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港的码头上人来人往,车马喧哗,苦力们喊着低低的号子,扛着一袋袋稻米,接力地朝一艘大船上装运着,汗水浸湿了他们的麻布衣衫。
海风带着咸湿的味道,吹过堆满货物的码头,棉布、生丝、茶叶、瓷器,还有远方的香料,从泊位一直延伸至货仓。
大大小小的商贩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或背着竹篓,或牵着骡马,他们的脸上充斥着对财富的渴望。
几名小贩叫卖着,声音此起彼伏,与力工们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交响乐。
广州港不仅是大明南方最为重要的货物集散地,也是整个东南亚最大的贸易港口。
来自日本、吕宋、暹罗、安南、占城、柔佛、苏禄乃至印度、波斯和欧洲的客商在这里交汇,不同的语言和文化也于此交融,他们的服饰各异,脸庞上写满了对这个繁华港口的好奇与向往。
随着太阳逐渐升高,广州港的喧嚣也越发热烈。
一艘艘进出港口的船只在水面上摇曳,帆索吱吱作响。
而岸上的交易则更加频繁,银钱的叮当声与讨价还价的喧哗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生机勃勃的市场图景。
而在港口的一隅,一些行商正在讨论交流着各地的讯息,寻找可能得商业机会。guqi.org 流星小说网
“那艘船果然硕大无比,堪为海上巨兽!”陈衷纪倚窗而坐,正好能看到远处码头上停驻的那艘来自南洋的巨舰,眼中流露出浓浓的羡慕之色。
“龙头,这么大一艘船,上面一定装了不少宝货吧。”何老四却是眼中尽显贪婪。
“龙头,何头领,我等于此观察十日有余,此船不仅装满了各色宝货,而且还满载金银。”杨幺谄媚地说道:“要是咱们能寻机将它夺了,定然让兄弟们分些不少财货。”
“载满金银?”何老四瞥了他一眼,“难不成你偷摸上了人家的船,亲自验看过了?”
“呃……”杨幺顿时语塞,吭哧了半天,低声说道:“我倒是不曾有机会偷摸上船查看他们载了多少金银。……但我等兄弟们早已将这群人的举止行踪打探了个清楚。一个月不到,这大船上的人就前前后后抬出去好几口银箱,至少也得有六七万两银子吧。我琢磨着,船上必然还存了不少银子,兴许二十万两、三十万两也是有的。”
“净胡扯!”何老四斥道:“哪个番商会带几十万两银子来广州采买货物?……你怕是没见过银钱吧!十万两银子,你晓得有多少?……日你老母!数年前,颜大当家的在东番笨港(今台湾北港)意图据地开拓,广殖移民,将之倚为我等根基,所能拿出的银子也不过八万多两。一个南洋来的番商就能随随便便拉着一船的银子来广州采买货物?”
“万一,他们采了一座金山、占了一个银矿呢?”杨幺聂聂地说道:“他们这一个月来,确确实实抬了很多口银箱上岸,然后拉回一车一车的货物往船上装载。哦,对了,他们还买了不少人口,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好几百人,都养在码头东侧的货场里。我琢磨着,这群南洋番商是不是也占了某个荒岛,像数年前颜大当家那样,据地自守,以成大业。”
“嗤!”何老四嗤笑一声,“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学颜大当家,占据一座荒岛,迁移数千之众,拓殖垦荒,成就一番大业?哼,也就是颜大当家命里有劫,早早过世,以至于最后让那郑一官得了势!”
“……”杨幺被他一阵抢白,心中甚是不服,但对方是龙头的左膀右臂,亲近信重之人,地位可比自己这种投靠没多久的小喽啰高多了,遂闷闷地闭口不言,手拾筷子,不停地往嘴里夹菜。
“老幺,这群南洋番商有多少人?”陈衷纪开口问道。
“约莫五六十人吧。”
“只有五六十人?”陈衷纪听了,不由大为惊讶,“这么一艘大船,才五六十人!……你可是看真切了?”
怎么可能?
想要操持这艘数万斛大船(明代万斛大船的载重量大约在380~400吨之间)怕是两百人不止吧!
这海上往来的众多外洋番船,比这艘船小了一半,操帆的水手就有五六十人,若是再加上炮手、舵手,以及轮岗的,差不多得配制七十多人。
当然,红毛夷的船因为特殊的工艺和设计,船上的人会少一点,而且,他们船上的许多水手就是兼职炮手。
但怎么着,码头上那艘三桅大帆船也不至于仅需五六十个人操作呀!
