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来到栓牢家时,刘支书正在洗脚,见到林正,他先是招呼小伙坐下,才大声喊,“栓牢,正娃子来啦,快出来。”
栓牢应声从屋内走出,林正知道来得不合时宜,急于吐露心声。
“栓牢哥,咱的椽怕是还没干透吧?”
“嗯,近处的怕不行,只能先把远处的拉回来。”
“哦,有就行。”林正急着走。
“正娃子,你也不小啦,有啥难处跟叔说,栓牢跟你就像亲弟兄,可不要见外。”刘支书已经洗完脚,也听儿子讲了卖椽时发生的趣事,主动开口帮林正解难。
栓牢本有此意,父亲这般话语让他倍感欣慰,“是啊,缺啥尽管言传,旁的不说,就冲你天天叫我哥,我这当哥的也得尽尽心意。”
翠莲在炕上听得一清二楚,这样热心肠的男人让她引以为豪。
林正千恩万谢地走出支书家,内心波澜起伏。
当晚,被洗衣姑娘撩拨得浑身燥热的林正正努力寻思如何早日盘起一口新炕,不为别的,打小到大,他从来都是和娘亲同炕,现在要思谋结婚的事,总不能还让新娘子和老娘睡一个炕吧!
这样的话,栓牢言讲的那个梦里出现的尴尬而神秘的事,又该怎样完成呢?
他算计了一番,盘一口新炕其实花不了几个钱,只是要找村里的匠人师傅,最难的还是缺粮,他家的稀稀的玉米糊糊是无论如何不能用来招待匠人的,怎么说得弄点白面,哪怕黄面也能凑合,这样想时,他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反正迟早要盘炕,既然这样,干脆豁出去了,明儿个天亮就找栓牢借粮!”
月亮已经升至中天,甚至快要落下去了,林正终于还是没能熬住沉沉的睡意渐入梦乡了。
梦里,他盖起了瓦房,盘了不知多少大炕。
第二天,林正和栓牢放工后,匆匆吃过晚饭,便带着付家俩小伙早早将十几根椽装上两辆架子车,吱扭吱扭地出发去县城了。这时,天刚麻麻黑,路畔人家的烟囱里,有的还在冒着青烟,应该是刚放工回家的样子。
“正娃子,你寻思现在最愁啥?”
“啥?”林正没有反应过来,当然,他能愁啥?无非是钱、粮、房。
“正哥,你看你这人,装啥糊涂呢。”付姓俩小伙附和着栓牢,这才点醒林正。
栓牢正在呼哧呼哧地拉着架子车,眼前是个大上坡,就算林正在后面铆足了劲儿地推,还是怪费力气,他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地喊,“正娃子,再出些劲!”
林正也便用尽浑身气力,总算把架子车推了上去,也顺势来到了一段平缓地段,林正提议歇歇脚,四人随即在路畔的几块石头上坐定,却都喘着粗气,月光渐渐亮堂起来,四人缓了好一阵才又恢复如常。
“你明儿个回来时打算咋弄?”栓牢问,“能咋弄。”林正答。
“再说都不认得人家女娃,不敢冒失行事。”
“哦,对啦,正哥,我回屋打听了,我妈说她有个表兄的女子就叫淑莲,住在城边上的周磨村,今年二十出头,兴许就是那天在河畔洗衣裳的女娃。”
“啥?”林正眼前一亮,他没必要遮遮掩掩,这是昨晚深思得出的结果,这种事不能怕人笑话。
“依你说这女子还算是你家亲戚?”栓牢替林正问。
“应该是吧,只是我妈和她的这个远房表兄多年不曾来往,至于淑莲长啥样、有没有结婚,全都说不准。”
“这好办,周磨大队支书我认得,前段时间他屋盖房要的就是咱的椽,你们都忘啦?”
四人已经继续起身赶路了,林正因为付家小伙的提醒精神抖擞,这种愉悦写在脸上,更表现在体力上,栓牢甚至没有搭手,他也独自拉着架子车走得欢实。
“瞅见没,啥叫有劲,你正哥就是。”栓牢不忘打趣。
付家俩小伙一边笑,一边不忘夸赞栓牢,“你可真有本事,不管跟谁,只要打过交道就熟!”
