你生来便是有错还妄想来到人间!别真把自己当成人,你只不过是个破铜烂器,是个棋上傀儡,我们有一千种方式让你死,你可以试试看,到时天下百姓会站在谁这边!”

“好呢,那就走着瞧,我第一个杀的人就是你。”千墨离说这般话时,顺手掸了掸衣上灰尘。

扶阳真人气急败坏:“你?!”

虚世天尊默不作声注视着千墨离,他发现万劫珠有很强的个人意识——人的意识。

从一开始知道自己的真身是一颗珠子时,就未表现出多大的震惊迷茫和不适应,从容淡定地接受,直到现在也完全没有被说服动摇,桀骜难驯。

果然跟神道珠还是有区别的……

“我们并没有逼你,这件事完全可以由你自己选择。”虚世天尊抬手示意扶阳真人冷静。

千墨离眼神转向虚世天尊,那张和颜悦色的脸仍是带着淡淡的笑。

“你体内有阴天血力,是个极其危险的存在,但只要运用得好,这力量可以拯救天下苍生,是成为一个人人敬仰尊敬的英雄,还是成为一个人人弃绝的魔头,完全在你啊。”

千墨离听到最后一句“完全在你”,笑出了声,笑里露出看透的苍凉意味,他上一世就是信了祝音门的话。

白颜画破了阵法释放阴天血力后,祝音门将身世一切告诉了他,他愿意忠诚祝音门,愿意吸收邪气修炼,更愿意了结自己的性命去救天下苍生。

然而千墨离体内邪气会扰乱他的心智,更别说一时吸收大量邪气,当祝音门发现控制不住千墨离,甚至到了再不毁掉,继续让其下去恐怕会承受不住,爆发的力量足以让方圆十里的生灵受到摧残,便决定立刻销毁万劫珠。

千墨离从此意识到,祝音门冠冕堂皇说着选择完全在自己,都是为了让他服从他们,自己从来没有资格决定自己的命运。

虚世天尊见千墨离发出了笑,道:“就像现在,只要你认错,我们祝音门可以保你,你可以继续陪在你的师尊身边修炼,为你、为你的师尊,或者天下世人,出一份自己的力量,将功赎罪。”

“好啊,只要你能把你的师弟杀了,我完全听你们祝音门的话,愿意认错,愿意自杀去救天下苍生,如何啊?”

扶阳真人瞪大眼睛,一会看看千墨离一会又看向虚世天尊,完全被这疯狂而又无理的要求给气得七窍生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千墨离学着扶阳真人口吻微笑道:“一个人的性命和天下千千万万个人的性命,谁都会选择后者,杀了一个师弟,就能救得天下人,虚世老儿你要不要做这个交易呢?”

“你休想挑拨我们师兄弟之间的情意!师兄!快缝他的嘴,缝他的嘴!!”

虚世天尊扶须低头呵呵一笑,道:“千墨离,谁都会被七情六欲所束缚,你如今能拿我师弟来要挟我,可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许也会被感情要挟呢。”

千墨离面色一肃,听到虚世天尊道:“我们跟你说苍生你没有意识到严重性,但若说你的师尊金来香,如果你一意孤行,你的师尊,就会死啊。”

千墨离完全可以反驳虚世天尊,甚至一笑而过不理会,但他发现,他竟做不到。

“人们最想改变的就是自己的命运归宿,穷人想变富人,低位者想坐上高位,殊不知冥冥之中早已做好了最好的安排,如果强行改变,只会留下一地破碎的幻想,你什么都改变不了,还会伤害到自己和周围人,命运叵测,为何不按照自己的归宿走。”

白颜画听及,眉一沉眼含愠怒,握着扇骨的手指不禁微颤。

“这条路如此清晰地铺展在你面前,我们祝音门会培养你,等时机成熟,你只需献祭自己,稳定苍生太平,而在此之前,你有许多时间享受人间,人终有一死,何不平淡接受,也不枉来这人世一趟啊。”

虚世天尊慢条斯理说着,声音如古老磬钟,浑重又沉稳,语言似鱼里的刺骨,吃下去刺痛感只有被说者知道,旁人看及只觉是谆谆劝导的怜爱。

千墨离被虚世天尊伪善之言弄得大笑,笑声戛然而止,寒盯三人道:“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活得开心,要杀要剐随你们便,若你们不杀我就是我杀死你们。”

