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张报告单

“哎哎哎,外卖不能进,谁点的给他打电话让他们下来拿。一个个的,医院有饭不吃点外卖。”

站在医院门口一个约摸五十多岁保安帽都没有戴正的胖子保安拦下了正要进医院大楼的侯天一,不屑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的香烟味。

一个小时前,医生给侯天一去了个电话,告知他检查结果出来了,有时间来医院细谈。挂了电话,火急火燎地送完手里的外卖单连衣服都没有换的侯天一就赶到了医院。

这家医院的单子他没少送,规矩自然是明白的。

“大哥,我是来看病的,不送餐。”侯天一回过神来看了看没来得及脱的外卖服,又在裤兜里摸索出了一盒皱巴的不成样子的十块钱香烟。“来您吃烟。”

保安撇了眼烟盒,没有接也没有再说话。往医院大厅里甩了甩脸示意眼前这个穿着外卖服的赶快进去。

医院里,任何时候都总是人满为患。

“医生,我是前两天来体检的侯天一。”侯天一见医生在忙,轻轻地敲了敲门。扎眼的外卖服已经脱下来拿在了手上。

“来来,进来坐。”满头白发的老人摘下金丝眼镜放下手里的ct片从抽屉里抽出一张报告单。

“你那个化验结果出来了。”

侯天一从医生手里结果化验单,看着上面自己从没有接触过的词语和后面大小不一的数值有些茫然。guqi.org 流星小说网

“简单来说,你脖子上那个肿瘤是恶性的。”

看着侯天一迷茫的眼神,医生简简单单一句话概括了报告单上的所有信息,言语中不带有任何的感情。

听了这句话,侯天一愣住了,感觉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下来,但却是落入了万丈深渊。

“那我这,还有救吗?”侯天一惊讶现在这种时候自己竟然还能说出这么冷静的话。

“救是可以救,但是几率不大,而且就算要治,这花费可就没边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你现在这种情况往好了说两三年,往不好了讲还有五六个月。”说话间,医生喝了口冒着热气的枸杞水。

退出了医生的办公室,走廊里急匆匆的人流压迫得侯天一喘不过气来。双目无神,不知怎么的他就随着人流出了医院。

蹲在马路边上,颤巍巍的从裤兜里掏出叠好的报告单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来到这座城市大约还是七年前的那个冬天,当时的雪比眼前这个大多了。自己揣着爹妈给的只有一千块钱的银行卡还有几身棉衣在火车站旁的床位房睡了两个多星期才找到一份后厨打杂的工作。

之后又做了厨师,自己开了饭店,由于经营不善,自己现在还欠了不少外债。现在只能靠送送外卖一点点还债。

生意失败这么久也没跟家里说过,一边还钱还一边给家里多多少少打些钱告诉爸妈这段日子过的不错。

想到这里,侯天一又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包被挤得不成样子的烟盒。

“呵。”想到刚刚给保安递烟时,来来回回都是弯弯曲曲皱皱巴巴的烟,自己对自己笑出了声。

人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是自己无法掌握的,是自己无法改变的。

“人都是要死的,早晚的问题。”

侯天一自己安慰自己,但是眼眶里温热的泪水早就已经模糊了眼前的世界。

手机一阵震动,把眼泪在衣袖上抹了抹,掏出了电话。

“喂,侯哥,今天老李辞职不干了请我们喝酒,还是老地方,别忘了去。”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小伙子洪亮的声音。

“哦,亮子啊,那个什么,今天哥有点事就先不过去了,你们喝就行。”

说话时他刻意调整了一下情绪,好像怕被别人听出些什么。

“别啊,哥……”

电话那头还没说完,就被挂掉了。

刚准备把手机放回裤兜,又想起些什么。拿着手机思考了片刻还是打通了那个没有任何备注的号码。

“喂,妈,吃了吗?最近跟我爸你俩咋样啊,要是用钱你就跟我说,别舍不得花。”

“天一啊,刚刚我跟你爸还说你呢,你爸说你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给打个电话,不孝顺。哈哈哈,我给你爸说你在外头忙,没时间,其实啊你爸可想你了。”电话那头的语气中透露着温柔。“我跟你爸好着呢,你这都多久没回来了儿子,今年过年还回来吗?”

