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7年7月30日,经过二十多天的航行,“破浪号”越过日本列岛,行至北纬四十二度海域,速度骤然提升,朝着东方飞驰而去。
几面巨大的风帆适时捕捉到微弱的西风,然后顺着黑潮洋流,不断破浪前行。
海风呼啸,海浪不断拍打着船身,激起一片片白色的浪花。
船帆鼓起,如同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推动着船只以13-15节的速度飞奔。
海鸥在船舷边盘旋,发出尖锐的叫声,似乎在热情地向这艘远洋孤帆打着招呼。
太阳挂在天空中,照耀着海面,海波闪烁,如同无数颗宝石在阳光下闪耀。
海风带着咸味,吹拂着人们的脸庞,让人感到无比的自由和畅快。
船上的水手们忙碌着,或调整帆篷,或掌舵前行,每一个人都在为船只的顺利航行默默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远处,海天一线,一片蔚蓝,无穷无尽,使得船上的人无不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助。
两名青壮移民抬着一具尸体,从底舱慢慢地攀了上来,然后在一名船员的指引下,来到船舷边,就要将其抛入大海。
“爹……”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猛地扑了过来,一把抓住死者的手臂。
“嗯?”莫天海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情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不要把我爹丢海里喂鱼……”那名少年跪倒在地,眼泪婆娑地恳求道。guqi.org 流星小说网
“你父亲……死了?”莫天海心有戚戚。
“求你了,不要把我爹扔到海里……”那少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莫天海微微一叹,伸手将这少年扶了起来,“海里有龙宫,像仙境一样,你爹下去后……会享福的。”
“你骗人!……海里除了海水,什么都没有!”那名少年眼泪不停地流着,神情甚是悲戚,“我爹死了,就不能落个完整吗?……你们把他丢到海里,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两名青壮移民听了,也是面面相觑。
谁死了,不想留个全尸,享后人的年节祭拜。
这扔到海里去,可不就被鱼儿给吃个干净,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在大船之上,却也不能将一具尸体留在舱室里。
刚出海时还算好,尽管有半数移民出现晕船症状,但身体也能勉强支撑。
然后,航行十余天后,便陆续有人病倒,继而陷入到难以起身活动的境地。
其中大部分皆为临行前收拢的难民和乞儿,尽管“破浪号”将出发时间向后推延了数日,以便给这些身体极差的移民留出将养身体的时间。
但三五日的营养补充,哪里能把亏空了十余年乃至数十年的身体补上!
从数日前,移民便开始出现死亡现象。
截止到今天,已从船舱里拖出了四具尸体,然后将其抛入大海。
军医官董新平在粗粗检查了底舱的移民状况后,神情也是异常凝重,认为部分移民的情况不是很乐观。
“破浪号”是一艘风帆训练舰,在设计建造之初,就没有针对运货和运人配制专有的货舱。
为了此次大陆之行,“破浪号”出发之前曾对底舱进行了轻微改动,拆除了一些设备和管线,并加装了许多隔板和货架,以期能多装运一点货物和移民。
甚至为了照顾一些特殊的移民(妇女和孩童),就连船员所居住的舱室也进行了改动,以增加人员居住空间。
船员舱里的衣柜、书架、置物架、电机设备统统拆掉,然后铺了几块木板,放置一张毯子,便成为一个个临时床位。
原本六人间、八人间的船员舱经过改造后,入住的人数直接增加了一倍还多。
至于此前的盥洗室、用餐室、健身室、娱乐室等功能舱室也均被改为移民舱,挤得满满当当。
另外,“破浪号”上还载运了大量的货物,有棉布、蔗糖、稻米、香料、铁、铅、锡、药材、瓷器、毛织物,以及各种手工工具、农具、种子,林林总总,大概四百多吨的样子。
如此一来,就使得船上更显拥挤,到处都铺满了货物和人员,几无下脚之处。
为了防止航行途中产生疫病和传染病,这些移民在码头临时租赁的货场中至少都待了五天,以检查和观测是否有人携带传染源。
其实,依身体状况而言,后面收拢的两百多名难民和乞儿并不适合海上长途旅行。
他们的身体太过虚弱,很难捱得过太平洋上的惊涛骇浪。
在船上,因为糟糕的乘坐环境,不仅使得诸多移民无法获得充分的休息,而且也不能得到更多的营养补充。
然而,那些挣扎在死亡边缘的难民和乞儿却依旧坚定地要跟着“破浪号”前往新生的家园。
在广州,他们这种难民若是没有人接济,没有人施舍,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街头,继而被拉到城外的乱葬岗,成为野狗的口中之食。
即使偶尔能讨得一些吃食,但也捱不了太久。
若是到了秋冬时节,一场寒露下来,就会让他们冻死在墙角处,或者屋檐下。
在这群“南洋番商”的周济下,他们终于吃到了一顿饱饭,睡上了一晚安稳觉,还清洗了自己的身体,获得一件干净的衣服。
至于跟着他们去南洋,所有人并不排斥,既然大明治下无法求活,那莫如去海外碰碰运气。
况且,数百年来,福建、广东、江浙等沿海地区,下南洋者,不知凡几,又何独他们这些活不下去的难民?