“大龙头,这艘船如此巨大,而且样子这般奇特。你瞧瞧它的长度有多长,怕是有三十丈吧!这么扎眼的船,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再加上市面都在传,说他们出手极为阔绰,买了好几万两银子的财货。所以,我们便盯了它十几天。发现整艘船,上上下下的水手加在一起,也就五六十人。哦,就算没数清楚,人再多一点,但也绝对不会超过一百人!”
“嘶……”陈衷纪听罢,眼珠不停地转动着,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龙头,你该不会想要将这艘大船夺下来吧?”何老四见状,立时明了他的心思,小心地劝说道:“这种船,肯定配备了火炮,说不定船上的水手还有火器。而且,这艘番船如此巨大,可不是普通福船或者海沧船那般容易攀爬跳帮!若是到了海上,这艘船凭借着几面巨大风帆,速度必然很快,我们撵不上的。”
“要是能将这艘船拿来为我所用,配备更多的人员和武器,别说红毛夷,就是郑一官见到我们也得退避三舍。”陈衷纪没理会何老四的劝说,犹自对那艘大船眼馋不已。
陈衷纪,乃是福建漳州府海澄人,此前混迹于福建及日本,做着一些官府所禁的海上生意。
大明天启四年(1624年)六月,他与聚集于日本长崎的华商(海盗)颜思齐、杨天生、郑芝龙、李德、洪升等二十六人结拜,推举思齐为盟主,准备趁着日本幕府统治基础尚未稳定时,预谋举兵起事,占据长崎,以为根基。
结果事情败露,被幕府遣兵搜捕,只能出亡海上。
驶至九州西海岸的外岛洲仔尾,陈衷纪向颜思齐建言:“吾闻疏球为海上荒岛,势控东南,地肥饶可霸,今当先取其地,然后侵略四方,则扶余之业可成也。”
众人遂纳其言,于八月二十三日,率船队柢海湾,在笨港(今台湾北港)靠岸。
颜思齐见岛上地肥水美、大片荒野未辟,决意在此开疆拓土,干一番事业。乃率聚伐木辟土,构筑寮寨。
颜思齐规划建筑了井字型营寨,中间为大高台,使之成为组织指挥垦荒的中枢。与此同时,派陈衷纪、杨天生率船队赴漳、泉故里招募移民,前后计三千余众。
颜思齐将垦民分成十寨,发给银两和耕牛、农具等,开始了夷州最早的大规模拓垦活动。
垦荒需要资金投入,颜思齐以原有的十三艘大船,利用海上交通之便,开展和大陆的海上贸易,人财皆旺,其势渐成。
然而,天启五年(1625年)九月,颜思齐染伤寒病,数日后竞一病不起,英年早逝,年仅三十七岁。
颜思齐故后,众推郑芝龙为盟主,继续拓垦大业。
不过,陈衷纪作为元老之辈,自是不服郑芝龙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便率众离去,自成一系。
可是,万万没想到,分道扬镳后,人家郑芝龙混得更是风生水起,不仅垄断了闽浙粤等地对日贸易,还将东番经营得红红火火,形势一天比一天好。
去年福建大旱,赤地千里,郑芝龙招抚了泉州饥民数万人赴台拓垦,比颜思齐在位时,势力大涨十倍不止。
据闻,郑芝龙此时已有大小船只七百余艘,并且对朝廷和福建地方政府表示了恭顺态度,已被视为海商。
这厮还假仁假义,对百姓很是优抚,不但不乱杀人,还救济贫苦,威望堪比朝廷官家。
“所到地方但令报水(即通报官府踪迹),而未尝杀人。有彻贫者,且以钱米与之。”
反观自己,这日子是过得一天不如一天,不仅在沿海地区遭到郑芝龙的排挤和压制,就连东番也是不得停靠留居,只能带着十几条船在闽粤沿海地区打转。
要么在海上做些没本钱的买卖,抢几艘落单的商船,要么偷摸登陆僻静港口,搞些走私贸易,勉力维持。
两相对比一下,他在面对郑芝龙得势,心中恨意是愈发强烈了。
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伢仔,凭什么能一跃而起,成为海上霸主,还骑到自己的头上!
好不甘心呀!
倘若,能夺下这么一艘大船,以此为核心,打造一支强横的海上力量,未尝不能与那郑芝龙分庭抗礼,也成就一方霸主之业。
而且,据杨幺所言,该大船上满载金银,或有数十万之巨,要是能据为己有,岂不是连招兵买马的本钱都有了。
“吃过饭后,我们便出海。”陈衷纪将手中的筷子朝桌上一掷,沉声说道:“召集所有船只和兄弟,我们在伶仃洋上会一会这艘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