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天一推开病房门,拎着一袋香蕉放到了病床前的桌子上。
打完了吊针吃过了午饭的李溦很明显精气神要比早上的时候好了不少,这会儿正跟病房里的其他人聊的不亦乐乎。
“大姑娘,这个医院里的饭菜都是清汤寡水的,没什么营养。你们这几天吃饭可以去门外边路对过,有一家自己开的小馆子,也不贵,味儿好,主要是有营养。”靠窗户的大娘一边说着一边还伸手往窗户外指了指。
“是吗,我这中午嘴里干巴巴的,吃什么都没味。刚才吃的粥跟青菜我还以为是我发烧把舌头烧坏了,什么味儿都没尝出。”
侯天一瞧见李溦咽了咽口水便道。“医院里的菜如果吃不惯的话,我这两天给你做好带过来就行。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就告诉我。”
李溦还没开口,靠窗大娘的闺女先开了口。“呀!妹子,你这真是幸福啊,住了院还有人给送饭。我长这么大,除了我娘还没人给我做过饭呢。妹子,你家男人是做什么的呀?”
李溦一听这话,心头一紧,赶忙扭头查看侯天一的脸色,生怕再惹得他心里不舒服。
但是侯天一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自顾自地剥了个香蕉递到了李溦的嘴边。
李溦脸色一红,咬了口香蕉回道。“他这会儿在饭店里当大厨呢。”guqi.org 流星小说网
这话一出,屋子里瞬加炸开了锅。
“怪不得呢,小伙子,之前你给我说多吃点什么什么的,我就寻思着,怎么对菜什么的了解的这么详细。原来你就是个厨师啊。”大娘道。
“这年头,我可听说厨子挣得可多了,俺们有个邻居就是在饭店做厨子的,好像还不是负责炒菜的,就是给大厨帮帮忙啥的,那工资比俺们那隔壁在大厂子里上班的铁蛋子都多。哎,小伙子,你这都是掌勺的了,这工资一个月得不少吧。”
“咦,可不是嘛!那大饭店咱哪去的起,也就是医院对门那种小门市能尝尝鲜。”
“小伙子,你这工资多少钱啊?”
侯天一挠了挠头,又到了一杯热水道。“大娘,我一个月工资也就是五百块钱。”
“我嘞乖乖,一个月工资顶我俩月的。”
“哎呀,我家儿子要是有这出息。”
……
侯天一也没有再去理会身后的议论,端着水杯子又凑到了李溦的嘴边。
“早上你的嘴巴都干成那个样了,多喝点水吧。”
“你中午去饭店,我爸没说什么吧?”
“我给李叔说这两天学校里有点事,正好学校有点事情,你比较忙,所以这两天就先不过去了。”
“那你呢,你请假总得有个理由吧?”
侯天一皱了皱眉头,脑子飞快的旋转。
“我……我就是说,我家里人这两天身体不舒服,正好离市里也不是多远,我就回家两天看看。”
说完,侯天一点了点头,他一直都觉得要让别人相信自己的谎话,首先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相信。
可是一旁的李溦听完侯天一的话却沉默了,推开他再次递上来的水杯,半晌都没有说话。
眼瞅着缩在床头低着脸的李溦,侯天一的心里犯了怵。
难道自己的这个理由编的这么离谱吗?一听就知道是假的?
他紧张地抓了抓裤兜,想赶快找个话题结束这种尴尬的氛围,此时,裤兜里的一百块钱担当起了这一重任。
“对了,你爸听说我家里出了点事情,不光准了我的假,还给我一百块钱用。这一百块钱给你,揣我兜里总感觉跟骗来的一样。”
说着,侯天一将兜里的一百块掏出来硬生生塞到了李溦的手里。
钱是递过去了,但是他的手也被紧紧地攥了起来。
侯天一不敢吭声也不敢乱动,直到一滴眼泪打在李溦纤细的手背上,似乎马上就要凝结的空气这才融化开来。
“哪里有不舒服吗?怎么又哭了。认识你这么长时间,第一次发现你是这么爱哭的女生啊。这样你在我心里伟岸的形象可就全毁了,快别哭了。”
侯天一说着,轻轻将头附在床单上,拧着身子这才看清李溦的脸。
两边长长的睫毛上各挂着一颗泪珠摇摇欲坠,圆圆的眼睛已经变成了一汪泉水,没有风的吹拂,也波光鳞鳞,让人倍感怜惜。
“呀,你看看,鼻涕泡都跑出来了,你这要是让你的学生看见了,那得多丢人啊。”侯天一从旁边桌上拿过卷纸说道。
“怎么了,呜呜呜,你是觉得我丢你的人了吗?呜呜呜。”
李溦松开握着侯天一的手,攥成小拳头对准他的胳膊就是一顿捶打。
“唉唉唉,你轻点,咱可有规定,这老师不能殴打学生。”侯天一瞧着李溦逐渐停下了拳头,这才敢拿着纸巾凑上李溦的脸去。“你这打也打了,哭也哭了,总该告诉我是怎么死的吧。别乱动,先给你擦擦鼻涕。”
纸巾贴上李溦的脸颊,任侯天一怎么擦拭,眼睛中总是源源不断地产生泪水。
“你请假的理……理由为什么是……是你家有事情啊?”李溦一边抽泣一边问道。
“怎么,这个理由不行吗?我想了一圈,觉得家里有事情这个理由最合适不过,你想啊,我这自己有没有什么事情,总不能跟叔叔说……”
“你家在哪里?”