只要能活下去,哪里不能成为自己的落脚之地?
于是,经过一番精心筛检,在难民中挑了百余名身体还算强健的难民塞入船舱。
“这位大哥,我们这里好像……不是去往南洋的方向吧?”刘阿水慢慢地挪动到一名船员身前,小心地问道。
张春雷瞧着两个移民将那哭泣的少年连拖带拽地带离甲板,正在感慨不已时,冷不丁地听到有人在他身旁说话,随即转过头来看向刘阿水。
“你说什么?”
这叽里呱啦的粤语,他是一个字都没听懂。
“这位……大哥,我是说,我们现在……去的方向是……哪里?”刘阿水放低语速,将舌头捋直了,一字一句地说道。
“瞧着你的年岁,我也当不得你一句大哥的称呼呀!”张春雷看着这位明朝“老祖宗”,笑着说道:“我们去的方向自然是往东边了。你看那日头,也能大概晓得方向。”
“呃……”刘阿水犹豫了一下,然后大着胆子说道:“去南洋,不是应该……往南边走吗?”
“哟,你还知道南洋在哪里?”
“……”刘阿水嘴角抽了抽。
何为南洋,不就是我大明以南,海洋一侧嘛!
再者说了,我们疍民世居水上,如何不晓得海上的洋流和方向。
从伶仃洋出海后,这艘大船便朝着东北方向行驶,几日后,便行经琉球(明时,将台湾称之为小琉球),然后继续偏东北航行。
原本以为,对方是为了深入大洋之中,避开西南季风的阻碍,选择更为适合的洋流,再择机南下,前往南洋。
却不想,这大船一路向东,未做丝毫停留,更未变更过航向,似乎没有任何南下的意思。
犹记得,这些“南洋番商”在招揽他们时,声称会带着他们前往海外,并改变他们世居水上的命运。
他们可以在岸上买房置业,也可以在陆地安家永居,自己的子女后代也不必世袭疍民之业。
更甚者,他们可以分得大片土地,子女也能享受免费教育,彻底摆脱疍民的所有禁忌和限制,将不会再遭到世人的歧视和排斥。
说实话,他们对这番承诺非常动心了,更是极为向往。
尽管仍有许多疍民对此表示犹疑,唯恐遭到他们的欺骗,被拐至海外,沦为命运更为悲惨的奴工,生不如死。
他们也担心,这些“南洋番商”或为某个海盗势力,以巧言惑之,将他们裹挟为海匪贼寇,最终成为陷阵的蝼蚁炮灰。
不过,刘阿水等三十余疍民还是咬牙信了他们。
万一,赌赢了,那么自己和后人的命运就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然后乘船航行了二十余日,瞧着方向是越来越不对,他们不禁心里开始犯起嘀咕来。
这些“南洋番商”要将他们带往何处?
“我们什么时候说要去南洋了?”张春雷笑着说道:“我们去东边,去往一个天赐的福地,一个新的家园。在那里,会让你们所有人的命运都将得到彻底地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