“妈,你告诉我爸,今年过年我早点回家。让我爸平时没事少喝点,对身体不好。对了妈,给你说个事……”

话到嘴边,侯天一愣住了,看了看另一只手中攥着的报告单,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那个什么,我上两个月做生意又挣了点,晚点给你们打点钱过去,也快该置办点年货了。妈,我那边还有点事,就先不聊了,先挂了啊。”

赶在声音开始颤抖之前,还算顺利地挂掉了电话。手机屏幕黑掉的一瞬间,泪水再也抑制不住,苦咸的泪水划过干涩的脸颊被冷风一吹,满是刺痛的感觉。

“烤地瓜烤地瓜啊,又大又甜的烤地瓜哎!”

不远处卖烤地瓜的大爷招揽着生意。

好像每个医院门口总是有一个热热闹闹的集市,卖礼盒水果的,卖炒菜米饭的,还有这种卖烤地瓜煮玉米的。

小时候侯天一的爷爷生病住院,爸妈带着他去医院路过门口时,他就吵着嚷着要买个烤地瓜吃,那时候的烤地瓜还没有这会儿特制的炉子,卖地瓜的老爷爷都是从碳火炉子里扒拉出来现成的,烤的跟个煤球一样,但是是真的甜。

“大爷,给我来一个。”

拎着冒热气的烤地瓜,侯天一又转身进到旁边的小卖铺。看着满柜子的香烟,他挑了盒最贵的。想了半天也不知道那烟的名字,索性直接隔着玻璃给老板指认。

冬季的白天总是很短,才刚刚下午五点多钟,路灯就已经亮起了昏黄的灯光。

回到出租屋里,小区隔壁菜场的叫卖声听得一清二楚。住的久了,不用出门菜肉行情也能了解的一清二楚。

出租房还是九几年那会儿盖得家属楼。楼道里的小广告都贴了一指厚了。

“咚咚咚!”

“谁啊?”

“物业。”

侯天一不耐烦地拉开木门隔着外层的防盗门跟物业交谈。

“你家该交今年的取暖费了啊?五百块钱。”

门口的光头汉叼着一根烟指了指手中已经收来的一沓钱,皱着眉头看着房子里的人。

这年头物业一个个都跟黑社会一样,我们交物业费让他们给我们服务,反而感觉在给他们交保护费似的。

“我前两天给房主说过了,今年不交。他没告诉你们吗?”

“哼,百十块钱的取暖费都不交。”光头弹了弹烟灰隔着铁门向房间里吹了口烟气。“冷死你吧。”

侯天一咳了两声,没有理会门外的光头汉,重重地把门关上。

门外的叫骂声瞬间盖过了菜场的声音。

为了省下钱,没有交今年过冬的暖气费。好在楼上楼下都有暖气,夹在中间多少也沾了点温暖。

阴沉沉的房间里,侯天一坐在沙发上已经有两个钟头了。桌子上摆着皱皱巴巴的化验报告单跟一张ct片子,旁边几个被按瘪的啤酒罐歪七扭八地躺着。

他掏出手机摆弄了一会,给妈妈的账户转过去了一笔钱。屏幕一熄灭,整个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

泪水猛的从他的眼眶中流了下来,这次,侯天一没有再去控制自己的情绪,任泪水顺着脖子一直染湿自己的衬衫。

自己这些年都活出了些什么狗样子。爸妈年年念叨着谁家谁家又结婚生孩子了,自己年年没有女朋友。

去年同学聚会,他们不是混成了老板有钱人,也是成家立业安安稳稳过日子。再看看自己,都不好意思给别人说自己是干什么的。

难道我的人生就要在这种乱糟糟的状态中结束了吗。

黑暗中,抓起没喝完的那瓶啤酒又豪饮一通。从早上出门送餐到现在,他肚子里的食物也只有一个医院门口的那一个烤地瓜。

现在,在满肚子酒精的作用下,痛苦的、美好的、快乐的回忆全部搅合在了一起,脑子痛的像要裂开一样。

他艰难地起身扶着墙走到床前,打开安眠药迫切地想要脑子里的画面赶紧停下来,他想要睡一觉之后明天一睁开眼依旧是菜贩子的叫卖声,没有什么报告单,没有什么只剩五六个月。

“哗啦啦!”

无数颗药丸被一下倒进了自己的嘴里。

“噗通!”

侯天一躺在了自己的床上。一片黑暗中,他在自己的意识里开始失去重心,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就是下坠。一直下坠,逐渐逐渐,好像远离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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