“做人就要脸皮厚,不怕人笑话。”
走了不知许久,又是一个上坡,林正这才意识到拉车吃力,正准备喊栓牢使劲,却发现身后的三人不知何时已同他拉开了距离,远远的有说有笑。
他索性将架子车停放下来,任由他们慢悠悠地走,月光越来越亮,给地上的万物披上了一层银纱,也足以照亮大路上坑坑洼洼的坎坷,栓牢见林正将架子车停在路边,才远远地又喊,“拉不动了吧!”说完三人又爽朗地哈哈笑。
林正不理睬他们,心里却在琢磨卖完椽后的事情,他觉得,好歹得买包纸烟,求人办事的道道复杂着哩!
“嗯,豁出去啦!”
栓牢三人已经眼看追上林正了,他这才准备又起身拉车,栓牢赶忙制止。
“歇会歇会,咱今儿个出门早,照现在这样子,到城里天都亮不了,不急不急!”
林正只得又把架子车放好,他们现在已经快到周磨村了,以现在的速度,别说天亮,估摸后半夜就到城里了。
“正娃子,你跟哥说,对人家女娃上心不?”
“你看你这话问的,当然上心啦,栓牢哥。”林正如此直截了当的回答不免再次引起哄笑,栓牢却异常严肃地接着问,“那你没算计,缺多少啥?”
俩小伙见栓牢认真起来,也便不再发笑,仍然附和着说,“就是,正哥,有啥难处说出来大家伙给你想办法。”
“我屋情况你们都晓得,啥都缺呀!”
俩小伙不吱声,栓牢就开口,“别的不说,结婚要待客的粮、给娘家的礼”不等栓牢说完,林正就打断他,“最起码得盘个炕吧!”
“这都不算事。”
四个年轻小伙只是与淑莲一面之缘就已经探讨婚姻大事了,这实在是年轻的好处。
约莫歇了半个钟头,他们终于还是又动身了,后半夜的凉气,早就吹散了原本拉车时的燥热。
距离县城不远,不知何时悄悄建起了一座木料场,这对栓牢一伙卖椽汉来讲,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他们不必再为寻找买主而四处探听,更不必为一两根木椽不达标而与买主叨叨。
这是栓牢听他当支书的大言讲的,木料场具体在哪里,他也不清楚。
一伙人赶到县城时,正如栓牢所料那般,离天亮还早,圆圆的月亮甚至不愿早早归西。四人商量后决定,既然来得早,又有这么个收木料的场,干脆俩人看着木头,俩人去寻地方。
县城周边不大,栓牢又是卖椽出身,对可能收木料的地方心中早有计较,果然,没过多久他和林正就找到了木料场,只是因为来得太早,场区的大门还紧锁着。
这是个距离他们停放架子车不远的一处卖吃食的又靠近山坡的地方,木料场依山而建,远远看去,除了已经堆放如山的木椽外,场内盖了几间简陋的房子,场区门口的大门,也是极为简易地用劣质木料简单拼凑而成,大门上,三个如碗口大小的用红漆喷成的歪歪扭扭的字着实让栓牢二人头一遭吃了不识字的苦头。
“正娃子,这是木料场无疑,但这门上写的啥字吗?”
“你问我,我问谁,除了名字,扁担倒了是个啥我都认不得嘛。”
俩人对视而笑,“看来,不识字还是个大事呀,要不是看见木头,咱俩今儿个怕是咋都寻不见这木料场啦。”栓牢感慨,但又无可奈何。
“嗨,咱村里除了已过世的付先生,谁识字?”
“嗯,往后得让娃们识字,可不能像咱俩这样当睁眼瞎!”
月亮终于打算给自己放工了,栓牢二人赶忙回到放架子车的地方。街市上,准备摆摊卖吃食的人家已经生火起灶了,整个县城也瞬时充满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