虚世天尊摇头叹道:“你知道有一个词叫身不由己,当你的命运与天下人命运牵扯在一起,你觉得呢还能独善其身吗?你为何不能学学你的师尊金来香呢。”

千墨离不理解虚世天尊最后一句话意思,但也不愿再同他们争辩,闭上眼不再作声。

虚世天尊见此次交谈已无用,万劫珠已坠入歧途,更本没有再控制的余地,临走时留下一句话。

“千墨离,个人再怎么狂傲,也敌不过世人,当你站在一群人之间,你会发现自己如此渺小,小到苍生随手拂下的一粒灰尘。你的个人想法、感受,全都会被一个叫正义的东西给遮住,那时,就不是你想不想死的问题,而是苍生想不想让你死的问题。”

三人离开地牢,扶阳真人抚掌道:“这万劫珠,真是完全讲不通!说到底怎么就变回人了,唉真是孽缘!现在外面的人可都让祝音门处死千墨离,我们要怎么给他们一个交代啊!”

“你别大声嚷嚷,急急燥燥的,小心中风眩晕。”

虚世天尊抬手轻压动着,示意扶阳真人说话小声些,吵得他老耳聒噪。

“我怎么能不急,难道真的要毁掉万劫珠,那我们几百年的心血岂不功亏一篑?!”

“颜画,你先下去休息吧。”

白颜画点头,转身欲走时听到虚世天尊道:“昨日我感受到了阴天血力的波动,不知是何缘故。”

“魔教左尊试图破坏阵法,可能就在那时候唤醒了阴天血力。”

虚世天尊看着白颜画面色神情,闻言低低嗯了一声,招手让其下去,回头看着依然气急怒色的扶阳真人,心平气和道:“师弟,少安毋躁,此事回到神义殿再细谈。”

扶阳真人不禁又再次牢骚起都是金来香害了他们的计划。

“就算没有金来香,我们也很难控制万劫珠。”虚世天尊扶须望天,“可能这就是人与法器的区别,他到底不是真的法器。”

二人回到神义殿,发现施花淮已坐在那等候。

施花淮起身,语气不善:“不知二位与那万劫珠谈得怎么样,莫不成还抱有天真想法,真以为能驯服得了?”

扶阳真人负手蔑哼:“难道花宫主是想让我们毁了万劫珠不成。”

施花淮直言道:“现在不是我一个人要杀了千墨离,而是外面那些人,祝音门连一个小小弟子都不能处置,恐怕日后都不能服众,破坏的也是你们祝音门的名声。”

“你可别忘了,万劫珠跟金来香还结着同生共死契,毁了万劫珠,金来香也活不成,哼!害的也是你醉花宫。”

施花淮听到同生共死契,嘴角露出一弯讥笑:“当时情况急迫,本宫未来得及看清那契符,这同生共死契失传已久,二位不会真的相信它还存在于世吧?不过是金来香随意下的契,企图蒙混过关让本宫放走千墨离罢了。就算那契是真的,本宫敢放弃金来香,祝音门敢放弃万劫珠吗!千墨离邪性难驯,做出许多伤天害理之事,若不销毁,难道还要等他长大,把修真界搅得一团糟再杀不成?!”

虚世天尊道:“花宫主所言,意思是不在乎金来香被毁?”

“毁了又如何,醉花宫可以再炼制另一个‘金来香’,可是这万劫珠,你不毁了它便是天下人被毁。”

施花淮眼纱下目光凌厉,冷呵一声:“你以为我不懂你们祝音门打着什么算盘,什么道义正义,什么天下苍生,无非是想借着万劫珠讨着个救天下苍生的盛名功誉,好坐上天下第一宗的位置,好让修真界所有门派都以你们为首。”

“那么醉花宫也别忘了自己宗门立着的土地下有着多少被残杀的无辜百姓尸骨!”扶阳真人尖锐直言道。

“既然都不清清白白,祝音门又自诩什么正义,还妄想着控制万劫珠,你们真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如果以后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一定会报仇,祸害苍生,趁现在阴天血力被封印,何不早点把他除掉。”

虚世天尊道:“既然如此,花宫主,明日后正午,就在死炉山当着众人的面,还祟苍派一个公道,还那些死去的弟子一个公道,杀死千墨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早上下午晚上都有课,回到宿舍洗完澡赶紧码文,要吐血啦orz,发文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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