侯天一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溦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断。
“我家……我家就是,就在我家那里呗,你看你这话问的。”
语气中有些不自信,更多的则是不知所措。
话刚离了嘴,李溦猛地抬起头,泪汪汪的眼睛中散发出打量的眼神让侯天一感觉浑身不自在。
“干嘛?你突然这样看我,让我心里怪难受的,你别……唉唉唉,干什么,碰瓷是不是,你怕我身上干什么。”
面对突然凑到自己身边抱住自己的李溦,侯天一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熟悉的香气掺杂着医院中的来苏水味冲进他的鼻腔,不过还好,耳朵边传来的李溦脸颊上温热感还可以安抚自己的内心。
轻轻地,语气中充满了无限的温柔。
“天一,在福利院长大的日子一定很辛苦吧。如果你没有家人的话……”
李溦的话只说了一半,但是却在侯天一的心里掀起万丈波浪。
……
独自回到李溦家已经是太阳开始往下落的时候,踏进门之后,侯天一一刻也不敢休息。
眼么前,要把晚上需要摆摊的东西全部都搬上三轮车,之后还要给李溦制作晚饭。
一切都忙完之后,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以后。
再次赶到医院,看着李溦吃完饭。
又是一个小时之后。
透过窗户瞅了瞅西方还仅剩下的一丝暖光,侯天一从病床上起身准备前往电影院。
瞧见侯天一起身要走,李溦忙抓住他的手道。
“如果太累了就早点回来。”
他点点头,回以一个微笑。
……
赶到电影院门口,昨天那种密密麻麻的人群已经散去,大娘也已经检完票从门口走到摊子上来跟大家聊起了天。
瞧见侯天一自己一个人吃力地蹬着三轮,大娘上前两步迎了过来。
“小伙子,今天怎么来的咋这么晚啊。人家看电影的都已经进去了。哎!昨天那个大姑娘怎么今天没跟你一起来啊。”
停稳了车,侯天一一边卸货一边道。“她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住院了,所以来的晚了点。他们进去就进去呗,等会散了场人也少不了。”
大娘啃了一口手里的烤地瓜。“也,昨天还好好的,怎今天就住院了嘞。人家都住院了,你咋不在医院陪着人家,还自己跑出来摆摊,不是大厨子吗,又不差这点钱。”
“没事儿,现在她在医院里活蹦乱跳呢,等我晚上撤了摊再回去陪她。大娘,您这手里的烤地瓜可真是够香的啊。”
“没啥事就行,没啥事也别在医院老住着呀,那医院没事就给你开两天病房先住着。你说说,咱又不是去住旅馆,人都没事了还不让走。”检票大娘帮着侯天一将灶台搬下车又道。“这地瓜就是昨天说的那个没来的老头烤的,瞧着也七十多了,不过他这地瓜甜的很,你一会可以去尝一尝。”
烤地瓜。
侯天一听到这三个字依然会不由自主的将它和医院联系在一起。
顺着大娘指给的方向看去,电影院台阶一个稍微亮堂点的小角落里,一个衣衫褴褛的大爷正佝偻着腰站在破破烂烂的木头两轮地板车旁,地板车上一个大铁皮桶一样的东西应该就是用来烤地瓜的炉子。
“一个也不贵,论斤,你看我这个个头这么大,才一毛钱多点。吃完这一个也吃不下去别的东西了。每天人家生意还不错,刚才看电影的不少人都买它的东西。现在这一炉子估计都是刚放进去的新地瓜。”大娘剥了剥地瓜外面黢黑的外皮道。
“这大爷怎么年纪这么大了还来卖烤地瓜啊。家里没有孩子吗?”
“咦,你可别说这个啦。这老爷子也是命苦的很。你没看他这两天身体不怎么好还出摊吗。他家就一个小子,这会儿都五十多了。前段时间听谁说的得了好像得了个什么什么癌。治病花了老不少钱了。
这老爷子老伴也走了好几年了,就这一个儿子不得给他治病。房子都卖了,全都是给他儿子治病,现在还没治好呢,估计还得不老少钱。这么大年纪啦,也干不了什么活,不然能天天推着一个地板车子来卖烤地瓜吗?”
“治病”、“钱”、“房子”……
检票大娘每说一个词,侯天一都感觉自己的心会随着那些词语抽搐一下。
曾几何时,他也曾在这样的深渊中不断徘徊,面对着亲人、金钱、生命等等,只能无力的看着时间一点点将自己抹去。
侯天一掏了掏口袋,摸出了一张交住院费是留下来的五块钱,走向卖地瓜的大爷。
“大爷,你这地瓜怎么卖的。”
正在出神的大爷听到有人搭话,抬头笑起来露出了自己嘴里仅剩下的几颗牙。
“三毛钱一斤,你要是要的话得等一会儿咧,我这一炉子刚放进去,等会儿才能烤好嘞。”
“没事大爷,俺要两个,俺就是那边那个卖炒菜咧,不着急。”
大爷瞅了瞅不远处一个比自己大不少的炒菜摊子,转手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烟,哆哆嗦嗦地从里边捏出一只。
“小伙子吃烟不吃,昨天俺没来,刚才听那个小梦梦和检票嘞还说昨天有个炒菜的炒滴可好吃咧,就是你吧。给给给,吃只烟。……也,俺这手刚刚摸嘞地瓜都是土,再给你换一只,这只烟脏咧。”
侯天一瞅着大爷正要把手中占满沙土的烟重新塞回烟盒里,抢先一步上去接了过来。
“大爷,咱也不是讲究人,不打紧不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