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郡的冬夜,万家灯火,熙熙攘攘。
四时玩具沙戏儿,裴兮宝素来喜欢夕市的小玩意,可今儿个她不跳不闹全无上回陪同燕岐时的嬉笑怒骂,就似识大体的名门闺秀,懂了规矩。
“都是些入不了您眼的把戏罢了。”她收回视线。
“哪里,”沈泽温声,“京里宵禁严,若无节庆定不允这般锣鼓喧天,比不上南郡逍遥自在啊。”
他满眼都是河对岸盛放的烟花,替裴兮宝拂落肩头的枯叶。
车马如龙,贩摊暗处的青年,眯了眯眼,目光如炬就没有离开过这相谈甚欢的两人。
是,今夜李太守邀请初来乍到豫南王,小郡王生的是温文尔雅,没心没肺的小姑娘一脸笑吟吟,呵。
他冷嗤。
居然还敢伸手拂她肩头。
燕岐掌心一捏,他今晚本该在白耳营中,然鬼使神差的,偷偷跟了一路。
“父王路上万千叮嘱,来了南郡便成一脉,自要与裴家多寒暄走动。”那头还在轻声细语。
裴兮宝点头:“祖母让我尽地主之谊,我嘛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吃喝玩乐倒是在行。”她也不怕这些话丢了脸,相反,这段时日在夫子院的表现可圈可点,偏偏,要说胡话。
打的什么鬼主意。
燕岐眉宇微微一蹙。
沈泽有些意外,噗嗤笑道:“裴小姐的确与众不同。”guqi.org 流星小说网
京里的名门闺秀都恨不得将最完美的一面展示在众人面前,而裴兮宝的“任性”反而成了她的资本。
在南郡,就是恣意妄为。
“此番来郡,更是听闻李太守举荐的小将军是裴府中人,”沈泽倒是想起来,北地战事中的异军突起一鸣惊人,叫整个朝廷都刮目相看,“南郡卧虎藏龙,我很是倾慕,想借个机会,好好结交一番。”
南郡的人才,谁不想收入麾下。
裴兮宝眨眨眼,愕然道:“呀,您说燕岐,”她连连摇头,“燕岐此人冷漠凉薄,曼傲无礼,也不知在白耳营与副统大人闹了多少矛盾,冥顽不灵、屡教不改,小郡王还是莫要将他放在心上。”
她挺嗤之以鼻的。
沈泽说的赤忱,如高山流水、伯乐识马,裴兮宝清楚的很,她不希望未来的帝师大人与此人牵连上什么纠葛,若是——若是燕岐那个不长心眼的当真被沈泽的三言两语收入麾下。
那将来的南郡,还能依仗谁。
曼傲无礼、冥顽不灵——
这些花听着刺耳极了,燕岐可是一字不漏的,原来在裴兮宝的眼睛里,他就是这么个恶人?!
沈泽挑眉,他突然觉得宝小姐的话总有些古怪,还未及深究,“啪嗒”,小姑娘的脚步住在玉林园前。
这是个戏楼,里头正在唱大戏。
“不提那些个扫兴的人,我请小郡王看大戏。”她伸手坐做“请”。
沈泽却之不恭,他瞥了一眼今夜的戏目,神色微微触动。
《王侯怒斩草寇贼,揭竿为民勤天子》。
“白耳枳首大捷归来,写段子的先生编了不少新曲儿,多的是伐贼勤王的名头,看了直呼大快人心。”
裴兮宝指着台上五彩斑斓,刀枪剑戟齐飞舞,拍手称道。
可不是。
逆贼们招兵买马堵截官道刺杀朝廷命官,幸得中流砥柱王侯将相,过五关斩六将,集结天下义士揭竿护主,勤王讨贼,终得太平。
哇呀呀呀,怎叫你生得一副玉面郎,心如蛇蝎谋三江,险断国基百年根——
台上的词儿妙的很。
裴兮宝偷偷去看沈泽并没有什么变化的脸色,他听得仔细却有些神游太虚。
乱臣贼子的阴谋被斩断在刑场,台下众人一片叫好呼喝。
过瘾的很。
玉林园散场,扑面而来的夜风直往脖颈子里钻。
“好看吗?”裴兮宝意犹未尽,俏生生的问。
沈泽的嘴角不着痕迹的软下:“没想到,裴小姐养在深闺,竟也爱这热血慷慨。”
像个忠君爱国的好男儿。
这场戏,就像是故意安排给他看的,沈泽眼角眉梢起了疑却又百思不得其解,裴兮宝不过一个豆蔻年华不知愁的大小姐,又怎知他们沈家想要做什么。
造反。
谋逆。
这场戏恰如其分的像个警告。
怎么可能!
沈泽有些心不在焉,追究迷惑的神色看向裴兮宝时,那小姑娘突得将一盒豆花递到自己跟前,无辜又甜腻。
“这是南郡最好吃的小食,尝尝,”她的笑不容人拒绝也叫人无法猜忌,“家父常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虽我一介女流可身在裴家便要为南郡谋百年安居。”裴盛忧国忧民,教导不敢忘怀。
南郡,是裴家的根基。
而裴兮宝,容不得旁人来玷污。
沈泽似乎从那清甜无碍的笑里察觉了言下之意。
这个小姑娘——到底是无意还是刻意?
这豆花甜的就像她发髻盛开的那朵海棠花,是自己多心了吗?
两人晃晃悠悠回到满月楼时,众人早已酣畅淋漓,尤其是豫南王,醉的不省人事,裴老太太笑道,小郡王就陪大家伙再了说了说京城的旧事,至于宝儿,习惯早憩,就先行回府罢。
沈泽将裴兮宝送下了满月楼,细霜寒凛,她将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尽显温柔体贴。
小姑娘颔首看着小郡王回了宴楼,唇角原本的笑意转瞬即逝。
“披着谁家的衣裳,心里在想哪个男人?”
身后突得传来低声,如同沉云压在城郭,几分凉飕飕的毛骨悚然。
裴兮宝心头一跳,转身就往他怀里扑去:“燕岐!”
她很意外,燕岐会突然出现在满月楼外,一伸手,沈泽那锦绣外袍就落在了地上,她缩了缩脖子。
燕岐褪下自己的裘氅轻轻覆在她肩,暖和的就好像被人拥在怀中。
“爹爹说你今晚要去白耳营,怎么在这儿?”裴兮宝眼珠转转,“你跟踪我!”
她恍然大悟。
燕岐的指尖在小姑娘额头狠狠一弹:“胡说。”怎么听,怎么有着刻意否认的别扭味,“只是恰好听着,冷漠凉薄,曼傲无理,在宝小姐的眼里,我燕岐就是这般恶劣。”